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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死亡使者》作者:蓝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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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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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4-11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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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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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使者

      蓝玛

      1

      夜幕从城市四周悄悄地弥漫上来,天地间不久就暗了。那个秋日的夜晚就这样笼罩了全城,感觉仿佛摸来了一位黑色天使。

      雨还在很烦人地下着。这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往潮湿的天空看上去,真像人们形容的那样——像铅似的。

      许琳沿着霓虹闪烁的街边碎步走着,躲避着那些不要脸的小流氓们的嘻嘻坏笑和吱吱的口哨声。她去补习日语总要走这段路,那应该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这条街道她的确是喜欢的,说不出太多的道理,就是喜欢。这恐怕和童年的某些记忆有关系。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了。今天——也就是落着细雨的这个腻乎乎的晚上,注定了许琳生命中要出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后来她对刑警队欧队长说:“当时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觉得我要倒霉了。”

      “是来例假么?”

      “不不,不是!”许琳一下子就脸红了,“我……说不清楚,反正……反正当那家伙突然从鸿运楼的阴影里闪出来的时候,我马上就感到坏了!”

      “坏事了?”

      “对。”

      2

      许琳蓦然间看到了一张阴暗而凶残的脸,以至于她险些叫出声来:胡小刀!

      绝对是他——胡小刀。

      可能由于光线的作用,胡小刀的脸有半边是粉红色的,雨水浅浅地敷在那没有多少肉的腮上,暗暗的有些光泽。胡小刀那对深眼窝还和被抓走前一样,怎么看都是黑乎乎的——从这对黑乎乎的眼窝中射出的阴光就可想而知了。他左边的衣领竖着,很酷。但是许琳知道,那绝不是为了酷,而是为了掩盖腮下边的一道蚯蚓似的疤痕。

      当年胡小刀向她描述过和人动刀的情景:“许琳你听着,那龟孙一刀刺过来没刺中喉咙,刷地划破了这里——我的血一下子就下来了,那要是刺中了,哧——”胡小刀十分优雅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你就见不到哥哥我了。”

      胡小刀说那话时伸手捏了捏许琳的脸蛋,那粗拉拉的手指留在她脸上的感觉至今她还记忆犹新。

      他,怎么会在这儿?!

      许琳下意识地朝树后边闪了闪,尽管她明白对方已经看见了自己。是的,胡小刀得意的时候永远会浮出些怪怪的笑。嘴角牵动着,朝着一边扯,眼睛眯了起来——这样的笑使人做梦都会惊醒。

      “过来吧许琳,躲什么呀。你活得不错呀,哥哥可险些死在大狱里。”胡小刀慢慢走了上来,嘴里的热气喷在她脸上。

      许琳这时完全僵硬了,像鹰爪下的兔子,连逃跑的念头都死了。胡小刀不是判了死缓吗?她脑子里只剩下这样一个问号——逃出来啦?

      胡小刀当年和他哥哥胡大刀一起,把正在住院的市检察院诸葛检察长从十一楼病房的窗户里扔出来摔成了肉酱,轰动全市。诸葛检察长被摔烂的身子在屏幕上出现了几秒钟,全市老百姓都目睹了那个镜头。结果因为那几秒钟,电视台台长提前退了休,据说这是市里有人说了话的缘故——那个触目惊心的故事由此便画上了句号。

      抓“二胡”是因为关系到两百九十多辆高级轿车的案子。公安机关拿住“二胡”可谓费尽心机。据说走私船的两个港仔在抓捕中被胡氏兄弟灭了口。但是关于走私轿车案的材料以及胡氏兄弟,莫名其妙在移交后出了问题——“二胡”在移交检察院后逃跑了,有关材料不翼而飞。

      ……接下来便是诸葛检察长的死。

      刑警队长欧光慈率人二度抓捕“胡氏兄弟”,依然艰难。人是在湘赣交界处抓到的,不过让胡大刀“折了”。那混蛋从火车上往下跳,摔得比诸葛检察长还不成人形。落网的只有弟弟胡小刀。

      他不是被判了死缓么?许琳的脑子里反复闪动着这句话。

      据知情人说,胡小刀第二次被欧队长按翻在火车轨道上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欧光慈,你,我服。但是记着,那些××的欠我两条人命。决不会完事。欧队长你是明白人,案子有鬼!”

      这是传闻,话里有话。

      至于“两条人命”,一条是他哥哥胡大刀,另一条是指他妈,老太太在两个儿子第一次被抓的时候就一命归西了。胡小刀没说“那些××的”是谁——让人浮想联翩。如今他稳稳地站在许琳面前,一点也不像“死过一次的人”。真不像!面对着这张凶残的脸,凡是认识他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许琳,王副省长据说要退下来了,他儿子现在在干吗?”胡小刀凝视着她,眼里寒光闪闪。

      “你问王……王永江?”

      “对,你和他有一腿,不会不知道吧?”胡小刀往上凑了一些,伸手抚摸着许琳的脸,“你应该知道。”

      许琳一动也不敢动,任他摸。胡小刀说得不错,王永江和她有好多年非法同居,他妻子虽然知道却不敢管。许琳等于先后被胡小刀和王永江分别占有过。两个男人,一个下了大狱,一个却腾达了。

      “听说……听说他在驻京办事处当主任。”许琳颤颤地说。

      “好!”胡小刀仰起脸看了看天,“许琳,我今天累,就不怎么样你了。火车票我搞,咱们明天……顶多后天,一起去北京。”

      许琳不敢摇头说不。

      “去找王永江那杂种!”胡小刀收回目光,“你跟我去,许琳。我是谁你清楚,你必须陪我去。另外我还要多说一句——我是越狱出来的,死对我已经无所谓了。因此不要办傻事。”

      他这里说的“办傻事”,自然指的是报案。

      3

      面对这样的亡命之徒,许琳别无选择。胡小刀的出现比死神突然降临还让她心惊肉跳。死神顶多在瞬间夺走你的生命,而胡小刀却可以活活地折磨你,一直把你折磨到死。她脑海里当然冒出过报案的念头,但是最终没敢。倒不完全是因为怕,不完全。因为这关系她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王永江。

      假如说胡小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王永江在许琳看来也许更像恶魔的“掌门”。此人是会做出最诚恳、最动人微笑的那种人。在说到这种“人”的时候,“恶魔”二字已经成了褒义词。

      许琳敢说,那两百九十多辆走私车的最大受害者是胡小刀兄弟,而最大受益者则是王永江。王永江活在这个世界上,连魔鬼都睡不安生。警察头一次让“二胡”跑掉了,那份移交材料从此无影无踪。许琳尽管不太懂得执法程序,却也明白,那份材料的消失绝对与王永江有关。时间不短啦,那份材料至今石沉大海。

      胡母死了;胡大刀死了;诸葛检察长死了。他王永江却活着,而且越活越成样子。许琳觉得自己的潜意识在见到胡小刀的那一瞬,便突然间复苏了,感觉告诉她,王永江……快了!

      胡小刀冒死越狱,目标就是王永江!

      胡小刀的身影幽灵般地消失在雨夜里,许琳木然地伫立在街边树下,仿佛没了知觉。直至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才死而复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喊她的是张雨生,一个细高挑的男生。他俩是在日语班认识的,一拍即合很说得来。张雨生小许琳两岁,才满23,所以许琳总强迫他管自己叫大姐,以免他产生非分之想。

      可是非分之想并非想挡就能挡住的,张雨生分明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爱上了她——许琳毕竟长得很美。

      “你干吗不理我,我喊你三声了。”张雨生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刚才你好像在和一个男人说话,他是谁?”

