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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鼠之贽》作者:高木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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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2-1-8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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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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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5-22 23:32: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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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鼠之贽(鼠の贄)
    高木彬光

    一、

      现在我正执笔书写着这个故事,书桌上放着一本不算很厚的深鼠灰色布制封面的笔记本。
      那里记录着一个名为草鹿雄辅的男人的奇妙经历。
      至于这笔记本是如何到我手里的,我想反正之后也有详述的机会,倒不如暂且把这些搁在一旁,先大致讲讲他那特别的个性吧。
      初见此人时,并不会觉得他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不,就算被要求,我也很难对他的容貌特征进行文字描述。
      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肤色不白也不黑,眼睛不大也不小,鼻梁不高也不低。若换了一般人,总有那么一两处有别于他人的鲜明特征,像他这样什么特点都没有的容貌,倒反而可以说是他别具一格之处了。
      若这是一般的小说,也许会将细微到毫不起眼的特征,夸大其词地加以描述,在读者眼前展现出一幅鲜明而具有冲击力的人物画像。但我并没有这样的才能,并且觉得这样强行歪曲事实也不大好,所以在这一点上还请不要太为难我。
      简言之,他是属于银座、新宿、以及其他这类繁华街里,在日本人的漩涡中随波逐流的人里头的其中一个。
      只不过,他有一个奇异的个性。那便是对老鼠抱有一种几近病态的恐惧。
      好恶这东西虽程度不一,却也本是人之常情。比如对于我,咸菜就是一种能让我嫌弃得浑身哆嗦的存在。
      就算仅仅是在逛街,若是碰到咸菜店,隔着一百多米远就已经开始胆战心惊了。所以平常散步的路线,都尽量避开它们。非经过不可时,便扭过脸,脚底抹油般快步通过。餐桌上要是有那玩意儿,即使只有一片,都会觉得恶心作呕,最后完全丧失食欲,连拿筷子夹别的菜的心思都没了。
      有这种偏好的我,在一定程度上对他的怪癖予以理解和同情,但即便如此,他对老鼠的反应也太过激了。
      记得有一次跟他一同散步时,有一户人家不知何故,用五、六匹纸裹着刚出生的小白鼠丢在门前。
      那些毛还没长全、软乎乎的灰色肉块蠕动着,隐约可以听到那细若游丝的啾啾声。那是类似于海参或水母的软体动物,随着退潮被抛弃在岸边的岩石上时,发出的临死前痛苦的叹息。
      我差点一脚踩上去时也吓了一跳,但他的表现就远不是这种程度而已了。
      “呀——”地一声尖叫起来,引得来往的行人纷纷回顾。他拼命拽住我,嘎达嘎达抖个不停,连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整个人激动地仿佛连牙根都在颤抖。
      若是个少女,这种反应尚且可以谅解,但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年男人。
      连我都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赶紧连拖带拽地将他带离了现场。
      这之后,他说自己已经不能再走了,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附近一家咖啡厅。端来的咖啡碰也没碰,却将整整两杯柠檬水灌进了肚里。
      “松下先生,您一定很奇怪我怎么竟然这么怕鼠吧?”
      他像是求助一般,探寻着我的目光问道。
      “有点。”
      我有些迟疑地答道。
      “其实对这事儿,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该怎么说呢。这与其说是我一个人的毛病,不如说可能是我家代代的一种遗传吧。”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说。”
      我答道,一边联想起自己确实不愿见到的咸菜,以及自己的祖父、侄子和外甥。
      “事实上,关于此事,我有些事想咨询一下您。”
      “是什么呢?”
      不知为何,我的兴趣被挑了起来。
      “不,还是算了吧。改日还请再光临寒舍。再见。”
      我注视着他飞速离开的背影,心中感叹着这还真是个奇怪的男人。然而,我的心里像是拉开了一个黑匣子,有什么东西残留在了心底。
      如果事情就此画上句号,那么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自然而然地从我脑中淡忘了。然而,没过多久,我便在他家中亲眼见到了“眼睛看不见的老鼠”。
      而听说他那不可思议的失踪,也是在这之后不久的事。
      我很想弄明白他那奇异的癖性,还有眼睛所不能见的老鼠的真面目。
      这一卷的记录给我了一个解答。
      在此,我将适当省略与中心联系不大的部分,按顺序来介绍这本记录。
      这是一本第一眼便让人寒意顿生的诡异故事。不禁让人怀疑它并非真实,而是超自然的怪谈。


    二、

      ×月×日
      今天,又看到老鼠了。
      那是只巨大的灰色家鼠,毛发像是在水中浸泡过一般,一双赤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它没有半点要逃的意思。相反,就算我移开视线,它也会绕着我跑来跑去,仍然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甚至连闭眼都做不到。不知何时,那双小小的眼睛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催眠术般,精神涣散开来。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老鼠却已经消失了。
      这简直是不详的生物。夜晚姑且不论,竟然在大白天就这样折磨我……可是,老鼠这种动物,胆儿有这么肥么?
