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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凤仙》作者:唐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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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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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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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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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4-12-16 17: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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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吕浩与新婚妻子从相识到结婚不到一个月,这么快的速度对于婚姻大事来说就像闪电,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切皆归于缘分。
      他们的缘分来得很突然,第一次接触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对方的长相,因为他们是在网上相识相知的。
      吕浩的新婚妻子叫李茹,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是经过吕浩的嘴过滤了一遍之后却又变得有一丝恐怖的感觉,吕浩说:“这个‘茹’字看上去简单,但好像不常用,是吧?——哦,我想起来了!是茹毛饮血的‘茹’!”
      李茹当即从的那端给了他一个龇牙的笑脸,说:“是!但是我从来不茹毛饮血。”
      吕浩马上也回了个龇牙的笑脸,说:“不过我也没有毛。”
      李茹说:“但是你有血。”
      虽然是开玩笑,但是想象着有一张嘴咬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觉时,吕浩还是感到一些不安,他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段对话出现在吕浩的聊天记录里时,已经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天了。
      吕浩在一家私人广告公司当设计师,最近公司生意不好,因此他有大把时间上网。他就是在这种无聊的状态下结识了李茹,其实,并不是他主动的。
      有一天,在意识到电脑右下角弹出验证消息时,一个对话窗口也在吕浩的面前弹开了,对方发出了一个抖动的表情。对话框的上方写着对方的网名:凤仙。
      凤仙说话比一般网友要直接,她给吕浩打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是李茹,你是谁?
      吕浩说:我是吕浩。9贰
      凤仙:我说的是真名。
      吕浩:我也是。我的网名就是我的真名。
      凤仙:我是美女,我想找一个男朋友。
      吕浩:我是帅哥,我想找一个女朋友。
      吕浩随即打出一个龇牙的表情。
      凤仙:我是认真的。我是在搜索工具中无意间挑中了你,我想这是缘分。
      吕浩:除了用缘分来解释,我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凤仙:我想我找的人就是你了。呵呵!
      吕浩:你确定?
      凤仙:我确定。
      吕浩:但是我不确定。
      凤仙:你会确定的。我要下班了,我们明天聊。再见。
      吕浩:明天聊,再见。
      突来的艳遇令吕浩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不过他并不在乎自己反应得过来与否,他也不在乎对方太直接,更不会抗拒网恋,他最在乎的是:李茹到底是不是美女?
      二
      凤仙很守约,她只要说明天聊,她明天必定先在线上等着吕浩。这一点让吕浩觉得很有安全感,他喜欢守时守信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比较听话。
      聊了大概一个星期,吕浩提出见面,但是凤仙却拒绝了,理由是最近有很多事要忙。这当然是她的借口,吕浩感觉很不舒服。既然感觉很好,为什么不见面?难道凤仙长得很丑,不敢见他?她找他聊天只是因为无聊,她在玩弄他吗?
      吕浩基于这样的猜想,态度开始变得冷淡。对方仿佛察觉了吕浩态度的变化,很快,她便给了他一颗“强力”定心丸,将他牢牢地定住了。
      凤仙说见面可以,但是他必须答应她一个条件。
      一个过分甜蜜的条件。如果吕浩觉得见面后对她中意,他必须在一个月内跟她结婚。
      吕浩有些犹豫了。如果他真的对她有意思就要跟她结婚,会不会太仓促了?
      凤仙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遗憾地回复道:“那么算了,我们就不见了。我不喜欢担不起责任的男人。”话后面加了一个难过的表情。
      吕浩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向她回道:“那好吧!我同意。”
      吕浩刚刚趁沉默的片刻,在心里盘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一个才了解了不到一个月的女子结婚的,即使他可能对她有些意思,但只限于谈恋爱。如果自己不想那么快娶她,那也容易得很,只要说不喜欢她就行了。
      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在一个公园里,见面的时间是晚上7点半。
      这天吕浩早早地下班,穿戴整齐来到约会地点,但是李茹却迟迟没有出现。等了一个半小时后仍然没有看到李茹的影子,吕浩决定不再等下去,他怒气冲冲地回了家。
      他被耍了!
      吕浩想:这一连串事,从一开始就很荒唐,也许只是一个网友开的玩笑,而这个网友是自己认识的一个损友也不一定,那个所谓的虚拟凤仙一定会在第二天的上大肆地笑话他。
      吕浩家里有电脑,但是当晚他并没有上网,因为凤仙一般情况下晚上都不上网。无论如何,他决定明天向凤仙要一个交代。
      第二天上班,吕浩早早地来到单位,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还没等他向凤仙发出质问,就看见凤仙的头像在右下角不停地闪烁。
      凤仙并没有嘲笑他,而是满“框”歉意,她对昨天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她解释,她早就说过最近非常忙,昨天因为去医院探望病人所以才来得晚了。她晚上也去了约会的地方,只不过当时将近10点。她当然没有看见吕浩,吕浩也没有看见她。
      如果是探望病人的话,这当然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正当的理由。吕浩表现出了一个男人该有的大度,原谅了她,并且对她探望的病人表示关心:病人,是你的亲戚吗?
      凤仙:是我继父。
      吕浩有些意外,不知该如何回话,停了一会儿,他才机械地回道:你继父?
      凤仙:是我继父。我亲生父亲很早便离开了我们。
      吕浩:哦。那么你继父得的是什么病,严重吗,是谁在照顾他?
      凤仙:我跟我妈轮流照顾我继父。
      吕浩:什么病?
      凤仙:你一定要知道?
      吕浩:你不说也没事,呵呵。
      凤仙:你如果对我继父感兴趣的话,那么你明天晚上来四医院看看吧,我们不就可以见面了吗?
      吕浩对凤仙的继父并不感兴趣,可他对凤仙感兴趣。5九贰虽然用医院作为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并不浪漫,甚至还有些晦气,但从另一方面想:如果对方真是自己想寻找的另一半,他不正好可以趁机多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家庭情况吗?既然知道了他家人的行踪,那么不也就意味着知道了她的行踪吗?吕浩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作决定,便给出了一个肯定回答。
      吕浩:好!几号房?
      凤仙:四楼53号。
      吕浩:我几点去?
      凤仙:老时间。
      吕浩:那么说定了,我明天准时到。
      凤仙:嗯,明天见。
      三
      四医院的强项居然是男科,这是吕浩看见医院的广告牌才知道的,以前虽然听说过这家医院,但是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家医院虽然听上去很像政府开的医院,实则是挂牌。吕浩看了看医院的简介,才知道这家医院的院长其实只是一位从另一家医院内退的男科医生。这注定了这家医院上不了什么档次,再加上医院的装修又老又旧,墙壁用的是白瓷砖,沟壑处可以看见一条一条的水泥印子,看上去简陋极了。
      大门前支着一个大型广告牌,上面赫然写着:看男科,请选择四医院。
      吕浩不禁有些想笑,原来凤仙不直接说明继父的病是有原因的,他的继父一定得了男科病,而这种病让一个女孩来转述确实会有些无法启齿。但是他的笑还没成形,便被他咽了下去,他笑不出来。这所医院的大厅给他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阴冷感,这里的护士要比别的地方的护士冰冷,那种冰冷不是来自她们对病人尖刻的语言,而是来自于她们的微笑!她们的笑过于灿烂,总让人有种上当的感觉。而她们的嘴唇在她们笑容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红艳,配合着满屋子患有各种病症的被切开的男性的照片,吕浩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下意识地朝自己的下身看了一眼。
      吕浩突然抬起脑袋甩了甩,以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他提醒自己是来约会的!
      吕浩快步走进了上楼的电梯。电梯很旧,上楼的人少,同乘的只有一个推手推车的护士,她的白褂子在旧电梯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脏,有些旧。这个护士并不笑,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雕塑,她的手推车上装满了数不清的针头与不知名的药水——她给人阴冷的感觉来得更直接。吕浩巴不得马上离开电梯,而这架电梯偏偏是他搭乘过的最慢的,好不容易挨到了四楼,他迫不及待地站在电梯门口。
      门正在开启,这时护士却突然说话了:“祝您在四医院愉快!”
