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小野花 发表于 2021-12-12 14:44:59

《山东案 · 寒骨的附生》【“白泽先生志怪谭”第二本初稿,出版时会改名】

随便发出一部分。实话,目前我还不是在写书,而是在读书。“寒骨案”,注解+文中表明的文献、信息,超过100条。

根据真实的历史、事件改写。
只能用中国元素来推理。
如果仅用通常的“凶杀”视角,最多处理30%,而解决不了“整体”案件。
“密室”什么的,都是故事的边角料,看下面的“关键词”。



【故事梗概】
白泽与陶方璧藉由一本杂志,来到了陆家村(寒骨村)。
刚进村没多久,就发觉之前获取的信息,与实际调研的完全不同。仅仅“寒骨金仙”的传说,就有明显的差异。似乎掉进了一个陷阱。
自从两个人进村,凶案便接连发生。既指向“寒骨金仙”的圣言,又指向了白泽与陶方璧两个人——“不速之客”。
是留是逃?
寒骨殿,是个可怕的存在,但凡进去过的人,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白泽,趁着一场蓄谋已久的骚乱,冒险夜探。
……
凶手,在故事还未结束时,几个朋友都“猜”出。但是线索呢?物证呢?行凶方式呢?(“猜”的,不知道,也没推理)
涉及了明、清、民国的历史、文献、方志、民俗、妖怪、风水……
常规的方式解决不了?
怎么办?
——哪来那么多“供认不讳”,多的不过是创作者的“一厢情愿”。



【关键词】
妖怪(存在了千年的妖怪,具体是什么妖怪,有线索,读者自己去推理)
比附凶杀(即比拟杀人,个人以为“比附”较“比拟”合适,参考自中国各朝律法,以及部分文学作品,故事中有明确的注解)
自由心证(即心证推理,“自由心证”一词在清末就存在,典型的当属清末新纂的律书,故事中有明确的注解)
五听(自西周就存在的断案方式,与现在的“心理分析”有相通之处,故事中有明确的注解)
〇〇(核心梗,暂时保密,参考自中国历史中的两个事件,也与“自由心证”略有关联)



【随便什么】
没有家访,没有家访,没有家访。早前差一点,写成了盗墓。
依然,根据难易程度,“天”、“地”、“玄”三条推理分割线,包括动机,百分之百给。



【文字示例】
才疏学陋,所以遣词造句的能力非常有限,不敢卖弄。我不想只针对“推理的高阶读者”。但是,话说回来,如果通篇出现过往的表述,读者是否能适应。
提前给一张故事中很重要的插图。

问:
(1)是否所有的读者都能自己断句(虽然很简单)?
(2)这封信里包含了几条重要信息?
(3)看到这封信的当事人,是否会赴约?是否百分之百赴约?如果是,为什么?如果不是,为什么?
部分读者期望的,该不是会自己想象中,自己以为的“时代表述”吧。要不,后续某一本,写成与读者互动的解谜书,做大量的清末、民国道具。



【吐了个槽】
第一本,都在指向三津田信三。
这一本,有妖怪、有历史、有风水、有诡异乡村,不知道会被读者咬定是模仿京极夏彦,还是横沟正史。
反正我不知道我写的什么。


路边小野花 发表于 2021-12-12 14:46:05





五月初四,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择时、下饵、施咒。

五月初五,静坐了四五个时辰。灯火摇曳,倍感阴冷。

五月初六,多披了件外衣,瑟缩于角落。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一待又是一整日。

五月初七,今天是独自一人守异,随身带了把刀,杀过鸡的刀。希望可以震慑邪祟。

五月初八,好像被什么缠上了,后半夜总是被惊醒。

五月初九,炎炎夏日,穿了两件长袖外衣,还是冷。

五月初十,本就不想接过这档营生,必然折寿。

……

五月十五,快了,快了。

五月十六,那东西果真生了白毛。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耳边又在轰鸣作响。
桃木剑。
嗯,桃木剑,可以驱邪。
快,桃木剑拿给我。
数丈前,又一声大喝,才让我清醒过来。桃木剑,我……我今天忘了带桃木剑。舌头已然麻木,吐不出半个字。蓦然地,似是有什么东西被塞进我的掌中,还有一股子力气压在手指,紧紧让我握住。颤抖着,缓缓抬起右手,那分明就是一把桃木剑。丝丝寒意瞬间侵皮入骨。
这里……这里……只有两个人啊……




路边小野花 发表于 2021-12-12 15:18:51

前言

    放下钢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耗费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终于完成了这篇故事。回过头来再写下序文,内心感慨万千。或许,眼前的“寒骨案”是最不像推理小说的推理小说了。说它不像,是因为较市面上的诸多同类作品而言,掺杂了妖怪、风水、历史、文献等内容,且占比着实不小,故事上不够“纯粹”,反而是散发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说它是推理小说呢,又具备了看似不可能犯罪的凶案,令人匪夷所思的阴谋,成功破解谜题的侦探,等等。其中,笔者认为最引人注目的,应该就是逻辑推理的部分了吧。白泽从五个截然不同的角度出发,最终又汇聚于一点的逻辑思辨,着实趣味横生。

    寒骨案发生于一九一九年的夏天。在之后的回忆中,笔者与白泽都有一种宿命感,冥冥中似乎有两根无形的线,将我们牵扯进了寒骨村,又与延续了三百年的寒骨金仙交织在一起。风水易理、阴阳五行,愚昧的欲望,扭曲的人性,以及隐匿于山体中的寒骨金仙……在这一案中,笔者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令人发指。笔者确信,定会有一些读完本书的朋友会对我横眉怒斥,批判本人是在蓄意抹黑山东。可以理解,寒骨案的残忍确实是善良之人无法想像的。民国虽然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但是千百年所沉淀下来的积弊、痼疾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祛除。某些封闭半封闭的地区,畸变的民俗进一步通过各种粉饰,堂而皇之地继续着。也正是因此,北京大学的师生以及《新青年》,始终在不遗余力地为“破旧”与“立新”摇旗呐喊。