      许琳一惊,掩饰说那是个问路的人。张雨生也许没在意那人,并不追问。他问许琳为什么不去上课。许琳这一次接不上话了,她只好说:“别问了好不好,总归是有原因的。”

      张雨生很孩子气地笑了:“我也不想听课了,我压根对日语就没兴趣。许琳,你愿意和我去喝一杯吗?”

      面对这目的性过于明显的邀请,许琳竟一时不知所措了:“不不不,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事要去办,改天好不好?”

      “怎么啦,你脸色不对哟,好像受到了惊吓。许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张雨生死死地盯着她。

      许琳的心一下子慌了,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必须马上走!是的,她要安静,她要认真地想一想:“张雨生,乱打听女士的事情很不礼貌懂不懂。再见,我真的有事要办。”

      张雨生“哎哎”地叫了几声,到底被她甩掉了。

      她从没有走过那么快,简直像逃命似的。当她终于冲进房间关好门,一头倒在沙发床上的时候,巨大的心理震撼使她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她想:胡小刀要拉着我去北京找王永江,要不要拒绝呢?

      随即她反应过来,不是要不要拒绝的问题,是根本不敢拒绝!那么,又一场死亡游戏恐怕要开场了。

      4

      胡小刀这种越狱逃犯当然是不能坐飞机的,警察肯定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胡小刀火车票搞的不是本市而是清江县的。他们坐汽车赶到清江,从那里上了火车。许琳确信,越狱后的每一步计划胡小刀怕是都考虑仔细了!

      坐火车的19个小时里,胡小刀有意无意中提到过一个人的名字:欧光慈。那个瘦得跟干柴似的刑警队队长许琳见过,因为在调查“二胡”的过程中她被询问过不止一次。那个警察留给她的印象极深,不是威严——人们总以为威严可怕,其实不是。许琳觉得那个瘦警察的力量来自于威严以外的东西。是他的智慧?还是双目中射出的谜一样的东西——可能是它们的和。而今过去很久了,欧光慈的具体形象早就从她的记忆中“淡出”,但是感觉依旧。胡小刀刚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许琳的感觉就又有了。

      “这家伙狠,真狠!我佩服他,死在他手里我没话说。”

      一路上基本听胡小刀说话,许琳很少搭腔。无论如何她是被强弄上路,伴随着她的是恐惧。但是胡小刀的每一句话她都听进去了。她相信,胡小刀之所以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越狱,目的就是一个,弄明白汽车案的真相!弄死王永江!

      许琳差不多明白了什么叫做“宿怨”——胡小刀这样的人,事实上已经是一只濒危而绝望的老虎,用最后一个翦扑扼杀仇人,恐怕是一种巨大的、也是最后的快乐。

      许琳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了四个字:死亡使者!

      当这四个字清晰地跃上脑际的时候,她的心禁不住为之震颤了。她想:许琳,在你的潜意识里,胡小刀莫非是无辜的?

      在路上摇晃了19个小时,他们于第二天的下午到了北京。胡小刀让许琳打电话找王永江,结果王永江不在。他们找了一个连身份证都不要的小店住下,用的是夫妻名义。胡小刀让许琳别怕:“放心,我不会碰你,我得省着力气办事。”

      随后便是呼呼大睡。到了晚上,他让许琳再找王永江。驻京办事处的人竟说王主任回家办事去了——这里所说的回家,显然指的是胡、许两人出发的那座城市。

      胡小刀迅速在烟盒上写了几个字:要他的手机号。

      电话那一端竟痛快地把王永江的手机号码告诉了许琳。胡小刀携着许琳出来,在街头用IC卡拨了那个号码,王永江果然回去了。

      王永江的声音依然没变:“许琳是你呀,你到北京去办事吗?你可以住办事处去,房子是现成的,有的是。对了,许琳,我刚刚听说,胡小刀越狱出来了。”

      许琳歪着眼瞟了瞟身边虎彪彪站着的胡小刀,浑身难受得要命。她说:“哦,是吗?那你可要小心!”

      王永江的声音高了些:“胡说什么,我和胡小刀没有私怨。噢噢,许琳,我要去英国考察些日子,等我回来咱们见见。好久不见,我还真的挺想你的。”

      “你要去多久?”

      “两周左右。”

      胡小刀凑近许琳的另一只耳朵:“问问他回哪儿?”

      “你回哪儿,永江?回北京还是……”

      “我还是要先回咱们市,逗留几天再飞北京,到那时候我会找你的。”王永江叮嘱道。

      挂了电话,胡小刀说:“那咱们就在北京玩玩吧!”

      5

      胡小刀领着许琳在北京玩了10天,做得很像个君子。十天同住一室,他真的没碰许琳一下。他说他作的孽太多了,原本就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他想让许琳“纯洁”些。第11天的下午,两人踏上归途。由于从王永江口中已经得知了警方在搜捕他,胡小刀下车后自然是行踪诡秘。他的生死朋友不少,找个栖身之地是不难的。许琳什么都没有问。胡小刀要了许琳家的一把钥匙,希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在她那儿歇歇脚。

      许琳当然不想给他钥匙,但是不敢拒绝。

      王永江是在他们返回的第三天从英国归来的。他当晚就打电话给许琳,说方便的话想见见面,许琳哪敢说不方便。

      两人是在一家开张没多久的饭店要的单间,贵得不可思议的那种。许琳赶到时王永江已经到了,有服务小姐在大厅里等着她,说王总就在楼上。许琳浑身不自在,几乎是僵硬的。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进过这么高级的地方,但更重要的恐怕是源于她对王永江的天然畏惧。

      小姐领着她穿迷宫似的往里走,最后走进了一条光线柔和得近乎于黑暗的走廊。在一个包间门前,小姐按了按铃。

      里边传出声音:“进来。”

      许琳就这样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王永江。那一刻,王永江站在窗前的暗影里,室内只开着脚灯。他高高大大地在窗前一立,看一眼就生出些许威严之感。许琳心里很古怪地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上帝之手在支配着似的,两个在她生命中有过“痕迹”的男人,先是依次“走出”了她的生活,留给她一片清醒。然后他们又先后“进入”她的生活,再一次在她的生命中激起了黑色的波澜……噢,岂止是波澜,说不定更可怕。她一想起胡小刀那从容而阴晦的脸,就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门在背后关上了。王永江轻声笑着走过来,他很绅士地拿过她的挎包挂在衣架上,然后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她。

      “许琳呀,你还是那么漂亮。知道么,我常常想起你,无法克制。”王永江轻声念叨着,一下下轻吻着她。

      许琳知道,这男人是个绵里藏针的角色,干什么事都是不徐不疾的,包括搞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也是这样。越是这样的男人越让人觉得恐怖。许琳不敢有任何表示,真正像个玩物似的被王永江摸遍了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后来王永江很快活地舒出一口气,像对待儿童似的拍拍她的屁股:“来,吃点东西吧。”

      他推开旁边那扇虚掩着的门。朝里边抬了抬手。许琳刚迈进去眼就花了。那里有一张日式的小矮桌,上面已经摆满了许琳从未见过的食品,还有一瓶装在镂花酒盘里的路易十三。王永江扶着许琳的胳膊请她坐下,自己则盘腿坐在对面。许琳看着他很熟练地操作着,像在看表演。最后王永江用餐巾纸擦了擦瓶口,给许琳斟了半杯酒。

      “来,为咱们都还活着!”王永江说了一句让人发冷的祝酒词。

      许琳这时差不多明白了,王永江找她来相聚的目的恐怕不会很简单。要她的身子此刻应该已经要到手了——他不是这个目的。

      难道是因为胡小刀?