      这几个字仿佛刚刚从一座雕塑的嘴里蹦出,令人毫无防备。吕浩走出电梯后,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毫无表情,木木地看着前方。而就在电梯门完全关闭的刹那,他发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那神情里充满了鄙视与嘲弄。他的心紧紧地收了起来,不知道看到的是错觉还是真实,他有一种想求救的冲动。回想起刚才那雕塑护士说的话,他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他从没有听说过哪家医院用“祝来访者愉快”打招呼的,他的头皮一阵发麻。
      四楼的过道有些黑,好像地铁的隧道,当然这并不仅仅限于四楼。吕浩飞快地搜索着房间,他每看一个门牌,都会有几张毫无生机的脸转过头木讷地审视着他——病人的脸,探访者的脸,护士的脸,医生的脸。所有的病房都给人死亡的感觉,好像这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不是救人的,他们跟病人的死其实有直接的关系,他们加速了病人的死亡!吕浩一边走一边胡乱想着。
      这些病房被一片惨白色包围着,都一模一样,他就像陷进了迷魂阵。吕浩晃悠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53号病房,但他却找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一个护士,刚刚一起上楼的护士!吕浩不禁惊骇得停下了脚步,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她刚才不是乘电梯上楼去了吗?
      护士用余光向他扫了扫,并没有停下手推车,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依然向前匀速前进。她的表情依然冷漠,眼神一直呆滞地望着前方。
      “祝您在四医院愉快!”她又说道。
      话语里仿佛充满了调侃的意味,然后自然地消失在一个拐角。
      吕浩吓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迅速提到了嗓子眼。
      “也许是她刚刚从楼上下来!”吕浩为护士解释道。
      过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又不愿向其他病人询问。绕了好几圈,他才在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53这个数字。53是床号,与53一起的还有51、52,这三张床在一个病房里。房间很隐蔽,原来它就在电梯的另一条岔道里,很难被发现,这条岔道再往内延伸,还有54-56号病房,57-60号病房等。吕浩想:医院真该在这电梯口做个指示标记。
      他站到了51-53号病房的门口,既激动又不安,嗓子都干了。凤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她真的是美女吗,她看得上他吗?他正迟疑着是应该先敲门再进去,还是先把门拧开再敲门示意的时候,门突然开了。雕塑护士又推着车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依然毫无表情,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吕浩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赶紧给她让路。他站在门口直到看着她消失在电梯里,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她会不会就是李茹?
      如果她就是李茹的话,他想他会立马拍拍屁股就走人。
      吕浩这才走进房间看见了三张床,有两张都空着。毋庸置疑,正躺在床上的那位病人便是凤仙的继父!而在他床边照顾他的那位女士一定就是李茹!
      李茹看上去应该很累了,她正双手搭在床上,头枕着手趴着。她一头黄色的卷发,身穿牛仔裤,土黄色夹克,从背后看不出年龄。
      吕浩试探着喊了一声:“李茹!”
      李茹不理。
      吕浩便加大了声音的响度:“李——茹——”
      李茹仍然不理。
      也许是她等困了,吕浩心想。于是他走近她,凑到她的耳边叫了声:“李茹,吕浩来了!”
      “嗯!”李茹终于听见了,呻吟了一声,慢慢地抬起头揉着眼睛,然后她突然停住了一切动作,谨慎地调过头,看见了吕浩。她吓得哇哇地叫起来,连连后退。
      吕浩也被吓住了。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女人看上去差不多有40岁,长相普通之极,根本算不上是美女,而联系到床上的那位男性病人,一看便知道是一对夫妻。
      “你要做什么?”女人大声质问。床上的男人也被惊醒了,奄奄一息地看着吕浩,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无奈与乞求,像个植物人。
      吕浩连连道歉:“对不起,我找错人了……对不起!”
      “你找谁?!”
      “我找李茹,她说她在53号床。”
      女人这才卸下敌意,没好气地回道:“你找错人了!这是51号病床!53号病床的病人今天早上就出院了!”
      “是不是有一个叫李茹的年轻姑娘在这里照顾53号病床上的人?”吕浩赶紧问。
      “我只知道她姓李,什么名字你自己去住院部查吧!”
      吕浩不得不停止了询问,51号病床的男人依然懒懒地望着他。
      吕浩赶紧道了谢,出了房间。吕浩到住院部询问的时候,值班护士告诉他,53号病床的病人家属确实叫李茹。
      吕浩很失望,李茹再次放了他的鸽子。不过他很快又从失望中找到了一丝希望,至少她给的名字是真的。也许她忘了今天刚刚是继父的出院日期,而忙碌孝顺的她是值得被原谅的。
      四
      第二天上网,李茹给出的理由跟吕浩所想的完全吻合。昨天确实是继父出院的日期,最近很忙,她都搞忘了,她说她昨天上午还是临时请假出来的呢,接着她就给继父办理出院手续,收拾家里屋子,因为是刚出院,她还特意买了好吃的给继父和母亲做晚餐。
      她对自己的再次爽约表示非常抱歉,她问吕浩能原谅她吗?
      吕浩原谅了她,但条件是她留下她的电话号码。
      凤仙没有留下电话号码,而是告诉了他家庭地址:四环北一段凤仙路65号,三单元403号。这当然比电话号码更有实际意义。
      但是第一次见面就去女方家,而且要去面对女方的父母,这会不会太唐突呢?他把这个意思婉转地告诉了李茹,李茹回答:“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你了,她说想见你。”吕浩表现出很多顾虑,最后都在李茹的热情邀请下一一打消。
      第三次约会的地点便敲定了,就在李茹的家里,老时间。
      四环路已经接近郊区,那么就不难知道为何接继父出院要从上午一直折腾到晚上,都是距离惹的祸。
      这天吕浩早早地下了班,然后直奔家里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晚上6点就出发了。
      吕浩没有车,打的太贵,只能挤公交。通往四环外的就只有321路公交车,这会儿坐这趟车去四环的十有八九是贪图四环外房租便宜的低薪族。劳累了一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面色苍白,就像被老板抽干了血的人皮木偶,毫无生气。公交车的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尽量不去看另外一个人的眼神。
      吕浩突然有种灰心丧气的感觉,他一腔的憧憬顿时被打回现实中来,而现实是残酷的。车里的人,每一位都在按部就班地工作,按部就班地乘公交车,相信他们的恋爱同样也是按部就班,而他却异想天开地正在前往一个网上认识的女子的家里!这会不会有些不现实呢?他感觉到这些人正在背后嘲笑他,他惊慌地抬起头扫视了一眼众人,众人并没有一丝改变,他们依旧麻木地看着窗外,看着地板,看着天花板,就是不敢与其他乘客的眼神有交流。他们似乎在合伙向他隐瞒一个弥天大yin谋,他们的表情既陌生又熟悉。对了,吕浩想起来了,像四医院的那个雕塑护士,她仿佛看惯了死亡,对周围的所有事物都漠不关心,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车上的人上的多下的少,杂七杂八,摩肩接踵,就像是菜市场里沾满了泥的土豆,一看就知道很廉价。
      没有被关注的生命都是廉价的。
      李茹起码有他吕浩来关注,那么他又被谁关注呢?凤仙有没有像他关注她一样去关注他呢?在生命的公交车上,他又应该在哪一站下车?他正在冥想,突然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正藏在某个角落里盯着自己。这样的眼神是阴险的,因为他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吕浩警觉地调头看了一眼,一个穿夹克的中年男子电光石火般地把眼神撤了回去。他的判断没错,果然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那个男人看上去一脸阴郁,虽然跷着二郎腿,但一点儿潇洒的气势都没有。他的皮肤黑而干燥,嘴唇上的皮肤皲裂开来,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他的衣服看上去很邋遢,估计应该是个民工。
      等吕浩撤回眼神后,他又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看他。而每当他回头看的时候,都能看见那个民工迅速地将眼神撤回。吕浩感到十分不自在。
      车里的人越来越少了,这也就意味着离终点站越来越近了。最后下车时,车里就只剩下了他与那个民工。吕浩赶紧跳下车,钻进了一个三轮车,他慌忙告诉了地址,便催促着三轮车师傅快点儿开车走。
      坐在三轮车上,吕浩不断地回头朝车站看,他看见那个民工也正顺着他的方向走,目光一直盯着三轮车,或者说三轮车上的他。
      好不容易把那双阴险的眼睛甩掉了。吕浩在半路的花店买了一束花,不是玫瑰,是一把香水百合。他又在花店的旁边买了一些水果。
      凤仙路65号是一个叫郁翠花园的小区。小区的房子白惨惨的,有些像四医院的建筑。不同的是,每个阳台都多出了一些花花草草。
      吕浩顺利地找到了三单元403号,他把带来的礼物都腾到了左手里,空出右手来谨慎地敲响了房门。出于礼貌,他并不敢敲得太大声。
      “咚咚咚。”
      没有人应声。
      他又敲了三下,依然没有人。
      于是他加了一些力度,“咚咚咚”!
