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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谎言》作者:[台]秀霖(台湾推理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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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0-7-24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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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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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库元老勋章

    发表于 2014-10-23 10:34: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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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霖 - 1983年生。“凄月”第3回入选、“鬼铃魂”第4回入选、“第九种结局”第5回入选。着书为‘谎言’与‘国球的眼涙’



      谎言(上)(一)

      这一切确实来得相当突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尽管早有迎接这一刻的准备,但离别的一刻来临时,却还是如此仓促,如此突兀。

      一、前妻的话能信吗?

      清晨,天还没亮,忙碌的一天就此展开,一直都是如此。漫漫黑夜的梦境,与现实之间仅一线之隔。有的人生活可以非常优渥,有的人却得不断在边缘挣扎,如同垂死的溺者,为的只是维持活命的那一口空气。

      这个社会便是如此。

      春寒料峭的三月天,早晨空气还凝结着微冷的因子,即便千百个不愿意,还是得强迫自己从梦乡中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曾经真的以为生活就是如此,纵然庸忙平淡,却还不至于丧失微笑的本能。

      咔咔作响的铁卷门声,正式宣告本日营业的开始。

      “早安!今天总算准时啊!”

      我对着铁卷门外的阿吉打招呼,他看起来相当疲惫。

      阿吉年仅十七岁,家境不是很好,有着长年病痛的老母和年幼的弟妹待养,念完初中后就没有继续升学,每天下午到晚上在附近的机车行当学徒,而早上则在我的早餐店里打零工。

      这家老旧的店面,外观尽管并不吸引人,却也是我的毕生心血,多年来也培养出浓厚的感情,与附近的邻居们早已打成一片。年过四十的我,在这民风纯朴的东部小镇里,生活过得也算惬意。

      天才刚亮,街道上的行人逐渐涌现。

      “店长,今天报纸还没来吗?”阿吉问道。

      “我想就算来了现在也没时间看吧!先帮我准备烹饪用具吧!”

      阿吉习惯性地做着熟悉的例行工作,一下就把前置工作准备完成。

      没一会儿,客人就上门了。说也奇怪,通常第一位客人光顾后,紧接着人潮就会出现,这是我多年来的观察心得。

      每天总要对着无数客人摆出笑容,即便事与愿违,也只能笑脸迎人。

      “老林啊,外带一份蛋饼和豆浆!”

      “老板,我要一份萝卜糕!”

      “老板,一份汉堡加蛋和一杯热红茶,这里用!”

      每天总在这些熟悉声音的围绕下,不知不觉进入工作尾声。擦拭油腻的双手,却怎样也洗不清那股油烟味,就如被社会贴上的标签,即使想撕也撕不掉。

      左手小指上的缺陷,过了这么多年,也已经不觉得那么突兀,尤其这个当年的意外伤害老实说也在意料之中,究竟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岁月守护这些秘密,到底值不值得,我也已经麻木不仁。

      “阿吉,我看今天这样就差不多,你再把那些垃圾整理一下就行了!”

      我看阿吉这几天精神相当不振,不晓得这阵子在忙些什么,以往一向准时到班的他,最近变得有些涣散,也许家计的负担对他而言真的过于沉重,还是大发慈悲早点放他走人。认识到现在,也已过了半年,他工作上还算认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是,店长。”阿吉摇头晃脑拿起一大袋垃圾转身离去。

      忙了一早,总算可以坐下来喘息,翻开报纸又是千篇一律的政治新闻,不用看就可以知道大概的内容。

      但今天地方政治新闻的一个标题却令我震惊不已。

      报道内容为几天前县议员李显恩之女李姗姗染病身亡,家属火化遗体低调料理后事。

      虽然只是一则短短的地方新闻,看完后却令我坐立难安,久久无法平息。照理说别人家女儿过世,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但报道中身亡的人并不是李显恩的亲生女儿,而是我的亲生骨肉。

      二十多年前分手后,我留下怀孕的女友惠娟,而后她便和县议员李显恩结婚。我与惠娟只有口头上的婚约,并没有正式结婚,也许李显恩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姗姗并非其亲生女儿。要说李显恩是我们感情的破坏者也可以,但更重要的离异原因恐怕跟自己以往的荒唐岁月脱不了关系。

      我衷心期望这只是则误报新闻,毕竟这种状况也常常发生。但我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同时对于自己过去的无能感到气愤无比。

      由于惠娟坚决不愿与我有任何关联,我们二十多年前分手后便断绝了所有来往。十年后整个社会都变了,令人无法适应,我很难像以前那样生活下去,只好搬到没人认识的东部小镇隐姓埋名,重新过着平静的生活。

      造化总是如此弄人,在失去所有关于惠娟的线索后,却又在同一个乡镇上再次相遇。原本已经竭尽所能忘却这段伤心的往事,然而她的出现却又让我再度魂牵梦萦。尽管不停压抑自己,我还是难以轻易放下这段过去。

      即使再次相见,我也只是远远观望,不敢接近,而她却正站在李显恩的竞选宣传车上卖力拉票。

      我不是一个容易向人低头的人,既然已经不受欢迎,更不可能前去打扰,剩下的只有对女儿的思念,即便连她的长相都不知道。

      为了压抑这股思念,几个月前我在阿吉的帮助下,终于查出惠娟的住宅,是座戒备森严的豪华别墅。在地方政坛上叱咤风云的李显恩,恐怕得罪过不少道上人士,因此相当谨慎。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曾见过姗姗的身影。就算见了面,身为亲生父亲的我,恐怕也没有相认的勇气。

      或许惠娟的决定是对的,不该让无辜的孩子与我扯上关系。

      但现在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手中的那份报纸已经被我反复翻阅数次,即便如此也无法得知其中的真相。我已经按捺不住,一定要追根究底问个清楚!