    严肃而言,即将阅读这本书的诸君,可以对小说中的故事,任意地发挥想象。因为其荒唐与恐怖的程度,远远超乎正常人思维所能及的范畴。也许您会认为我所说的有些耸人听闻,可笔者仍愿意做个大胆的预言,纵然一百年后,类似寒骨案中出现的事情,以及很多其他残忍、恐怖的余毒,依然会蔓延在这片土地上。

好了,言归正传。接下来,笔者简要地说明几点,以便诸君览阅。

首先,是关于行文。《人间修罗案》刊载之后,有不少读者及朋友向笔者反映,说遣词用句有些不伦不类。
用句,笔者是尽可能做到浅显易懂。白泽从未想过做什么侦探,而笔者亦没有考虑过成为什么侦探小说作家。所以,眼前的文字并非只针对一小部分纯粹喜欢侦探故事的读者,而是希望以最直白的语言,使更多普通民众也能有兴趣读一读,听一听。想必很多人都知晓,《新青年》的受众也并非局限于文化界、教育界,它也面向广大的普通民众、劳工。这些群体之中,不认字者亦不在少数,即便是白话文写就的文章,有些时候仍需要转述、解释,他们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用词,似乎问题就更多了些。这些问题集中于择词不当,亦或完全有误,再有便是对使用舶来词的不满。比如,有读者批评“推理”二字,其含义不甚明晰,且是从日本舶来的“和制汉语” ,如此地生硬套用,感觉通篇非我族语,令人不适。可事实果真如此吗?“推理”二字,虽鲜见于报刊、文章,却是地地道道发源自中国的词语。举一例,《南齐书·卷四十九·列传第三十》就记载着这样一件凶案。南齐永明时期的大臣王奂,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杀死了南蛮长史刘兴祖,意图灭口,结果阴谋败露。其文载,“敕以十九日至,兴祖以二十一日死,推理检迹,灼然矫假。”殊不知,作为二十四史之一的《南齐书》,写就于一千三百余年前。古代的“推”与“理”是两个词,不可合并在一起与时下的“推理”等同。但是,引文中的“推”,可以解作推究、推索、推求。“理”,可以解作事理,条理。根据南蛮长史刘兴祖的凶案,文中的“推理”不外乎是指“根据种种已知的事情、迹象、线索,有条理地探寻未知的真相”。再有,关于英文logic一词的翻译。有部分读者认为使用“逻辑”一词,委实不妥。因为严复先生在译作《穆勒名学》 中,将其翻译为“名学”。可是,“逻辑”一词同样出自严复先生的《穆勒名学》啊。笔者用“逻辑”,而非“名学”,是基于近几年报刊上的使用次数。况且,“逻辑”一词也绝非从日本舶来的。Logic于日文中对应的汉字词则是“论理”二字。近几十年,大量的学科涌入,关联的词语也异常丰富,致使一词多译的情形比较普遍,一时间无法统一。笔者在择词上,只能借助《申报》《顺天时报》《东方杂志》等报刊,尽力而为,选用相对而言较为适宜的词语。如斯,必然还是无法令所有读者满意的。犹如,“天演”与“进化”,“会社”与“公司”,“计学”与“经济学”,“德律风”与“电话”,“脑气筋”与“脑神经”,“格致学”与“物理学”,“呵尔唔斯”与“福尔摩斯”,等等,笔者都倾向于采用后者。若再有个别需要特殊说明的词语,笔者也会在后文中稍作解释。

其次,是故事的叙述。“修罗鬼案”中,笔者对白泽的个人情况做了较为详尽的介绍。在此,还请容许笔者再啰嗦一两句。白泽的语言天赋是极高的,由于涉及到外出采风,他经常向在北京工作、求学的师生们,以及其他文学界的人士,请教各地的方言。其中,当然也包括山东地区的。这是其一。其二,白泽在进入寒骨村之前,已经在山东各地游走、采风了一段时日。虽不敢说交流完全没有障碍,但也对山东的方言有了些许认识,形成了一定的语感。第三,寒骨村并非绝对地与世隔绝。与外界城镇的交流、买卖活动也是长期存在的,只不过具有严苛的限制。此外,寒骨村村民的构成也比较特殊。最早的一批定居者是从明末,逐渐聚居在一起。在之后两三百年的时间里,村子也陆续吸收了一部分各地逃难的农民。他们在生活、交流的过程中,由于都带着各自的地方口音,致使村子里通行的语言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点。虽然在口语上还略带着明朝的遗风,但由于与外界多多少少存在交流,寒骨村的语言也渐渐地与山东其他地区的方言有所相通。正是因为这三点,我们在寒骨村与村民的交流,还算是比较顺畅的。不过,毕竟是写成文字的故事。为了使读者在阅读时更为流畅,那些我们亲历过的肢体语言交流,猜测词语含意,以及经无关人代为转述之类的描述,通通略去。不过,为了反映寒骨村及村民的风貌,也适当保留了一小部分读者可以理解的方言词语,并对故事情节施以一定程度的润色。故此,读者们大可不必纠结于方言是否纯正、使用是否正确。假使笔者真的保留大量方言,犹如“壹嘞散四呜留奇拔究寺”,加之一些无法写出的字词,多数读者必然看不明白。

第三,当事者的信息。虽然案件距今已经过去了三年多的时间,主要的几位当事人也已经悉数作古,但是考虑到可能存在不必要的麻烦,笔者还是决定为部分人物使用化名。虽说是化名,但也是笔者谨慎考虑过的。进而包括村子具体座落的方位,也虚虚实实。再则,由于寒骨村,即陆家村在整个案件中的特殊性,陆氏一族的姓,笔者还是予以保留了。言及此,可能有读者会认为笔者所言前后矛盾,一方面是隐去部分真实信息,一方面又保留陆家的姓氏,完全是多此一举嘛。陆姓虽说不是什么大姓,但从中国,乃至山东地区来看,姓陆者也绝不在少数。以人之姓冠作聚居地名称的村子,在国内也是很普遍的,陆姓亦然。至于这样做的原因,诸君在阅读时,自然会明白当中的情由。