      ×月×日
      与松下研三君散步途中,经过涉谷的道玄坂附近的中华料理店前的时候,我看到了五只小鼠。
      皮肤还黏糊糊的。绝对是刚出生不久的。
      霎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脊背到脖子、胸、腰和皮肤上都爬满了蛞蝓一般。只是看着而已,皮肤就仿佛感受到的那种触感。
      我不禁尖叫着紧紧抓住了松下君。他似乎也吓了一跳,但那时我已没有顾及时间和场合的余裕了。
      据说在中华料理中,会将那样的老鼠浸泡在蜜里,然后抓住其尾巴送入口中,并以此为至高盛馔。将还唧唧鸣叫着的活鼠放入嘴里,啧啧有声地品尝。
      怎么可能想到把老鼠做成料理?中国人的神经到底是怎么长的啊!一整天我都觉得恶心,只能勉强喝点水。
      ×月×日
      因为厌恶老鼠,常常会有人笑话我是不是也受不了别的动物,其实并非如此。
      高校生物实习时,曾做过蛙的解剖。在大玻璃瓶里装上氯仿,接着捉住青蛙的后腿把它扔进去。青蛙先是狂乱地四下蹦跳,但很快便耗尽体力、安静下来。
      永恒的死亡降临了。
      将那尸体置于解剖盘上,把手术刀和剪刀插入漂着黏糊糊的脂肪的腹中。然后将手指插入切口,用力一口气剥下蛙的皮肤。将皮肤贴在玻璃上晾干。等到纪念节的时候,把它作为装饰之一来吓唬女生,这是我的爱好。
      剥了皮的青蛙,已经看不出蛙原本的面目了。那交织着的粉色筋肉,简直跟拔了毛的鸡别无二致。
      因幡的赤鬼估计也就是这幅德行吧。那时,我还有这样胡思乱想的余裕。
      当中,有一、两只没麻醉成功的青蛙,就那么赤裸着身体咚咚跳出来。瞎着眼睛,估计声音也听不见,就这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妄想逃出死亡的魔爪。
      我的朋友当中,有的人铁青着脸,惊声惨叫着逃出了教室。我却笑着把它们抓住,放回玻璃瓶里。
      在解剖了内脏后,将尸体丢进热水里熬煮,把肉煮烂。最后,在碱性溶液里煮过以后,将骨骼做成标本。
      我还把肉蘸了酱油,试着尝了尝,不过不太可口。
      那时候做的标本,优秀到足以让学校保存下来。
      虽然对于青蛙,我尚可以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可若是换成了老鼠……这也是我没能进入医科大学的原因。
      ×月×日
      女人,真是种残忍的动物。
      这是准备与千绘子结婚那会儿的事了。
      当时捕鼠器逮到了一只白鼠。她明知我讨厌老鼠,还抓住溺死的老鼠的尾巴,半戏弄地猛伸到我眼前。
      我顿时尖叫起来,几乎昏倒过去,估计把她也吓了一跳。虽然她赶紧关切地问我有没有事,可回过神来的我,对她又是打又是踹,最后她奄奄一息的目光与我的交汇。或许那时我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被老鼠诅咒一事,但从那以后,我总觉得自己能看到那美丽的眼中隐隐约约的冷光。或许两人之间的隔阂正是那个时候产生的也不一定。
      ×月×日
      怎么会发生那种事的?我和千绘子两人在茶间谈话时,一只小老鼠出现了。
      长得跟二十日鼠差不多,只有人的食指那么大,浑身长着透明般的白毛。人有一种称为白化病的疾病。患这种病的人因皮肤里色素含量过少,所以同纸和死人一般泛着苍白。我想得了白化病老鼠,估计也就是那副模样吧。
      它完全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不仅如此,还轻轻晃动着约莫有两倍身长的长尾巴,爬上了红色的友禅绸被炉上。
      然后,简直像是训练杂耍般,尝试着用前足滚着盆上放着的一个蜜柑。
      我自然是吓得浑身颤抖,惨叫着抱住壁龛的柱子,牙根都震颤着。
      然而千绘子却毫无动摇之色。像是不能理解我为何这么震惊一般,一幅天真无邪又一本正经的样子。
      “亲爱的,到底怎么回事?”
      这就是千绘子的原话。
      “什么怎么回事,老鼠啊!笨蛋!你看不见那只白老鼠吗?”
      我声嘶力竭、断断续续地喊着。
      “说什么老鼠啊!哪儿也没那种东西啊。”
      不,不可能会有那种事吧。千绘子看不见那只白鼠吗?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却发现老鼠不知何时从什么地方消失了。
      那是我的幻觉吗?
      最终,一夜无眠。
      ×月×日
      早晨想要外出,在玄关穿外套的时候。
      千绘子在后面为我更衣,我把手伸进衣袖时,却不经意地发现原本应该放置在玄关的鞋拔不见了。
      紧接着我想起大衣的口袋里好像一直放着一个,于是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
      顿时一种鲜活温暖的触感升腾起来。一个柔软的、滑溜溜又毛茸茸的东西碰到了我的手指。一种类似有了体温的蚯蚓般的奇妙物体,黏腻地包裹着食指。蝙蝠翅膀一样的轻薄光滑,又像袋子端头般不十分平整的东西在掌心里滑动。针一般的尖锐物体一遍又一遍地抓挠着我的指甲。
      是老鼠!
      我“哇”地一声惊叫起来,触电般缩回手,一只白色的小老鼠咬着袖口被带了出来,摔在了榻榻米上。
      那是只小小的、浑身雪白的二十日鼠。
      它在榻榻米上滴溜溜地绕了两、三个大大小小的圈后,用那双仿佛要滴出血来的小圆眼睛恨恨地瞪了瞪我,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拉门的阴影里。
      “喂,你刚才看到那只老鼠了吗?”
      我咬牙切齿地大声说道。
      “哎,真讨厌。哪儿有什么老鼠啊。你出现幻觉了吧?”
      千绘子的回答一如既往。
      是大衣吗?因为挡住了身体她才没看见的吗?怎么可能,不,决不可能会有那种事。
      小心翼翼地打开拉门探寻,却连老鼠的影子了也见不到了。
      我把外套扔给了废品店,旋即只穿着西服就匆匆跑出家门。接着,往酒店走去,打算来一个不醉不归。
      ×月×日
      墙壁里,传来了唧唧声。
      我觉得自己的脊背瞬间冻成了冰柱。
      利爪挠东西的沙沙声,还有针一样的尖牙啃食什么碎木的咯吱声。
      不仅如此,侧耳倾听的话,甚至能够听到小小的舌头舔舐的声响。
      我连回头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坐在被炉对面的妻子仍然戴了面具般毫无表情,看着那冷淡的脸不知为何惹得我很恼火。
      “喂,是老鼠啊!你难道听不到那个声音吗?”
