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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妻子的密友们》作者:小池真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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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2-27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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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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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27 14:29: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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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妻子的密友们》,本文选自讲谈社出版的《1989推理小说代表作选集》,是当年“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短篇部门的获奖作品。
    从内容来看,没有侦探也没有“推理性”只不过死了个倒霉的欧巴桑,以及出人意料的结局。但无论是犯人的动机还是犯人妻子的动机,都让人觉得十分可信。


        广中肇在市政府的户籍管理科任职。
        虽说在市政府上班,说的好听点是个公务员,但他工作的地方其实只不过是间小小的办事处,而且办事处负责受理业务的范围也只限于私铁沿线的新兴住宅区,工作量能有多少可想而知。
        清晨,广中肇接过爱妻便当,骑车到办事处后安安稳稳地把屁股粘在椅子上,然后开始处理一些简单得连机器人都可以完成的业务,一直干到下午。如此这般,一天的时间就轻松过去了。真是个无比惬意的工作。
          办事处四周的环境在高度开发的蹂躏下还残存着几片田园风光。有时候工作走神,从窗外吹进室内的拂面柔风和远处直升机旋桨像蚊子一样的轰鸣声,时不时诱惑着广中肇进入甜美的梦乡。迷迷糊糊,他手里的铅笔已经咕噜噜地滚落到地板上。这种睡意经常不期而至,但广中肇也没把它当成对工作不利的障碍。
        无论有多少人在面前排起长队,只要一看到时钟指向五点差十分,他就开始清洗茶具,整理公文包。五点整,和同事们说完再见,他便跨上停在后门的自行车,乐滋滋地往家赶。
        从办事处骑车到家,即便骑得很慢也只需花上七八分钟。一路上没有能够让他驻足停留的店铺。不,就算有那样的店铺,他也会无视好奇心的拨弄,慢悠悠地从旁骑过。除了自己的家,他对其余的事物一概没有兴趣。家庭对他来说便是他人生的全部。
        真是风平浪静的人生。他今年才三十八岁,却好像已经走完了人生的道路,什么拼搏奋斗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也从没想过谋求高薪的职位,好男儿有志事竟成之类的想法连想都没想过。在他的字典里压根儿找不到“野心”这个词。
        他对现在自己的这份工作很满意,在他看来,所谓上班这件事,就是早出晚归,朝九晚五,然后按时拿工资……如此而已。
        每当电视剧里出现办事处公务员这样的角色,广中肇总是想笑。白衬衫,黑袖套,系着过时难看的领带,鼻子上架着一副玳瑁眼睛,一脸神经质,回答问题时爱理不理,一天时间就这么赖在椅子上哈欠连天……
        “太像我了。”他指着电视机对妻子志津子说。而志津子却也总是微笑着回答:
        “是啊。”
        虽然他很想听妻子夸奖自己说:“哪有,是你的话一定很出色。”但他也知道不能强求妻子说一些根本没有的事。
        在外人看来,自己这幅懒散的尊容,活脱脱就是个“办事处公务员”的形象。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倒是现在才来说什么要成为“优秀的公务员”,那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就是我,反正我已经很幸福了,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
        志津子和广中肇在五年前经熟人介绍相亲结婚。志津子是个性情温柔、持家有道的女人,尽管广中肇的工资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点,她也能让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外人都夸她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老婆。
        虽然志津子算不上美女,但广中肇觉得起码她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和自己共度一生,经营和睦美满的小康家庭,志津子是独一无二的人选。
        志津子小时候曾罹患小儿麻痹症,后遗症导致右脚有些轻微的残疾。虽然行走完全没有障碍,但她本人对此却十分在意。妻子的自卑感让广中肇对她更加爱怜,平时别说打她了,连大声说话,发牢骚的这种事也不曾有过。妻子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千惠美。千惠美今年已经三岁,不光长得像她妈妈,连乖巧懂事的性格也和母亲一样。
        广中肇在休假的时候,会带着志津子与千惠美去附近的公园散步。这时他会买一个“情侣冰淇淋”和志津子一起慢慢的品尝,女儿千惠美则在不远处开心地当着秋千。
        他们一家人从未去过市内的大型游乐场。那里虽然比附近的公园好玩多了,但人多混杂,他们也根本不想去。志津子也是这么想的,她是个十分罕见,不喜欢奢华的女人。
        志津子对于衣服饰品这些完全没有兴趣,她唯一的兴趣就是做手工,仅此而已。
        他们现在还在租来的房子里生活,几个不大的房间里摆满了志津子制作的小玩意儿。碎布缝制的靠垫、小布偶熊,绣花的门帘、坐垫等等……甚至连千惠美的玩具也大都是志津子亲手做的。儿童用的床垫上面绣着各种动物图案,还有用空牛奶罐做成摆出各种姿势的小人。每当看到这些工艺品和玩具,广中肇的心头总是暖暖的。
        偶尔会有同事在休假的时候想来广中肇的家里做客,而广中肇则总会编个理由拒绝他们来访。他很讨厌这些人连放假都要来打扰别人,大家老死不相往来最好。志津子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喂,除了我,你不用和别人说话就好了。”广中肇经常这样对志津子说。在他看来,妻子只要乖乖地呆在家里就是他幸福的保证。
        晚饭后,志津子正在熨烫千惠美的小手帕。广中肇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妻子,喃喃低语
        “志津子,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这样的话虽然从未说出口,但他非常清楚自己对志津子的爱有多深。
        有时,实在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他会像个孩子那样,把脸深深埋入坐在沙发上的妻子雪白的围裙里。这时志津子总会惊讶地问: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他笑着说,我只是想闻闻你的味道。眼前是妻子温柔的笑容、耳边流泻着电视里棒球比赛喧嚣,还有千惠美的嬉闹,这些幸福的场景让广中肇不知不觉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初夏,绿意盎然的时节。在某一日的夜晚,志津子说她想去料理教室上课。
        “我可以去吗……”
        清洗干净晚餐遗留下的餐具后,志津子拿出刊登着料理教室广告的那一页报纸,怯生生地询问广中肇的意见。那样子就像个想去游泳,希望得到父亲许可的孩子。
        “车站前那栋大楼新开了一家文化中心,中心里开设了很多兴趣讲座。这里面就有一家法国料理教室,好不好嘛?一周一次,用不了半年时间我就能做一手法国大菜啦。”
        “凭你的手艺,根本没有必要去上什么料理课啊。”广中肇说。“你就是我们家最棒的厨师。”
        “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志津子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她似乎作出了什么决定似的,笑了笑说:
        “算了,既然你说没有必要,那就不去了。不学也没关系。”
        她是担心钱的问题吗?让老婆上个料理教室的这点钱我还是有的,难得志津子想学点什么东西,给成天忙于家事的妻子一些乐趣也是丈夫应该做的。
        再说上课的地方是在车站前那栋大楼里,平时买东西的时候顺便就能去上课。如果上课的地方很远我倒是要考虑一下,既然这么近我也不用担心她下课后一个人回家了。
        “既然你说想去的话就去吧。”广中肇大方地同意了。“去上课吧,我也像尝尝你作的法国菜。”
        志津子的脸色由阴转晴。“真的!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
        志津子想要学料理这件事,广中肇之所以会记得这么清楚是有原因的。就在他同意志津子去上课的同时,起居室里的电话响了。电话恼人的铃声仿佛在宣告那个令人讨厌女人的登场。
        “都这时候了,谁的电话啊?”广中肇说。志津子看看钟,其实也不晚,九点还不到。这时候会有人打电话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广中家比较特殊,平日里晚上会打电话来的人一只手就数得清。
        广中肇把料理教室的传单还给妻子,匆匆忙忙地跑去接电话。听筒里传出硬币掉落的声响(说明对方打的是公用电话),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在喊“喂喂”的声音。
        “喂喂?请问是广中志津子家吗?”
