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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过去》作者:[台]李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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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16-2-21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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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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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5-29 17:29: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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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柏青,筆名李柏,台中人,台大法律畢業,法律工作者。曾獲第一屆浮文誌小說新人獎佳作,第二屆浮文誌小說新人獎貳獎,著有短篇

    推理小說如《換帖》、《聖光中的真相》、《最後一班慢車》等發表於推理雜誌,另著有長篇歷史小說《滅蜀記》出版。








    从台湾推理梦工厂网站扒下来的……




      我走上狭窄的楼梯,推开不透明的玻璃门,屋里的闷热令人晕眩。一名欧巴桑坐在柜台後,盯着沙沙做响的小电视,对我的到访视而不见。
      我走近柜台,将一张男人的照片递给欧巴桑,说了个名字;她将老花眼镜拉到鼻梁上,看了半天,将相片还给我,摇了摇头。
      我又将女孩的照片递给了她,她同样看了半天,然後拿起桌上的电话,用闽南语说:“阿芬啊,有人客找你!”
      我坐在长板凳上等了一会儿,柜台後方的楼梯传来脚步声,一名年轻的女孩懒懒地走了下来。她叼着菸,在我身边坐下,说:“帅哥,大中午就要,那麽急喔?全套还是半套?”
      她穿着一件黄色的细肩带上衣,上围突出;脸上的厚粉遮不住黝黑的皮肤,配上那深遂的眼眶,高耸的鼻梁,和下巴锐利的线条,清楚地说明了她的原住民血统。
      但她不是郭美珠。
      我起身走回柜台,将两张照片都交给欧巴桑,再附上一张我的名片,告诉她:“如果有这两个人的消息,打电话给我。”
      我接到这件案子是两个礼拜前,一个闷热的下午,来自後山的郭陈云山太太出现在我的事务所里;她是名身材矮小的原住民妇女,有着黑白参半的头发和一张忧心忡忡的面容。她希望我帮她找到她的女儿郭美珠,她没和家人联络已经整整一年了。
      “美珠高中毕业的时候,他的表哥就问她要不要来台北,她就上来了,我们留也留不住。”郭太太穿着一件花裙,说话时双脚并拢,显得十分拘谨。
      “她表哥叫什麽名字?”
      “赖彦辉,是我姐姐的儿子,比美珠大五六岁,很早就来台北了,但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我点了点头,她又说:“我和美珠的爸爸都没念什麽书,只能做些粗工,美珠说要来台北,我们也不能阻止她。过去几年,她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回家,我们知道她过得还不错,但不知道她在做什麽。”
      我又点了点头,点起一支菸,问:“为什麽现在才要找她?”
      “嗯?”
      “我的意思是,她已经一年没和你们联络,为什麽现在才要找她?”
      郭太太额上的皱纹又加深了一些,她说:“因为她表哥出事了。”
      她拿出一份报纸,日期是一个星期之前,上头报导发生在台北桥上的一件意外事故,一名驾驶酒後驾车,结果整辆车冲出桥面,掉进淡水河里。那名驾驶当场死亡,名字叫赖彦辉。
      “杨先生,美珠一向很独立,她不打电话回家我们不会觉得担心,但现在她表哥出事了,她却没有消息…我们都怕她也出了什麽事…”
      我弹了些菸灰,说:“这种事我没问题,但我的收费可能不便宜。”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叠千元钞票递给我,说:“这边三万块,是我们邮局的存款,不知道够不够?”