第四,几处文言文资料。在前八章的末尾,都摘录了一份来自陆家村的资料,涉及《谷山陆氏族谱》《元极子自传》《归真秘术》《混沌图》等。虽然每章末尾附上的信息不多,但无疑都是与分析、推理案件息息相关的。换句话说,白泽当初是从数万字的陆氏资料中,逐字逐句地寻找头绪,而目下的读者们呢,可谓是在第一时间就就拿到了一部分关键性的线索。

第五,参与推理的公平性。寒骨案和修罗鬼案一样,会给出全部必要的信息,包括关于行凶者动机的线索。并且,根据难易程度,依然划分出了三条推理分割线。有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参与进案件的解谜工作中。对此,笔者觉得还是有必要好心提醒一句。线索是散乱的、跳跃性的,并非简单地由甲推理出乙,再由乙推理出丙。更重要的是,谜——读者们看到的谜,未必就是真正的谜。

第六,笔者与白泽在陆家村,借宿在一位名为陆世疆的老汉家里。关于陆家村的诸多事情,也是通过他的叙述,以及提供的材料,我们才顺利掌握的。所以,为了使阅读顺畅,文中部分内容便采用了陆世疆的视角予以讲述。而对于陆世疆是否涉嫌陆家村的凶杀案,这一点完全不必多虑。

最后,一句话。这本书里,有妖怪。

                                                                陶方璧
                                                         民国十二年一月

工藤快斗 发表于 2021-12-12 21:00:24

何时能够出版?