        “是的。”哦,原来是找志津子的啊。
        “这么晚不好意思,敝姓多田,多田美雪。请问志津子她在家吗?”
        “她在。”广中肇用一只手遮住话筒,转过头向妻子喊道:
        “你的电话,是一个姓多田的女士打来的。”
        “多田?”志津子反问。她似乎在想这人是谁。
        “是谁啊……”
        “我不知道,不是你的朋友吗?她说她叫多田美雪。”这一提醒让志津子恍然大悟。
        “是美雪?不会吧……真的是那个美雪……”
        志津子有些兴奋地从丈夫手里接过听筒,缓缓贴至耳际。
        “喂喂,是我,志津子。”
        接着,志津子突然“哇”地惊呼了一声,广中肇从未听到过妻子发出如此少女式的萌声。
        “是美雪吗?真的是你吗?”
        或许是妈妈的说话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千惠美有些受惊似的靠进母亲身边,她伸出小手抓住爸爸,情趣盎然地注视着两人。
        “妈妈她呀……”广中肇向女儿解释道:“妈妈的好朋友打电话给妈妈,别怕,乖。”
        千惠美点点头问道:“好朋友?”
        “是啊,好朋友。”
        电话没持续多久,放下听筒,志津子兴奋地转过头对广中肇说:
        “老公!美雪说她现在想到家里来坐坐。她人就在附近,马上就到。可以吗?”
        “来都来了,总不能拒绝吧。”广中肇苦笑着说。
        “不过这位多田小姐究竟是谁啊?”
        “啊,对不起,还没来得及说明。多田美雪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时候我们两人特别要好,不过毕业后她就去美国了。听说她和一个美国人结婚后就没有联系了……对了,老公,现在她是有名的女性评论家,笔名叫乔乃特·多田,去年我不是买过一本书给你看吗?就是那本畅销书,写一个女人和美国男人结婚后又分手的事,你还记得吧?”
        哦,广中肇记起来了。
        “那本书啊,我记得,你说是你以前的朋友写的。”
        “对,对!就是那本。她本名叫多田美雪,十天前她家搬到这附近来了。车站对面不是新造了一栋公寓吗?就是那里。她说很想和我叙叙旧,所以打电话给我,现在她人就在附近。”
        “是吗?那很好啊。”
        听完妻子兴致勃勃地介绍自己的友人,广中肇兴趣缺缺地拉着女儿去洗澡。本来想晚上一家人看看电视的,现在看来只能作罢。
        那个乔乃特·多田写的书去年志津子推荐给自己看过。书名好像叫什么《和金色胸毛生活的每一天》,标题就让人感到恶心了,至于里面写了些什么他也没细读。不过作者是志津子以前的朋友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办公室里的女同事们也曾买过乔乃特·多田的书来读。从她们略带醋意的对话中得知“作者是个大美女呐,所以才会和有金色胸毛的美国男人结婚。”这个多田有多美他是不知道,不过明天就可以告诉她们了。
        志津子高兴地开始打扫房间。千惠美说要看一看妈妈的好朋友,所以没有上床睡觉。志津子告诉她说:“妈妈的朋友是个名人,一定要做个好孩子,乖乖听话。”
        千惠美听后点点小脑袋,抱着小布鸭子乖乖地坐在床沿上。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门铃响了。志津子先站起来向玄关走去。没过多久,就听见玄关那边响起女士们热闹的招呼声。
        “老公,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多田美雪。”
        “初次见面。”多田美雪轻声打了一个招呼,露出优雅的微笑便接着说:“突然跑来打扰您,十分不好意思。”
        “啊,没什么。”美雪的直率大方让广中肇一时无言以对。
        多田美雪非常漂亮,漂亮得就像只有在电影或者电视里才能看见的女明星一样光彩夺目。她好像刚从宴会上归来,身穿一套由反光素材制成,质地柔软的黑色连身裙。胸前开着一个大大的V字形的领口,领口上别着钻石坠饰。连身裙腰身的褶皱上还装饰着兰花造型的假花。
        她丰盈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精心打扮的这身姿容和身旁素面朝天的妻子想相比,怎么看也不像是同年的女性……总之,她虽然志津子曾经的同学,但现在两人已经不是“同一国”的人啦。
        “刚刚参加完一场演讲。”志津子请美雪坐下,她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上沙发就说。
        “真是累死人呐!本想直接打车回家的,在半道上突然想起志津子来啦,白天很忙,所以只能晚上来打扰啦。其实我刚搬来那会儿就想过来看看,但一直没空。”
        “你真厉害啊。”志津子堆满笑意对美雪说:“真是太厉害了,就像耀眼的大明星一样,模样也比以前更漂亮啦。”
        房间里飘散着浓烈的香水味,广中肇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觉得胸闷有些恶心,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
        “我家很小真不好意思。”志津子似乎有所察觉,便起身走进与起居室相连的厨房,准备给客人泡咖啡。对于志津子的自嘲,美雪并没说什么客套话回应,反而开始打量四周。
        “的确有点儿小。一家三口住在这里,还真有些拥挤。”
        是啊,志津子回答道。难道女人就是用这种说话不经大脑,直言无忌的说话方式来表示感情深厚吗?广中肇感到不可思议。听到这种话,志津子她应该会觉得难过吧……
        美雪看见坐在床沿上的千惠美,问她叫什么名字。千惠美害羞地躲到广中肇的背后。
        “这孩子叫千惠美。”广中肇代为回答说:“刚满三岁。”
        美雪点点头便没再问下去,她从包里取出香烟,用自己的打火机点上说:
        “志津子,你可真幸福啊。”
        “托你的福。”志津子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说:“美雪如今你变成名人了,每天都很忙吧?”
        “是啊,连收拾屋子的时间都没有。搬进来快一个月了,我还没在家里做过饭。啊,志津子,不好意思,有烟灰缸没?”