      门终于开了。
      但不是403,而是隔壁住户的门——402。
      一个鬼鬼祟祟的妇女的脑袋从门内探出来,之后又出来一个塑料垃圾袋。很显然,她在丢垃圾,只是顺便看到了吕浩。她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和善,说话的口气也并不友好。她狐疑地盯着吕浩,问:“你敲门做什么?”
      “我找人。”
      “找谁?”
      “我找李茹。”
      女人瞪了他一眼:“没有这个人。403一直是空房,没有人住!”女人说完便“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现在的时间刚好就是他与李茹约好的老时间7∶30。天已经黑了。
      四楼的过道里站着一个拎着鲜花与水果的整洁男人,他正在连连后退,看上去好像被什么吓住了。他死死地盯着403的门,手有些发抖。他是希望这道门开呢,还是不开呢?
      “啪”!门开了!由不得他作出选择。
      不是402的门,正是403。
      吕浩吓得几乎要夺路而逃,但出于男人的尊严,他定在了原地,看看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安慰自己,只要自己不进去,便什么事也不会有。
      但水果与花无尊严可言,它们早就掉在了地上。吕浩忘了去拾。
      门里面探出半个身子,头发已经灰白,皱纹爬满了脸,穿着一件灰色的针织衫。看上去大概60岁左右。
      “你是李茹的网友吗?”她审视着吕浩。
      吕浩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微笑来,他没想到这把年纪的人还知道“网友”两个字。他显得有些窘,赶紧点了点头:“伯母您好,我叫吕浩。”
      “进来吧!都等你好久了。”
      他并没有要进去的打算,迟疑着不敢移动半步。
      “进来呀!”她命令道,“我们今天刚刚搬到这里来,屋里乱得很,你别见怪!”
      原来他们刚刚搬进来?怪不得402的住户会说这边没有人住,他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不过这也太巧了。
      吕浩这才打消了顾虑,朝着门走了过去。
      她微微将门再打开些,刚好容得下他通过。吕浩透过过道的小窗口,看见天色已经抹黑,以倦鸟归巢似的心态,拾起地上的水果与花走了进去。
      “啪!”
      门迅速地被关上了。
      声音震得吕浩的心跳了一下,他有种不祥的感觉:这道门将永远把他与外面的世界分隔两端。
      为什么不是李茹出来开门呢?他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屋子。屋子很普通,三室一厅,客厅里的摆设很简单,几个沙发摆在大厅中间,好像还来不及放对位置。电视开着,正在播放当天的新闻:某某富二代开车撞死了人。电视前没有人,整个屋子显得更空旷了。客厅的墙白得令人揪心。
      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子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她的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
      难道她就是李茹?
      吕浩比她表现得更惊讶。眼前这个女子长得很标致,稍有不足的是,身材看上去有些单薄,脸色过于苍白,眉毛过弯而细。但总体来讲,吕浩十分中意,他梦想的女人就是这种可以驾驭的小家碧玉型的女子。吕浩向她投去一个友好的微笑。
      她也回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但却让人感觉冷漠。这令吕浩想起了四医院前台护士的笑,那笑很做作,没有意义,令人有种上当的感觉。
      她转过头,对着开门的那个女人说:“妈,不是让你不要乱走的吗?开门叫我就好了。”说完这些,李茹才对吕浩说了声:“你好。”
      “你好。”吕浩慌忙回答。
      “我先把我妈扶到房间去,一会儿我们单独聊。”
      吕浩不住地点头。
      这女子想必就是李茹了,而开门的女人自然是她妈。只是不知道他的继父在哪儿,是跟李茹母亲住在一个房间里吗?吕浩不停地想着,在客厅大概等了10分钟左右,才看见李茹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又轻轻地把门关上了。李茹向吕浩笑了笑,快速走到厨房里面倒了一杯茶出来放在他面前,然后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你人很好。”她笑着说。
      “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他调侃道。
      “呵呵!”她又笑了笑,“我妈对你的印象非常好。”
      “是吗?谢谢!那你呢,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我对你的印象也十分不错。”她看看茶几上的花和水果,“你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而且很热情。”
      吕浩总是感觉她说话似乎过于客气。
      “你是李茹吧?”他突然不放心地问。
      “你是吕浩吧?”她以问代答。
      “我是吕浩呀。”
      “那么我也是李茹。茹毛饮血的茹。”
      吕浩终于放了心,这正是他们在上的谈话内容。但是他马上又不放心了,因为那四个字,那血淋淋的四个字:茹毛饮血。他马上岔开话题:“你跟我想象的模样差不多。”
      “是吗?呵呵!那么你是对我很中意喽?”她含笑地望着他。
      如果回答中意,按照约定,他必须得娶她。他以前计划过,就算是对她中意,那也会告诉她不中意,以避免唐突地跟她结婚。但是实际上拒绝并没有那么容易,难道他要当着面告诉他喜欢的人,他不喜欢她。
      他开不了口。
      他喜欢她。
      他害羞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决定娶我了吗?”
      他沉默了。他感觉她的目光正在逼视着自己,那气势好像一只狼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一只羊往下跳。
      “哈哈哈!”
      她居然大笑起来,那笑声毫无预兆。吕浩的心又收紧了。
      “看你那紧张的样子。”她说,“我在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吗?”
      他一直在当真呀!
      “你不用跟我结婚,你不用担心。”
      吕浩不担心了。
      “你也不用喜欢我。”她又说。
      吕浩不得不又担心起来。难道他所说的开玩笑指的是整个过程,她只是在跟他玩一个游戏?
      他担心地望着她,眼神里有些不甘,不甘为她奔波那么多天;又有些愤怒,愤怒她怎么可以浪费别人的宝贵时间;更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设想就是真实。
      “对不起!”她果然道歉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真的很对不起。”她满脸诚恳。
      “你认为大老远把我骗过来很好玩吗?”他准备站起来要走。
      “不不不,不是我骗的你。”她也站了起来。
      “不是你,还会有谁,你到现在还要耍我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站住了。
      “是我妈。”她仍然满脸愧疚。
      “你妈?”他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一直在跟我聊天的是你妈?”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对不起!”她又说。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跟她的谈话内容的?”他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清楚,他的情绪十分激动,但是马上就变得心虚。他一直在跟一个大妈聊天,而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他压制了他的愤怒,脸上被羞愧取代。
      “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现在天已经晚了,你不如就在这里住吧!”
      吕浩本想见一面便坐公交车返回,但是他又想知道李茹的母亲为什么要骗他,而明天又是周末,既然主人都不怕,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怕呢?
      “这样吧!今天你就在这里住下了,为了表示对你的歉意,作一点小小的弥补,我去给你做几个拿手好菜。请你一定不要拒绝。”
      吕浩本来就不打算拒绝,但他仍然表现出一脸的愠怒。
      李茹做菜去了。
      半个小时左右,李茹端了一碟卤鸭,一碟鱼香肉丝,一碟宫保鸡丁,一碟青菜,一大碗鸡蛋汤出来。
      “别客气,我们都吃过了。你吃饭吧!”