      我声嘶力竭地怒喝。
      “怎么了啊,一只老鼠也没有呀。”
      我用力给了千绘子的脸一巴掌。她叫了一声只手捂着脸颊,然而眼里没有闪动一滴泪光。
      我没有回头,就这样从家里跑了出去。当晚也没有回去。
      ×月×日
      千绘子该不是老鼠投胎转世的吧。该不会真如那个古老的条顿传说所述,是白妖妇的化身吧。
      难道她是被称为鼠精的女妖——妖魔霍尔达的后裔吗?
      这是昨晚睡觉时发生的事情。
      现在那些老鼠的幻影不分昼夜地困扰着我。不,那怎么会是幻影?我的神智和五感应该都没出现异常。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若不借助安眠药,我是一分一秒也无法入睡。尽管如此,我还是极度眷恋别人。不,那只是因为我过于害怕孤独。
      妻子那冰冷的身体。让人无法判断是否还有血液流动着的身体。我极度渴求着那身体,虽然自己也不十分清楚这是为何。
      我的手顺着她肤质滑腻的肩膀滑到胸前,再从胳膊抚至腋下,直至触碰到那对形状姣好的乳房。它们丰满高耸,并伴着呼吸轻微地起伏颤动。然而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腾上来。
      乳房有三个?胸口正中,本应是沟壑的地方,此刻似乎存在着第三个隆起。
      不仅如此,似乎还有光滑毛发的触感。安眠药的药效发挥了作用,那时候,我并没在一开始就意识到那是什么。对位置的感知功能已经完全丧失了。
      又黏又滑的东西来回舔舐着手掌。那毛发也柔软有加,如同刚出生的婴孩儿的胎毛。
      那个乳房活动着。在千绘子冰凉的肌肤上,只有它温暖鲜活,随着我手掌的爱抚,缓慢地变换着位置。
      那个东西从胸脯往下爬行般地移动。它软若无骨,可又不像是只有肌肉和脂肪块儿那样的触感。
      游走至腹部以下时,我的手指戳进了那块状物中。几乎与此同时,那东西分成了四块,用针般的尖锐物体咬住了我的食指。
      那是渴求着我的血液的小小鼠牙。
      我立时跳了起来,拧开电灯开关查看。
      在掀开的浅粉色的被子下,妻子穿着火红的底衣,衣衫凌乱,露出雪白胸脯,正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我。从那白蜡般的胸口爬出四只老鼠,它们顺着白床单唧唧叫着摇摇晃晃地消失在了走廊的暗处。
      “亲爱的,怎么搞的?”
      “老鼠!老鼠!”
      “又来了,那种东西,你肯定是被噩梦魇住了吧。”
      这之后,我一句话都不想听,迅速换好衣服,走进了夜色笼罩的街道。最后到了哪里?我不知道。因为安眠药的效力,睡意一阵一阵地向我袭来。与凶猛的睡魔抗争着,马不停蹄地在街巷间穿行,不择方向地奔走着。哪儿是上面下面,哪儿是左边右边,完全搞不清楚。接着,眼前仿佛出现了小山般的大象,不对,是白鼠,在它们咧嘴笑着的身影中,我终于咚地一声在不一个知名的地方倒下了。
      ×月×日
      我想要证据。我想要能证明我没发疯的证据。
      就算是老鼠的尸骸也好。我希望能有值得信赖的第三者亲眼证实。
      然而,不论是捕鼠器还是鼠药,都连一只老鼠也没抓到。
      ×月×日
      老鼠增加了。今天见到了八只。
      ×月×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别人看不见的老鼠要这样折磨着我呢?
      我讨厌老鼠的毛病并非从最近才开始。可我不记得曾做过要遭老鼠诅咒的事啊。
      ×月×日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跟千绘子同床了。
      那天也是,虽然她追着我赶了出来,随后开车接我回了家,但那也不过是做给大家看的罢了。根本是虚情假意。
      我能看见的老鼠,那女人却看不见,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耳朵也听不见,甚至接触过皮肤的感觉也记不住,会有这种怪事吗?
      她还很热情地建议我去看医生。肯定跟那个医生串通好了,企图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吧。
      我一定,要斗争到底。
      ×月×日
      十六只小鼠滚翻了奶瓶,咂着舌头,来回舔尝着白色的液体。
      ×月×日
      我去德国旅行时,曾在美因茨(德语:Mainz)听到过一个恐怖的传说。
      当时我正伫立在巍峨的岩壁之上,俯瞰着陡然折转的莱茵河的清流。
      在带着探线的碧潭里投下影子的赤褐色岩石,与化成灰色废墟的圆柱形古塔的姿态,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在澄澈的群青色天空的背景中,清晰的浮现出来。
      这是会勾起我某些遐想的生动光景。当时我也只是浪漫地想到,或许这里会有罗蕾莱(Loreley)这样的古老传说,于是向带路的人打听塔的由来,却未曾想听到了那惊人的一席话。
      传闻,那里名为“鼠之塔”。
      西历九百七十年,美因茨地区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饥荒的侵袭。从夏天到秋天,淫雨连绵,稻谷还没来得及成熟,就倒在地上开始腐烂。每天都会有为饥饿所迫的穷人,到哈托僧正的公馆来乞求布施。
      然而,这个残忍的僧正把穷人们集中到仓库里,紧闭大门,放火进行大屠杀。
      “真乃快意之篝火。当此饥馑时节,惩治此等鼠辈,于国有益,亦是吾之功绩。”
      他悠然自得地说道。岂料第二天,不知从哪儿涌出了大群大群的老鼠。上百万的老鼠地袭击了他的粮仓,吃尽他储存的所有谷物,侵袭公馆和教会会堂,还咬坏了衣物和器具。
      鼠群追着好不容易只身逃进塔里的僧人,渡过了莱茵河。接着扑到跪在地上向上天祈祷的哈托身上,把他的皮肉咬得稀烂,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凄惨地留在那里。
      那段时间,每次听到有关老鼠的字眼就觉得胸口刺痛,说起来,我跟这个传说里的恶僧一样,记不住自己残暴的行为。可不论再怎么讨厌老鼠,我还没遭到过老鼠这样的诅咒。
      ×月×日
      抱着或许会凑效的美好幻想,我养了一只猫。
      那只黑猫长着张狰狞的脸,连一根白色杂毛都没有。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
      千绘子似乎对这只猫厌恶至极。不过,没关系。只要那老鼠的身影不再出现,再怎么忍耐也没关系。
      幸运的是今天一整天都没再见到老鼠,或许今晚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月×日
      这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依靠——那只猫死了。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是伸着四肢,了无生气,变得又冷又硬了。
      因为是猫,跟那些老鼠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我一开始把那漆黑的尸体错认成了别的猫。刚看到时,它就像只虎斑猫一样。
      可那黑白的斑点不断的在运动。不对,那是白色的老鼠在黑猫的尸体上唧叫着来回爬动。
      是三十二只白鼠。
      ×月×日
      千绘子的手绑上了绷带。为什么?怎么会受伤的?