      我将钞票点了一下,收进口袋里,另外写了张收据给她,说:“这些应该暂时就够了,有什麽额外费用,我会再告诉你。”
      她给了我一张美珠的相片,但她没有她表哥的相片,她同样不清楚,死去的赖彦辉生前是做什麽营生。
      我走进中山分局,找到了正在嗑瓜子的尤国力;我请他帮忙调出赖彦辉车祸的档案,他说依法规定这些资料只能给亲属阅览,我塞了五千块给他,他就用影印机将每一份报告都印出来,照片还是彩色的;他还给了我一个旧的活页夹,说这是警察亲民的表现。
      我在会客室里找了张沙发坐下。事情发生在六月二十五日清晨二点半左右,一辆旧款的裕隆小尖兵撞破了台北桥的护栏,直冲进淡水河里,当时桥上并没有其他行车,不过河岸边的民众还是很快地报了案;警方在早上五点十分将车辆打捞上岸,二十七岁的驾驶赖彦辉坐在车内,早已溺毙多时;警方发现赖彦辉血液中的酒精浓度高达百分之零点五八,是一般公共危险罪的五倍以上,因此判断赖彦辉是酒醉驾车,导致此一意外;警方认为死者在冲撞护栏时,头先撞到方向盘,因此落河之後并无法苏醒,在车内活活淹死。
      警方在死者身上找到了身份证和驾照,并通知了他在台东的亲人。死者的身上有零钱、健保卡、停车缴费单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车内有两三瓶喝空的黑牌威士忌,还有一瓶喝一半的玉山高粱。警方把这些东西全都交给了亲属,没有做进一步的调查,报告里并没有提到死者的工作,也没有死者在台北的住所,也没有提到他的表妹,那个在台北失踪一年的郭美珠。
      老尤端了杯茶给我,在我对面坐了下,说:“怎麽?新案子?查那个酒鬼怎麽死的?”
      我摇了摇头,说:“我在找人。”我从口袋里掏出菸盒,向他示意,他摆了摆手,我挑出一支菸,叼在嘴上,将整件事情说了一遍。
      他向我讨了郭美珠的相片,我递给他,他看了一眼,笑着说:“还不错,是个清秀的小女生,把眼镜拿掉,头发settle过应该还不错,不过是黑了点。”
      “她是卑南族的。”
      “管他什麽族,反正都一样,”他将照片放在桌上,说:“这些女孩子大概都以为自己是张惠妹,跑来台北唱个几句就会大红大紫,不过张惠妹还是只有一个。”
      “我没说她是来唱歌的。”
      我也没说,我只是举例而已,”他端起纸杯,将茶水饮尽,咂着嘴说:“你可以去华西街看看,有八成的机会可以在那里找到。”
      “私娼寮?”
      “公娼的地方也可以看看,他们会掩护一些没牌的女孩子,”他又端起我面前的纸杯,继续说:“少年队一年会带回来一百几十个这样的女孩子…家里没钱,十七八岁就会有人问她要不要来台北打工,表面上说是去美容院学技术,结果是被送去卖。”
      老尤将照片推回我面前,我要他留着,我已经复印了几百张相片。他将相片收进口袋里,说:“他们当赖彦辉是意外死亡,所以也没查什麽,不过我看他这副德性大概不是什麽好东西,把自己表妹卖这种事应该是做得出来的,反正可以拿几十万。”
      “所以她不能和外面接触。”
      “我看八成是,她可能被管得很紧,刚被卖的女孩子都这样…我跟你挂保证,你去华西街、桂林路或是三重那边跑一跑,一定有人认识这一对苦情兄妹…我老尤跟你挂保证。”
      我和老尤认识了十几年,有时候我给他一些帮忙,有时候则是他帮我,不过前者比较多。他算是个还不错的警察,经验老道,手段灵活,不过这次他给挂的保证,好像不太有用。
      我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走遍了台北所有的色情场所,一开始是万华、西门町一带的小型娼馆,然後将范围扩张到文山、台北县一带的油压、伴唱KTV等,接着是东区、林森北路上的高级酒店和俱乐部;我另外请记者朋友查了一下应召站的情形,并上网在各援交色情网站询问,甚至还跑去三重新庄向那些欧巴桑流莺探消息,得到的答案一律是:没看过,没听过,男的没有,女的也没有。
      那天我依照所谓的“好康到相报”,又走访了几间隐密的私娼寮,这些地方近几年正快速地“国际化”中,卖的女孩有来自中国的、来自越南的、还有从俄罗斯来的金丝猫,但原住民女孩仍占了相当的比例,有时候妈妈桑会直接跟你说没有见过郭美珠,有时候就直接拉一个原住民女孩坐在你大腿上。