        “有的,没注意到对不起。”
        志津子放下手里装着杯子的托盘,又急忙拖着她那条有些不便的右腿跑回厨房。广中肇发现美雪盯着志津子的右腿,心里十分不快。这个女人既然是志津子的同学,应该知道志津子行动不方便,但她还坐在这里使唤人,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我去拿。”广中肇站起身说:“你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聊吧。”
        “老公,真对不起。”志津子有些愧疚地低着头说:“那就拜托你了。”
        广中肇在厨房泡咖啡,听见志津子和美雪两人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不过谈话的内容大多是美雪得意的自夸:自己的书出版啦、现在的状况啦、接受媒体采访时候说的话啦,还有在讲演会上给人签名的事,以及在宴会上和那些艺人之间的趣闻。
        志津子倒是个好听众,她一直随身附和说:是吗?真厉害!太棒了!等等……
        广中肇把泡好的咖啡拿到起居室,美雪仍旧坐在那里,一点也没有起身帮忙的意思。她盘着两条腿,开始抽第三根香烟。
        房间里弥漫着二手烟那刺鼻的气味。广中肇趁美雪不注意,悄悄打开换气扇,让院子里的空气灌进屋内。
        站在远处观察正在热聊的两人,广中肇这才发现妻子的存在感被几乎被美雪吞噬殆尽。和多田美雪这头喋喋不休的阿富汗猎犬相比,妻子就像一只在旁不停恭维点头的鼹鼠。可能是因为脚的关系,志津子的背影显得有些蜷曲,或许这样才让他感觉妻子像一只鼹鼠吧。
        不施粉黛,甚至连头发都没有烫过的妻子坐在成功又有钱的友人面前,那拼命附和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广中肇的心。他有一种立马紧紧抱住妻子的冲动。
        美雪啜饮着广中肇泡的速溶咖啡,似乎不那么香醇的口味让她发出“哎呀呀”的喟叹。
        “说起来,身边没个能照顾家事的人还真不是回事儿啊。”
        “照顾家事?”志津子问道:“你是说打扫房间或者洗衣服这种事吗?”
        “是啊!这次搬过来的那栋公寓呀,真是太大了!因为是拜托熟人找的,所以房租很便宜,但我一个人住也要不了三个房间啊。而且那个起居室你是没看见,大的要死!这样的话打扫起来岂不是要我的命吗?真是头疼啊,一周一次就行,谁来帮我打扫啊……”
        “可不是吗。”志津子表示同情。“而且这一带也没有家政服务介绍所……”
        “钟点工什么的还是算了,我可不喜欢不认识的人随随便便地到我家里来。如果是认识的还好,我喜欢像志津子你这样的。志津子,你以前无论做菜还是打扫可都是能手呀。”
        “哎呀……”志津子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着说:“我能行吗……”
        志津子会这么说让广中肇感到意外,“我能行吗?”言外之意志,难道津子是想去美雪家帮忙打扫卫生?
        “志津子你现在有工作吗?”美雪问。
        “没有。”志津子笑着回答:“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是个全职主妇。”
        “是吗?”美雪坐着的身体向前倾斜:“那我就不拐弯抹角啦,你愿意到我家帮忙吗?当然是在你方便的时候来。我希望是每周来两次的,不过你也有你的家要照顾,一周一次就行了。我把备用钥匙给你,这样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能来。你只要帮忙除除尘,清理一下厨房就行,你看怎么样?我一定会准备礼物酬谢你的。”
        志津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便露出一张笑脸问广中肇说:“老公你看呢?”
        只要你没问题就行,广中肇如此回答,他忍住了斥责美雪胡来的冲动。
        “那我就试试看吧。”志津子喃喃地说道:“打扫房间这种事,我还是很拿手的。”
        “呀!那真是太感谢了!”美雪用夸张的声音大声喊道:“我知道志津子是个大好人,家里交给她我最放心啦!”
        “是啊,像我这么没用的人,做家务应该没问题。”志津子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美雪饶有趣味地盯着志津子和广中肇两人看。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看来我今天还真是来对了。我可不是催你,你看什么时候来方便?”
        “什么时候都很方便,我每天都闲在家里。”
        “是吗?那从后天开始,可以吗?每周的星期三来我家打扫。”
        “那就按你说的吧。”
        “我会想好怎么回礼的,放心吧!”美雪俏皮地眨眨眼道:“志津子不是外人,我也就实话实说,除了老公的工资以外,自己赚点零花钱,何乐而不为呢。我说的没错吧?”
        “嗯,是的。”志津子微笑着回答。这笑容似乎有些勉强,广中肇对此十分在意,他对美雪的话感到不快。
        接着美雪就把自己家的电话和详细住址告诉志津子,然后打开提包从侧兜里拿出备用钥匙交给她。
        “后天我在家,不过下周三我可能出门。这把钥匙就交给你了,后天你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哪里要怎么打扫,其实也不是什么很累人的活儿。对了,来的时候把千惠美带上也没关系,不过就怕这孩子乱摸乱碰的会砸坏东西。”
        她这话等于是说别把孩子带来,志津子听后连忙摇摇头解释道:“千惠美从春天开始就要上幼儿园了,空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这样啊,我随便说说而已。”美雪摆出一副促狭的笑脸:“反正只要志津子你来就行了。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出租车还在外面等呢。”
        广中肇和女儿还有志津子一家人把美雪送到门口。美雪穿着一双嵌有银色饰纹的高跟鞋,器宇轩昂地向广中一家人挥手道别,然后钻进出租车消失了。
        一直到出租车驶出视野,志津子才放下不停挥动的手臂。然后,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广中肇沉默着,他想知道妻子为何叹气。
        回到家中,志津子开始收拾桌上的咖啡杯。原以为送走讨厌的客人后,妻子会十分消沉。但事实与自己设想的场景相反,志津子一边收拾一边和自己聊起了高中时代与美雪的往事。她这样做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苦闷的心情吧,广中肇感到悲哀。
        “和美雪约好了星期三去她那里打扫,刚好去料理教室上课也是星期三。看来每周的星期三我会非常忙哟。”志津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千惠美怎么办?”广中肇尽量不露出责问的口气问道。
        “如果赶不上幼儿园放学,那可不好办啊。”
        “星期三那天五点再去接她吧。这样的话,我帮美雪打扫完房间,上完料理课,回来的时候刚好能去接千惠美。”
        “那好吧。”广中肇说。房间里还弥漫着二手烟残留的烟味,广中肇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千惠美想睡觉了,她跑到妈妈身边开始撒娇。志津子抱起女儿,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向卧室走去。原本狭小的起居室只剩下广中肇一人,各种人气物味飘荡在四周,除却刚才二手烟那股呛人的味道,妻子的体味飘荡至他的鼻尖。接着又是洗涤剂的气味,洗发香波的气味,洋葱咖喱混合着牛奶的气味……
        广中肇深吸一口气,想让所有的味道充满胸膛。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一幕。为什么那个叫美雪的女人如此让他厌恶,他也说不清一个所以然来。
        应该拒绝的,但这样做或许会伤害到妻子,美雪那个女人再讨厌也算是妻子为数不多的密友之一。再说那个女人早晚还是会请钟点工,志津子只是暂时帮忙。就算志津子再空,她也有自己家里的家务要做。或许等到料理教室的课程结束了,妻子便会找个理由不再去帮忙。
        希望如此吧。广中肇就像一头沉思良久的大象,在思考结束后慢吞吞地直起疲惫的身躯,像浴室走去。
       
        星期三,广中肇一回家,志津子便兴奋不已地开始在他耳边说开了。
        “好漂亮啊!美雪的家就像好莱坞女明星住的房子一样。家具和餐具都好高级,我打扫的时候生怕碰坏一件呢。美雪她还让我参观她的衣柜,挂着好多漂亮的衣服!就像百货公司里的橱窗。”
        “哦,是吗。”仍旧是不温不火的回答。反正妻子说的和他想象的也没多大区别。凭几篇哗众取宠的文章就成为公众人物的女人,她的生活环境也可想而知。话虽如此,但这份想象从妻子嘴里说出来,一种莫名的厌恶让广中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志津子滔滔不绝地述说自己的见闻,仿佛这趟拜访让她看到了太多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她就想一个深居在陋巷中的贫家女一下子被邀请去参观皇宫那样兴奋。
        “料理教室怎么样?”广中肇试着改变话题。志津子的脸上光彩依旧,她兴奋地说:
        “简直是太棒了!班上有很多太太,而且老师教得也很简单,今天学怎么做西式冷盘。”
        “西式冷盘?”妻子说了一个外来词,广中肇没听明白。
        “是啊,你没听过吗?我就知道你没吃过,所以把做好的带回来了,一会儿给你吃哦。”
        之后每逢周三,当天的晚餐必定是妻子在料理教室上学会的法国菜,而在美雪家看到的各种新奇见闻则是餐桌上夫妻两人谈话的佐料。
        美雪那些所谓的“礼物”几乎都是些不值钱的小首饰,比如塑料胸针之类的东西。有时候还会送两件不知是真货还是假货的迪奥,以及在法国哪个地摊上买来的旧衣服。
        一开始广中肇还会违心地说两句:“东西不错啊。”但一想到志津子接受这些“破烂”时兴高采烈的样子就感到不舒服。
        有时候他也会抱怨几句:“是不是差不多了?也不知道美雪小姐这种人是怎么想的,她是不是把你当成打杂的啦?送这些没用的东西,简直是把你当傻瓜耍啊。”
        志津子听后苦笑着说:“你想得太多啦。老公,美雪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收了她的东西,以后就不好意思拒绝。我看美雪就是见你脸皮薄才故意送你这些东西的。总之,你给她落下了话柄,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使唤你了。这样真的好吗?”