      偷偷地向医生探听了下秘密。说是被猫抓伤的。因为担心会得破伤风,稍微做了下治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猫抓伤的吗?
      难不成……
      ×月×日
      我本打算解剖猫的尸体,可尸体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千绘子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这,这不……
      ×月×日
      今天,千绘子带了个年轻医生来。他是千绘子的堂兄,精神科出身,名叫史岛满男。
      我流露出明显的敌意,紧盯着他的脸。
      以前也打过一、两次照面。这个人与我一般身材,但肤色浅黑,很健康的样子,却惹得我很生气。
      他带着金边眼镜,鼻子下面留着科尔曼式的胡髭。
      在各种各样的身体检查之后,毫无新意地提醒我说些这是神经衰弱、应该易地疗养之类的。
      易地疗养。说得挺漂亮。这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忠告了。但是我不能笑出来。
      千绘子在跟我结婚时已经不是处女了。是为谁献出了贞操?如今也一样,她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搞不清楚。
      三个人围着桌子吃了晚饭。本来没什么食欲,可我不想示弱,于是胡乱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最后端出的是油炸牡蛎。
      我若无其事地捏起一个扔进嘴里,就在那瞬间,一种难以名状的异常感,从口中通过食道直抵胃脏。
      那种感觉说不清到底像是被灼烧,还是发麻,是种不知是酸是甜的味道。
      有骨头的牡蛎。有四只腿和长尾的牡蛎。面衣里生着绒毛、冒着脑袋的油炸牡蛎!
      这种东西,世界上可能存在吗?是老鼠!是油炸老鼠啊!
      我“呸”地一声把那东西吐在了餐桌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混着黏糊糊的液体,瀑布般地从蠕动的胃里涌出,流到了桌上。
      “老公、老公……”
      千绘子也变了脸色。
      “怎么了?”
      “是老鼠。你们让我吃了炸老鼠!”
      我疯了一般喊叫。医生检查了几次桌上的秽物,然而……
      “哪儿也没有老鼠啊。也不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吧……”
      之后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呕吐着似乎混着血的胃液,我当场昏倒过去。
      ×月×日
      自那日以后,我便什么食物也吃不下去了。
      给松下研三君打了电话。
      他立刻赶了过来,看到我极度衰弱的样子,似乎被吓了一跳。
      不过,这次发生了件不可思议的事。
      接待他与他交谈时,不知是从哪儿爬出一只小老鼠,四下乱跑着。
      又来啊。我吃了一惊,而他似乎也吓了一跳的样子。
      “松下先生,你看得见那只白鼠吗?”
      “嗯,当然看得见。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注视着我的脸,咕哝着答道,语气里似乎带着些关切。
      他不是脑袋特别灵活的男人。虽然为人有些冒失、又是个性子急脑袋却不好使,但他不是那种明明没看见还会扯谎说看得见的男人。
      他也能看见老鼠!
      我没有发疯!
      ×月×日
      这是阴谋。全部都是千绘子的阴谋。我的眼睛所能看见的老鼠,松下君能看到的老鼠,没道理那个女人看不见。
      那家伙打算一寸寸地割下我的肉,活活玩弄死我。她是老鼠变的。她是我一生的仇敌。
      恶魔!妖妇!毒妇!淫女!母鼠!
      我脑袋仿佛失常了。
      ×月×日
      我想杀了千绘子。
      ×月×日
      今天又看到老鼠了。
      屋子里全是老鼠。


    三、

      这本奇妙的记录在这里结束了。
      这本手记到他失踪的前一天,伴随着可怕的字句中断了。
      但这只不过是一个由于对老鼠极度的恐惧,而陷入精神错乱的可怜人的臆想的记录而已吧?
      亦或,这是个不存在于此世的超自然的怪谈吗?
      又或者,这手记背后隐藏着某些比怪谈可怕百倍的秘密?
      我不知道事实究竟怎样。
      我发现这本笔记,完全是偶然性的力量所致。
      千绘子夫人听说他失踪的事,跑去他的书房搜寻的时候,我回想起他对我说过秘密的藏书场所,乘着夫人离席的间隙,偷偷地瞧了瞧那里。然后就找出了这笔记本,随手翻看的时候,一种毫无缘由仿佛让身体冻结般的恐惧阵阵袭来,我悄悄将它藏起了来,带回了自己家。
      草鹿雄辅本来跟我并没有很深的交情。虽然他的祖先是一国一城的主公,但那么久远的家谱姑且不提,说到他的父亲,那可是一个臭名昭著、残暴恶毒的高利贷。
      放乌金(一到乌鸦开始啼鸣的黄昏,就开始讨债),十一(十日一翻)这样的高利贷暂且不论,还指鹿为马坑蒙拐骗,用各种微妙的解释,轻而易举地游走在法律边缘,为自己积累了巨额的财富。
      与此完全相反的他的儿子,作为这个父亲的儿子来说实在是相当不肖。
      孤僻、古怪、实业和社交方面的个性一星半点也看不出来。高校毕业开始,直到大学独文科毕业,一直持续着游手好闲的生活。听说他去德国留学的时候,也是挥金如土、穷奢极欲,简直是把光阴荒废得不像话。
      和现在的千绘子夫人之间也没有孩子。据说她少女时期是大美人,但那美貌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凋零了。明朗的心境如今也不知丢到了哪里。金钱上也不是不宽裕,可家中却没有女佣。本是刚过而立之年的年纪,那脸上却已有了老太婆般的苍老。只是,她椭圆形脸上的那两只大大的、漆黑的眼中燃烧着火焰一般的光辉,那里还残留着青春的热情。
      这原本相当于是一场掠夺婚姻。然而,这位夫人却能够忍受良人的虐待至此,这股力量究竟源自何处,对此人们的传言此起彼伏、从未间断。 
      只是我自己还是非常困惑,所以把这个记录给了一个青年法医学者的朋友——想要获得名侦探名声的神津恭介。
      他读完这个纪录之后,也一副相当愕然的样子。他肤色很白,有女孩子一样的美貌,不知天高地厚,一脸的疑惑和不安。
      “松下君,这个人失踪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啪地合上了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和我双目相交。
      “这说起来也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三天前……那不就已经迟了吗……”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迟了的意思,是指他因为无法忍受鼠带来的恐怖而自杀吗?”