      是的,猜测很快就被证实了。王永江抿过几口酒之后。身子倾了过来,他没看许琳的脸,目光很舒服地停在许琳胸前的开口处。

      “许琳,胡小刀越狱跑了,我好像在电话里跟你说过吧?”

      许琳点点头:“嗯,你说过。”

      “他找过你吗?”

      “没……没有!”

      “噢,别紧张,别紧张。”王永江有模有样地摆摆手指,“胡小刀、胡大刀都活过来也没有什么!我现在想说的是,许琳,胡小刀如果回到咱们市的话,我估计他会去找你。他很爱你我知道。”

      许琳打了个哆嗦,心尖子都颤了,心想:王永江恐怕知道一些很深的东西。

      “汽车走私案”曝光了以后,“二胡”的母亲就气火攻心地住进了自己的那所医院,后来就死在医院里。胡氏兄弟当时在逃,刑警队欧队长带人四处搜捕他们。而那时候王永江已去了澳大利亚了。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王永江在赴澳洲的前夜还和她做爱。当时王永江发泄完了后说过一句话:“许琳,胡氏兄弟如果要来找你,你就像平常那样对待他们就行了。”

      许琳当时正准备去卫生间,听了这话站住了,她用毛巾捂着胸口,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那个白乎乎的家伙——王永江玩弄她总喜欢在她的床上,不喜欢去饭店包房。

      “他们找我干吗?”

      “随便提醒你一句,别怕。我只是有这种预感,因为他们知道我和你有来往,我不能让他们伤着你。”王永江靠在床头上慢慢地抽烟。他送给她一对很好的青花瓷瓶,装在紫檀木匣子里。他说要走了,留个纪念。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去澳洲就不回来了似的。当时许琳想不出王永江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和你有来往是我们的事呐,不关他们兄弟俩的事!”

      王永江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解释说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不一定真那样。王永江走后,“二胡”据说真的找过她,但当时她不在,没碰上。接下来他们兄弟就被捕了。

      再接下来,发生了移交中的大事故——诸葛检察长被摔死,材料失踪。最可怕的是,后来许琳才知道,王永江根本没去澳洲,就在本市的某个地方待着。这使许琳不由地想到两个字——遥控。

      这两个字使王永江的形象在许琳的心目中,由一个平常人变成了一个魔鬼。胡家两条人命,诸葛检察长一条人命,不是魔鬼是什么?所以当王永江那软绵绵的手指触到她的皮肤上的时候,她不可能不心惊肉跳,不可能。

      “胡小刀,找我……”许琳手中的高脚杯险些掉下来。

      王永江凝视着她惊恐的眼睛,表情平静地作欣赏状。随即他伸手替她抹去唇边的酒珠,笑成了佛:“仅仅是一种猜测,提醒你一句罢了。看你紧张的!”

      许琳说不出话,等着他后边的话。王永江说:“人如果不要命了,什么事都是干得出来的。知道吗许琳,胡小刀能逃出来已经是个奇迹了。这个亡命徒!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老百姓是不是这么说的?对,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完全疯了!亡命徒哇……”

      “可是王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与胡小刀仅仅是认识,没有其他关系。”

      王永江让她吃菜,再次把酒瓶伸了过来:“仅仅是认识就够了,你们俩认识,咱们俩认识,这足够他联想的了,是吧?”

      许琳在这里抓住了一个感觉,胡小刀和王永江都找自己,却都不明言任何东西,总是话里藏着话。单从言语中,你什么也抓不到,但整体回味,自己似乎是个“介质”,两个物体之间的介质——她发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后边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闲话,王永江送她出来。他说他刚飞了半个地球,时差还没倒过来,不然他会留她快活快活的。

      许琳心想:这个人永远不会想到别人!

      6

      刚刚回到家,门被敲响了。

      许琳觉得这个晚上真是折磨人。胆战心惊地顺猫眼往外看,外边站着的是夜校同学张雨生。

      “许姐,你以为我是坏人呢?”张雨生进门的时候很潇洒地调侃道,“我可是老实人呀。我从楼下过,看见你楼上灯亮着,决定上来看看。许姐,你真漂亮!”

      面对张雨生这样的小伙子,许琳是松弛的,特别是刚刚离开让人肉紧的王永江。她现在疲惫极了,只想躺着。

      “张雨生,我今天很累,你能不能明天再来,求求你了。”许琳脱掉罩衫,露出了里边藕荷色的紧身衣。张雨生的眼睛马上就凝固在她胸口上没法动了。许琳看出了他的情绪,给了他一下:“干吗,眼睛跟钩子似的。”

      不料张雨生一把抓住她的手,飞快地吻了一下,然后很用力地把她拉进了怀里。魂牵梦萦的女人贴在胸口上,使小伙子什么都忘了。

      许琳试图挣扎开,但是面前这个小伙子显然是初涉风情,紧张得有些哆嗦,他双手紧箍着许琳的身子,嘴唇胡乱吻着他能够吻到的每一个地方,同时在絮絮叨叨地哀求。许琳不动了。小伙子冲动地把她按翻在沙发上,开始做第一道“工序”。许琳身子完全软了,感觉乳罩被笨拙地揪了下去,张雨生的脸贴在了自己胸上……

      不料,就在这一刻,一声闷响伴着什么物体的破碎声使许琳那微阖着的双眼蓦然睁开了。她惊愕得险些昏死过去,眼前竟站着铁塔似的胡小刀!尤其恐怖的是,胡小刀手里还攥着半截东西,是个青花瓷瓶的颈——正是王永江送给她的那对古瓶中的一个!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身上的张雨生。他依然趴在她身上,但已经不动了。就仿佛狂风暴雨过后这人突然睡去了,许琳一下子晕了过去。

      她说不清自己晕厥了多久,可能有几分钟的样子。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张雨生已经被胡小刀掀到地上了,仰着,绝对死了。那两只睁大着的眼睛充满恐惧地看着房顶。胡小刀坐在沙发扶手上抽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见她睁开眼,他朝地上的死人努努嘴:“这龟孙是谁,实在不经打!”

      许琳拉上衣服惊恐地缩在沙发的一角,她不敢再看张雨生。

      胡小刀站起身,拍拍许琳的脑袋:“你没事吧,老子再晚来一步就让这龟孙得手了。现在咱俩得把这死人弄走”

      他看看壁钟,时间已是夜晚近零点。

      “你给他弄弄脸,别让人觉察出他是死人,我下楼去喊辆车。”

      “我……我怕!”

      “不用怕,我喊黑车,夜里拉嫖客的那种。”

      胡小刀说完,竖起衣领就出去了。许琳看着茶几上那半截瓷瓶,下意识地又想到了王永江。再看台子上,一对瓶子只剩下一个了。胡小刀回来的时候,张雨生的尸体已经收拾停当。胡小刀让许琳托了一把,张雨生就扛上了他的肩,悄悄下楼钻进那辆黑车,胡小刀说了句“铁路医院”,车子就无声地开走了。

      挣黑钱的人,似乎有种特别的默契,绝对不多问。

      车子直向北去,开到铁路医院后门,胡小刀说行了。司机拿了钱开车远去,许琳不知胡小刀要怎么办。胡小刀把许琳推进院门附近的黑影里,扛上张雨生的尸体就远去了。他当然没有进铁路医院,他去的方向似乎是货场。

      约20分钟后,胡小刀鬼似的身影出现了。

      他告诉许琳:“老子把他扔进装煤车皮里了。明天的这时候,狗东西恐怕该到200公里以外了。”

      许琳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块肉不在颤抖。

      7

      欧光慈第一眼看见那个死人,只觉得他像个黑人。不过煤黑色和皮肤的黑色毕竟不同。他让小郝把控制范围往后推一推,觉得线索区域一定要比这宽得多。大马那头在张罗着技术人员拍照,就听他大喊着:“这一路都包括,这一路都包括!”