        “不会吧……”对于丈夫的劝诫,志津子不会反驳,总是低着头喃喃自语。
        “我不是打杂的……我是这个家的主妇……”
        “是啊。你是我的妻子,是千惠美的妈妈。”广中肇站在高处向妻子训诫。“所以她给你东西,你收的时候要适可而止。”
        “那好吧。”志津子温顺地回答道。终于想通了啊,广中肇见妻子如此明白事理十分高兴。
        “我也没说不让你去打工,只不过美雪小姐那里的工作能帮则帮,最好不要陷得太深。明白了吗?”
        “知道了。”志津子点点头。此后志津子就再也没有收过美雪的礼物。
        但就算不收礼物,美雪使唤人的功夫却不见收敛,甚至变本加厉。帮忙打扫房间从每周一次变成了每周两次、每周三次。
        不光如此,美雪的传唤还是随时随地的,有时候一个电话就要求志津子前往。
        “喂喂!帮帮忙啊,我家的保险丝烧了。”
        “今天晚上家里要开个小PARTY,但是冰箱里空空如也,帮帮忙啦。”
        无论她说什么,志津子总是随叫随到。
        一开始说要帮忙的只是打扫打扫房间,买买东西。到后来准备PARTY的晚餐、煮夜宵、甚至去银行取钱兑换支票这种事情也要志津子来做。
        如果美雪自己有空还好,但一到她上镜录节目或者全国乱飞演讲的时段,志津子就忙得不可开交:主人不在家的时候给观赏植物浇水;准备美雪回家后的晚餐;清洗被烟熏和油腻弄脏的窗帘;去取修好的高跟鞋;购买各种日常生活用品等等……类似的事情没完没了,而另一头还要负责自家的杂事,两边加在一起忙得志津子晕头转向。
        有一次深更半夜接到了美雪的电话:“明天我要出门演讲,快来帮忙打包行李。”对于这种无理的要求一开始就应该拒绝。但或许是生怕失去这份友情,尽管一百个不愿意志津子还是乖乖地上门服务。回来的时候她疲惫的神色就像死过一回似的。
        广中肇感到忍无可忍,究竟妻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被“密友”这样使唤?而且美雪自己有手有脚,又不是残疾人非得人来帮忙不可。反到是志津子的脚不怎么方便,到底应该谁来照顾谁啊!
        你别再去美雪家了!这样的话有好几次欲言又止。美雪这种女人厚颜无耻,一点儿不知道分寸,但对志津子来说确实重要的朋友。结婚以后,妻子就没交过几个像样的朋友,一直是孤孤单单的。一想起这些,广中肇就失去了喝止妻子别再去美雪家的勇气。
        对妻子越是同情,对美雪的憎恨也越是加深。美雪是破坏他家庭和谐的恶魔,但只要志津子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他就无法与美雪正面交手。
        如今广中肇正处于志津子与美雪之间的夹缝中,往后该怎么办?他暂时还无法作出决定。
        那次来访以后,广中肇还没有再见过美雪,只是有时候会接到美雪打来的电话。美雪不光把志津子当佣人使唤,甚至连广中肇也没有放过。
        “我想换一下家具的位置。”美雪说:“家具那么大的玩意儿,如果有个男人来就好了。”
        “是啊。”广中肇很礼貌地说:“我要上班,可能没有时间……”
        “啊呀?我可没说要肇先生你来帮忙啊,你们做公务员的说话就是那么一板一眼。”
        混蛋!广中肇在心里把这个女人暗骂了一百遍,之后他什么也没多说,只用“是的”、“哪里哪里。”之类的话来敷衍了事。
        是自己太软弱了吗?还是这么多年做公务员做习惯了?就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自己考虑问题太过于死板,也不知道圆滑一些。
        总之,和美雪通过电话以后,广中肇憋了一肚子火,气得他竟然想找支香烟抽两口,他可是不抽烟的人。一股莫名的感情波动向他袭来,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解读感情电波所传达的具体意义,只是低声细语地说:
        “如果那个女人消失的话……”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多田美雪,别名……乔乃特·美雪。她的第四本书《床上的蓝眼睛》也开始上架热销。此书一出便在媒体的炒作下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内容比之前那本更加不堪入目,通篇都在描写作者和一个美国男人的云雨之事。
        广中肇在单位里也能通听到同事们谈论那本书。那些女同事也不知道从何处打听到妻子和多田美雪是好朋友,各种问题接踵而来。
        “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像传闻的那样,是美女吗?”
        “是啊。”广中肇笑着回答:“是让我妻子引以为傲的好朋友。”
        “广中先生您和她见过几次面?”
        “只有一次,不过她经常和我妻子见面,是个说话非常直爽的人。”
        “真想见见她啊。”女职员们无不羡慕地说道。
        “不如拜托我老婆让你们见见吧?”一听这话,女职员们高兴地不亦乐乎。
        “那就先谢谢您啦。广中先生真厉害,认识这么有名的人。一定要让我们见见她呀。”
        和同事们谈话时,广中肇始终摆出一副笑脸,留心自己不要说出对多田美雪的抱怨。等到四周人散去,他走入厕所,对着洗手池前那面有裂纹的镜子看了又看,一边看还一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保持这个表情。”
        保持这个表情,如果有人发现了美雪的尸体,谁都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我爱上美雪,或者美雪爱上我,以至于和志津子之间构成三角关系,只要我保持目前的态度,这种假设就是空穴来风,我根本不会招致他人的怀疑。我既没有动机也没有表面上的理由,总之男女关系方面是零,动机是零。而且我们只见过一次,警察应该第一个把我从嫌疑人的清单里排除。
        绝不会有人想到是我杀了她!和妻子两人一起生活的好好男人竟然会杀死妻子的密友,谁也想不到!如果有人能够怀疑到我头上来……想到这里,广中肇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谁想到是我干的,哼,我就跪倒在他面前舔他的脚!