      我在艳阳下走了一个上午,除了刚刚那个女孩丰满的胸部外,没有任何的收获。我找到一家开冷气的小店,将沉重的背包甩在椅子上,在菜单上圈了一份排骨饭,然後装了杯免费的红茶;我站在铁桶前快速地喝完,然後又装了一杯,带回自己位置上。
      电视上播着电视台主播劈腿的新闻,男的大骂这个国家都疯了,女的则逃出国,哭着求大家放过她。
      我将背包里的活页夹拿出来摊在大腿上,重新检视警方的每一份报告。
      第一份是报案记录,报案者是一对半夜在河堤谈情说爱的大学生,时间是二点三十五分,他们表示就看到汽车从桥上冲下来,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第二份是法医报告,这是所有非自然死亡都必经的程序,不过这起事件是意外,因此法医程序也就没那麽严谨,除了确定死因为溺毙和测量血液酒经浓度外,大概就是一些死者身体外观的叙述:赖彦辉今年二十七岁,身高一百七十三公分,体重六十九公斤,身体正常无缺陷,四颗臼齿有矫正痕迹,额头上有碰撞伤,推测是因撞击方向盘所致;左腿上和後腰有伤疤,左手指尖有厚茧,此外手脚和胸口还有数处瘀青,应该都是车辆落水时撞击所致。
      下一份报告就是警方的职务报告,警方大略寻问的附近的居民,大部分的说词都一致,二点半左右先是一声巨响,然後是很大的落水声,不一致的说法是当时睡得太熟,没有听到声音。车牌的名字是赖彦辉,他没有犯罪前科,也没有任何酒驾的记录,车上的空酒瓶和血液中的酒精则清楚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因,检警双方都判断这起事故为意外,全案由检察官签结。
      最後几页是照片,包括被撞毁的护栏、车头稀烂的裕隆小尖兵、略显浮肿的仍可辨识的屍体、几张屍体受伤部位的特写等等,後面还有证物的照片,包括已空的威士忌酒瓶、半满的玉山高粱、磨损的皮夹、身份证和驾照的特写、七星的菸盒、贴着裸女的打火机、黑白相间的火柴盒、台北市路边停车收费单、路上发的低利贷款名片、邮局的提款卡、还有一张IC电话卡…车上还有一堆垃圾。
      没有看到行动电话,这或许是他有电话卡的原因。
      这些都不能帮我辨识出赖彦辉的身份,不能告诉我他住哪里,更不能告诉我他那个小表妹现在到哪儿去了。
      我喝完了我的红茶,但我的饭还没送上来,当我正准备去装第二杯茶时,一个念头快速地从我脑海中闪过,我回头翻了翻报告,确定我所看到的资讯,然後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餐厅。
      “你怎麽知道他在我们这边表演?”汤尼带我爬上三楼,那儿用木板隔了三个房间,房门口鞋子散乱一地。
      “他左手指头有茧,而且很厚,”我仰头看着他肥大的屁股,说:“那是弹弦乐器的结果,我猜是钢弦吉他,电吉他或小提琴不会生那麽厚的茧。”
      我找遍了全台北有吉他或民歌表演的地方,最後找到了这间叫“水屋”的民歌西餐厅,汤尼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他不知道赖彦辉的名字,但他认得照片上的人。
      “我们都叫他阿哔,”他拿出钥匙,打开中间那扇门,说:“这是他住的地方。”
      这是一间三坪不到的小房间,里头摆了一张行军床,一个塑胶衣柜,床头放了一架老旧的音响,一把木吉他搁在墙脚,乐谱、烧录CD、衣裤鞋袜丢得到处都是。
      但我没看到酒瓶。
      “他表演的只能算普普,吉他没新技术,又不会唱新流行歌,不过歌声还不错,反正现在会来民歌西餐厅的人也不多了…我每个月付他两万五,又给他这房间免费住,算还不错吧。”汤尼点了根菸,平淡地说。
      “他那麽久没回来你没注意?”
      “谁会注意?他没来就没来,反正现在听歌的人也不多!我打算他这星期再不回来,我就要把这房间清一清租出去了,这样的房间好歹能租个五六千。”他吐了口烟圈,用菸头搅弄着。
      我退出房间,问:“他人平常怎麽样?”
      汤尼说:“安静,很安静,晚上一打烊就回房间,白天打扫店面时也不会多说话,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哑巴。”
      “你知不知道他有个表妹?”