      “如果是自杀倒好了,怕是发生了更恐怖的事。”
      他说得好像提问的我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一样。
      “这种明明白白的犯罪事件,比起自杀,可能是发生了更恐怖的谋杀案件。”
      “你说是谋杀,但到底是谁被杀了?”
      “这还不知道。我的推理可能有些教条化,但虽然我刚刚只看了一眼这个笔记,但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人恐怖的想法……”
      我在那时突然脑内浮现了一句诅咒般的句子,
      ——“我要杀了千绘子。”
      顿时,让我浑身冰冷的恐怖侵蚀了我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人是被鼠的恐怖所支配了吧。而且对于鼠和他夫人都抱着一样的想法,精神已经错乱了。所以他夫人失踪也和这个狂人的罪行有关系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计划要杀了鼠,结果把他夫人也杀了吧……”
      听到这里,我仿佛看见了深不见底的人生深渊一般。
      “问题就在于,这外人看不见的鼠之本体吧。虽然在这份笔记里也写了,但也许除了他本人,谁也看不到鼠吧。虽然可以简单解释为精神病人的幻想,不过不可思议的是,不管是夫人也好医生也好,除了你和他,谁都看不见这鼠。”
      “所以说是怎么样呢?”
      我的好奇心和恐惧感渐渐不受控制,强忍着羞耻提问道。
      “是有人在撒谎。——这也许是最妥当的答案了吧。”
      “所以说,谁是犯人呢?”
      “松下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性急啊。把中间的推理和调查省略直奔结论,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哦。杀人事件呢,没有尸体就无法成立。”
      “所以我想的就是,尸体说不定就藏在他本人的家里呢。怕是被当成了献给鼠的供物。”
      神津恭介现在看起来像是已经知晓了全部秘密的样子。
      “怎么办呢,神津君,接来下该做什么才好?”
      “试着去一趟这个草鹿雄辅的家里吧。在这里脑补也没用了不是吗。”
      我们立刻踏上了说走就走的旅程,去了草鹿的宅邸。那是个保留了过去荣华的豪气宅邸,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总感觉有一股哀愁和隐痛的阴影笼罩其上。
      我们按响了门铃,然后等待着千绘子夫人出来。
      我并不清楚未婚时代的千绘子夫人会是什么模样。当然,恭介也不可能知道。但是看到伴着门铃声应门而来的夫人的瞬间,恭介已经满脸写满了黯然。
      上次见她也是如此,满脸倦容。脸上写着的疑惑和恐惧越发明显,苍白而病态,仿佛一轮白蔷薇。
      “夫人您好……这位不知你认不认识,是那个著名的神津恭介。我跟他说了你丈夫的事,他表示相当同情而且也想要出一份力。”
      原以为已经是行尸走肉的夫人的脸上,第一次浮现起了一抹血色。
      “啊,神津先生也请来了吗,真的是一直都太麻烦你了。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也只能默默流泪。麻烦你们一定要帮帮我。”
      “也不知道能不能帮的上忙,只能尽我的全力了。不好意思。”
      我们在那个豪华,但似乎久未打扫的客厅里和千绘子夫人开始了对话。
      “虽有唐突,但夫人的丈夫是哪天开始失踪的呢?”
      “三天前的晚上。他大叫着‘是鼠!是鼠!’就跑出了家门,也不知道去了那里。之前也发生过同样的是,所以并没有急着追出去。结果这次不知消失去了哪里,完全找不到行踪。”
      “那之后夫人您就再也没见到过那所谓的鼠了对吗?”
      “很早之前,他就像精神错乱似的一直嚷着‘有鼠,有鼠’,不过我却从来没见过。我担心他,还叫了我当精神科医生的哥哥来。那时候他硬把炒牡蛎说成炒鼠肉,吐出来之后立刻晕过去大闹了一场。我哥哥也说他病得相当严重呢。”
      “这样啊,也劳烦你担心了呢。那夫人听到过鼠的声音吗?”
      寒冰般的战栗突然在我们三人之间掠过。这时我不经意间竖起耳朵,感觉真的能听到悉悉索索的鼠的声音。
      “没有,从未……”
      夫人的表情像是面具一样的坚硬了起来。
      “这不可能。确实是鼠的声音吧。喂,松下君,你也听到了吧。”
      “额,这个……”
      “夫人,我们能在你家里稍微调查一下吗?”
      “神津君,你……”夫人欲言又止,最后添上了一句“恩,请你自由调查。”
      我们也认认真真把这个家里的每一间屋子好好搜查了一番。
      “女佣不在,我一个人也不怎么能好好打扫。”
      夫人在我身后像是辩解一般开口道。这样说来,虽然不是需要修缮的程度,但房间里都脏的触目惊心。神津恭介嘴角也不动一下,就又打开了下一个房间的门。
      调查别栋的二楼的时候,恭介的脸上又出现了惊讶疑惑的神色。
      “夫人,这上面是什么啊。”
      “顶层阁楼,但是平时不怎么用。”
      “刚刚好像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可以调查一下吗?”