       
        深秋的某日,志津子的母亲突然小中风。虽然母亲在电话里说没什么大问题,没有住院就不用来了,但志津子还是放不下心,决定带着千惠美回一趟千叶县的娘家。
        “我也一起去吧。”广中肇虽然这么说,但他根本就不想去,再说岳母大人又不是快不行了,只不过躺在家里静养,也犯不着为这事就向单位请假,千里迢迢地跑一趟。总之这样那样的理由让志津子回绝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志津子说:“不是什么大病,我和千惠美住个一晚上就回来,你就别跟着去了。”
        虽说只是住一个晚上,但志津子在出发前还是准备好了当天的晚餐,换洗用的睡衣和内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浴室里……星期二的早晨,志津子母女俩和广中肇一同出门。
        广中肇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妻子不在家,但一切任然井井有条。他对自己说,这是绝好的机会,真是天助我也!
        美雪今天应该待在自己家里,昨天晚上她和妻子通话的时候,广中肇得知了这一信息。
        那个女人去札幌演讲,结果回来的时候得了重感冒,所以要在家中修养几天,她打电话过来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志津子去帮她煮粥。
        志津子十分为难地拒绝她说:“住在千叶县的母亲病了,我想回娘家去看看。可能后天也回不来。”
        “哦,真遗憾。”美雪开口道:“我以为一说自己发烧了,志津子就会来看我呢。算了,算了,我就在床上躺两天好了,反正又不会死。”
        这些话都是志津子告诉自己的,应该不会有错。今天……星期二的晚上,那个女人一定会待在自己家里。
        美雪交给志津子的那把备用钥匙,今天早上美雪也带着出门了,要进入美雪的家根本不需要那把钥匙。那把钥匙不在自己的身边更好,因为要排除一切会招致怀疑的因素。
        广中肇就像往常那样,在五点十分洗干净自己的茶杯,和同事打过招呼后,慢悠悠地走出办事处。
        他吹着口哨跨上自行车,不紧不慢地骑着车回家,五点十五分的时候,便已站在门口按响门铃。忘了,今天妻子不在家。他苦笑着拿出钥匙开门。
        今天志津子不在家,妻子不在家的夜晚情以何堪。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广中肇取出冰箱里用保鲜膜包好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在饭菜热好前,他脱掉制服放进衣柜挂好,然后取出绿色灯芯绒的外套和土黄色的休闲裤。外套的款式有些过时了,最近一次也没有穿过,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口袋里没有任何东西。
        饭菜热好了,他又打开煤气灶开始煮豆腐味噌汤。趁热汤的空闲,他从衣橱深处取出冬天戴的皮手套。万事齐备,最后就差一条皮带。
        广中肇坐在餐桌上细心品味爱妻为自己准备的晚餐。吃完后,他把碗筷放入水槽,小心地浇上几滴洗涤剂,打开水喉开始清洗餐具。他感觉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但这种紧张并非被动的,到更像是一种兴奋。他决心已定,那件事非在今晚解决不可。
        将餐具擦拭干净,放入橱柜。广中肇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七点刚过几分。他考虑美雪或许会突然外出,那样自己的计划就只能泡汤。老天爷给了自己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不过今晚如果实在不行,也别勉强自己,安全要优先考虑。
        他拿起电话,目光投向写满米店、订报、儿童医院等等号码的便签。美雪住家的电话号码在其中特别显眼。
        在按下数字时,他的手指还微微颤抖,差点就要中途放弃。
        等待音响了两声、三声……数到第五声时对方才拿起听筒。
        “喂。”是个嘶哑的声音,听着就让人感觉讨厌。
        “是美雪小姐吗?”广中肇为自己如此冷静的口吻感到惊异。
        “是我,广中。”
        啊呀,美雪声色一变。“肇先生,真难得啊。”
        “你病好一些了吗?志津子让我打电话来问问你的情况。”
        “有劳您关心。”美雪轻咳着说,听着像是装出来的。
        “没有,热度一点也没有退,三十七度八,而且也没什么食欲……”
        “那可真不好。”说到这里,广中肇咽了口唾沫:“你看要不我带点儿吃的过来吧?冰淇淋或者布丁?既然志津子嘱托我照顾你,我也不能放着你不管吧……”
        赌一把,看这个蠢女人会不会上当,布丁和冰淇淋冰箱里都有,就等她上钩了。
        “那就多谢啦。”美雪病怏怏地说:“再买点新鲜水果吧,志津子今天不在,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呐。肇先生您能来那真是太好了,您可别介意我使唤你哦。”
        上钩了!尽管嘴上一直说没什么没什么,但广中肇在心里早就把她祖宗八辈都骂了一遍。你知道你害得志津子和我们这个家有多惨吗!
        “那我现在就去买水果和冰淇淋,请稍等。”广中肇就像个饭店里的服务生那样毕恭毕敬地说:“我不会耽误您休息,麻烦您能不能先把房门打开?待会儿我只要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行了,真是麻烦您了。”
        “您真客气。”美雪笑着说:“那我待会去开门,不好意思。”
        放下电话,广中肇连忙换上休闲裤和外套。要不要去买水果呢?还是算了,现场不能留下任何东西,何必多此一举。即便完事后再把水果拎回家,要处理起来也很麻烦,弄不好还会让卖水果的记住自己的长相。
        他把皮手套塞进口袋底层,那条起关键作用的皮带早就卷好放在另一边的口袋里。
        家里的灯不用关,电视也开着。然后悄悄地闪身出门。该怎么去呢?骑车太显眼了,还是步行安全。走到车站也就十分钟,美雪的家就在车站对面。
        美雪公寓内部的格局,广中肇则早已耳熟能详。妻子曾不止一次地在他耳边细说美雪的公寓有多么多么豪华,恨不得丈夫能亲眼看见那如同宫殿一样的装修,而这个愿望即将要实现了,只不过那座宫殿即将变成美雪女王的死墓。
        一路上广中肇没有碰到麻烦,他装成公寓的住户,若无其事地走进公寓。此时电梯正好停在一楼,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快速闪入电梯内,套上手套,按下通往五楼的按钮。电梯在上升时发出“咻咻”的声响,到达五楼后,“叮”得一声,电梯门缓缓打门。
        走廊上寂静无人,505号室就在走廊的一头。写有“多田美雪(乔乃特·美雪)”的门牌就那么大刺刺地挂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广中肇轻轻推了一下大门,大门就像被幽魂牵引着悄声无息地打开,和约好的一样。
        窜入屋内,广中肇一边咳嗽着一边把门锁紧。“是我。”他轻唤了一声。
        客厅就如同志津子描述的那样,大得足够开一个小型PARTY。客厅里最显眼的是那只意大利手工制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温室栽培的菖蒲花。
        “是肇先生吗?能不能把吃的拿过来?”美雪在卧室内喊道。
        “好的。”广中肇答应道,他穿上拖鞋,向着卧室方向走去。全靠志津子的辛勤付出,这蠢女人的公寓才能一尘不染。他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弯着腰,跪在地上打扫房间的样子,伤心地泫然欲泣。
        打开客厅后那扇对开玻璃门,就看见美雪穿着一件红色的睡袍躺在床上。她朝广中肇笑笑,脸上虽然没化妆,但看得出气色很好,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水果呢?”美雪摊开手盯着他问道,广中肇连忙慌慌张张地地回答说:“我放在门口了。”
        “哦~”美雪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她说了一声辛苦你了,便又露出笑容。
        “这样躺着很无聊啊,陪我喝杯热威士忌吧?”