      吕浩早就饿了,反正饭是为他做的,他也就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吃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饿了,还是菜做得好,他感觉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之一。“嗯,味道好极了!谁要是娶到你,那可真是有口福!”
      “我还没结婚呢,你有机会。”她笑了起来。
      这是在暗示他吗?吕浩迟疑了一小会儿,回道:“那么我一定争取。”他心想:这个古怪的老妇人虽然没有跟他结成婚,也许,反倒撮合成了他与她女儿的缘分。
      “那么你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娶我。”她学着母亲的口气道,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吕浩有些害臊:“你是怎么知道我跟你妈的谈话内容的?”
      “看看她的聊天记录不就知道了吗?这并不是难事。”
      “你妈那么大年纪了,还懂得跟人网上聊天,真是少见。我妈就不行,我妈只会说那玩意儿耗电,虽然是小学老师,但是在网上,却连个字也不会打。”
      李茹说:“你不知道吧,上网对老年痴呆有好处。”
      “可你妈并不像老年痴呆的人呀,她看上去非常健康。”
      “这只是表面现象。”李茹突然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母亲的房门,才对吕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其实这里有问题。”
      吕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茹母亲的脑袋有问题,怪不得她会找一个陌生人聊天,还把他骗到自己的家里!吕浩终于全明白了。
      “那么为什么,你们不把她送到……”吕浩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直白,马上住了口,专心扒饭。
      李茹好像并不在意,回答说:“唉,怎么说呢?她这个病也不明显,你说她真有病吧,脑袋却灵活,家务什么的都会做,记忆力也不差,就是有时候她的行为有些怪异,做出来的事都让人无法理解。她文化也不低,我妈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学的生命科学。”
      吕浩突然又有点儿搞不懂了,李茹说母亲的脑袋有问题,到底是真的有问题,还只是普通家庭女儿对母亲固有的偏见呢?
      “我倒不觉得她怪异,而是思想开放,你想想,你妈差不多60岁了吧,这把年纪还跟年轻的陌生人聊天,这在中国能有几人?好了,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晚餐!”
      “你真的吃饱了?可别跟我客气。”
      “我真的吃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那么好吃的饭菜呀,要知道我一个人住,家里不生火,一般都在外面吃快餐。”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李茹。
      “你想吃的话随时都可以来,只要你……”李茹突然停住了。
      “只要什么?”
      “只要你喜欢我做的菜。”她说完便将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去了。
      吕浩总觉得她刚才隐瞒了她想说的话,她有什么事不想让他知道!他摸了摸肚子,看了看一片惨白又萧条的墙壁,他想起了《水浒传》里对待不老实的犯人,就是先让他吃撑了,再把他倒立起来,犯人就会被胃里的食物坠死,死相惨不忍睹。
      “吕浩!”厨房里传来李茹的声音。
      吕浩正想得出神,吓了一跳,“什么事?”
      李茹说:“客房还没打扫出来,今天才搬的家,要不你就睡沙发吧!”
      吕浩没有拒绝。
      过了一会儿,李茹从厨房出来给吕浩铺好沙发,然后自己也睡去了。
      躺在沙发上,吕浩想起这些天的离奇遭遇,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总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怪异。但是当他想起现实中美丽的李茹,还有她做的一手好菜时,他终于又镇定下来,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五
      第二天是周末。吕浩问李茹要不要出去玩。
      李茹答应了。
      他们上午去了游乐场,下午看了一场电影。
      从这天后,他们开始频繁约会。
      吕浩频频出入李茹的家,但从没有见过她继父的面,每每在她面前提起她的继父,她总是找话题岔开。李茹的母亲在谈论这个话题时也会转移话题,她尤其喜欢把话题转移到她研究的植物上,她的话题听上去冷门却又新奇。她说:“我跟你说,花其实是植物的,你送给李茹的那些百合花就是百合的。人之所以会送花给喜欢的人,这是有喻义的,呵呵!繁殖是自然界最伟大的事。不过人类太自私了,他们为了自己的结合,自己的繁殖,却切割了植物的拿去送人,人类剥夺了它们繁殖的权利,人类真卑鄙。”
      吕浩联想到自己送的花,发现自己原来是在谋杀。
      另外,吕浩还发现一个特别的地方,李茹家的阳台种满了凤仙花,也只有凤仙花。那些凤仙长得特别茁壮,比他见过的所有凤仙花都要高大,而本来看起来朴素的花朵也显得特别妖艳。吕浩主动与它们保持距离,他甚至不愿多看它们一眼。
      这一天,吕浩的母亲从另一座城市打来电话。她打电话的目的无非有两个:一是问吕浩的身体状况;二是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以往吕浩总是嫌她烦,但这一次,他终于有了新的进展,他高兴地告诉母亲他有女朋友了。
      “那么什么时候结婚呢?”母亲还是那句话。
      “一个月内。”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说出了这个答案,想反悔,又不想扫母亲的兴。
      “好儿子!我去把这个消息给大伙说说!”母亲迅速挂了电话,好像生怕吕浩会反悔一样。
      吕浩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相信母亲已把这个好消息在亲戚间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不得不在一个月内结婚了。
      大概热恋了半个月,吕浩向李茹求婚了。因为李茹曾经对他开过这样的玩笑,所以她并不觉得太突然。
      她爽快地同意了结婚。这爽快太直接,令吕浩想起四医院前台护士的笑,他有种上当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喜悦与幸福。他上的是甜蜜的当。
      因为李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所以经过商量,新房暂时安排在李茹家,生病的继父现在还离不开她。而吕浩原本就是在外租的房子,搬进新屋就可以节省一笔租金,他认为这是最经济的安排。
      婚礼很简约,气氛也不热烈。李茹家里居然没来一个亲戚,到现场的只有吕浩老家来的人:他的父母、舅舅舅娘、叔伯等。
      母亲一直期盼着儿子能早点儿结婚,但是在整个结婚的过程中,从她的脸色上可以看得出,她仿佛并不开心。也许是嫌李茹家的亲戚太少了,对婚礼不够重视。吕浩也没有细问。
      老家的人在“新房”旁边的旅馆住了两天,临到洞房这天,他们就准备走了。
      临走时,吕浩的母亲满脸担心,她对儿子说:“我总感觉他们家里阴气逼人,不晓得是他们家的人呢还是他们家的房子,说不上来。还有,他们家阳台上的那些凤仙花,我怎么总觉得有股妖气——它们好像在盯着人看!反正你要小心点儿,我可就你这根独苗苗呀……”说到伤心处,吕浩母亲的眼睛也湿了。
      大家赶忙劝慰:“大好的日子不应该说这些丧气的话。”众人又转过头来安慰吕浩:“都是你妈太心疼你了,生怕你出什么岔子,你不用管他。现在终于结婚了,以后就是大人了,要自己管好自己。”
      吕浩本要求送老家的人去火车站,但被他们制止了,他们说大事要紧。
      母亲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上,不住地回头看儿子,一边抹着眼泪,那依依不舍的神情,仿佛是再也见不到她的宝贝儿子了似的。吕浩的心不禁被揪了起来,母亲太爱他了。父母是普通的工薪族,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积蓄。而他的工资待遇一般,还没有能力给二老在城里买房子。说到房子,他简直不敢想,他自己现在都要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喜庆的红色占据了整个屋子的主色调,但比起屋子里铺天盖地的丧气的白色,这喜庆显得太单薄,红色看上去有种血淋淋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李茹的母亲早就回房睡觉去了,她仿佛一天到晚都待在她的屋子,吕浩很少有机会跟她交流。而李茹的继父更是神秘,就连结婚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出来露过面。
      他坐在新房的床上,李茹在上厕所。
      望着屋子里的一切,吕浩突然感到莫名的孤单,这里面的东西没有属于他的,他是孤立的。他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李茹结婚。
      从相识到结婚还不到一个月,这么快的速度对于婚姻大事来说就像闪电,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真的结婚了?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很疼。
      他突然想起母亲临别时的话,顿时渗出一身冷汗来。李茹从屋外走了进来,因为口红的原因,她的嘴看上去过分地红,就像刚刚才茹毛饮血。她穿着旗袍,身段尽显,像一个从古代走出来的女子。
      吕浩几乎看痴了,然后他突然坐直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你为什么叫李茹?”