路边小野花 发表于 2021-12-12 21:18:32

工藤快斗 发表于 2021-12-12 21:00
何时能够出版?
应该2022年:lol

工藤快斗 发表于 2021-12-13 15:49:06

路边小野花 发表于 2021-12-12 21:18
应该2022年

期待中……到时候搞个赠书活动哦

路边小野花 发表于 2021-12-20 20:26:09

第一章寒骨金仙
   
    “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妖怪?”白泽紧蹙着双眉,用手指轻轻挠着额角,兀自低语。
听到他嘟囔的时候,我随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陆世疆。还好,这个五十岁出头,脑后留着长辫,看着似乎有些愚钝的男人并没有听到。否则,他注定是又会像昨晚一样,狂躁得久久难以平静。在他眼里,寒骨金仙可是位舍身忘死,守护陆家村风调雨顺三百年的真神。从眼前盛大的祭祀场面来看,想必也是陆家村老老少少的想法吧。
    然而,白泽的思考问题的方式较常人有些许不同。他断定这类近乎完美,造福一方数百载,却又身披诡异、恐怖传说的神仙,必然隐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况且,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一丝关于寒骨金仙的印象。虽说白泽的记忆力极好,读书通常只需要读一遍,但我倒是感觉,他毕竟学成归国的时日不长,所能阅读的书籍也很有限。上千年的历史长河,谁知道寒骨金仙没有在某个角落盛极一时呢?而后又作为一粒细砂被岁月的洪流淹没在了浩若烟海的书卷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白泽下的定论,也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其实,这一句是白泽自己“篡改”过的,化自《左传·宣公十五年》中的“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类似的“古训”在后世常见于各种笔记,比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中就提到“物之反常者为妖”。
在我看来,白泽才是最反常,最有问题的。读了一篇无法断定真假的乡野故事,便像个馋糖的三岁娃娃,笃定了要去瞧一瞧。有人说可以介绍他去陆家村,讨些引路的费用。这种事,自然是可以理解的,给个五六块已经算多了吧。可没想到,白泽居然眼都不眨一下,异常爽快地同意给五十个银元,还当即预付了二十。地主家即便再阔绰,也招架不住养个败家子啊。他自己还振振有词,说这是事业,是工作,况且刚好有机会赶上十年一次的祭祀活动。白泽的原话是,“砸锅卖铁,拼死也要去一次”。
“如果去了之后,一点收获都没有呢?”我算是善意地提醒他,不要太执着了。
他倒是想的很明白,回答道:“如果真的一无所获,那我也就彻底放心了。不然,这件事就会像根扎进肉里的小刺,一直都不好受,一直都牵挂着。”
像他这种痴迷于妖怪、鬼神,不不不,我还是更正一下为好。以他的学术立场而言,准确地说应该是人类学,或者说是民俗学、社会学、妖怪学……无论是什么,总之就是一门极富研究意义的学科。
“既然是当作一门学科来研究,那你的有没有具体的方向啊?”包括我在内,好多朋友都问过同一个问题。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笑嘻嘻地解释说:“好像有,也好像没有吧。我可能想编一本关于中国妖怪的辞典,不是单纯罗列词条的那种。我想把各种妖怪的不同名字,地域特点,民俗变化,还有历史中文化效用,全部都考虑进去。”
“这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工作量吧。”
“而且还相当繁琐呢。”
“辞典的名字,目前想好了吗?”
“原本想叫《白泽妖怪志》,但是后来一琢磨,用自己名字做书名,会不会显得太招摇了。或者可以改为《中华妖怪集录》《九州妖怪集录》什么的,一时间还确定不了呀。”
他的这种热情是绝大多数人无法理解,亦无法体会的吧。在身边人的眼中,即便有一个看似正经的学科研究内容,但那也是他为好吃懒做而找的借口。在一些亲朋眼中,白泽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典范人物”。
就以他的个人问题为例。虽然白泽父亲的思想比较开化,送他留洋念书,但归根结底,传统的保守思想依然顽固。即便放任白泽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学问,可对于相亲、结婚、生子的正事上,坚决不愿与白泽妥协。我曾目睹过他们父子二人的一次言语冲突。老爷子气急败坏,面庞也涨得通红,指着白泽的鼻子,伴随着飞溅而出的唾沫星子,厉声呵斥,“不要总想着搞什么自由恋爱,自由恋爱没有一个好结果的。”白泽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可话说回来,我感觉老爷子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呀。
    其实,我也能体会白泽的心情。自幼留学,经历了一番磨炼,终于学成归国,想要一展心中的抱负,可在别人眼里,居然成了只是个胡搞神神鬼鬼的纨绔子弟。好在他心胸宽广,也会及时调整自己的情绪。渐渐地,他不再介意世俗的目光与评价。为了集中精力阅读更多的书籍,他搬出来一个人独居,难得清静自在。虽然亲朋好友依然有诸多的非议,但白泽并不孤单,他不是只身在寻找“妖怪”的道路上奔走。在北京的学术研究环境中,仍然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自己也希望,集合众人之力,真正地做起一门学科。渐渐地,我也从最初的不解与困惑,开始理解了他,以及他所费心从事的工作。如果真的细究起来,像民俗、妖怪、神鬼这类通常会被人嗤之以鼻的内容,却是大有可为的。
    起初,诸多关于“妖怪学”的读物都是由日本传至中国的。在繁多的译作之中,具有较大分量的当属佛教哲学家井上圆了先生的研究著作。自1899年至1911年,在这十二年间,井上圆了先生有十四本著作先后翻译成了中文, 其中与“妖怪学”相关的译著,有190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何琪先生翻译的《妖怪百谈》,1905年由文明书局出版,徐渭臣先生翻译的《哲学妖怪百谈》和《续哲学妖怪百谈》 。在1906年,商务印书馆更是出版了影响颇大,由蔡元培先生翻译的《妖怪学讲义录》 。家里恰好也有一本蔡先生的《妖怪学讲义录》。虽然仅仅是总论部分,可有幸读过之后,心中的激动之情无以言表,还特意托朋友从日本带回几本井上圆了先生的日文原著。
    兴许,同样也会有人断言我没见过世面,不学无术吧。事实上,持有这种观点的人,注定是大错特错的。客观上讲,蔡先生翻译《妖怪学讲义录》也绝非是为了介绍什么神鬼妖怪,而是具有更深层次的目的。作为教育界的知名人士,他是试图通过翻译该书以振兴教育,启蒙思想,弘扬社会道德,“为国家拂拭迷云妄雾,祛人心之迷妄”。
除了上述井上圆了先生的著作,1902年,新中国图书社还出版了屠成立先生的《寻常小学妖怪学教科书》。这本书虽然有模仿的痕迹,但是对诸多所谓的妖怪予以了科学、合理的剖析。