        当然可以,广中肇说着回身望向客厅,那客厅真是大得不像话,有二十叠……或者三十叠这么大吧?(译注:一叠等于1.6平方米)客厅里搁着一张白色天鹅绒的沙发,一张哥布兰样式的躺椅,目所能及处日式的家具则一件都没有。天花板上还挂着大型吊灯。
        美雪走下床,熟练地穿梭于这些豪华的家具之间,最后站定在酒柜的跟前。
        “志津子不能来,真是让我不习惯呐。她可是个能干家务的好女人。”
        是啊,对你来说能干家务就足够了!广中肇从口袋里取出卷好的皮带,他的情绪变得很激动,不安和恐惧此时已经消失殆尽。
        美雪从酒柜里拿出玻璃杯,最上还不停地絮叨。
        “最近我比较忙,希望志津子能每天都来帮忙,这里先要给你这个当丈夫的道个歉啦。我可不想失去这么能干的帮手。你看她最近气色也好多了吧。这都是她经常到我这里来的功劳啊。上上料理教室,帮着打扫打扫房间,身心健康。哈哈,一直呆在家里人也容易老,老让她这么照看孩子做家务可不行呐。我这么说希望您别见怪啊。这个女人啊,就是应该到处活动活动……”
        说着她转过身,那条皮领带扎成一个圆环,牢牢地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咳,咳。灵魂正从美雪的嗓子里缓缓溢出,她抓住广中肇的手腕拼命挣扎。
        红色睡袍的裙角扬起,美雪的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蹬踏在床垫上。广中肇死命地拉扯着皮带的两端。
        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就像漏气的可乐瓶,从美雪的嗓子眼里冒出细长的漏气声。终于,她停下不动了,但两只手任然无望地僵直在半空中。
        过了一会儿,她整个人就像一具被剪断悬丝的人偶,耷拉着跪倒在床上。
        广中肇并未停止用力,去死吧,去死吧!像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女人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如果再这么继续拉扯下去,这个女人的脑袋或许会掉下来吧。想到这里,广中肇才慌忙松了手,美雪的身体咯吱一身崩倒在床上。
        死了,一种无以言喻的恐惧向广中肇袭来,他脑内的音量被切换到了OFF状态,仿佛自己已被这个世界屏蔽。眼前美雪热好的威士忌飘出一缕青烟,广中肇的呼吸变得沉重,不安和恐惧在暂时离开身体后,增倍成双份又回到了体内。
        广中肇强迫自己拼命呼吸,然后踉踉跄跄地靠近酒柜,关掉温酒的小火炉。
        必须赶快逃走,他从美雪的尸体上取下那条几乎镶进肉里的皮带,颤抖着卷成一团放入口袋。
        说不定会有人来探访,如果磨磨蹭蹭地被撞见就不好了。他横穿过客厅,猛冲到门口换下拖鞋,并把拖鞋按照在鞋架上摆好,最后才套上自己的鞋。因为手里没有钥匙,所以无法在门外把门锁上,不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广中肇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发现走廊一个人也没有。电梯仍旧停在五楼,看来这段时间里谁都没有来过。
        他背着手关上门,然后一溜小跑着乘上了电梯。回家的这段路上,仍旧一个熟人都没有碰见,此刻他正走进玄关,脚踩在屋门口的三合土上。
        一切都结束了,广中肇松了一口气。
       
        烧开洗澡水,广中肇拿上妻子为自己准备的内衣和睡衣走进更衣室。他脱下灯芯绒外套,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皮手套,并且在灯光下仔仔细细地将皮手套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沾上什么东西后,他才算放心。
        手套他不打算再戴第二次,但扔掉的话或许会让志津子感到奇怪,于是他走进卧室,拉开抽屉,将手套放回原来的位置。
        接着是休闲裤,他照样很认真地检查了一边,没有血迹,没有污痕,连一根头发都没有。虽然臀部因为穿过的关系有些不自然的褶皱,但这点小瑕疵不足为奇的。
        洗澡水放满了,广中肇嗅着洗浴剂的香气得意地笑着。从明天开始又能过上没有美雪的日子啦。真是令人怀念,志津子再也不用去她家干活儿了。这个家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志津子在家作作手工,缝缝小布熊,料理教室的课程也快结束了。到时候志津子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家里,和我还有千惠美一起生活。安静美满平和的生活又回来了。
        想到这一切,他甚至高兴得哼起了小调,但当他伸手去拿那件灯芯绒外套时,广中肇却怔住了。一阵不明所以的悸动窜入他的食道,钻进胃部开始打转,使他打了一个沉重又闷厚的饱嗝。
        一只袖口上的扣子没了。好像是被扯断的,光秃秃的袖口上只剩下几根缝扣子用的线头。
        他检查另一边的袖口,袖口上的确有一颗茶色的圆纽扣。
        广中肇慌了神,不停地自我安慰说,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说不定是在脱衣服的时候掉的。
        他就穿着一条内裤趴在更衣室的地板上搜索扣子的踪迹。洗衣篮和体重计的下面都找过了,但就是找不到那颗逃亡的扣子。
        突如其来的紧张感让他的嗓子像被火烧了一样干渴,那件外套的口袋被他翻了个遍,没有!没有!哪儿都没有!
        紧接着,他又发现了一件更加令人恐慌的事。另一边袖口的扣子上刻着“H·H”的姓名字母缩写。广中肇回想起这件外套是订婚后志津子送给他的礼物,而那个扣子上的字母缩写是她特意找商店定做的……
        全身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广中肇抱着脑袋简直要疯了。他飞奔出更衣室,在玄关附近徒劳地寻找。三合土上,甚至鞋子里,仍旧没有扣子那邪恶的身影。
        一阵无泪的呜咽声,他猛地记起美雪在垂死挣扎时曾抓住过他的手腕,扣子一定是在那时被扯掉的。
        广中肇来回在更衣室、玄关、卧室以及客厅这个几个地方往复。凡是扣子可能掉落的地方他都找遍了,劳累和焦急把他浇得浑身都是汗水。
        再找一次,再找一次看看,他拿来了外套,袖口那绽开的线脚似乎在嘲笑他寻找毫无用处,被撤掉的不仅仅是那颗扣子,而是连着扣子两厘米见方的一块灯芯绒布料也被一齐扯了下来。发现这点后,广中肇彻底绝望了。
        布料和扣子一定在那个女人的手里,而且那颗扣子上还有我姓名的缩写。如果我不把它取回来的话,不被怀疑才怪。
        时钟显示现在是十点半,只能再去一趟公寓了。不是只能,而是必须,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如果不取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这么想,但广中肇却一百个不愿意再去一次杀人现场。就算鼓起勇气去了,也不能保证在路上不会碰见熟人。就算扣子取回来了,被人看见自己事发当时在现场出现,那还不如不去呢。
        洗澡水早就满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哗啦啦地往外溢。广中肇用手挥散开飘进客厅的水蒸气,再一次冷静地开始思考。
        慢着,他想起了什么事。那颗扣子可能原本就掉了,连志津子也没发现外套上少了颗扣子。再说那件外套很久不穿了,就算志津子再认真,这种线头一般大的小事也有可能忽略,更不用说为此专门找那家专门定做扣子的商店,再做一颗刻着“H·H”缩写的新扣子重新缝上。
        这一缕希望成为他目前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他用这根救命稻草当作逃避重返犯罪现场的借口。
        是的,一定是这样!扣子原本就掉了。或者在骑自行车的时候被把手勾掉的。整块布料也有被扯碎的可能,如果真是被美雪扯下来的,那当时就应该会发觉。扣子掉在地板上的声音十分清脆,自己不会没听见。
        不安就这样消失了,他沉浸在自我安慰中,渐渐便对这个假设确信无疑。如果没有重回杀人现场勇气,就只能用这个方法来使自己安心。
        它把外套和休闲裤都扔进衣柜的深处,然后躺进浴缸。但不管水有多热,全身还是不住地颤抖着,他能听见自己牙齿磕碰的声音。
        那晚,美雪手握着写有H·H姓名缩写的扣子在他梦中出现,那颗扣子凝结成巨大的血块向他飞来。待他听见自己的惨叫声时,窗外的天色已近灰白。
       
        广中肇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是在第二天下午两点,妻子在电话里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老公,我说了你别吓着。”
        听到这话,广中肇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藏起握着话筒的手,轻声问道:
        “怎么了?你刚回来吗?”