      李茹笑了笑,那笑过于灿烂,依旧给人上当的感觉:“我为什么不能叫李茹呢,那么你为什么叫吕浩?”
      “我的意思是,你那么喜欢凤仙花,为什么不叫李凤仙,这不是更适合你吗?”
      “你的意思是,陶渊明喜欢菊花,他就要叫陶菊?这名字是我母亲起的,我也做不了主。”
      吕浩觉得她回答得有理,他突然想不起为什么自己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更何况……”李茹补充道。
      “何况什么?”
      “我妈的名字就叫凤仙,我怎么可能跟她叫同样的名字呢?”
      “你妈叫凤仙?”
      “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
      “既然没事,那么我们可以休息了。”
      “你为什么老是不让我看你的继父?”吕浩突然问道。
      “先休息吧!好吗?我累了,有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
      吕浩也累了。
      洗漱完后,两人就睡下了。
      六
      吕浩如今也成了321路公交车的一员。每天,他都麻木地钻进公交车,与一大堆跟他一样麻木的低薪族挤在一处。不同的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位他刚刚认识不久的标致女子——他的妻子李茹。他们几乎每天下班后都约好一起坐公交。
      吕浩仍然感觉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审视着自己,或者说是赤裸裸地偷窥。那个总喜欢跷二郎腿的民工,总是坐在倒数第三排麻木地盯着他,等吕浩转过头去时,他又会迅速地把目光避开。那贼一般的眼神,仿佛一台窃听器可以偷听到人的内心活动,令人防不胜防,吕浩真有种冲上去扯住他衣领质问他的冲动。如果想摆脱掉这weixie的眼神,唯一的办法就是快快买一辆车,或者在城里买一栋房子,不然他就只有继续忍受。
      有一天,妻子要加班,让他一个人先回去做饭,他不得不孤独地挤进了321路公交车里,一个人去承受那怪异的眼神。不过最近好多了,他对那眼神开始慢慢地适应,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他与吕浩一样,每次都在终点站下车,而这次下车后,这个怪异的人突然叫住了吕浩。
      吕浩有些不知所措——他要做什么,抢劫?谋杀?可是自己看起来并不像个有钱人呀,而且他跟他无冤无仇。
      还没等吕浩想清楚要不要跟他搭讪,他已经站在了吕浩的面前,说了一句比他的眼神还讨厌、还可怖、还怪异的话。
      他说:“我感觉你的脸色不对,印堂发黑,似乎中邪了!”怪人说完话,便大步走了。
      吕浩被这句话惊得站在当地动弹不得,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想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确实有些蹊跷,难不成自己真的中邪了?为什么他不在李茹在身边的时候说呢?吕浩还没来得及细想,怪人便很快消失在一个拐角里。
      他是一个高人,还是只是在糊弄人?吕浩想弄清楚,他甚至想找机会请怪人喝杯咖啡,他决定下次见了一定要跟怪人好好谈谈。2但是从这一次后,他下班乘车再也没有看见过这个民工怪人。
      吕浩真的害怕了。
      最让吕浩感到害怕的人便是李茹的母亲,也就是他的丈母娘。最近只要一有机会看见吕浩一个人坐在客厅,她便会突然从房间里出现,对吕浩说:“如果一株雄性植物跟一株雌性植物恋爱,你觉得雄性植物送什么礼物最好呢?”
      李茹曾告诉过吕浩,他的丈母娘脑袋有问题,因此他对她的话也并没有在意。但是这个问题几次三番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再配上她说话时麻木的表情,吕浩的心几乎惊惶到了极点。
      人谈恋爱的时候会赠送对方花朵,也就是李茹母亲所谓的植物的,那么植物谈恋爱的时候呢?
      难道要送人的……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回答丈母娘。从此以后,他只要一看到她,便感觉下身凉飕飕的。
      他害怕他的丈母娘,他甚至开始害怕植物。那些异常茁壮的凤仙花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因为对那些凤仙花的厌恶,吕浩尽量不去阳台,而事实上,洗衣服、晾衣服的事都是李茹在干,而每天要上班,周末基本上跟新婚的妻子李茹出去玩了,他根本就极少有去阳台的机会。但是他有种不确定的感觉,不管是李茹也好,丈母娘也好,还是这个白惨惨的房子也好,都在有意无意地阻止他去接近阳台上的那些凤仙花!
      这个周六李茹要加班,吕浩决定一个人好好在家里休息一天。他一觉睡到了中午12点。他是被饿醒的,在厨房里找了点东西充了饥,本打算再继续睡,这时他突然看到了阳台上的那些凤仙花。
      那些花开得特别艳,茎叶特别肥大,精神十分旺盛。
      吕浩突然想起了母亲临别时的话:“那些凤仙花会盯着人看!”
      它们正在看他吗?吕浩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趿着拖鞋快速走进房门添了件外衣,然后朝阳台走了过去。他一定要把这些凤仙花的底细弄清楚!
      阳台的门被牢牢地拴着,他突然想起,这门好像一直都是拴着的。这些凤仙花太神秘了!
      “啪!”
      吕浩打开了阳台的门,他走向了那些茂盛的凤仙花。这些长相普通的花都是用非常漂亮的盘子栽种的,吕浩觉得有些不配,他甚至认为花盆要比花好看。
      他蹲了下来,仔细地凝视着这些花。他知道,这些花也正在凝视着他。
      他突然感觉这些凤仙的花朵要比他看过的所有的凤仙花都要漂亮,都要鲜艳。那艳丽的程度简直不像一棵朴素的凤仙所能够拥有的,很不真实。
      对,很不真实!
      “难道这些花是假的?”吕浩嘀咕起来,可是为什么要弄一些假花在植物上呢?他忍不住将手伸了过去,去体验那些花的质地。他的手才刚刚碰到一些枝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李茹最讨厌别人弄她的花!”
      吕浩吓了一大跳,他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往后看。5Ⅸ二李茹的母亲正佝偻着身体,目光犀利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后的僵硬。她的出现没有一点儿动静,吕浩几乎没有听到丝毫的脚步声。
      李茹母亲的口气不容抗拒,吕浩不得不轻轻地从阳台退了回来。
      “您老人家可把我吓坏了,您以后走路能不能大声点儿,不然我会给您老吓死的。吓死了我,您就没有那么乖的女婿了!”吕浩拍着胸口恳求道。
      “我走路向来如此。”她的面容依然很僵硬。
      “这凤仙花原来是李茹种的,我还以为是您老人家种的呢!”
      李茹的母亲木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对吕浩诡异地笑了一下,问道:“如果一株雄性凤仙花跟一株雌性凤仙花谈恋爱,你觉得送什么礼物最好?
      吕浩的心口突然感觉一阵憋闷,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你怎么了?我看你是睡多了,头脑还没清楚,快点儿坐到沙发上去。”丈母娘命令道。
      吕浩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能力,他顺从地坐在了沙发上。
      “你知道李茹为什么要种这些凤仙花吗?”她突然盯着吕浩问。
      吕浩看着他,无力地摇头。
      李茹母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秘兮兮地说:“因为她这里有问题。”
      吕浩的面色由白变青,他几乎紧张得要吐出来。就在前不久,李茹也指着自己的脑袋告诉他,面前的丈母娘脑袋有问题!
      他应该相信谁,到底是谁的脑袋真的有问题?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李茹的母亲瞪着他看了大概半分钟,才把视线撤离,若无其事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七
      吕浩开始用“有问题”的眼神观察李茹,他发现李茹确实有问题!