      死者很古怪地窝在小树林的边缘,屁股朝外,有一条腿长长地伸出去,姿势非常特别。这是城区的边缘,是铁路系统盖的一片经济适用房。小树林是原来就有的,护城河经过改造砌了石沿,河上架了几座小铁桥便于行走。人黑乎乎地死在这个地方绝对触目惊心,据说发现死人的老太太已经被送铁路医院抢救去了。

      无疑这不是第一现场,欧光慈想都不用想就看明白了。前方不远就是铁路货场,恰恰有几车煤。他朝大马吩咐了一声:“我去看看,你们仔细搜索附近一带。”

      新分来的范小美跟了上来,她问:“队长,好好一个人怎么一丝不挂的?是不是很怪?”

      欧光慈一路驱赶着围观者小声对小范道:“傻丫头,好好一个人是绝不会被弄成这样的,他之所以被扒得裤子都没了,就是因为他当时已经不是好好的了。”

      “也就是说,他当时已经死了。”小范发现瘦巴巴的队长走路极快。

      这个早晨挺清爽的,太阳这时已经老高了,有一层薄云。间或鸣响的火车汽笛一惊一乍的,铁道上有一些人在零星走动,欧光慈走出一截又往回返,然后打量四周,再然后跳过了几条弃置生锈的铁轨。

      “看见没有,这儿——”他在一片稀稀拉拉的煤屑前蹲了下来,“你看小范,死人在这儿被‘处理’过。你看,煤粉在这里相对集中。”

      小范“咔咔”摁着快门,在本子上画图做记号,头次出现场无疑使她很兴奋。

      “移尸者可能有两个,看,这是鞋印,还有这儿!”

      “两个外行。”

      “对,外行。所以可以初步认定,凶手不是这两个人。”欧光慈伏下身子,仔细地辨认着,而后伸手要小范给他镊子。

      一片瓷渣,带血的!

      “这是什么,队长?”小范凑上来看。

      欧光慈告诉她,这可能就是凶器:“小范,发现尸体的地方恐怕不是咱们所认为的第二现场,闹不好是第三现场哩。你看这四周,可以用来砸烂人头的东西有的是,但最不该有这个东西,这是一片青花瓷。”

      他们收好物证站起来看,不久便看懂了尸体被拖移的路线:煤车——这里——小树林。两个处理死者的人估计是外来人口,图的是死者身上的东西。欧光慈摸出手机,找法医孙小红,问她死者的大致死亡时间。孙小红说:“准确的还有待进一步尸检,就眼下能确认的形态分析,是死于昨夜无疑。”

      欧光慈对小范说:“昨夜死的,小范。也就是说,从死到拖入小树林,就是10个小时内的事。那么从此刻往回推移,整个过程都是在夜晚完成的,其中包括了这两个偷尸人的‘工作’。由此看来,能在夜间发现情况最终偷尸的,首先不会住得很远。”

      小范“呀”了一声:“对,这一带外来人口很多,恐怕是想在铁路货场搞点油水呢?”

      欧光慈第二次打开手机:“小郝,马上抽些人去附近打工人员聚居区,查找昨天夜里的可疑人。”

      说完两人便往那煤车去了。

      煤车附近几乎不用细看,完完整整一大块痕迹,欧光慈让小范拍了几张照片,就爬上车皮查找。但是多半由于死人被拖下车很简单,没遗落任何线索。能确认的只是,尸体被人从第一现场转移到这里,然后出现了两个贪小财之人,把尸体拖了下来,他们为了做起来方便,拖着尸体到了方才发现瓷片那里。在那里把尸体翻了个够,而后觉得弃尸在那里容易被铁路员工发现,便拖着尸体扔进了小树林,结果把一个晨练的老太太吓出了心脏病。

      返回树林的时候,技术勘查和现场搜索已经差不多了。大马得到了一些杂沓的脚印,说是两个人干的。

      8

      那两个人不到中午就被擒住了。他们晾了一屋子衣裳裤子,黑煤水泼了一大片。欧光慈面对着此等人,觉得智商对于一个人来说的确非常重要。两人陈述的内容几乎和欧光慈的分析丝毫不差,更多的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他们只提供了一点有用的,那就是发现有人爬货箱——此人显然就是那个弃尸人。时间是晚上0点40分左右,两人是打算去货场转转的。但是关于那个人的长相特征,两人一致强调“距离缘故”,说只看见一个黑影跑了。

      从这两人所在处查获物品不少,除了钱,居然有一张夜校的“听课证”,这样,张雨生其人便很快查明了。

      这天下午,欧光慈带着范小美去那个夜校。夜校本是一所中学,夜晚租给夜校使用,所以他们到的时候,中学生还在上课。在教务处旁边的一间房子里,他们见到了夜校的负责人。这人欧光慈居然认识,两个人当年在同一个县当过知青。

      简单寒暄后进入正题,老同学一看见那黑乎乎的死人照片就傻了。问他有没有一个叫张雨生的,他拿出花名册,在日语班找到一个。欧光慈看着报名表上张雨生的照片,知道找对了。

      照片上的张雨生眉清目秀的,奶油小生那种,欧光慈不大喜欢这种男孩,他喜欢打架不要命的那样的。

      “谈谈情况,老同学。”

      老同学尚未从惊悸中回过神来:“谈什么?”

      “关于这个男孩的基本情况,比如他经常和什么人来往,等等。”

      老同学于是便叫起来——闹不清他怎么就叫了起来:“我是管教务工作的,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一概不知!”

      欧光慈知道他这是吓的,于是两个人闲聊了一些过去的事,下课铃声突然大作。老同学说:“再有一个多小时,夜校生就陆续来了,你可以向日语班的学员了解一下。”

      欧光慈起身告辞,找了家小饭馆请小范吃饭,小范又把小郝和大马叫来了。几个人在角落里凑了凑情况,大马说又在死者后颅的伤口处找到两片碎瓷,血型与欧光慈找到的那片一模一样。欧光慈说:“我多少懂一点古玩,觉得那瓷片不是当代烧的,搞不好是古代的官窑呢!”

      小郝道:“是不是文物走私?”

      欧光慈说不知道。

      饭后两个汉子走了,欧光慈和范小美重返学校,日语班的人已经开始上课了。等到课间,他们开始找人了解情况。同学们当时还不知道张雨生已经死了,问着问着突然谁喊了一句:“张雨生是不是出事了?嗨,许琳,张雨生是不是出事了?”

      欧光慈侧脸看那个叫许琳的女生,发现这姑娘似曾相识,许琳咕哝了一句就进了教室。再往下问收获不大。

      张雨生是个高考落榜生,目前在一家电脑公司打工,干粗活的那种。平时社交不广泛,好色,进夜校学日语据说是因为他有一个舅舅是日本一家公司的中方经理,会日语可以安排当白领,有人说他一直想买车呢!就这些。

      至于他经常和什么人来往,大家似乎也说不清,有人说他跟许琳好,有人说不是,说他是单相思。

      学生们去上第二节课,小范跟着欧光慈往外走。刚走到大操场,欧光慈“哦”地想起了那个许琳是谁,她是那所医院的护士,就是胡氏兄弟的母亲死去的那所医院。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在调查汽车走私案的过程中,与王永江有关的线索牵扯到许多人员,其中就包括这个女护士。有人说她是王的情妇。

      欧光慈心里不知是什么东西过电似的激活了一些感觉,于是他靠在篮球架子上把汽车走私案的情况讲给范小美听。范小美听得眼睛都圆了:“哦,队长,也就是说,这个许琳和张雨生的死……”

      欧光慈告诉她:“我指的恰恰不是张雨生的死,我只觉得巧。胡小刀越狱了,王永江四平八稳地回到了本市,如今又冒出了个许琳,怎么这么巧啊!”