        “嗯,今天早上刚回来。我把千惠美送进幼儿园,然后到美雪的公寓去看她。结果……结果……”
        广中肇狂汗不止,喉头紧绷。
        “美雪她,她死了。老公……这实在太可怕了,美雪她被人杀死了。”
        “什么。”广中肇压低着嗓子追问,他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居然是刚从老家回来,就去公寓看望美雪的妻子。
        “我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我打电话叫警察……刚才一直被他们问这问那的。老公……我该做什么,我……我……我真的好害怕……”
        志津子哭得像个受惊的孩子,她接着说:“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死呢?我不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
        “别惊慌。”广中肇发觉自己已经成为了同事们视线的焦点,他瞧瞧地对妻子说:
        “那,那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警察先生说大概是认识的人干的。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没少,而且桌上还放着两个杯子,这是其一。另外大门也没锁,刚到她家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在门外叫了半天也没人答应,然后我进走进客厅,然后……老公,她被人杀掉了,脸色惨白惨白的……”
        “你要冷静,志津子。你别担心,我马上回来看你。”
        志津子抽泣着,待情绪安定了一点后才说:“不用了,你还有工作。现在我在家,你放心,这件事要对千惠美保密啊,不然会吓到她的。”
        “知道了,那我下班就回来,你别胡思乱想的。听到了吗?”
        “好的。”志津子答应后便放下了电话。
        广中肇装作要上厕所的样子溜到了办事处的后门,他在无人的车棚里站了一会儿,回想刚才的那一番通话。
        志津子竟然会第一个发现尸体,这实在让他无法接受。美雪在志津子回娘家之前就告诉她自己病了,志津子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刚回来就急匆匆地去看她吧。真是的,再要好的朋友也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啊。
        突然他想到了,原来今天是周三,是例行帮忙打扫的日子。或许一开始志津子就做好了从老家归来,就直接去美雪公寓的打算。
        守信的志津子,正是因为守信才会遭遇发现尸体的打击。而杀死她密友的人,正是深爱她的丈夫。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志津子知道这件事是我干的。
        广中肇暗暗下定了决心,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志津子。亲眼看到自己的好友惨死,这样的打击无论经过多久也无法彻底忘记。如果再得知自己的丈夫就是凶手,那她会有多么地伤心绝望啊。她是个柔弱的女人,或许会因此而走上绝路。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广中肇飞跨上自己行车就直接冲回了家。
        看来千惠美已经从幼儿园回来了。广中肇在门口就听到屋里电视机开着,听声音应该是千惠美定时收看的那档儿童节目。志津子大概在孩子身边整理自己的针线盒吧。
        看见丈夫回来了,志津子眉头紧锁,她避开千惠美,把广中肇叫到卧室。
        “我不哭了,但一想到美雪就睡不着。她……太可怜了,好不容易获得了成功,生活又那么幸福,但就这么死了……如果我没有回娘家,她就不会死了……”
        说完她用两手遮住脸,看势又要开始哭泣。广中肇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劝慰自己的妻子说:
        “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为此自责。”
        “她穿着红色的睡袍。”志津子嘤嘤地说:“眼睛睁得很大,两只手就那么软趴趴地瘫在床上……太恐怖了。那张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广中肇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但这种事……”他强压着心中的不安说道:
        “究竟是谁干的?有没有……犯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呢?比如钱包啊,手帕啊,在美雪的家里有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
        “钱包和手帕什么的是没有,但警察说会采集指纹,现在结果还没出来,我也不清楚。”
        “犯人在行凶现场掉点什么东西应该经常发生吧?”广中肇又不自觉地想要搞清那个纠结了很久的问题。
        “难道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吗?”
        “反正我是不知道。”志津子一边拭泪一边说。“应该没有。”
        广中肇擦了擦鼻子,你在美雪的家里有没有看见我外套上的扣子啊?他当然不可能这样开口问妻子。
        志津子的眼泪一时半会儿还止不住,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你的心情我明白。”广中肇说:“但你不是已经为美雪尽力了吗?”
        “是啊。”志津子望着半空喃喃自语,说完便轻飘飘地经过丈夫的身边,走出了房间。
        当日的晚报在头版上刊登了多田美雪被害的消息,不过报道的只是些大概的内容。上面说警方推测是熟人犯案,目前正在调查,其余的一律没写。
        吃过晚饭,广中家一共有三个来电。一个是志津子老家打来的,另外两个电话则来自办事处的女同事。她们都说是看到新闻吓了一跳,所以打电话过来想问问,关于乔乃特·美雪被杀事件,肇先生是否知道些内部消息。广中肇适当地敷衍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夜长梦多,不安的团块也逐渐增大。尽管广中肇想就纽扣的事问个明白,但他担心妻子会因回忆起当时惨象而感到痛苦和悲伤,所以对此绝口不提,专心与不安进行着斗阵。但时不时地还是会将视线扫向衣橱。
        那件外套还是处理掉比较好。警察可能趁妻子没注意的时候捡起了那颗扣子,如今正拼命地寻找扣子的主人呐。为了不给他们抓到把柄,那件外套必须及时处理掉。
        作这件事不能被志津子发现,不如趁志津子洗澡的时候,偷偷地把外套拿出来用袋子装好,然后找个地方扔掉。不行,随随便便地扔掉,万一让流浪汉挖出来怎么办?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看来只有烧掉这一个方法了,该怎么烧?家里也没有那种烧垃圾的焚化炉。虽然可以剪成小片慢慢烧,或者干脆浇上油一把火烧掉,但这样做都会让志津子发现。
        正在冥思苦想时门铃响了,广中肇被惊得站了起来,志津子诧异地向他望了一眼。
        “是谁啊?”
        “唉?”
        已经过了九点半,千惠美已经换上了睡衣,在床边转着圈圈准备上床睡觉了。
        志津子去开门,过了一会儿,她带着稍许兴奋回到客厅对广中肇说:
        “是警察,说来找我们问几个问题。”
        “我们?”广中肇追问道:“连我也要问吗?”