      “表妹?我不确定啦,以前会有一个女孩子来看他表演,然後他会送她回去,问说是不是他女朋友,他也说不是,不知道是表妹还是什麽的。”
      “是这个女孩吗??我将相片递给了他。
      他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有好一阵子没再来过了,就算来我也不记得,很普通的女孩子。”
      “他喝酒吗?我说赖彦辉。”
      “哈,他很爱喝,”汤尼露出焦黄的牙齿,笑着说:“但他不敢喝,他说要省钱…有时候我自己在喝酒,他走过去就是一副口水要流下来的样子,我问他干嘛不喝,他说他要省点钱…其实你看,一个月两万五不用付房租是可以过得很不错了,但他连瓶啤酒都舍不得买,我就是看他这个样子才特别照顾他,外地来台北讨生活不容易啊!”汤尼说着将菸屁股丢出窗外,用力拍了拍手。
      我走出“水屋”,心中矛盾,有了点进展,但又没有进展;我知道了赖彦辉在台北的住处,也知道了他的工作,但我仍然不知道他表妹在什麽地方。
      我回到车上,发现手机里有两通未接来电,都是用市话打的,号码我不认识;我没有理它,迳自开车回到事务所,帮自己冲了杯香片,开始盘算晚餐应该吃什麽。此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很难找嘛,先生。”
      “你是谁?”我用一条湿毛巾盖在脸上,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我叫小芬,你有见过我的,在小兰香。”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
      “你前几天中午去的,在桂林路三巷六弄二楼,小永和豆浆楼上。”
      我想起来那个狭窄的楼梯,那个不搭理人的欧巴桑,还有那个大胸脯的原住民女孩。
      “我记得…什麽事?”
      “我看过你要找的那个女孩。”
      “嗯?”我坐直身子,拿掉毛巾,问:“在哪里?什麽时候?”
      “电话里讲不清楚…”
      “快点告诉我,在哪里?什麽时候?”
      “约七点在龙山寺後面的小间红茶店,多带点钱,我会饿。”她说完便挂了电话。
      “妈的。”
      “小间红茶店”一点都不小,可以容纳几十人,店里还设有塌塌米的两人包厢座位,可以拉下门廉,享受一点隐私。
      小芬坐在一个包厢等我来,她点了一杯大杯的芒果冰沙,又叫了毛豆、豆干、米血、花枝丸、卤海带等小菜,之後又追加一碗锅烧面;我只叫了一杯冰红茶。
      “你这样吃不饱啦。”她说,又叫了一份花生酱吐司。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我看着逐一端上的餐点,轻声问道。
      “南阳街,嘿,想不到吧,是南阳街喔,一间英文补习班。”
      “你去补英文?”
      “日文,”小芬喝了口冰沙,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我不想在华西街那种店里面做太久,我想去林森北路的酒店,那边才有可能遇到有钱人,去华西街的都是一些卒仔巴。”
      “你可以说走就走?”
      “我又没欠钱,又不是被卖的,我是签契约的,约满就可走人了;我还有底薪和休假,像今天我就放假,所以能在这边陪你瞎耗。”
      谁陪谁瞎耗?“你什麽时候看见她的?”
      “一年多以前,坐电梯常碰到,她在那边至少上了半年的课,然後就不见了。”
      “她和你一样,是…吗?”
      她摇了摇头,说:“不是,她一定不是,因为我在另一个地方也有看过她。”
      “哪里?”
      “东区的一间新百货公司,她是专柜小姐,我还特地去试穿几件,看她认不认得我,但显然她不知道。”
      “什麽时候的事?”
      “半年多以前,那时候她已经没在上英文课了。”
      我喝了一大口红茶,默默地看着小芬将桌上的食物吃完。我拿出笔记本记下那间补习班还有百货和专柜的名字,然後拿帐单去门口结帐,一共是七百三十六元。
      我回到包厢,只见她坐在我的位置上,我递给她五千块,说:“一点小意思。”
      她收了钱,不过还是坐着。她示意我坐到她旁边,然後问道:“你还有多少钱?”
      “三千多。”
      她笑了笑,用手覆在我的手上,说:“够开一个房间吧。”
      我也笑了,说:“你平常做那麽多,还想要?”