      小范望着队长,发现他的眼睛眯缝着,有贼亮的火从眼缝闪出来,显然心里挺热闹。她小声问:“队长,你好像对那个汽车走私案有所保留,是真的吗?”

      欧光慈仰脸看着夜空:“是,一直有所保留。包括胡小刀没杀头,恐怕也和我的保留意见有关。材料我写了,我希望不要急于杀他——尽管他足够杀十次了。”

      “你觉得问题很大,是吗?”

      “肯定很大,但是关键不在于大小,在于疑点太多,我总以为胡小刀有话没讲。”

      “要杀头也不讲吗?”

      “这家伙铁硬,他已经对我们失去了信任,认为我们官官相护,系统腐败。我明白他的心思,所以……”

      “所以建议暂留其性命。”

      “不料想,让他越狱了!妈的。”

      小范叹了口气,也靠在篮球架上:“队长,你真不容易!还担负着树立政府形象的义务。”

      欧光慈嘿嘿一笑:“你才明白呀。”

      范小美给了队长一巴掌:“那,许琳是怎么回事,张雨生又是怎么回事?”

      欧光慈让她听下课铃:“等等吧,咱们和许琳谈谈。”

      9

      喊到第二声的时候许琳才站住,欧光慈凭经验也凭对方的肢体语言知道,许琳不但认出了自己,而且在故意躲避自己。而当欧光慈提出“去你家坐一坐好吗”的时候,许琳却又表现得过于痛快,过于表演了。

      欧光慈心里琢磨着,脸上却在笑:“主要是我知道你住得不远,对吧?我去过你家。”

      许琳说:“是,为了‘二胡’的那个案子。”

      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很快就到了,许琳把两人让进自己的小屋,很利索地给两人拿来了饮料。欧光慈让她坐下来说话,说是为了解张雨生的一些情况而来的。

      许琳表情很僵硬,目光不敢直视欧队长的眼睛。想想看,连胡小刀这样的“大恶人”都服他,可见这人不一般。

      “许琳,听说张雨生一直在追你,有没有这回事?”

      许琳点头承认:“有,他是想和我好,但是我不喜欢他那种类型的。”

      “他最近和你接触过吗?”

      “没有,最近我休假,去北京玩了十天,刚回来。”

      “昨天晚上你去上课了吗?”

      “没有,我在家。”许琳想到了那神秘的饭店深处,还有王永江,“我昨天不太舒服。”

      欧光慈点点头.观察房间的摆设,而后问:“张雨生死了,你没听说吧!”

      许琳“啊”地一声跳起来,杯子被撞翻了。但是欧光慈看出她这是在做戏,因为撞翻杯子的那只手是从怀里故意甩出来的。当然,刚进屋他就看到了台子上的一个青花瓷瓶。许琳去卫生间擦手,欧光慈迅速地指指沙发角的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地方让小范注意——那里有两个乌色的圆点,是血迹。

      小范显然明白了,脸色骤变。直到许琳回到客厅连连说对不起,小范的脸色依然没有恢复过来。

      “许琳,王永江最近和你有联系吗?”欧光慈突然换了个话题。

      许琳一愣,终于没有稳住,这表情的变化被欧光慈看了个满眼。

      “许琳,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王永江?”欧光慈的眼神称得上洞察一切。

      许琳久久不语,头埋得很低,她的肩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终于,她谁也不看地点点头:“嗯,我昨天晚上见过他,刚才说的不是实话。”

      欧光慈“啪”地掰开了易拉罐,将许琳惊得倏然抬头,欧光慈凝视着她的脸,表情严酷:“许琳,这个谎完全可以不撒嘛,你为什么不能实说?还是不敢实说?”

      “我……我怕他。”许琳的汗珠子眼看就要下来了。

      “可我听说你们两个很有感情,难道是谣传?”

      许琳想摇头,又想点头,已经不知所措了,胡小刀服这个人,也难怪:“他怎么爱得上我。”

      欧光慈朝后靠在沙发上:“那好,许琳,咱们不谈王永江,说说胡小刀怎么样?”这一惊,使许琳的脸色彻底看不成了,甚至连欧光慈也悄悄地涌出些怜悯。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策略是对的,不这样就无法攻克这完全可以一举拿下的一关。只有对不起了。

      “胡小刀越狱了,很可能已经潜回了本市……”话尚未说完,许琳“呀”地跳起来,神情突然有些歇斯底里:“这都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来了解张雨生被打死的事吗?怎么又扯出这么多无关的人。走吧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她的脸,脸上的泪,脸上的表情,欧光慈知道许琳这一次不是在演戏了,这次是真的。但是她怕的不完全是刚刚提到的王、胡两人,她真正害怕的是自己——欧光慈。

      欧光慈站起身,瞟了一眼惊呆了的范小美,又瞟了一眼怒视着他的许琳,然后,他开始在屋里走动。他什么都不说,就那么走着,让人感觉是在深思什么问题。就这么走了几个来回,眼看着许琳的表情由怒变成了疑,变成了不安,于是他开口了,声音并不是很高:“许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以为张雨生是被打死的呢?嗯?他为什么不能是被杀死的、勒死的,或者摁在水里闷死的呢?嗯?”

      房间里死寂得快变成固体了。

      欧光慈开始走动,念念叨叨说着:“我觉得怪,恐怕我们小范也觉得怪,是不是,小范?事实上,许琳我找你的确不完全是因为张雨生的事,一般的杀人案是很容易查清的。我更主要的是想谈谈胡小刀和王永江的恩怨,我觉得找你没找错。”

      “为什么?”许琳下意识地开口道。

      “为什么?”欧光慈靠在衣柜上,用小指尖抠着眼角,“说到为什么,我不得不提到死去的胡氏兄弟的母亲。我不妨告诉你,老太太临死前夸了你一句,说你这人好,对她好。因此我相信,你原本是个很不错、很善良的人,和你谈一些过去的事,估计你能够平静而清醒地和我交换一些看法。许琳,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许琳的脸再次转开了些,不敢与欧光慈对视,但情绪似乎不那么激烈了:“你是指汽车走私案?”

      “汽车走私案还有移交材料丢失那件事。”欧光慈语速很快,“相信你还记得被胡氏兄弟从楼上扔下来摔死的诸葛检察长!”

      小范眼睁睁地看着许琳扶着沙发背的那只手在发抖,随即整个人慢慢地滑进沙发里:“欧队长,你到底想说什么?”欧光慈没有马上说话,故意把谈话的空气再一次搞得很紧迫,最后他小声道:“我什么也不想说,我仅仅在和你共同回忆一些问题。我相信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再浑浊的水也该沉淀了吧?许琳,你直觉上肯定思考过这个问题——胡氏兄弟为什么要杀掉诸葛检察长!”

      许琳哆嗦了一下,脑子真的被欧光慈聚焦在这个“点”上,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们恨他,对不对?”

      “对!”欧光慈用指关节敲敲柜门,发出咚咚的声响,“完全对。他们兄弟恨诸葛检察长,因为诸葛检察长很快就可以拿到那份走私汽车的犯罪材料向法院起诉,这两兄弟就完了!”

      “是不是所谓的杀人灭口?”许琳仰起脸来。

      “一般逻辑是这样,但是落实在胡氏兄弟这件事上,恰恰不是灭口,因为检察长死了不等于材料也死了。材料不可能死,材料照样可以把他们送上断头台。他们杀诸葛检察长实际上是处于一种绝望心态!”