        志津子点点头说:“这么奇怪干嘛?你应该也见过美雪吧。”
        也是啊,广中肇没多说什么,他的手掌已经凉了一半。
        两个警察进屋前先郑重地打了一个招呼:“这么晚了,给你们添麻烦了,十分抱歉。”说完便走进客厅。这两人的相貌十分普通,如果不说他们是警察,广中肇肯定会把他们当作随处可见的工薪族。
        他们先是反复询问志津子有关美雪的交友情况,然后大致听了一下志津子与美雪之间的关系。或许是因为紧张,志津子回答问题都结结巴巴的,在说的时候还几次流下了眼泪。她这伤心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个为好友哀悼的主妇,不安再加上对志津子的愧疚甚至让广中肇都要哭出声来。
        志津子的回答没什么问题,刑警们便将询问的对象换成广中肇。
        “您是她的爱人,请问您是通过您太太和多田美雪认识的吗?”
        广中肇一时语塞,但还不至于显得不自然,他张张嘴,轻声表示刑警说得没错。
        刑警“恩”了一声,接着又问:“那您和她认识后,经常来往吗?”
        “没有。”广中肇回答:“只见过一次面,那是美雪小姐突然来访……应该是今年初夏发生的事,然后我老婆介绍我们认识了,我们只见过一次。”
        “那有关美雪小姐,您还知道些什么吗?”
        “应该没有,美雪小姐就是那个有名的乔乃特·美雪,连这我也是听我老婆说才知道的。”
        “冒昧的问一下,您的工作是……”
        “我在市政府的办事处上班。”他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户籍科。”
        广中肇那神经质的眼神并没有对两个刑警造成多大影响。在他们看来,那只不过是性格怯弱的公务员所有特有的气质。刑警们并没有再问什么,啪的一身阖上了笔记本,起身说:
        “谢谢你们的合作。”
        正当他们打算离去的时,千惠美穿着粉红色的小睡衣像只大胆的猫儿一般在刑警们的身边转着圈圈。她抱着一只茶色的小熊布偶,广中肇没见过那只布偶,大概是妻子新作的。
        “是您家大小姐吧?”刑警露出微笑,弯着腰问:“几岁啦?”
        “三岁。”这个小萌物一边说一边伸出三根小葱般的指头。
        “真是好可爱的娃娃啊,是妈妈给做的吗?”
        “是的,这是熊熊。”
        在场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小布熊的身上,广中肇的胸口突然咯噔一声响。他不动声色地招呼千惠美过来,把她抱到膝盖上。他这样做不是疼爱女儿,而是为了看清女儿手里那只小布熊。
        小布熊的两只眼睛都是用扣子缝制的。扣子就是那颗让广中肇无比纠结,的刻有H·H缩写字母的扣子。他出神地盯着小布熊的眼睛,两颗扣子牢牢地缝在用浴巾作的布偶身上。广中肇预感自己即将失控,连忙把脸埋藏进女儿柔软的发堆里。
       
        “志津子。”广中肇轻唤自己的妻子。刑警已经离去,千惠美上床入睡,身着围裙的妻子此刻正在厨房里收拾茶具。
        “有事吗?”志津子回头看着丈夫。
        广中肇舔舔嘴唇说:“我有事想问你。”
        志津子默默地用围裙将两手擦拭干净,然后拖着一条行动不太方便的腿走到沙发旁坐下。
        “你想问什么?”
        “这个。”广中肇抬起颤巍巍的手指指着小布熊。那个玩偶躺在双人沙发上,纽扣作的眼睛仰望着天花板。
        “这个怎么了?”妻子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给千惠美做的新的娃娃,眼睛是用纽扣缝的,怎么了……”
        “你……”广中肇像是着魔了一般念道:“这个,扣子,你,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你可真是的。”志津子低着头,好像有些害羞似。“这种事你真要我直说吗?”
        “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请告诉我!”
        志津子缓缓抬起头,直言不讳地说:“是在美雪那里找到的。”
        “有什么问题吗?我这个被她像女仆一样使唤的人,连她家地毯上有几块污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呀。所以掉在她尸体旁边的那颗扣子,我怎么可能会没发现呐。而且我一眼就知道那是你外套上的扣子……你别忘了,那件外套是我送给你的,送礼物的人可不会忘了自己送过什么。你可真是大意啊,老公。如果不是我在警察来之前发现了那颗扣子,你现在……”
        广中肇哑口无言,他就像一台卡壳的录音机那样,反复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志津子歪着脑袋,哼哼哼地笑着说:“因为我想给你个小小的惊喜,没别的什么意思。这个点子不错吧?用扣子作小布熊的眼睛,我想你不至于看不见。哦,对了,左边只眼睛是另外一只袖子上的。总不能让熊先生只有一只眼吧。”
        广中肇带着哭腔对妻子说:
        “你……你……你是天使。你是个善良的女人。我……我实在无法忍受那个女人了。我想要让这个家恢复往日的平静,所以才会去除掉这个绊脚石的,那个女人使唤你就像佣人一样……”
        我也是啊,志津子笑呵呵地说。
        “虽说是朋友,当她根本就把我当佣人使唤。不过她给我的钱倒是不少,所以我忍下这口气,就当是给不认识的人打工。不过话说回来,你想杀她的心情我可是十分理解啊。”
        “是吗!”他激动地抓住了妻子的手。“你真的是个天使!居然能够这么冷静,丈夫是杀人犯,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应对。”
        志津子轻轻抽出自己的手。
        “这样你就不会遭到怀疑了,我想这应该就是毫无破绽的杀人事件。一般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你有杀人动机,因为我替你作了掩护,所以请你……”
        她喜笑颜开地说:“请你和我离婚。”
        广中肇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我没听错吧?我肯定听错了!他欲言又止,强挤出笑容说:“你刚才说什么?”
        志津子就是志津子,她沉着冷静,一字一句地开始娓娓道来。
        “我刚才说请和我离婚。其实,我早就厌倦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了。真的很无聊,简直像退休的老夫妇那样。你对这样的生活似乎很知足,我却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了。什么奢侈品都不买,星期天就知道逛公园,如果不是用做手工来打发时间的话,我早就快疯了!但现在做手工也无法让我感到满意啦,所以我才想去学做菜……唉,老公,说这话真不好意思,但我要告诉你,我和料理教室的老师相爱了。老师他是个很有活力的人,他让我离婚后会带着千惠美搬过去和他一起生活,然后一起经营料理教室。真是个好人啊,现在料理教室的经营已经上了轨道,明年春天就要自立营业了。将来的日子里令人期待的事多得数不清。要是我们能够和和气气地离婚,那是再好不过啦。”
        广中肇目瞪口呆地看着妻子,妻子却不以为然地继续说:
        “美雪她知道我和老师的事,所以帮了我不少忙。比如我和老师在晚上幽会,她就会打电话来说要帮忙整理东西,还有美雪送我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老师送我的。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在这里我向你道歉。
        “我不同意。”广中肇狠狠地说:“要我和你离婚……我绝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志津子一改先前优雅的态度,换了一副腔调说:“我想警察先生会很乐意听我讲有关扣子的事。”
        说罢她轻轻抱起小布熊。志津子的身形仍旧是那样矮小,但一想到新的生活和爱人,她的目光便在虚空中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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