到了近两年,关于民俗、妖怪、神鬼的研究、论战更是如火如荼。民国七年,也就是1918年,上海有易乙玄、俞复等人成立了灵学会,并创办了刊物《灵学丛志》。他们力图证明神鬼的存在,并与国家命运紧紧联系起来 。围绕着科学与灵学,《新青年》杂志成了各方论战的平台。陈大齐先生的《辟灵学》 ,陈独秀先生的《有鬼论质疑》 ,易乙玄先生的《答陈独秀先生有鬼论质疑》 ,刘淑雅先生的《难易乙玄君》 等,一篇接着一篇,针锋相对。在社会上,尤其是年轻人之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同样是在民国七年,国立北京大学作为中国教育的先锋军,在二月发起了歌谣征集活动。当然,这绝非简简单单地收集歌谣。编辑老师们还会认真研究每一首歌谣,并作出严谨的注释。而这些注释呢,又都会涉及到方言、传说、地方生活等泛民俗方面的专门知识。学术与文艺相结合,使得底层普通民众口口相传的作品,也终于有机会登上了大雅之堂。这进一步推动了我国民俗学的发展。在去年十二月,由周作人先生、常惠先生主编的《歌谣周刊》也顺利在北京大学创刊。不仅如此,我还听闻再过几个月,北大还要专门成立一个“民俗学会” 。如果我们回溯关于民俗研究的倡议,也不得不提及周树人先生。当年,他看到不断有人对华夏的文化、古迹,“假破除迷信为名,任意毁坏”,便于1913年2月,在《教育部编纂处月刊》发表了《拟播布美术意见书》一文。周先生建议道,“当立国民文术研究会,以理各地歌谣、俚谚、传说、童话等。详其意谊,辨其特性,又发挥而光大之,并以辅翼教育。”不得不说,周先生审视问题是极富前瞻性的,且角度也非常客观、理智。
    话说回来,虽然有积极的外部氛围,但白泽在目下依然只能算作新手,一个籍籍无名,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不知道他是真心爱上了追逐妖怪,还是公子哥闲来无事的一时兴起。白泽倒是写了不少文章,可他不急于发表,似乎也没考虑过汇集成册,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要知道,现在知名的学术刊物、民俗刊物有十余种,那些质量一般的杂志,少说也有数十种之多。如果能稳定地赚些稿费,我估摸也是一份相当可观的收入了。
一缕阳光晃进双眼,将我漫天游走的思绪拉回到现实。我轻轻揉了揉眼眸,扭头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白泽。他从半个钟头之前,就开始举着铜制的小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站在小土坡上。他的注意力已经从陆氏一族的祖茔,完全转移到了另一处古怪的场所——寒骨殿。
难不成,你真的想要……
话到嘴边,我又生生咽了回去。从这家伙的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大抵就明白了。
不,绝不。我肯定是一万个不同意。
寒骨殿座落在陆家村的东南方,坐南朝北,由外殿、内殿两部分构成。虽说称之为殿,但与正规的建筑形式存在较大的差别。依据陆世疆的介绍,外殿又进一步分为方圆庭与乾祐堂。方圆庭算是院落,通过一人多高的围墙与外界隔离开来。在方圆庭的北侧围墙中央,设有出入的正门。门内侧二三十步远的位置上,有一处宽度、高度都要超过正门的灰黑色影壁。影壁上似乎雕刻着什么图案,囿于距离太远,即便是手握望远镜,我与白泽都看不真切。问了身边陆世疆,他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名称、形态,只听上一辈的人说,那是驱邪的神兽,张牙舞爪,有些恐怖。图案旁边记录着不少文字,据说是寒骨金仙对村民的警示。方圆庭的正中央挺立着一株参天巨树。时值六月,枝叶繁茂,其间点点的白色似乎是开出的花朵。
    “那棵大树,就院子里那棵,恁们瞅见了没有。擎天木,可都一千来岁了。”陆世疆朝我俩走了两步,操着浓重的口音,扯着嗓门说道。
    “一千多岁?寒……不,陆家村不是只有三百年左右吗?”我不解地问。
    “都是听老人们说的。俺爷,俺爹,也都是这么告诉俺的。在俺们陆家老祖宗来这哈儿的时候,擎天木就已经活了七百来年了。”
    为什么我觉得是有些胡说八道呢。是陆家的祖先用周易八卦推算出来的,还是砍下树枝一圈圈数的年轮?
    “一千多岁?擎天木?是松树吗?”我问道。
    “应该不是。太远了,看不清。再说,松树也开不出这类白色的花吧。”白泽扭过脸,也在等待陆世疆的正确答案。
    “大老槐。”陆世疆走到了我们近前。
    “大老槐?槐树?”陆世疆的口语中经常出现这个村落独有的表达,白泽也只好进一步求证。
“俺不懂恁说的?大老槐,俺们村里都这么叫的。”
“大老槐,大老槐……”白泽嘀咕了一阵,进而说道,“一座方方正正的大院子,里面种了一棵树,你能想到什么字?”
我看着院落,考虑了片刻,答道:“困。”
白泽点点头。
确实有些古怪,是陆元极一时疏忽吗?还是明知就里而无所谓呢?作为这里陆家村的开创者,他可是个精通阴阳、五行、风水的大人物。单单是他们陆家的祖先有意为之吗?如果是有意还是对于?
“困?这是啥字?”陆世疆在一旁纳闷。
“就是锁住了,围住了的意思。”我随口解释了一句。
陆世疆挠了挠头,似懂非懂。看他的样子,也并不是很在意。
    白泽伸出手向方圆庭的方向一指,比划了一个轮廓,继续问道:“围墙外面种的一圈密密麻麻的,是大老柳?”
    “对的,对的,大老柳,也有三百岁了。”陆世疆笑嘻嘻地答道。
    这么说来,柳树和陆家村算得上是同岁,都比那株大老槐年轻不少。不过,有一点比较奇怪。方圆庭内,除了大老槐,似乎寸草不生,包括那座紧邻的寒骨山,一片黑、灰、黄的暗淡色调,与围墙外的郁郁葱葱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还谈不上光秃秃的,但也差不多了。
大老槐的北侧不远,是一口井。这口井同样也有一个名字,称之百里泉。井与泉,完全不搭的组合,真不知道取名字的人是怎么将它们联系在一起的。由百里泉向南几十步远,就是一处高出三米左右的平台。目测其宽度有个三四十米的样子。平台的北侧是星月坛,专门用于寒骨金仙的祭祀活动。东侧整齐地码放着一根根劈好的条状圆木,西侧则放置这一口大木箱。南侧排列着彩旗、供桌,看着没什么特别。
星月坛呈圆形,外围似乎是用石块砌成。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或许是制作时有意为之,反正是黑糊糊的一片。星月坛外围的平台地面上,似乎还书写着一圈圈朱红色的文字。由于距离较远,看起来就只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涂鸦。不过,可以明确的是,星月坛上已经放置好了用于祭祀的猪、牛、羊等牲畜。每个牲畜都是用红色绸带五花大绑,脑袋上还顶着一朵大红花,相当喜庆。
    “这羊倒是好说,牛也凑合,可猪很难说啊。怎么感觉全都是一动不动的。”白泽好奇道。
    我听了也有点疑惑。猪可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动物,就算不乱叫,不蹬腿,晃下脑袋,扭个屁股什么的,总该会有吧。
    “都是昨天杀掉,准备好了的。”陆世疆答道。
“不是过会儿现宰吗?”白泽问。
我所听闻的很多民俗活动中,用于祭祀的动物都是在活动现场宰杀,而且这个环节在活动中都会着特殊的含意。
    “打从俺记事,晓得寒骨金仙起,每回都是前一天宰好了的。”
    白泽双臂交叉于胸前,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情,问向陆世疆:“今天这么重要、喜庆的日子,全村老老少少都出来为寒骨金仙做祭祀,难道他老人家就当真不出来露个脸?哪怕打个招呼?”
其实,类似的问题昨晚已经问过陆世疆了,答案是否定的。不要说陆世疆自己,连他父亲,他爷爷,即便是再往上的太爷爷等等,都没见过寒骨金仙的真容。唯一能见到寒骨金仙的人,只有身兼陆氏族长与神觋一职的人,以及这个人的继承者。世世代代,始终都是一对一单传,除非他们之中有一人身故,否则很难有第三个活人见到寒骨金仙。
这种情况对比白泽早先关于山东地区民俗信仰的介绍,尤其是水神、雨神方面的内容,我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丝诡秘。