      “看人,”她用手背轻抚着我的面颊,眯着眼说:“那种地方很难看到好货…你付房间的钱,我免费,如何?”
      “哈,这是Cindy没错,不过太土了一点。那位专柜小姐看着相片,不禁笑了起来,她有一张圆脸,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对酒窝。
      “她在你们这边做了多久?”
      “半年吧,或是再久一点,我来的时候她就在了…反正她是去年这个时候走的。”
      “她的英文名字是Cindy吗?”
      “Cinderella,我们都叫她Cindy…喔,对了,我叫Anna。”她递给我一张名片。
      “中文名字呢?你知道她叫郭美珠吗?”
      她蹙起眉头,歪着头想了一下,说:?不是喔,我忘记她中文叫什麽了,不过不是美珠这种菜市场名吧。应该是比较有气质的那种,你等一下喔。Maggie,”转身叫着另一位专柜小姐,问道:“Cindy的中文名字是什麽啊?我记得她姓林对不对?Cindy林?”
      “林品瑜,”Maggie走了过来,她的头发染成褐色,整齐的紮在脑後,突显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她把照片拿了过去,也笑了出来,说:“对啦,这是她没错啦,想不到她也有这样纯朴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从国中就开始用LV的包包。”
      “她很有钱吗?”我问。
      “嗯,称不上有钱,不过她对时尚很了解,什麽牌子出新款啊、什麽设计师的新风格啊,都了若指掌,而且她也很有sense,我看她的衣服都不贵,但是都很fashion,就是比我们这些只会看杂志满衣服的人厉害。”Anna笑着说。
      “她这方面是满厉害的没错,可是做人失败啊,听说她在每个专柜都待不满三个月,在这边待了半年,还是我和Anna会做人吧。”Maggie说着摆了摆手。
      我看看Anna,她笑着没说话,我问:“她怎麽了,常常占你们便宜吗?”
      说:“也不是,她就是那种…心机很重的人,而且很势利,对客人就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客人一走马上就收起笑容,对我们都冷的很,下了班马上就走,也不会跟我们多聊几句…好啦,她是没惹到我啦,可是看了就讨厌!”
      我耸了耸肩,女孩之间的怨隙对我没有帮助,我又问:“那现在呢?你们知不知道她现在去哪了?”
      “哈,我们这边谁不知道?Maggie说:?她嫁给这间百货公司的老板了,就是那个远析集团的白建佑!”  
      远析集团成立於1970年代,创办人白兴隆是一个拿了英国护照的台湾人;他的商业版图横跨整个欧洲,以零售和大型百货为主;二十一世纪之後,他才将触角伸回亚洲,他的儿子白建佑是亚太地区的总裁,营运总部设在台北。
      或许是因为陌生,又或许是白家的作风低调,食人鱼媒体对这段总裁与专柜小姐联姻的故事竟是置若恍闻,只有几个财经媒体小篇幅地报导,大意是白先生与林小姐虽然身份悬殊,但两人一见锺情,迅速地决定了婚事;另外一本国外的杂志则有对林小姐的简单叙述,说她美丽大方,善於社交,对远析集团将有很大的帮助。    
      没有一篇报导提到“郭美珠”这三个字,没有报导提到她是原住民,更没有报导提到她在东部的双亲。
      我开着车奔驰在仰德大道上,经过一道道华丽的厚重铁门,每一道门都象徵了主人的权力与财富,每一道门之後,也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我将车子停在路边,按了门铃,表明身份,三十秒之後,一名身着整齐西装的高大男子为我开了门,他领我进了大厅,表示夫人在二楼的办公室等我。
      整栋房子走的是巴洛克式风格,夸张的浮雕四处可见;我踩着红毯爬上二楼,一扇木门之後,便是白夫人的专属办公室。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孩,她应该才二十二三岁,但那种成熟的气质却超过我所想像;她穿着一件无袖针织衫,搭着一条轻薄的丝质长裤,长发盘成髻固定在脑後,脸上上了些淡妆,一条银质项链绕过她的颈项,至少五克拉大的钻石坠子平躺在她胸口,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坐在办公桌之後,用手指着一张木椅,示意我坐下。
      “杨先生,你…都知道了?”我还没坐定,她已经先开口了。
      “是的,白夫人,我什麽都知道。?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或者是说女人,她和相片中的女孩,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你打算怎麽做呢?”