      “绝望心态?”这次发问的是范小美。

      欧光慈有力地甩动了一下手指:“对,绝望心态,他们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自己兄弟俩落进诸葛检察长的手里会死得更快,绝望就指这个!”

      “是不是说……”许琳声音颤抖着问,“诸葛检察长他是……是……”

      “是某人一伙的!”欧光慈眯着眼睛凑上来一些,“当然,这是我一直怀疑此案复杂的基点!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谁。不不,别摇头,我并不是说你瞒而不报,你不可能知道。全部疑点实际上握在诸葛检察长手里,结果,他死了,材料不见了。”

      说到这里,欧光慈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弯下了腰,抠了抠沙发角墙上那两滴血点。许琳怔住了,“嗷”地怪叫了一声。

      10

      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范小美始终无法忘却许琳那声古怪的叫。它带给人的冲击是多方面的,惊愕、绝望、无措……甚至还隐隐透出些钦佩,对欧光慈语言技巧的彻底折服。

      的确如此,欧光慈这峰回路转式的谈话技巧是教科书中绝对没有的,他的个性决定了只有此人才能用这一手。时疾时缓、闪躲腾挪、声东击西、出其不意,一步步把人的精神凝结起来,让你自觉不自觉地进入他布下的“雷区”,当一声断喝响起时,当事人已经毫无遁处了。

      许琳那声怪叫即出于此!

      “许小姐,你是怎么把张雨生打死的?”欧光慈将抠下来的血痂举在指尖上,“我相信这是A型血。”许琳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里,呢喃道:“那是我流的鼻血,欧队长,我也是A型。”

      “那这个呢?请抬头看一下,噢,这是一块瓷片。”

      “那是我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许琳声音居然平静得可怕。

      欧光慈让小范收起两样证物,指示血样一定要搞DNA鉴定,然后笑着问:“许小姐,真有那样的碗,你可太了不得啦,我相信那个碗最晚也晚不过明朝正德年间,那时的皇帝是明武宗。噢……”他伸手拿过了台子上的那个青花瓷瓶:“和这个青花瓷瓶同属一个年代!”

      许琳再也说不出话了。

      许琳最终没有供出胡小刀,她说张雨生是她打死的,原因很简单,张雨生想强奸她,除了胡小刀,她该说的全说了,一口咬死,说到铁路医院卡住了。欧、范两人四只眼睛盯住她,许琳叫了起来:“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吗,抓我好啦!抓呀!”

      欧光慈说:“我想知道,出租车把你和死去的张雨生拉到铁路医院的后门,接下来呢?”

      大惊之后似乎心跳不那么厉害了,许琳机巧地给自己找了个最合适撒谎的说法,她说:“我花钱雇了个人,让那人把张雨生的尸体处理掉,怎么处理都可以。”

      “OK,谈话到此结束,谢谢合作。”欧光慈把青花瓷瓶用外衣包起来,“可以吗?我们会完璧归赵的。”

      许琳说:“可以!”

      欧光慈两人就这么平平和和地走了,仿佛刚才的疾风暴雨皆未发生过一样。许琳奔上阳台看着两条身影在街灯的光影中远去,突然扶住墙险些栽倒。

      她恨这个姓欧的,恨他的老辣与智慧,恨他把自己逼入了绝境,尤其恨他出门时那讳莫如深的一瞥,那一瞥分明含着四个字——你在撒谎。

      许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甚至涌出几分悲壮感——她决心要保胡小刀,真的,和王永江比起来,胡小刀几乎是个好人。不错,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在她脑子里闪过了。许琳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弱女子,居然做出了一件挺了不起的事,干吗要这样做呢?她凝视着寂静的街道,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胡小刀本人,她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只有胡小刀才能摆平王永江。

      啊,胡小刀,你可千万不要来呀!许琳知道,欧光慈一定会派便衣监视自己的。

      11

      监视是绝对不可以没有的,但那一刻欧光慈考虑的还不是监视的事,而是另一个问题。离开许琳家欧光慈就给范小美出了个题,问她张雨生是不是许琳打死的。小范马上说不是。问她为什么不是。小范说如果是她打死的她决不会承认得那么痛快。欧光慈说这是理由之一,更重要的你没说出来。

      小范想了半天最后说我实在想不出来了。

      欧光慈说:“一个女孩子在被强奸的状态下,无论如何不可能抓起青花瓷瓶击中那个人的后脑壳。这和姿势有关。噢,和一个未婚女子说这个好像不太合适。”

      范小美挺大方地说:“去吧去吧,谁不知道呀!”

      由此,两个人确信许琳绝不是凶手,她是在掩护什么人。他们同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胡小刀。欧光慈猛抽着烟,夜色涂在他那消瘦的脸上,感觉上竟有几分严酷。他在想什么事呢?范小美想问,却最终没敢问。

      监视行动由大马安排,欧光慈第二天就抱着那个青花瓷瓶去见文物所的麻子师傅。这是个研究员,是圈内名气很大的一个古玩鉴定专家。欧光慈对古玩那点知识也就是半瓶醋的水平,而今面对要紧的事情,他不敢马虎。

      麻子一见那青花瓷瓶,大嘴立刻就张开闭不上了,他居然伸手揪住了欧光慈的衣领:“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为什么只有一个?原本是两个一对,装在紫檀木匣子里的!”

      欧光慈指指麻子的手,麻子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他放开手告诉欧光慈:“光慈,这可是一对好东西!你可能不知道,想当年我在‘单响老六’家见过。”

      “单响老六”是“文化大革命”中一个打、砸、抢分子,“文化大革命”被关了几年,疯了。

      麻子说他当年曾被“单响老六”弄去看这对玩意儿,对方没告诉他来源,但麻子隐约知道一些这对青花瓷瓶的渊源,有关文字中有记载。

      记载说,明武宗时大兴官窑,为宫里烧瓷。随即奢靡风行,各地小民窑也偷着弄些仿官窑的赝品,其中就有人仿制了这对瓶子。不料这对瓶子是皇上的藏品,岂可做伪,于是一声令下各地下手,杀了不少搞假冒伪劣的,从此无人再敢以身试法。所以说,这对瓶子的背后有不少人人头落地呢!

      “真品,绝对是!”麻子说完又追问欧光慈为什么只有一个,欧光慈不敢说那个已经被人当凶器给毁了,只得编了套瞎话瞒了过去。

      麻子又提出能不能放在他那儿让他玩几天。

      欧光慈说:“这绝对不行,这里头牵扯到案子。再问一句,你说它是装在紫檀木匣子里的,是不是刚才说过?”

      “是,想当年‘单响老六’拿给我看的时候,我第一眼是被那匣子镇住了——油黑油黑的紫檀呀,绝品!”

      欧光慈谢过麻子,就迅速回刑侦队了。

      大伙对这个情况十分重视,焦点自然是这个东西的来源。小郝等人像讲故事似的挖掘出好多“文化大革命”时流传在民间的段子,其中就有打、砸、抢“单响老六”的好几段。遗憾的是民间的说法不能当证据用。

      此外,眼前的中心并不是寻找这对青花瓷瓶的原主人,原主人无疑是武宗皇帝,而今要找的是现主人,总归不是许琳吧!

      许琳一个平常女子,没什么家庭背景,又沾不上“单响老六”,东西不应该是她的。小郝认为有可能是王永江的。

      欧光慈倏地盯住他的脸:“此话怎讲?”

      “她不是王永江的情妇吗?总不会白和姓王的睡觉吧?”