路边小野花 发表于 2021-12-20 20:27:13

不过,话说回来,白泽之所以这样问,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估计白泽也是想从不同的表述中,尽可能让陆世疆多说出点什么。毕竟,陆世疆没读过多少书,理解能力有限。我们以为是最简单的问题,他也未必能完全理解。就像昨晚问他,村子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他说出来的完全就不是白泽所期待的,居然连谁家母鸡不下蛋,公鸡不打鸣,甚至别家媳妇两年没生出孩子这种家长里短也当作奇闻。幸好今天遇上了几个摸鱼的小孩子,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信息,之后才从陆世疆嘴里套出了一些“秘密”。直到这个时候,陆世疆才明白我们要问的是什么。我们没怪他,他倒先笑嘻嘻地埋怨我们没问明白。在他眼里,关于寒骨金仙的一切都是正常的,普通的,是村落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我和白泽这两个外来人,问东问西,才有些奇怪。
星月坛的南侧是乾祐堂,是整个外殿的最内侧部分,也与作为内殿的寒骨山山体相连。换句话说,如果要进入内殿,就必须通过乾祐堂。我对内殿所处的寒骨山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恐惧。好端端人群聚居的地方,为什么起这类人不人鬼不鬼的名字。起初,寒骨殿外没什么人,还意识不到山体的大小。当下人群聚集起来,才发觉这座山,少说也有四五十丈高。
我见识不多,但也不是一无所知。依着其他地区的风俗习惯,此类民间祭祀活动针对的神祗都有遮风避雨的居所,如土地庙、城隍庙、山神庙等。可这里的寒骨金仙却三百年如一日,住在山体里深居简出,不露半点行迹。而且,据陆世疆介绍,乾祐堂里没有供奉寒骨金仙的塑像,就连壁画上都看不到寒骨金仙的真容。墙上虽然画着诛杀恶鬼的凛然图像,但是作为主体寒骨金仙却始终隐藏在云雾之中。根据陆世疆的解释,是因为寒骨金仙长得太丑了。虽说看不到主角的真容,但是乾祐堂中依然有东西供奉着。准确而言,是七年之前还一直有几样东西供奉着的。供奉的具体叫什么名字,陆世疆并不知道。他说,小时候听自己爷爷提过,但是时间久了,那些名字又拗口,平常谁也不提,自然就都忘记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乾祐堂里供奉着五个曾经被寒骨金仙降伏的妖怪。这些妖怪最初祸害人间,被降伏之后,就被寒骨金仙施法化作了铜器,守护在殿前。用白泽过去的说法解释,就是通过物化的咒术扼制四方的其他妖魔,使之无法侵扰陆家村,保一方五谷丰登。陆世疆还特意比划了一下,铜器的大小也就一只鸡的样子。可现如今,五个妖怪,全都消失了。在七年前某个夜黑风高,雷雨交加的时刻,“咻”的一声,消失了。
嗯,言简意赅。
在我看来,陆世疆讲的故事挺无趣的,简直就是糊弄小孩子。
   “没道理啊!”白泽蹲下身子,不住地挠着头皮,又开始一个人嘟嘟囔囔。
远处,陆氏族长所带领的一支队伍已经抵达了千岁川的北岸,正要踏过青鳞桥,继续向寒骨殿进发。我不得不说,在这陆家村,似乎万物皆有灵。一条贯穿东西的河流叫千岁川,两座木桥分别叫青鳞桥、苍鳞桥。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似乎都有专属的名字,彰显着它们存在的道理。
耳边的锣鼓声开始响亮起来,行进队伍的轮廓也逐渐清晰。一个看着上了年纪的男人坐在八人抬的竹轿上,在前后簇拥的画面中,似乎可以推断出他的地位与身份。
    “那就是俺们村的族长。”陆世疆指着轿子介绍道。不过,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听他的语气似乎也不是崇敬,而是带着一丝怨恨与不满。继而,他提高了嗓门儿,“论起来,俺还是这老家伙的太爷爷嘞!”
    “啊?你们这辈分差的也太大了点吧!”我着实有些诧异。
    “俺是疆字辈,他是东字辈。中间隔着川和鹏。”陆世疆停顿了片刻,转而摆了摆他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笑嘻嘻道,“算了,算了,恁们当俺啥都没说,啥都没说。”
    “好。”我点点头。其实,我也察觉到了他的心理。同是陆氏后人,身份、地位、财富,已经非常悬殊,完全分割在了两个世界。他最初所流露的,是最真实的心理状态。可能是担心刚才论辈分的言辞传到别人耳朵里,陆世疆又反复跟我确认,一定要守口如瓶。
    “陶先生。”他对我和白泽还是蛮客气的,他凑上一步,请求道,“说到这辈分,俺还真想求恁帮俺个忙。”
    “说说看,如果我能搭把手,一定帮你。”
    “那个,俺认不得几个字,可俺好歹也是姓陆的,家谱上大大小小的事,俺也想知道点。恁看等恁要是得空了,给俺瞧一瞧,俺也好长长见识,以后也能在那帮孙子跟前有点脸面。”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当即就答应了他。我看了一眼白泽,他这时已经是一屁股坐在了土坡上,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我和陆世疆的一番对话,好像完全没听见。不过,我心里清楚,他一定会感兴趣的。
    “为什么是这样啊?”白泽这样喃喃的时候,你是不用理会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便你喊他,他也未必听得见。没有几秒钟,他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对,不对……”
    陆世疆看到白泽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悄声问我:“陶先生,白先生这是怎么了?”
    “没事的,他就是想祭拜下寒骨金仙。”我随口应付了一句。