      夫人像是脱力了一般让开了身。
      亲自拿出了折叠梯爬了上去的恭介,用肩膀顶开了上方的门板。这一瞬间,突然响起了吱吱嘎嘎,像是发了狂一样的动物叫声,随即出现了不知多少只白色的老鼠,顺着梯子跑到我们中间,然后消失在门口。
      谁都没有开口。夫人的脸色像是枯木一样。
      “夫人,你在这儿再等一下比较好。”
      恭介撂下这句话,便打开了门板爬了进去,消失在阁楼的阴影之中。夫人一言不发,她的嘴唇上也开始浮现那恐惧的阴影,如同尸蜡般的颜色。
      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四周静寂无声。
      神津恭介踏着梯子嘎吱嘎吱地下来了。薄薄的嘴唇坚实地抿着,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一般。
      我开口问他,他却摇了摇头。
      “太残忍了,我没想到是这样的凶案。”
      “什么叫凶案?!”
      “松下君,你也用自己的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吧,这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凶案。夫人……夫人还是不要看了吧。”
      “但是………”
      “恩,还是请稍等一下吧。”话语威严而有压迫感。
      我对他眨了眨眼,爬上了梯子的阶梯。
      脚下传来碾压细薄木板的嘎吱嘎吱声,头顶传来的悉悉索索的老鼠叫声,砰砰的脚步声。暖和得让人有些恶心的微风,伴着杀气,向我的脸上扑来。
      虽然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但阁楼还是十分昏暗。
      一束微弱的白光,包裹着尘埃射进来。而在这角落的阴暗之中,躺着一个意想不到的白影。
      我惊讶得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是什么,那个影子仿佛波浪一样哗啦哗啦地抖动着,表面有白色的东西在来回蠕动。
      有一群白色的老鼠聚集成人的形状。鼠群在尸体的上面来回窜动。
      被我的脚步声所惊扰,鼠群像四方散去。仿佛蜘蛛的幼虫一样,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向四处散开。
      之后被留下的,是已经没有气味的男人的白骨。空洞的眼眶,凹陷的鼻子,咔哒咔哒悲鸣着的牙齿。这像是诅咒一般聚集起来的四肢,凑成了一个人的骸骨。


    四、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一直以来的毛病发作了,胆小的我,在犯罪现场搜查之后,哼唧呻吟一声啪地当场昏倒。
      这本恐怖的手记拥有着异常的力量,让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千绘子夫人被逮捕了。关于那副白骨以及鼠的秘密,她缄口不言。对于夫人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应对措施吧。
      到了第二天,家里来了一位无论如何也吃不下饭,青着脸嘴中念念有词的访客。
      他就是夫人的从兄矢岛满男。
      “松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发生了这么荒唐的事情!”
      他气得八字胡都抖动了起来,一边用手绢擦拭他的镶金框眼镜。那只拿着手绢的手也像树叶一样唰唰地抖着。
      “荒唐的事情——又指的是什么呢?”
      被初次见面的他刚开始久这么插话,对血气方刚的我来说,怎么也不可能视若无睹。
      “到底为什么非要逮捕千绘子不可呢?”
      “你在开玩笑吗。这个嘛,我对那个人是一点也不仇视或是怨恨的。但是另一方面,草鹿君被无人可见的鼠之幻影导致行踪不明。最后老鼠和白骨都在家中被发现,这么一来,夫人会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家里会有老鼠这件事,简直不可理喻!”
      “啊,这么说来,你好像也看不见所谓的鼠呢。”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草鹿君的日记里也曾有过这样的描述,说是误把老鼠当成炒牡蛎放入嘴中,而当时在场的你和夫人都表示没有看见。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我跟你说那个时候,连根鼠毛都没有!”
      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松下君,你知道草鹿他曾经被某个男人威胁过这件事吗?”
      突然,他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话。
      “威胁吗,具体是什么情况?”
      “总之是因为诈骗还是交易毒品之类的缘故,草鹿这家伙好像也曾经去过看守所呢。这个把柄让那个男人抓住了之后,听说敲诈了不少钱呢?你不觉得草鹿应该是被这个人杀死的吗?”
      “但怎么说,尸体都是在那种地方发现的。不过你说的男人,具体是什么情况?”
      “那个人是我早年的儿时玩伴,一个从大陆来的男人,现在完全堕落了,基本上就是个不良分子了。叫做津田俊吉的家伙。”
      “哦你还认识这样的家伙?”
      “认识认识,他现在把鹭宫的一个工作室当做家来住呢。”
      我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在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么,可以告诉我他家的地址吗?”
      “是可以啦,不如我们现在就一起去得了。”
      这个男人其实也是已经被警局下达了拘捕令的,为什么他倒是一副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样子呢?昨夜也没回家,大概是急急忙忙就赶来这里的吧。而这之后,立刻邀请我去别人家,整件事情的背后,莫非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吗?因为之前总是上当,所以我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
      “啊啊,那一起去吧。不过我这之前先要去警局找一下搜查一课课长,因为是老哥的关系不能不去啊,这样你也不介意的吗?”
      “没事,不管哪里,就算去局子,我也一起去。”
      令人奇怪的是,他看上还蛮坚定的。
      我让他先呆在搜查一课的接待室里,这里到处都是熟悉的警察,让他们帮忙看着,大概是跑不掉了。我走进了搜查一课课长老哥,松下英一郎的房间,幸运的是神津恭介也在,正在跟老哥交谈。
      “松下君,身体方面怎么样?”
      “研三,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两人看着我的脸,投来了同情满满的话语。
      “啊,应该是没问题了。对了老哥,有件事情要说,矢岛满男他现在被我带过来了。”
      “什么,那个家伙不是正在被通缉吗,是来自首的吗?”
      “好像也不是。”
      我跟老哥把事情的先后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神津君,你怎么看?”