      欧光慈不认为是这样:“情妇可以给任何东西,衣服、首饰、钱,都可以,给这么贵重的古玩算什么呀!再说许琳明摆着不知道其价值,当一般物件摆在台子上看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拨通了医院的电话,不久许琳的声音传了过来。欧光慈开门见山问她那对瓶子的来源。许琳说那是王永江送她的,毫无隐瞒之意。欧光慈问她匣子在不在,许琳说:“那破匣子跟骨灰盒似的,我塞在阳台上的什么地方了。”

      欧光慈让许琳把王永江的电话号码给自己,许琳说:“不用了,王永江一早就来电话了,听说你拿走了那瓶子,要找你算账呢!喂,那瓶子是不是很值钱?”

      欧光慈说:“一个能换一座小别墅。”

      这话一说完,他就听见许琳那边嗷了一声。

      12

      王永江是开着他的“凌志-430”来公安局的,十分不可一世。

      他在公安局大门外一直按喇叭,按得警卫恨不得给他一枪。刘副局长亲自下楼请他,请他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他跟着刘副局长上楼,气得要死的样子:“我还有什么形象,你说我还有什么形象,姓欧的明摆着欺负人嘛,我送我女朋友的东西他抱起来就走了,打狗还要看看主人是谁嘛!”

      刘副局长说:“王永江,你这话说得已经很低级了,旧社会的用语。我原以为你是个斯文的人呢!”

      王永江听出了对方的话软中带硬,明白不能继续撒野了。

      进到小会议室。欧光慈很快就来了。刘副局长想帮他一下,欧光慈说:“你开你的会去吧,我陪王先生聊聊。听说他最近给咱们市拉来一个亿的外资。”

      王永江靠在沙发里:“明白这个就行。”

      刘副局长嘿嘿一笑,走了。欧光慈和王永江四目相对。黑道上管这叫“照眼儿”,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照”着,看谁耐得住谁。最后王永江不行了,抬脚放在茶几上:“姓欧的,你说怎么办吧?我感到受到了侮辱!”

      “抽不抽?”欧光慈朝他举了举烟盒,自己叼出一支烟点上,“你说的是那瓶子吗?”

      “废话!”

      欧光慈叹了口气:“太粗野了,和家庭出身不符,你爸爸让你这么和警察叔叔说话吗?”

      王永江“噌”地站了起来,欧光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结果他又坐下了:“娃欧的,你跟我较劲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汽车走私案以后你就开始不对了,和我有仇似的。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你有这种感觉吗?恐怕是错觉吧?我和你有什么仇?你是你,我是我。何仇之有?”欧光慈忽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告诉你王永江,我欧光慈的对头太多了,被我送进地狱的就不下一个班。但是我告诉你,欧光慈没有一个私敌——请你记住这一点!”

      王永江的气焰眼看着降下去一截,也摸出烟猛抽:“欧光慈,你是条汉子,这一点我承认,但是你也应该给我留点面子。我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吧?”

      欧光慈探过身子:“请问,我怎么你了?”

      “姓欧的,你觉得这么兜圈子有意思吗?”

      “哎,太粗野了!”欧光慈掐灭烟蒂,“跟你说话连我都会越学越坏。我说王永江,你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吧?”

      这样的话竟使王永江和欧光慈同时笑了起来。

      王永江叹了口气道:“欧队长,咱们还是说事情好不好,学粗的谁不会呀,是吧?欧队长,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青花瓷瓶,那可是一对好东西!”

      “不仅仅是好东西,那几乎是无价的好东西。王永江,我想知道它是哪儿来的?”

      “你在审我是不是?”

      “不是审,是随便问问。”

      “那好,我告诉你,那是早年间我的一个忘年老友从古玩市场上花2000块钱买下来的。后来我帮他女儿去英国读书,他感谢我,把那对瓶子送给了我。我没太在意,随便放在壁橱里好几年,后来那老友出车祸死了,我就差不多把瓶子忘了。就是这么回事。”

      “死无对证。”

      “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你干吗把它送给许琳呢?许琳又不是收藏家?”

      “我也不是收藏家呀,如果是的话我才不会送给她呢。至于说为什么,咱们就不说了吧。”

      “说说好。”

      王永江被欧光慈这不愠不火的口气再次激火了:“妈的,我去嫖个娘儿们也还得给几个钱吧!”

      欧光慈道:“你他妈简直像条公狗,怎么可以如此不尊重妇女!你以为你是谁呀!别动,把烟缸搁回原处!公安局不是撒野之处。跟我撒野你恐怕不行。别忘了,胡小刀是我生擒的!”

      王永江这回老实了,“胡小刀”三个字十分管用。

      欧光慈凝视着他,目光很厉害:“我希望你解释一个我不懂的问题,送东西给一个女人没什么奇怪的,给她衣服、首饰、钱,都可以。而你老先生给的东西也太贵重了,这让我无法想得通。”

      王永江站起身子走到窗前往楼下看,欧光慈死盯住他的脸,他知道这句话问到了要命之处。自己也问过自己的部下,为什么?王永江双手抱在胸前,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眼光慢慢地收了回来:“我再重复一遍,我不知道那对瓶子的价值。真的!”

      欧光慈默默地望着他,没有再问下去。王永江问可不可以把瓶子还给他,欧光慈说不行,但可以看看。于是王永江就跟着他出了会议室。不料王永江看见只有一个瓶子,马上又火了。欧光慈这才告诉他:“许琳牵进命案里了,难道她没告诉你吗?”

      “没有,绝对没有!”王永江这次真的害怕了,嚣张气焰迅速收敛,“她杀人了?”

      欧光慈耸耸肩:“对不起,这方面的问题没有必要告诉你!”

      送王永江出来的时候,他的神色依然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直到上车时,他终于没能忍住,问道:“欧队长,是不是胡小刀……”

      欧光慈心想:这家伙很敏感,恰恰是这敏感,暴露了他内心的脆弱。

      “估计他回来了!”欧光慈故意不动声色地说。

      13

      大家闹着说要把王永江拘了,说这混蛋也太嚣张了,他家老头子据说已经式微,再玩太子党那套没门儿。

      欧光慈说:“你们简直是猪,没看出来吗?这事情绝不仅仅是瓶子的事,恐怕关系重大。现在把他拘了,眼皮一眨就得放人。”

      “队长,你的意思能不能说明白点?”大马提出疑问,“是不是你想到了汽车走私案?”

      “对,那个案子毕竟悬而未决。关键人死了,关键材料不见了。那里头的内容我好像告诉过你们,牵扯到一些现在还在台上的人。王永江他爸式微了,这些人可没式微!”

      大马似乎明白了一些:“你想把线放长些,是吗?”

      “对。”欧光慈若有所思,“等等看,我估计王永江不会马上回北京,会有戏的,孩子们!”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情况和欧光慈想象的一样,王永江真的没有回北京。他动作不大,正式的场合只露了一次面。因为那是市政府搞的一次涉外活动,有便衣,所以事后有情况反映给欧光慈,说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出现过,但没等大家真正注意到,那人就消失不见了。

      欧光慈等人分析后一致认为,那人很有可能是胡小刀。

      看起来,胡小刀越狱的主要目的就是找王永江。两个港仔死了,诸葛死了,胡家搭进两条人命——这都是汽车走私案的后果。胡小刀若无冤情,绝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越狱。

      欧光慈把情况汇报给了局里,局里立刻传达给各派出所、联防队,开始寻找胡小刀。那几天的确是让人上火的几天,上火就上火在王永江没有动作。

      欧光慈面对王永江时颇具风范,独处时却是很着急的。这天晚上得报,是小郝。

      “队长,许琳有行动!”