      首先是她的指甲。她的指甲红艳艳的,他开始以为女生都喜欢涂指甲油,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她使用指甲油。而在屋子里,他也没有发现过指甲油的踪迹。她的指甲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次,她的衣服差不多都是白色的。
      另外,她从不透露自己的具体工作及工作地点,无论吕浩如何追问,她都只说是服务业。
      而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她会花大量的时间跟阳台上的凤仙花聊天。最初,吕浩觉得这是女孩子天真的一面,可是最近,他越来越厌烦起来,五玖甚至感到害怕。有一天夜里,他翻身的时候醒过来,手搭向她的时候,发现她的位置居然是空的!吕浩以为她去上厕所了,但是等了大概十分钟,她仍然没有回来。吕浩有种不愉快的想法,他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朝阳台走了过去。
      他果然看见李茹正站在阳台上,跟她的那些凤仙花窃窃私语。静静的黑夜下,一个白衣女子站在冰冷的灯光下,跟一些毫无意识的植物说话。吕浩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吕浩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不敢走得太近,怕李茹发现。他侧着耳朵,好不容易才听见李茹说:“知道吗?你应该送更好的礼物给你喜欢的人……”
      吕浩听完,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李茹的话居然跟她母亲的话可以联系起来,很显然,李茹是在动员雄凤仙送礼物给雌凤仙。吕浩屏住呼吸,轻轻地走回房间一头扎进被子里面。他现在越来越相信李茹母亲的话:李茹的脑袋确实有问题!
      李茹大概半个小时后才轻轻地回到了床上。这一夜,吕浩翻来覆去,一刻也没有睡着,原来他娶的妻子居然是个神经病?!
      结婚后一个月,公司陆续接到好几个案子,客户催得紧,吕浩自然也忙了起来。以前,在公司的一天,吕浩基本上跟人聊聊就过去了,但是现在为了不影响工作进度,他基本上不登。吕浩喜欢这样的忙碌,因为这不仅意味着这个月的奖金会增多一点儿,而且可以帮助他不去胡思乱想最近发生的一切。
      因此当案子都做完后,他倒感到有一些失落,因为他不得不又回到像以往一样的无聊日子里。他不得不打开。
      正在登录,他突然寻思起来:这会儿丈母娘凤仙在不在线呢?
      刚刚登录成功,右下角便剧烈地闪烁起来,其中大多数是吕浩的群信息。令他意外的是,他居然发现凤仙的头像也在闪,她给他留了言?
      吕浩迅速将凤仙的对方框点了出来,上面只有一句话:“如果一株雄性凤仙花跟一株雌性凤仙花谈恋爱,你觉得送什么礼物最好?”后面紧挨着有十多排的龇牙表情。
      吕浩吓得几乎从旋转椅上跳起来,这句话正是丈母娘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恐怖的场景现在都还历历在目。龇牙的表情望着他不停地傻笑,这笑中充满了鄙夷与讽刺的味道。如果对方是一个跟自己经常玩闹的朋友,发过来这样的表情很正常,然而对方是平时寡言且极严肃的丈母娘,吕浩感觉诡异极了!他鼓起勇气定睛看了看对方的发言时间,吕浩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距现在还不到10分钟!吕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的丈母娘仿佛就在某个角落偷偷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却无从闪躲。她还在家里上网吗?
      吕浩好久才平静下来,他决定试探一下这位丈母娘。
      他打出几个字:妈,在上网吗?
      对方没有回应。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凤仙的对话框突然跳了起来,吕浩被吓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同事都看着他,不明所以。吕浩尴尬地坐下去,发现原来是对方发了一个抖动的表情。
      他又打了几个字:妈,别发这个表情,刚才把我吓了一大跳呢,我还以为是要地震了呢?
      凤仙又给了他一个龇牙的笑脸。
      吕浩:妈,您是在家里上网吗?
      凤仙:嗯。
      吕浩:我们刚搬的家,不是还没有连接网线吗,怎么就可以上网了,您用的是无线?
      凤仙:今天刚刚装好的。
      吕浩:那么您用的是笔记本呢还是台式电脑?
      吕浩自从搬进那边的新家,他还从来没有进过丈母娘的房间。那个地方对他来说,神秘得就像人类的未解之谜。
      凤仙:台式机。
      吕浩:哦。
      凤仙:我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你吗?
      吕浩:妈,您怎么那么客气,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了!
      凤仙:我的电脑老是不断地死机,你说这是什么问题?
      吕浩:这很可能是您的电脑中毒了,妈的电脑没有装杀毒软件?
      凤仙:什么是杀毒软件?
      吕浩:原来妈不知道什么是杀毒软件(打了下龇牙的表情)!等我回家后去帮您下载一款杀毒软件装上就行了,现在很多杀毒软件都是免费的,很方便。
      凤仙不说话了。吕浩猜想一定是丈母娘害怕他进入她的房间,她一直在对他隐瞒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吕浩非常想趁机看看李茹的继父到底长得啥样,状况如何,看来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丈母娘不可能把隐藏了那么久的秘密因为一次小小的杀毒而暴露出来。吕浩想,他们之间的谈话可能会就此结束。
      然而令吕浩惊讶的是,凤仙又说话了。
      凤仙:那么好吧,今天你可不可以早点儿回来帮我弄一弄电脑,我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要用电脑呢。
      吕浩心想:对方迟疑了那么久,势必在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很挣扎。她害怕他进入她的禁地,也就是她的房间。
      但是他居然被获准了,他被获准进入她一直死守的禁地?他是不是应该感到兴奋,或者是荣幸?
      或者恐惧?
      那个房间内到底隐藏了什么?
      真相就要揭晓了吗?
      李茹的继父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从来都不出现?到底是他不想出来见人,还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出来见人呢,难道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这下轮到吕浩迟疑了,他呆在电脑前久久给不出答复。
      对方仿佛看穿了他似的,又补了一句:你怕了吗?(加龇牙的表情)她是在向他挑衅。吕浩的心不禁狂跳了起来,她对他了如指掌一般!9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怕,即使他真的怕。而且这个责任他根本也逃不了。帮丈母娘装一款杀毒软件都要推托,传出去肯定要被人耻笑。
      他不得不礼貌地回了句:我怎么会怕呢?
      为了表示他不怕,不让丈母娘多疑,他又补了句:公司反正也没什么事,那么我现在就过去吧!
      吕浩提前下了班,坐321路公交车往家里赶。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个总爱偷窥他的民工怪人居然又出现在公交车上!
      难道是他一直在乘坐这趟公交车,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调整了坐车的时间,所以他们才碰不到面?
      这个人看上去更加邋遢了,甚至有些萎缩。吕浩想:他上次跟他说的话一定是出于他的精神有问题。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他居然还揣测他是一位高人,看着他的邋遢样,吕浩感觉他比以前更令人讨厌了。他高估了他。
      八
      大概下午五点钟,吕浩回到了家。
      这一路上,他一直感觉公交车上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又觉得这种疑虑毫无根据,也许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不寻常的事情,弄得他现在有些疑神疑鬼了。
      “哼!”
      他自嘲了一声,掏出了钥匙插进了锁孔。
      他又犹豫了:打开门后,屋子里会有怎样的场景在等待着他呢?
      “咔!”
      门还是被他打开了。
      客厅没有人,完全是他早上出门时的模样。那么可以确定丈母娘就在她的房间里。
      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才朝着她的房门走了过去。
      “咚——咚——”
      他轻轻地叩了一下门。
      门开了。
      他的丈母娘先露出了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打量着他,说:“是你呀!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吕浩马上换了笑脸,殷勤地道:“嗯,9是呀,您老的话就是圣旨,我能不慎重吗?”
      她仍然挡在门口,望着他,仿佛还在犹豫着什么。
      吕浩道:“如果里面不方便的话,妈,要不然您把电脑搬出来,我在客厅帮您弄是一样的。”
      但她居然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提议:“不。你进来吧!”她终于打开了门。
      吕浩走了进去,首先向四周环顾了一圈。
      屋子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就跟普通家庭的房间差不多。如果硬说出一个不同之处来,那就是这个房间惨淡的白色与冰冷的气氛。
      白色的床、白色的椅子、白色的沙发,还有白色的白炽灯,满屋子里有着数不清的白色,让人感觉单调、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这场景却又令人感觉熟悉,不愉快的熟悉。吕浩总感觉他曾经来过这个地方,或者说这种地方。
      他的眼睛突然扫到了一个白色的吊钩上,那好像是挂输液瓶的吊钩!