      “反正要逮起来的话随时都可以,那不如就随他去那户人家看看咯。”
      因为谁也没有更好的主意的缘故,我们便决定跟着他一起,开车前往鹭宫。
      津田俊吉家的地址很快就清楚了,大概是什么画家之前的住家吧,像是一栋大工作室,独门独户。
      按下门铃之后,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胡子也不刮的肤色浅黑的男子出现在了门口。
      大概是义眼的缘故吧?左眼看上去很浑浊,还放着令人害怕的光。
      “矢岛君,欢迎你的大驾光临。不过现在你还是回避一下吧,工作室里面,老鼠们吵得要命,我还正烦恼着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说什么!”
      矢岛满男看上去一脸愕然。
      “老鼠吗,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向前跨出一步,神津恭介看着两个人的脸,一边询问道。
      “三个月前矢岛君来找我谈生意,说让我把工作室租给他,要在这里饲养老鼠来当研究材料……”
      “骗子!这个男人在胡说八道!”
      矢岛满男气得满脸通红,像是要扑上去吃了对方。
      “嘛,就让我们来拜会一下这个工作室吧!”
      既然老哥开口了,矢岛满男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停下了争吵。果然,主人所言不假,这间工作室里到处都是带铁网的木制笼子,而上千只的老鼠,满满地被养在这些笼内。
      单听一只老鼠的话,感觉似乎能听到叫声,又似乎是听不到。可要是无数只的老鼠汇集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就形成了一种可怕的噪音漩涡。在我们的耳畔,阴湿的叫声一直吵个不停,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只有主人津田俊吉是例外——像是在夸耀一般,他的嘴角竟泛起了一丝微笑。


    五、

      对于矢岛满男来说,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在工作室中刑警发现了不少属于他的随身物品,还发现了看上去被废弃的,像是写给千绘子的信纸草稿,写的都是在奉劝千绘子离婚,劝说自己相思之情的内容。警局还传唤了几位证人,大家异口同声认定矢岛满男确实在这个工作室里饲养过老鼠。这份证言似乎是没有可以继续怀疑的余地了。
      搜查当局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利用了草鹿雄辅对于老鼠的极度恐惧心理,两人共谋设局导致其发狂错乱。
      为了达到其目的,矢岛满男首先租借了津田俊吉家的工作室饲养老鼠,谎称是要用于研究。这一点也可以被诸位证人的目击证词所确定。
      其次,少部分的老鼠被一点一点地运回了千绘子的家中。这之后千绘子谎称看不见丈夫眼中的老鼠,就这样不断地加深老鼠所带来的恐惧感。这之后,像是往大衣里塞老鼠啊,或者是在行房之时在胸前放上老鼠,又或者是在食物中混入鼠肉,总而言之夫人采取了各种各样的手段。
      而那个时候矢岛满男来参加晚宴,也是为了借第三人之口,证实并再一次强调了不可见之鼠的存在。
      然而由于我的证言,草鹿发觉了被两人戏弄的真相,并作出了杀妻的宣言。
      提前发觉这个企图的二人,抢占先机杀了他,并把尸体弃置在阁楼内部。
      矢岛满男口中关于威胁死者的内容被津田俊吉所否定,这方面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退一步说,就算人是他杀的,把尸体放在阁楼那种事情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唯一残留的问题是,为什么矢岛满男要特地带人去参观他借来的老鼠饲养地呢?这是所谓的犯罪者的虚荣吗,还是被人发觉之后心理失常的产物呢?
      这些,就是我给出的意见了。
      但是唯有神津恭介,对我的结论并不满意。
      他让我陪他去再度去那个鼠窝走一趟。津田俊吉满面笑容地迎接了我们。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呢,不过,在那个老鼠房间里我好像落下了东西。”
      神津恭介如此解释道。
      “哪里,不要在意,来我给你们带路。”
      说着他换上了拖鞋,走在了前面。
      神津恭介在房间里各处搜查了一会儿,从桌子的背后搜出了一个皮革制的名片夹子。而这之后,就在这个充斥老鼠臭味的屋子里,我们聊起了家常。
      “津田君现在是单身吧?”
      “嗯,老婆不久前就死掉了,就这么打着光棍算了。女人嘛我跟你说,其实就好比释迦菩萨,外表如菩萨,内心像夜叉的怪物,也是有这样子的女人不是吗。话说回来,那两个人是要被判死刑了吧?”
      “是吗。我觉得极刑是不可能的,如果犯罪被确证的话,大概会被判个无期或者十五年徒刑吧。”
      “你在说什么啦,还有什么需要去确证的吗?”
      “那个尸体到底是不是本人,这件事情还没有弄清楚。”
      “哦呀,那就怪了,不然还能是谁啊?而且第一发现者不就是你吗。”
      “就算是这样,只是短短三日间就完全化为白骨,对我来说还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就是给老鼠吃了……”
      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诶,草鹿君的手记里确认也提到过因为恶逆无道被诅咒缠身,最后给老鼠吃掉的僧正哈特的传说。但是同时也提到了在高校时代,解剖青蛙制作骨骼标本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犯人是为了不让人认出尸体的脸,才只留下白骨的不是吗?”
      “不,如果夫人就是犯人的话,一开始就不应该把白骨藏在那种地方。”
      对方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
      “津田君,这本手记你之前有看过吗?”
      神津恭介从包里掏出了手记递给了他。
      “不,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就是之前提到过的草鹿雄辅氏的手记,这么说来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呢。”
      “什么事情奇怪了?”
      “怪的是,这个手记里面,有一个和今天你递给我的名片上的完全一样的指纹!”
      神津恭介这一喝,把我都吓了一跳。对方也是脸色大变,立刻就不做声了。
      “看,这是放大后的照片,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神津恭介递上了两张指纹的照片。
      “这种东西是哪里搞来的!”
      津田一脚踢飞了椅子站了起来。
      “嘛,你听我说,你不是有前科吗。”
      “前科又怎么了!差不多可以一点,别把人总当白痴耍!”
      “你作为前科者的指纹,已经被警视厅分类保存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然后又怎么样呢?”