      许琳确实有行动,晚饭后出现的。当欧光慈带人马进入指定地点时,许琳已上了郊区长途车。又是潮乎乎的晚上,下着那似有似无的雨。郊区车每一站都很长,直到第六站才见许琳下了车。随后小郝也跟下车去。

      欧光慈的警车在视野之外,小郝低声报告:“许琳往铸造厂方向去了。”

      这里离城市大约有十来公里。铸造厂是一家早已垮掉的厂子,跟聊斋里的荒冢差不多。欧光慈相信许琳是来见胡小刀的,没有理由是其他人。敢替对方顶杀头之罪的女子,不可能让胡小刀“折”掉。看得出,许琳有许琳的打算。

      “小郝,一定要保证不死人,听见没有!”欧光慈下了死命令。

      小郝说:“明白!”

      天过于昏暗,许琳走得不是很快,小郝自然也快不起来。不久,小范就追上了他,小郝让小范注意别让枪走火。

      前头有一盏昏黄的灯,两人见许琳在灯下展开了一张小纸条寻找位置,随后朝左手边走了下去。不久,一排破旧的厂房出现了。许琳加快了步子,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刚刚登上破厂房的半截廊子,黑影里呼地跳出个人来。

      “是我,别怕!”胡小刀的声音响在背后。

      “你……就住这儿?”许琳颤声道。

      “别管我住哪儿,快说你找我干吗?”

      许琳下意识地环视着左右,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我……我吓死了,天天做噩梦。你……打死了张雨生,可那个张雨生天天梦里来折磨我……”

      胡小刀咬牙道:“别跟我说这些,人是我杀的,挨枪子的迟早是我,快说你找我干吗?”

      许琳双手抱肩,很寒冷的样子:“胡小刀,我要你告诉我真相,汽车走私那案子你是不是被冤枉的?是不是啊?”

      胡小刀脸上的肌肉无法克制地痉挛了一下,目露凶光:“他妈的,你问这个干吗?我……我冤死了我!抓捕现场死了两个人,全都算在了我和我哥的账上。事实上我们俩连毫毛都没碰一下那两个香港人。人是王永江的人杀的,但是有口难辩,他们好像约好了似的咬定是我们,其中最可恨的就是那个诸葛检察长!一怒之下杀了他,那之后我们兄弟俩就再没生路了!太黑了,这些畜生!仗着他们手里的权!许琳,这些事与你没关系,你用不着替我担罪!”

      许琳说:“我当然不会替你担罪,可是我也不能让你再冤下去,你总是这样不行呀!你干不过王永江他们的,干不过!”

      “干不过也得干,指望着那些狗娘养的良心发现,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许琳,你走吧,赶快走吧!我胡小刀将来地下有灵,我会替你烧高香的。”胡小刀推了她一把。

      “叭——”刺耳的一声枪响划破了沉甸甸的夜晚.令人毛骨悚然。胡小刀就地一滚,骂了一句“许琳,原来你不是人!”眨眼间不见了,说话间数条身影在夜色中跳跃着远去。欧光慈从暗影中走了上来,背后跟着范小美。

      范小美的枪已经被欧光慈下了,那一枪就是她放的。

      这个丫头吓慌了,胡小刀推开许琳那动作被她误解了,举枪就打。所幸的是欧光慈手疾眼快。

      这时,面对瑟瑟发抖的许琳,他什么都不想问,他只是想,这女子好可怜,无端地扯进一桩旧案里,受了这么大的刺激。

      大马、小郝空手而归,许琳“哇”的一声嘶叫起来:“你们这些警察真害人呀,胡小刀会杀了我的!”

      欧光慈指着许琳说:“许琳,我要让你知道,警察是你的保护神!走吧,咱们。”

      14

      对许琳的保护性监视变成了全天候的,这虽然瞒不了经验丰富的罪犯,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许琳暂时安然无恙。她承认了张雨生之死的真相,却没细说自己的心态,也就是为什么要保胡小刀。

      然而,欧光慈懂,他敢说,在这个世界上,恨王永江的人要远远多于恨胡小刀的人。欧光慈警告大马和小郝,许琳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碗饭就别吃了。

      小郝问:“胡小刀有个三长两短呢?比如拒捕被我击毙?”

      “那你就卷铺盖滚出公安局!”

      “难呐!”小郝说,“胡小刀现在恨不得要吃了许琳呢!”

      胡小刀始终没有动静,发往各地的通缉令也陆续有了反馈:无此人踪迹。估计胡小刀还在本市。

      大概是第九天的夜晚,有动静了。

      应该说是小郝的疏忽。他安排人盯住了许琳家附近的三个位置,而恰恰他那个位置,因为上了一次厕所出现了几分钟的空当。

      许琳从夜校归来后楼上就亮了灯,后来窗帘拉开过一次又拉上了,许琳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而小郝去厕所那几分钟,有人上楼了。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楼上已经不再是许琳一个人,分明有两个人影。

      小郝马上就紧张了,他悄声询问外勤,是什么人上去了。同时报告了欧光慈。

      欧光慈的声音传过来:“别急小郝,我马上就过来,千万不许打草惊蛇!”

      “我怕是胡小刀来报复许琳。”

      欧光慈说:“不不,我估计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等我来!”

      “可是队长,发生意外我应该怎么办?”

      欧光慈吼道:“我马上就来了,你只需要把人员集中一下,只要楼上的人走出来,马上生擒。”

      “许琳……”刚吐出这两个字,欧光慈那边就没声音了。

      小郝不敢耽搁,马上集中人员堵住了楼道口。大约在欧光慈赶到的同一时刻,楼上的人出来了。众警察齐扑而上,把那人摁翻在地。

      吭哧吭哧一阵扑打,揪起来一看,竟是王永江!

      欧光慈没理他,过去捧起了地上那个黑亮黑亮的紫檀本匣。四目相对,彻底心照不宣了。王永江使劲挣扎了一下没用,想说什么,可是狞笑刚刚浮起来就僵住了,双目很少见地露出了惊恐。

      欧光慈猛然转身,却已经晚了。

      就见墙根的暗地里走出了胡小刀,他迎着王永江走上来,嘴里咕哝着朝王永江肚皮放了一枪。轰响震得人什么都听不见了——是那种自制的火药枪。

      完了,欧光慈想,他知道王永江的肠子恐怕全烂了!

      血糊糊的王永江被迅速拖走抢救。胡小刀把土枪扔在了欧光慈面前。欧光慈飞起一脚把土枪踢飞了,上来又给了胡小刀一脚。

      “混蛋,我们要公审他!”

      胡小刀凝视着欧光慈的瘦脸:“是吗,你什么东西都没拿住,怎么公审他?”

      欧光慈没理他,“啪”地打开了那个紫檀木匣。而后他让范小美捧住了匣子,自己左右卡住匣盖的枢轴,按住两侧的两个凸起,匣底弹了起来。欧光慈“哦”了一声,捏住匣底跳起来的隔板,慢慢掀开,就见夹层中整齐地摆放着那一叠丢失了的案卷材料。

      “看见了吗?混蛋!我一直在找的罪证!”欧光慈怒视着胡小刀,“王永江害你,可他同时也在防着所有涉案的人!”

      “噢,不然他早就把这东西烧了!”胡小刀言罢,“咚”地跪下,“欧队长,我给你磕头啦。这东西落在你手里,我们胡家人死也闭眼了!”

      蓦然间,一种巨大的悲怆感使欧光慈险些掉下泪来。

      夜雨,又开始无声地下了……

      原载《警坛风云》,200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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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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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4-24 21: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LZ的无私分享,希望能够拜读更多的好书~~~~
    好久没拜读过蓝玛的新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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