      “我不知道,”我将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慢慢地说:“我受人委托,所能做的就是完成委托的任务,我会告诉令堂你的现况,接下来的事,并不是我所负责的。”
      她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我面前,说:“杨先生,这里面有五十万,如果你能为我保守秘密,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明白。”
      她嘴角浮出一丝苦笑,说:“你那麽聪明,有什麽不明白?我辛苦了那麽多年,为的就是今天这样的生活。我回不去了,范先生,我回不去郭美珠那个身份了,我不想再回去那个穷苦的部落,每天晚上要做手工,穿人家捐献的衣服,吃菜市场卖剩的菜叶…我现在是以林品瑜、白夫人的身份活在这里,我脱离的穷困,脱离了我那个肮脏的血统,郭美珠…彻彻底底的死了。”
      我拨弄着面前磁盘内的火柴盒,黑白相间图样代表了远析集团清楚明快的企业文化,我说:“白夫人,能嫁入豪门当然是不简单,但这也不意味着你必须将过去全部抹去,你的出身可能并不光彩,但这更能突显你奋斗的伟大,我不明白…”
      她笑开了,她说:“你的确不明白,我的夫家是从日本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名门,他们不会在乎我父母早逝,不会在乎我没有嫁妆,但他们绝对不能接受我是原住民,对他们来说,原住民就是番仔,和吉普赛人一样属於落後的人种。我很早就看透这点,所以我藏起我的血统,尽可能将皮肤美白,用妆修饰太深的轮廓,然後换了一个都市人听起来比较文雅的名字。杨先生,我必须抹去我的过去,我的过去只会拖累我,我要在这个社会里爬到高处,就必须将过去抹去…”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说:“…这世界就是这麽现实,你是从东部来的原住民女孩,就只能去卖淫,了不起去美容院当个小妹,没有人会在意你的死活,你注定是社会边缘的一部分,但我不甘心,我努力念书,努力学外文,熟悉所有流行时尚,随时让自己处在最完美的状态之下…然後我开始出席一些社交场合,你只要打扮入时,随口聊一些名牌的话题,人家很快就会把你归类在『社交名媛』之下,接下来就是和不同的男人约会,累积自己的身价,当最後机会来临时,千万不要犹豫…所以我在这里,杨先生,我并没有在华西街的妓女户里,我相信你在那边花了很多时间吧?”
      “连父母亲都不顾了?”我岔开话题。
      她摇了摇头,说:“这也是无可奈何。”
      她的语气平淡的惊人,我感到一股怒气在胸口逐渐升起,我拿出手机,按下那位忧心的母亲的号码,然後将手机推到这位贵妇面前,说:“打电话给你母亲,打了我就走,钱我不需要。”
      她凝视着手机许久,伸手轻抚着按键,然後将手机推回我面前,说:“对不起,这点我办不到,你另外开条件吧。”
      “我不会开条件的,白太太,”我拿起一个火柴盒,放进口袋里,“我说过,我什麽都知道。”
      她的脸色有点变了,她手肘搁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问:“你知道什麽?”
      “所有事,”我说:“你杀了你表哥赖彦辉。
      我并不愿意将场面搞僵,但我无法忍受一个女人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我开始了解Maggie和Anna不喜欢这个女人的原因,换作是我,我也无法忍受。
      她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气,原本红润的双颊已经变成苍白,她克制住颤抖的嘴唇,问:“你知道什麽?”
      我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慢慢地说:“我说过了,我什麽都知道…我知道你的表哥是怎样省吃检用,把赚得的钱全给了你去补习英文,他完全同意你这套『麻雀变凤凰』的道理,所以他自己住在三坪的小房间里,连啤酒都不敢买一瓶,将钱全部给了你。”
      赖彦辉一个月有两万五的收入,他过得很节俭,但邮局帐户里却只有少少三万元?那些钱去哪了?有可能寄回台东,但更有可能是要负担那昂贵的补习班费用。
      我继续说:“於是有一天你成功了,你飞上枝头,却将他抛在脑後。我想你结婚的事大概也瞒着你表哥,然後你躲进了这栋房子,以为从此可以将过去抹去,但想不到,他却找上门来。”
      “他来勒索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她颤抖地说。
      “他不会做这种事,他八成也是要你和家里连络,他认为自己把你带来台北,就要尽一点责任,你这麽不声不响就嫁人,他觉得很对不起你父母。”
      “我没有杀他…”
      “你既然要将过去抹去,赖彦辉就成了最大的一块绊脚石,所以你决定杀了他,一了百了。”
      “我不可能杀他,他是男人,我怎麽杀得了他?”