      他终于想起来了,整个房间完全是医院的摆设与布局!吕浩突然全身冰冷,他仿佛感觉自己的丈母娘站在背后,正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面对着他,随时都有可能捅向自己。
      “看够了没有?”
      吕浩被丈母娘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哦”了一声。他转头看见丈母娘,发现她的手里并没有什么手术刀。他这才稍稍有些放心了,但是他马上又突然睁大了眼睛,他发现了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李茹的继父居然并不在这个房间!
      “李茹他爸呢?”他情不自禁地问,他的话一出口,又马上后悔了。他真怕问了这句话后,丈母娘把真相全都告诉了他,然后自己也突然失踪了。
      “你到底是来帮我修电脑呢,还是搜集情报来了?”丈母娘突然不耐烦地质问。
      吕浩赶紧坐在电脑前。
      杀毒软件很快便装好了,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另外,吕浩主观愿望想尽快弄好,尽快离开这个没有生命气息的房间。
      吕浩接着又教会了丈母娘如何使用杀毒软件。丈母娘似乎很有天赋,吕浩只说了三两句话,她便说学会了。
      吕浩的直觉告诉他,丈母娘其实本来就知道怎样给电脑杀毒,她之所以说不懂,是想把他引回来。但到底为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丈母娘很满意吕浩的工作效率,为了嘉奖他,她告诉了他李茹继父的去向。
      据她说,李茹的继父今天被送进了四医院接受检查。
      而在同一天,她又叫人连接上了网线?吕浩满腹狐疑。
      “我半个月前就叫人帮我连接上网线了,9他们今天才帮我装好,我还嫌慢了呢!”她如此抱怨道。
      听了她的这句抱怨,吕浩又能想通了。李茹曾经跟他说过,他们之所以搬家,就是因为母亲的网瘾太大了,轮到她照顾继父的时候,她经常偷偷溜回家里上网。而他们当时的家,离四医院很近。
      看来距离远也不一定有用,她现在不仍然在家上网吗?却丢下了自己的丈夫一个人在医院独自面对病魔!
      她也太不负责任了!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吕浩减少了对这位贪玩的丈母娘的恐惧感。
      他甚至觉得她有点儿可爱。
      吕浩要求去看继父,但被丈母娘拒绝。她说还不到时候,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下楼买菜,因为她已经饿了。
      这一天,李茹回来得很晚,而且看上去心情也不是特别好,也许是因为她下班后母亲的不负责,又去医院跑了一趟。
      等了她很久,还不见她回来,他与丈母娘便先吃了饭。李茹对这一点似乎也不满意,她匆匆地把饭吃完,便洗了个澡上床睡了。
      电视正在播亚运会,吕浩看到大概10点才睡觉。他本想好好体贴妻子,安慰几句,然而因为太累的缘故,李茹已经微微起了鼾声。
      李茹这天的鼾声吵得吕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又不敢叫她,她今天的心情已经够不好了。
      紧接着,李茹变本加厉地居然说起梦话来。
      “吕浩,不要动那些花,不可以,它们是有生命的……不,不要!不要挖那些花泥……不要……”
      吕浩马上警觉起来,他说的花难道就是阳台上的那些凤仙花,为什么不能动它们,而那些花盆里的花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而她怎么会在梦里阻止他不要动那些花?她又没有看见他动它们。
      他猜想,丈母娘极有可能已经把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他警惕地看着她,黑夜里,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她也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好久,吕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九
      李茹的心情一天不如一天。即使丈母娘轮流跟她照顾继父,但她仍然表现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茹,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来了?”吕浩涎着脸跟她开玩笑。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个人直接向321路公交车站奔去了。吕浩如何道歉都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几天,李茹连碰都没有让吕浩碰一下。每当吕浩向她求欢时,她都会突然冷漠地对他瞪一眼,然后说了句:“你真恶心!”她的眼神看上去令吕浩觉得自己真的很恶心。
      而她的心情越糟,她说梦话的频率也就越高,吕浩对那些讨厌的凤仙花的好奇心也就越大。
      有一天晚上睡觉前,李茹突然对他不再那么冷漠,而是满脸充满了笑容地盯着他,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她终于卸下了她的心防!吕浩真想立即扑上去吻一下她。
      吕浩殷勤地道:“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他向她凑了过去。
      她突然伸出了她的手指,继续问:“那么你觉得我的指甲漂亮吗?”
      她的指甲红艳艳的,就像血一样红!
      那指甲仿佛会动!
      吕浩的心差点儿没有跳出来,他发现她的指甲确实在动,在流动!
      他这才发现,她手指的指端上,不是像血一样红的指甲,而是像指甲一样红的血!那些血正在向外喷。而她却好像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痛似的,只是对着他痴痴地笑。
      “啊!李茹,你怎么了?你的手指!”他吓得大叫起来,心痛地向她扑了过去。他快速地在抽屉里找了一张创可贴,慌忙帮她贴起来。
      她仍然在笑,然后一把把吕浩猛地推倒在一边,那力气大得惊人,并不像一个女子可以发出的。
      “哈哈哈!”她笑得更大声了,她手上的血不停地滴向地板,染红了她的白色睡衣。她看上去就像一朵绽开的凤仙花,诡异的凤仙花!
      “你知道吗,凤仙花其实也叫指甲花?哈哈哈……”她仍然得意地笑,仿佛一个巨大的阴谋得逞了。
      动静惊动了丈母娘,她冷漠地把门打开,毫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有她的女儿。她好像并不感觉到心痛,也不热心,仿佛一切都已经司空见惯。她麻木地看着吕浩说:“她疯了!我早就说过她的脑袋有问题。”然后就轻轻地走开了,一点也不管女儿的死活,口气里甚至能听得出她在幸灾乐祸!
      这到底是一对什么样的母女,他们之间难道没有一点儿感情吗?
      女儿疯了!而母亲却不闻不问。
      吕浩好不容易把李茹的指甲包了起来,看着一脸木然与傻笑的妻子,他几乎要崩溃了。
      他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也快疯了。
      他突然站了起来,朝阳台的方向冲了过去。
      “啊——啊——啊——”
      他对着夜空疯狂地大叫起来。没有人阻止他,小区熟睡的人被他惊醒也只会认为是疯子在发作。
      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空既无奈又无助,恐怖极了。
      “呼呼——”
      一阵冷风吹过。
      他身旁的凤仙花“沙沙”地响了起来。
      他看着它们。
      或者说,它们正看着他。
      他看见几道红色的液体正慢慢地从一株凤仙花的躯干上滴下来。他打开了阳台里的灯,他看清了那些凤仙花——这些凤仙花居然在流血!
      他凑过去察看那些诡异的花。
      他发现那些花不是花。
      而是指甲!
      李茹的指甲!
      他又看了看其他的凤仙开出的花。
      都是指甲,那些花朵都是用指甲围成的!这些指甲正如同凤仙花的花瓣大小,而上面的指甲油的颜色也如同凤仙花的颜色,如果不是今天的流血的指甲,换作平时,根本就很难分清楚那到底是花瓣,还是指甲。
      他终于明白李茹刚才对他说的话:“你知道吗,凤仙花其实也叫指甲花?”
      他的头皮一片发麻,他掉入了恐惧的深渊。
      而同时他也感觉到受骗的愤怒,被愚弄的愤怒。这两个疯子到底要对他怎样?
      “啊——”
      他把愤怒发泄在了那些凤仙花上,他抱起了那盆蘸有李茹指甲的凤仙。“砰!”
      花盆被他摔得粉碎。
      突然一个肉球从花泥里滚了出来。
      吕浩定睛一看,吓得连大叫都忘了,他发现那团紫色的肉球正是男人的!