    陆世疆点点后,之后就转身向那群摸鱼的孩子走去。他的后脑又一次清晰地映入眼帘,长长的辫子,灰黑色,那种莫名不舒服的感觉又在心底泛起。
    “哎呀!难道是……”白泽突然从地上蹦起来,脸色阴沉。
    “是什么?”我赶忙问。
    出乎意料地,白泽立刻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我也当即心领神会。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白泽又微微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陆世疆,似乎并没有惊动他。
白泽若无其事的走出两步,蹲在一旁。这回,他不再神神叨叨,自言自语了。其实,一早起来他就犹豫了很久,究竟要不要出门。换做别人,这都不是什么需要考虑的事情。可令人意外的是,大清早的,赫然一具男尸被吊在了河边的杨树上。陆世疆只是简单说了一下,具体死者是谁,死因为何,他都一概不知。我莫名其妙地想起白泽调侃我的那句话,“和你在一起出门,总会有很不好的感觉”。
起初,我以为白泽要去案发现场看一眼,可他丝毫不感兴趣。态度就是,不去,不看,不问。吃过早饭,他思前想后一个钟头,才最终决定和陆世疆一起出门。我问白泽究竟在考虑什么,他却始终不肯回答。加之他片刻之前对寒骨殿的反应,陆家村该不会真有什么妖怪吧?
    “陶先生,白先生,今晚给你们弄点村里的美味。”陆世疆走过来,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
    “客气,客气了。”我回应着。为了不让他注意到白泽阴沉的脸色,我故意找个话题,问道,“寒骨殿大门外的那些石碑是做什么用的?”
    寒骨殿正门外的空地上,横竖排列着二十多个石碑。看得出来,这些石碑四周的杂草也都被精心处理过,没有丝毫凌乱的感觉。
    “每次祭祀完之后不几天,都会立一个石碑。上面全是夸族长的话,反正俺是看不懂。”说完,陆世疆长出了口气,用一种似是荣耀,又似郁闷的口吻,淡淡地补充了一句,“都是俺们陆家……没有俺们陆家,哪来的风调雨顺。”
    从他的话语中,我能体会到,眼前的陆世疆,一个论辈分是族长太爷爷的老男人,在陆氏家族里,很边缘,也很卑微。
    “你瞧那边。”我有意让陆世疆转移注意力,伸手指向远处密密麻麻,却秩序井然的人群,问道,“他们为什么都站在石碑的外面,难道不进到寒骨殿的院子里吗?”
    陆世疆抬头望过去,答道:“寒骨殿只有族长,还有他的大儿子才能进。别个进去,是要受罚的。”
    “有那么严重吗?”
    “俺们平日都离那里远远的,咋的也得五十步啊。”
    平时也要保持距离,这是崇敬,还是畏惧?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突然闪现在我的脑海,为什么寒骨金仙有种类似嘉靖帝、万历帝的意味。这两位二三十年不上朝,一位是问道修仙,另一位是性格缺陷,可寒骨金仙呢?作为人,三百年的时间,早就是一具枯骨了吧。作为仙,难道是羞涩?
当我想再问一句的时候,远处丁零当啷的锣鼓声戛然而止。我接过白泽递过来的望远镜,也想着一睹十年一次的盛况。四人抬的竹轿在行进到距离石碑群数米的地方停住,稳稳落地。左右两边各有一人伸出双手去搀扶轿子上的老人。作为一族之丈的陆秉东徐徐起身,缓步迈出数丈,然后示意身边的人退下。他仰头看了看一眼日头,似乎光线太过刺眼,随即又立刻收回了目光。不知道是否突然间眩晕,还是年老体弱,即便是我所在的位置上,也看得出他的身体陡然晃了一下,但又本能地保持住平衡。身边的人估计也是吓了一跳吧,猛地窜上去扶一把,可又被陆秉东推开。他驻足片刻,定了定心神,一步步迈向寒骨殿的大门。迎面而去的两扇正门紧闭着,门外的四个壮汉已经值守了数个钟头。陆秉东走路的姿态确实有点踉跄。当他即将抵达寒骨殿正门的时候,守卫的两个壮汉适时打开门锁,将门推开,随即闪身到殿外的两侧。陆秉东着一袭深色的长袍马褂,在强光的映照下,那闪闪的料子应该是崭新的绸缎。
陆秉东走上台阶,一手扶着门框,缓慢地抬起右脚跨过门槛。停顿片刻,他又将另一条迈了过去。绕过影壁,独自走在正中央的石砖路上。眼前的路并不长,但是陆秉东的速度却出奇得慢。继而绕过擎天木、百里泉,他从东侧拾阶而上。陆秉东似乎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爬了上去,驻足在星月坛旁边,他微微弯着腰,休息了好半天。身体的晃动、双臂的动作,无不在说明他已经耗费了相当大的体力。
十年一次的寒骨大典,已经进行到了最核心的一个环节。与我想象的不同,陆秉东迈开步伐,直接走进了乾祐堂,久久没有出来。
    “你们族长这是干什么去了?”我扭头转向身边的陆世疆,问道。
    “应该是换身行头。”
    “还有祭祀专门用的行头?”
    陆世疆用双手在自己身上边比划,边说道:“有啊,哎呀,那一身从头到脚乌漆嘛黑的,俺也不懂。恁瞧这日头大的,捂着那么些个黑布像个木头烧炭,不烤死恁。”说完,他还不忘啧啧两声。
    就在说话的功夫,有个通体包裹着黑色衣料的人形缓缓走出了乾祐堂。看他的步态,确实像是陆秉东。通过望远镜虽然看不清晰,但也可以瞧出装束还是有所讲究的,并非是单纯地披块黑布。从头冠,到鞋履,似乎也都有一些纹饰。
    “穿成这样是有什么说法吗?”
    “俺也不懂,听俺爷说的,这里的道道还挺多的,一个又一个的。”陆世疆笑嘻嘻答道。
    “巫术里的一种身份特征。”白泽蹲在地上,正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冷不丁地插话,说道,“含意挺多的。比如就像工作制服一样,表明自己是巫觋,是神职人员。同时,黑色代表着神秘、恐惧,让普通人对此类怪异装扮的人望而生畏。还有,就是与神鬼的沟通中,掩盖巫觋作为人的卑微、污秽、异类的特征,让神鬼产生亲近感。”
    “呦呵,你解释得还挺一本正经。可我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神鬼的东西只能通过神鬼的逻辑去解释。否则,那才真是全是狗屁不通。”
    “怎么说?”