      “津田俊吉的指纹,也被警视厅登录保存了哟。那么拿这两个指纹,和从你手上采下的指纹一比照,你是不是津田俊吉,马上就一目了然了。”
      “……”
      “倘若两个指纹完全不一样的话,可就要麻烦警视厅了哟。”
      神津恭介的追究,像是尖锐的锥子一样咯吱咯吱地向对方扎了过去。
      “警视厅的观点是认为不可见之鼠并不存在。那两人谎称自己看不到其实是活生生在动的老鼠,目的在于逼疯草鹿。但反过来一想,会不会连草鹿他自己的眼中,其实都看不到这些老鼠呢?”
      “神津君,这怎么可能!我可是亲眼所见呢!”
      还没有领悟到神津话中含义的我,禁不住站了起来。
      “就算如此,大概也只有那只鼠是个真货吧。其实这只是草鹿氏为了误导你,让你相信其他老鼠也存在所设置的苦肉计罢了。”
      “……”
      “草鹿氏自己都看不见的鼠,而实际上也确实并不存在的鼠,夫人和矢岛君又如何能看见呢?一切都是犯人设计的大圈套,而你至今都还没有察觉呢。”
      恭介的追击愈发急促了起来。
      “草鹿君,是时候脱下面具了吧?这个变装已经不灵了呀。”
      他的视线已经无法聚焦,像是被击溃了一样,津田俊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可恶!”
      他狠狠地咬着牙,从嘴里飞溅出泡沫着说道。神津恭介的推理也让我一时间愣了神,这么说来眼前这男子的身影,到真有几分草鹿雄辅的影子。
      “这个一石三鸟的好计,其实是所谓一人三役的诡计。你这家伙,先是扮成了矢岛,向津田俊吉提出了租借房子的申请。这之后一直保持着矢岛的样子不断地进出,好让大家能目击到这个假象。另一方面,你还在自己家里留下了矢岛的书信。然后趁津田俊吉不注意的时候袭杀了他,将他的骸骨弃置在自家阁楼角落。大致的手法我想就是这样吧!另一方面,你又回归到草鹿自己的身份,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关于老鼠恐惧的手记,好给后来人施加一种,你正在因为不可见之鼠而不断烦恼的印象。
      你一边养着老鼠,一边又摆出一副只是看见它们就不能忍受的样子。这样极端人格分裂的举动,你倒是做到了天衣无缝。”
      “……”
      “那个义眼恐怕也是个假货吧。用鱼鳞盖在正常的眼睛上,看上去就会像义眼一样,这种手法对犯罪者来说也可算是老生常谈了。一眼看去毫无特征的草鹿雄辅的容貌,反倒是非常适合化身成他人呢。在杀害了曾威胁过自己的津田俊吉后,你化身成了他,与此同时又嫁祸给自己从骨髓里憎恨着的夫人和矢岛君,你的计划,已经差不多成功了九分九厘呢……”
      停顿了一下,神津恭介投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草鹿君,你觉得这阴谋为什么会被我识破呢?其实根本原因是你自己的失误。站在这边的松下君,他对腌制品始终抱持着一种极端的厌恶心理。这其中,对腌萝卜更是讨厌地像是看到了毛虫一样。在这种心理之下,相似的东西也受到了牵连,甚至连看到那种类似的黄色的时候他都会立刻想要作呕。这是因为色彩亦会让人印发非常强烈的联想。对于他的这些行为,我表示非常理解。可是话说回来,这个手记本子的颜色又是如何呢?——这正是一眼就能让人联想起活老鼠的深灰色。一个对老鼠抱有如此病态恐惧心理的人,别的场合就先不提了,在利用手记记录内心恐惧的时候,反倒是特地选择了这种颜色的本子,这我可就想不懂了。
      在第一眼看到这个封面颜色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开始质疑其中内容的真实性了。”
      津田俊吉,不,面前的草鹿雄辅,脸部涌起了通红的血色,用他露出那只眼睛狠狠地盯着我们。
      在屏息的一瞬间里,我隐约觉得他似乎要发起反击了。
      然而他却松弛了嘴边的肌肉,无力地笑了起来。
      虽然伴随着一种失败感,但那并不是卑微的笑,也没有带着要一丝投降的意味,反倒是给人了一种虚心坦诚的爽快感觉。
      神津恭介在这双眼睛的窥视之下,慢慢地站起身来。
      “这一切,都结束了吧。”
      津田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
      “看吧,这家伙已经完全错乱了。也许心里什么地方早就已经不正常了吧。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手记,定制这么丧心病狂的犯罪计划。我刚才说的话,也许让他跨过了这最后的理智防线。”
      这番话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但是神津君,那个指纹的事情你又是什么时候调查的呢?”
      “那个啊,全部都是我瞎编的。我注意到的异常之处只有手记封面颜色这一点,但单凭这一点想要一决胜负,感觉还是力不从心。那么就把有的和没有的事情搁在一起说试试看吧,总之是为了动摇对方的心理,虽然对此我也没有完全能成功的把握。嘛,说这个干嘛,回家吧,不是还得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大哥吗。虽然在法律上可能没法制裁这家伙了,但是无罪之人现在还背负着苦难,这我也是无法接受的。”
      我点了点头,转身背对津田离去。
      但是还未走出两三步的时候——
      我们听到了令人窒息的绝叫声和,不经意间像是火苗一样窜出来的老鼠的叫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箱子口被打开了,一群的白鼠正向津田袭去。不管是手、脚,还是从面部到头部、从肩到腰,无数的老鼠在他的全身攒动着。
      那肿胀鼓出的太阳穴紫红色血管还在不断地跳动着,他的脸上却露出了狞笑,一边抓起了手中的白鼠,大口地塞进了嘴里,撕咬着……
      我和神津恭介都瞪大了双眼。
      嗒啦嗒啦从那唇边滴下的鲜血,配合着那不断狞笑的身影——毫无疑问,这个人已化作了世间的魔鬼。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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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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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5-23 08:58:48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很好{:soso_e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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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岁月大大支持!!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5-5-23 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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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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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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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23 23:56:41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岁月大大支持!!{: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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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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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6-8 11:45:33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实话,不喜欢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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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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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9-11-16 21:40:0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短篇评价挺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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