      从肉球里突然钻出几根粗壮的蚯蚓,它们不断向空气里蠕动伸缩,看上去恶心到了极点。吕浩干呕不止。
      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他抬起脚向大门迈去。
      还没迈出第一步,他突然感觉到他的脖子上有根冰冷的细管插了进去。他转头一看,丈母娘不知何时正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上拿着一根注射器,脸上洋溢着从来没有过的灿烂微笑,那微笑给人一种上当的感觉。
      吕浩想反抗,却发现手上使不出一丝力气,终于翻了翻白眼,瘫倒在了地上。
      十
      吕浩知道自己被打了麻药,他虽然不能动弹,然而意识却仍然清醒,他被几只兴奋的手急促地拖向了丈母娘的房间。他很想知道正在拖他身体的除了他的丈母娘还有谁,凭她的力道与娇小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如此快速地移动他。她一定还有帮手。
      而这个帮手绝对不是李茹。因为李茹正站在他们的房间里,望着他幸灾乐祸地傻笑。
      吕浩很快被安放在了丈母娘房间的床上,白色的没有生气的床正像一张医院的病床。
      “啪!”
      一声开关启动,吕浩的眼睛突然被射得睁不开。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个床上方的天花板不知何时已经安上了医院的无影灯!
      他是在做梦吗?
      他什么时候真的来到了一家医院?
      丈母娘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次她的手里拿的不是注射器,而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吕浩说不出一句话,他不知道她要对他做什么,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他真的恨不得马上死去。
      丈母娘拿着手术刀,娴熟得仿佛抽烟的人在把玩着一根烟。她对着吕浩笑起来:“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会成全你,很快就会好的。”
      冷汗不断地从吕浩的额头渗出来,他的瞳孔因为害怕而扩张开来,几乎占据了半个眼珠。
      “哦!对了!”丈母娘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兴奋地叫起来,“你不是一直想见李茹的继父吗?我以前常说时候未到,真是让你久等了,今天时机终于成熟了,你马上就能看到他——你不想看都不行。”她说完便朝着门的方向招了招手。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走了过来,手里推着一辆推车,上面装满了各种药水与手术器材。
      是一个护士。
      这个护士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尊雕塑。
      吕浩终于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去四医院的时候,曾经与她偶遇过好几次!她给他的印象非常不好,每一次看见她时,她都会让吕浩感到恐惧。而最恐惧的一次,正是现在。
      吕浩想:看来丈母娘比李茹疯得更厉害。她居然会将一个女护士当作女儿的继父,也就是她的老公!
      她确实是个疯子!
      “疯子”戴上了手术用的手套后,笑吟吟地向女护士点了点头,护士听话地走近了吕浩的身边,将吕浩的长裤和内裤一一褪去。吕浩眼睁睁地看着,丝毫不能反抗。
      疯子一直笑看着吕浩,慢慢地向他靠近。她又说话了:“你知道吗?你刚才砸碎了一个花盆,而且把凤仙花先生送给她女朋友的礼物给弄坏了,你真是个残忍的人。”她的口气妩媚得过火,令人感到做作、不安。
      她接着说:“不过不要担心,我一会儿便会把这株可怜的凤仙重新用新花盆装好,作为弥补,我会重新送它一份珍贵的礼物。”她说完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吕浩下身耷拉着的,“你知道吗,雄性凤仙跟雌性凤仙谈恋爱,最好的礼物便是人类的。我想这个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呵呵。”
      她难道要把他的割下来,送给那些没有意识的凤仙花?吕浩吓得几乎连心跳也要停止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没错,你想得没错。”
      她干脆杀了他吧!吕浩的神经终于崩溃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眼泪从眼角汩汩地流了出来。
      “哦!对了!”疯子本来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兴奋地望着他,“忘了告诉你,被你损坏的凤仙花的‘礼物’正是你妻子李茹的。哈哈,现在把你的礼物送给凤仙花,正好合适——这就叫做妻债夫还!哈哈!”
      她说什么?妻子的礼物,妻子也有礼物,跟他一样的礼物?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的妻子李茹是一个变性人!
      他的脑袋突然像一团糨糊一般混沌不清。妻子,妻子的,变性人,蚯蚓,自己的,继父,还有那些诡异的凤仙花。吕浩感觉一阵剧烈地反胃,他想吐却吐不出来。
      疯子丈母娘总结性地向吕浩娇媚地看了一眼,说道:“其实做女人挺好的!”然后举起手术刀向吕浩切了下去。
      “不准动!”门口突然出现了几个男人,他们的手里拿着枪。
      等那几个男人收缴了吕浩丈母娘手上的手术刀后,吕浩终于看清,这几个其貌不扬的男人里面,有一个就是公交车上经常偷窥他的民工怪人!
      十一
      民工怪人并不是怪人,他叫孟源,是本市公安局的高级警官,他只是扮演了一名民工。这几年,他接到好几起失踪案,失踪者皆为男性,至今仍无下落。经过多次深入调查,他发现这些失踪者都曾有过去四医院看病的经历,他开始对这家医院产生了怀疑,慢慢地盯上了这家医院的院长陈凤仙。经过调查了解到,陈凤仙是一名男性,原为某某医院男性生殖科医生,结过婚,但没有儿女。但是令孟源感到万分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本人,经过对陈凤仙照片的核对,他发现医院的某位女医生长得像极了这位陈院长,这名女医生就是李茹的“母亲”。孟源决定顺藤摸瓜,对其暗中跟踪调查,最后才终于让事件水落石出。
      原来陈凤仙与某女结婚后,婚姻并不幸福。妻子是名传统妇女,即使并不幸福也不愿意离婚,就这样,陈凤仙与其将就了近三十年,最后搬出去分居了两年,才终于离成了婚。
      离婚的原因是他发现,其实他对女人没有任何感觉,当初结婚只是迫于世俗的压力。相反,他更愿意自己变成一名女性。
      离婚后,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找人给自己做变性手术,但因为年纪问题,超出了安全期,手术存在很大风险。愿望强烈的他毅然选择了冒险。
      冒险失败。他成了既没有了男人又没有女性性功能的中性人,他对此事大失所望。为了“杜绝”此类事故再发生,也为了给更多有此愿望的人实现梦想,从此以后,他开始钻研起了变性手术。
      为了加快进度,他找了一些男人做实验。
      这些男人都是他通过聊天认识的,在搜索工具中加取名单,然后逐一筛选,吕浩便是这些名单中留下的一批“幸运者”。
      通过不懈的努力,他的水平越来越高,最初只有三位成了像他一样的变性人。为了封住这些失败的半成品的口,他把他们处理了一番后直接推入了太平间。
      部分手术成功者本来就有成为女人的心愿,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甚至愿意成为医院的一部分,这些人当中包括李茹的“继父”。另外有一些胆小的人,为了再次变回男儿身,在陈凤仙信誓旦旦地许诺后,也就听从他的话,甚至成为他的诱饵,这些人中的代表便是李茹。
      作为曾是健康男性的李茹,原来叫沈秋平,他在与吕浩恩爱时何尝不是一种抗拒的心理。但为了重新变回男儿身出现在他父母的面前,他选择了沉默,成了陈凤仙在网上钓鱼的诱饵。
      吕浩九死一生,他知道事件的整个真相后,马上便把电脑上的卸载了,他决定以后再也不要上网聊天。
      但即便如此,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却永远也挥不去陈凤仙那张诡异的笑吟吟的脸,这张惨白的脸配合着惨白的手术台,经常会出现在吕浩的梦里,温柔地对他说:“做女人其实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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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4-12-17 17:38:22 | 显示全部楼层
    厉害的短篇小说,看得我真的要吐了,这个太生猛了,根本无法猜测到结局,有点水平,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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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2-17 17:43:00 | 显示全部楼层
    xiang70 发表于 2014-12-17 17:38
    厉害的短篇小说,看得我真的要吐了,这个太生猛了,根本无法猜测到结局,有点水平,不错。

    {:soso_e120:}重口味。遗憾的是此人书太少了。可能还没有太大的名气,属于网络写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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