路边小野花 发表于 2021-12-20 20:28:58

“惠能大师的《菩提偈》,从佛学的视角看,堪称经典。可你能用基督教的教义去解释吗?”白泽反问道。
《菩提偈》我是知道的,曾经在《红楼梦》里读到过。完整的《菩提偈》共有四首,最知名的当属那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不假思索,直接答道:“应该不能。”
“再有,‘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体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也是禅宗吗?”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禅宗,只不过听着似乎有点玄妙,下意识地就想到禅宗。
“是啊,这类思想,也只能在佛学范围内解释。”
“西方人完全就理解不了吧。”
    “瞧!巫术有巫术的逻辑,佛教有佛教的说法,基督教有基督教的体系。即便是我们普通人的世俗观念,也不可能与它们完全对等。”
    好吧,我认输。宗教方面的东西,我还是不要和白泽争辩。
作为神觋的陆秉东站在星月坛与乾祐堂之间,顶着炙热的日头,一动不动。
“还不开始吗?”我问陆世疆。
    “俺也不太晓得,可能是还没到时候吧。”说着他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么讲究?”
“不能马虎的。寒骨金仙让咋弄,就得咋弄。要是出了岔子,全村都没得好日子过。”
    陆世疆的这番回答,我完全无力反驳。
在所有人的注视与等待中,陆秉东终于在十分钟之后有了反应。他先是看了一点日晷,然后双手合在胸前,站在距离供桌数步远的位置,向乾祐堂深深鞠了一躬。之后,他迈步过去,点燃了几根香,插进了香炉。虽然距离较远,但我依然可以瞧出个大概。那几根香应该是为了祭祀二特别制作的,估摸起来有三尺长。因为插进了香炉之后,还高出陆秉东的脑袋一大截。
与此同时,我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差两分就是十一点三刻。我也搞不清祭祀对应了什么时间,有什么说道。
    “奉香。”白泽没头没脑地吐出一个词,然后又继续保持沉默。
陆秉东退后几步,给下一个环节流出足够的空间。他面对着乾祐堂的方向,大声念起了咒语。虽然这里算得上是山区,但是聚居的村落,还有田地所处的是广阔的平地,所以形不成足够强大的回音。我只能隐约听到陆秉东站在星月坛前面,神神叨叨着什么,有点声嘶力竭的样子。
“祷词。”白泽又嘟囔道。
陆秉东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虽然步伐上似乎有什么玄机,但我完全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左闪、右探,绕着星月坛走了一圈,回到起始点,面朝乾祐堂,行叩拜礼,收毕。起身,向东方行叩拜礼,收毕。起身,向北方行叩拜礼,收毕。起身,再向西行叩拜礼,收毕。最后起身。
“叩谢。”
短暂的休息之后,他转身面对星月坛,又一次高呼着什么,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提起早已挂在坛前的火炬,从一丈多开外,用力甩进了星月坛。
似乎伴随着“嗡”的一声,星月坛内瞬间燃起两张多高的火焰。即便是白天,我也能清晰地看到灰黑色的火焰,以及因烈焰炙烤而扭曲的陆秉东、寒骨殿。随着火焰被点燃,寒骨殿外群情激昂,村民的呐喊声响彻天地。我们身边的陆世疆也兴奋地手舞足蹈。远处摸鱼的几个孩子,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学着大人们的模样手足舞蹈,嘻哈了一阵之后,又继续摸他们的鱼。
“燔祭。”
看村民们兴奋的样子,白泽所说的燔祭环节应该就是高潮了吧。
“现在是不是就算结束了?”我问陆世疆。
“没呢。等会还要再跳个舞啥子的。”
    “跳舞?”
    “应该是酬神的意思。”白泽带着戏虐的口吻,搭腔说道,“感谢寒骨金仙帮助他们顺利完成了祭祀大典,跳个舞给大仙消遣、娱乐一下。”
    “俺不懂叫啥子,反正就是在那里蹦几下,跳几下的。披个大黑布,不闷死恁。”陆世疆答道。
    “应该就是酬神的意思没错了。” 白泽站起来,拍了拍衣角的尘土。
“载歌载舞的我倒是知道,可酬神这种文绉绉的词,我倒是头一回听到。”
“几乎每个地方都有的。酬神,是在顺利完成祭祀、祈祷之后,人们收获了所期待的结果。通常也可以称做娱神。但是在神仙兑现下雨、涨水的承诺前,一般称为娱神。”
    “让神仙开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吧。”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可不。据说明朝教坊司的妓女也曾被拉到庙前,向菩萨求雨。奏乐、唱歌、蹈舞,一批接着一批,黑白无休。 ”也不知道白泽都是从哪搜罗来的这些信息。
“要是不下雨呢?”我问。
白泽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杀头的手势,回应道:“咔嚓。”
    说得也太玄乎了。我保留怀疑的权利。
    “你们族长自己跳吗?”一个老爷子,穿得跟乌鸦似的,我想象不出会有什么美感。还是说,寒骨金仙就偏偏好这一口。
    “是啊,差不多都是他这个老头子做。”
说着,我们就看到陆秉东缓缓走向供台,拿起了上面的一件似乎是长剑的东西。之后,他照例退后几步,为身前留出足够的活动空间。寒骨殿外的人群又逐渐安静下来,适时地配合着族长的祭祀工作。
陆秉东站在平台上,又是一动不动,应该是在稍稍蓄积下体力吧。一大把年纪,身穿密不透风的黑衣,顶着烈日,一环又一环的祭祀,就算是年轻人也很难吃得消。
    大概过了两分钟,陆秉东横向跨出一步,双手高举一柄长剑。左手持剑鞘,右手握剑柄,用力一拉。似乎听见一声微弱的响声,闪亮的火星突然从剑桥溅射而出,随即一团火苗迸发。其中一些应该是喷溅到了陆秉东身上,就在眨眼的瞬间将,他就被烈焰包裹成一个火球。
    我在第一眼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想当然地以为是什么难得一见的酬神戏法。“哇!这么危险。你们族长也真豁得出去。”
“我……我……也没……见过……”陆世疆也是全然不知所措,就连讲话都有些颤抖。
他哆哆嗦嗦的声音,令我下意识地撇向他。他那副张着嘴,一脸惊异的神色,使我当即意识到,这里不是北京的天桥。

路边小野花 发表于 2021-12-20 20:30:15

白泽神色一凛,惊声叫道:“不好!”





----------========== 【陆氏资料摘录】 ==========----------


兖州府谷山陆氏派语

盖世之修谱,□□□□□□,尊祖敬宗睦族之道。上溯渊源所自,下联世派之分。名讳行次,爵秩功绩,靡不明备。更有进者,使九族之内,咸知亲其亲,老其老,不以贫富贵贱殊其礼让……余则不然,龀齿之年逢万历大旱,□□□□,以半斗粟米鬻于先师。□□□□□,不知父母,无意旧乡。是岁,天命近乎不惑,闻妻将有子长守于膝下,欢怡无措。奈何才疏学陋,无教诲之资;遗黄白金玉,恐使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颠沛半生,□□□□□□,执无长技,唯数术之皮毛得以傍身……推阴阳,衍五行,合乾坤之奥义,纳宙宇之玄气,□□□□□,终得真言百字以遗子孙……真言之字,咒也,□□□□,亦生死之门。袭神觋者,当铭刻于心,以奉族事……

典坤楚泉贤
熠祐钦甫桓
腾疆川鹏东
煜基常普雅

德辰钧涵检
烨璧蟾洛柏
蛲培鎏斐珂
朔温师渊杰

煌允钰墨蛾
炅蝰宰沛杲
丹巍宗沐松
瑾怡铮麦彦

焕圣璁沁茂
惰堂修希棠
炜瑛锦灏义
智昀镇藩御

炽垚羼澜权
昊玮铭慕琼
燊境靖范睾
焘案鉴润英

——摘自《谷山陆氏族谱》第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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