      “你当然不会笨到拿刀枪,但你却充份地利用了他的弱点,那就是酒精…你请他坐下来慢慢谈,然後请他喝酒,赖彦辉本来就好酒,长久以来一直忍着,今天一解禁,索性大喝特喝一顿…”
      “这都只是你自己想的…”她虚弱地抗议着。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说:“他那晚喝得烂醉,於是你把他搬到他的车上,开到台北桥边,你让他坐在驾驶座,从车窗外挪动他的脚,让他的脚自己去踏油门,於是车子疾冲出去,撞破护栏,掉进河里。”
      车子上找威士忌和玉山高粱,这些酒都不便宜。如果赖彦辉连啤酒都舍不得买,又怎会花钱买这些烈酒呢?
      “他没有来过这里,我结婚後就没见过他了。”
      “胡扯,”我拿起火柴盒,说:“他身上也有这样一个火柴盒,我想他也是和我一样,坐在这桌前顺手拿的。我想全台湾大概只有这里可以拿到这麽特别的火柴盒。”
      她瘫软在椅子上,眼角泛着泪光,轻声说:“你会毁了我。”
      “但你已经毁掉了一个人,而且是爱护你的人。”
      “我帮他立了一个牌位,为他上香,我不想杀他,真的,但是他死都要将这件事告诉我父母,我没有办法,只能这样。”
      我的背脊感到一丝寒意,从玻璃的反光中,我可以看见那个管家已经站在门後,手中拿着一件黑色的事物。
      我叹了口气,说:“一千万。”
      “嗯?”她惊奇地抬起头。
      “给我一千万,从此之後我不会再来找你。”
      “我不知道…”
      “钱你一定有,至於信不信我,那是由你。”
      她的脸色慢慢恢复血色,她举手伸了个懒腰,说:“相信你,杨先生,我愿意付这笔钱。”
      我看见那名管家退了开去,手上的东西也收进怀里。我将一个帐号写在便条纸上,递给这女人,要她今天之内将钱汇入。
      她看着那帐号,说:“不是你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是姓杨吗?”
      我站直身子,哈哈笑了两声,说:“我也是抹去过去的人。”
      我打了通电话给郭太太,告诉她她的女儿嫁给了一个英国医师,现在人在非洲行医,那边的交通很不方便,所以不大好联络,不过她有请我汇一笔钱给他们老人家,算是略尽孝道。
      我又打了一通电话给老尤,将整件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其实我不指望警方能采取什麽行动,毕竟证据太过薄弱。我又写了封e-mail给我的记者朋友,希望他们对这件事有兴趣。
      第二天,我去银行办了一点手续,吩咐他们将我帐户中的一千万,分二十期转到郭太太的帐户里,我没有办法为他们找回那个“郭美珠”,但或许金钱能稍稍代替。
      我离开银行,回到事务所,将冷气开到最强,但身体却仍是燥热不安。我播了通电话给小芬,问她今晚有没有空。
      “今晚我要上班,不过你可以买我。”
      “多少钱?”
      “出场一节三千二。”
      “你出来,我给你两万。”那是我在这个案子里剩余的收入。
      “两万,你说真的?”
      我笑了。“我对女人从不食言。”

      ~全文完~
      《本文曾刊载於李柏青个人部落格》

    {:soso__10457114806884379117_4:}
    @我是一个十足的推理小说迷,我非常推崇这本小说。这本推理小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论在创意或布局,都已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13-10-8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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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6-1 13: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短,不过夜挺不错的,台湾人才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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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12-9-9 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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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5-6 22: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这种类型的,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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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3-5-31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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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5-23 19: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过看过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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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3-5-20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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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11-16 20:4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社会派,黑暗的人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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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6-4-29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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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4-6 17: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挺好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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