      东部地广人稀,和以往居住繁华的北部城市大相迳庭。虽说这里也有热闹的市中心,但和大都市一比还是相差甚远。过去在大都市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仿佛一场遥远的噩梦。而今生活在纯朴的乡镇中,这种安逸的日子真的是以前从没想过的享受。也由于尚未经过密集开发,在这里才能看见地小人稠的大城市里看不见的豪华别墅。

      我骑着老旧机车前往惠娟住处,和印象中相去不远,只是门口站的警卫好像和以前并不相同。这座豪宅相当显眼,财大气粗展露无疑,相较之下,附近朴实的街道反而显得格外宁静。

      我在大门外十公尺处徘徊,希望借此遇到惠娟。这种方式或许很蠢,但苦于没有任何联络方式,我也只能采取这种下下之策。

      苦等了若干小时,终于遇到惠娟,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又再次醒,她比起以前的模样,显得略为发胖。

      “惠娟!”

      我不经意脱口而出,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

      “你!”惠娟十分诧异,睁大双眼,随即转为相当不悦的表情。

      二十年!二十年没有说过话了。如果不是因为姗姗的事,恐怕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下去。看到惠娟嫌恶的眼神,过去那段伤心别离的痛楚,又一一浮现心头。

      “你想干吗!走开!”惠娟涨红着脸,气愤无比,“再不走就叫警卫赶人!”

      “我不是来纠缠你的,我也没有这种兴致!报纸上的那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哪件事?”惠娟想了一下,“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且关你什么事!”

      惠娟挥手把警卫招来。

      “我没权利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我求你不要再纠缠我好不好?”

      “就算你再怎么恨我也好,作为一个父亲,连自己女儿的死都不能知道吗?”

      我感到双颊发烫,眼眶湿热。

      “你配做一个父亲吗?你有对我做了任何好事吗?”惠娟双眼满布血丝,眼眶的深度已经不足以挡下强忍的泪水,“你这个人渣!”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我,她的话确实不假,我的确不配做一个父亲。

      生前没为姗姗尽到任何责任,现在的一举一动或许只是为了弥补过错。

      但也许真的太迟了!

      从惠娟的反应可以确定姗姗应该如新闻所言不幸身亡,不过报道过于简短,很多细节甚至确实死因都无法完全得知。

      “你别以为姗姗是你的孩子,不要在那里自作多情!”惠娟频频拭去泪水,不愿意让其他人听见我们两人过去的秘密,刻意小声说着。

      “为什么不是,这是你不告而别前亲口告诉我的!姗姗这名字不就是我们两个当初约定的小孩名字,这不是最好的证据吗?你知道吗,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我对你还是……”

      话还没说完,大门出现一位穿着西装,打扮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神情相当严肃,看来就是地方权贵李显恩。和报上的形象相去不远,充满着腐败气息,也可能因为我对他没有好感,才会抱持这种想法。

      李显恩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惠娟,板着脸孔大声斥责:“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胡闹!”

      不想造成惠娟的困扰,我并没有回答,只是和李显恩怒目相视。

      这个男人!我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但为什么现在站在惠娟身旁安慰她的那个男人,不是我呢?

      不顾我的感受,或是惠娟也没必要在意我这个她眼中所谓的“人渣”,她转头对李显恩说起悄悄话,没多久这位“伟大”的县议员指示两名警卫将我撵走。

      “妈的!”我努力挣脱警卫的拉扯,但我不过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完全无法抵抗年轻警卫的精实胳臂。

      经过这次之后,想要再向惠娟问个清楚恐怕是难上加难。我使尽力气不断抵抗,却也只是徒劳无功,惠娟之前的那些话,让我更为茫然。

      一个看似中学生的男孩,满脸疑惑从大门探头出来,随即被李显恩夫妇拉了进去。

      原来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孩,以一对夫妇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但看在我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二十年前与惠娟分别后,我在社会上不断受挫,更别说是结婚,一直这样庸庸碌碌苟活至今,转眼间都已步入中年,而今又留下什么?就连最后的牵挂都已逝去,我不禁开始强烈质疑自己的存在意义?之前甚至还打算在姗姗结婚之日暗中到场祝贺。即使是个完全不称职的父亲,最后一面已经见不到了,难道连最后的真相也不能知道?

      我不甘心,也不想就此放弃,即便这边的线索断了,应该还有其他方向可以追查。从新闻报道可以得知姗姗被送往这里最大的东部综合医院,我想有必要去那里走一趟。

      二、医生的话能信吗?

      “没必要告诉你发生什么事吧?你是什么人?”

      费了一番功夫,我总算找到为姗姗开立死亡证明的那位医师何图一,他正浓眉倒竖情绪激动。

      “我是《东方时报》的记者,想了解更详细的状况。”还不确定该不该道出我是姗姗父亲的事实,先想了个理由搪塞。

      “《东方时报》?之前不是才来过,到底在搞什么鬼!就是生重病,后来并发其他器官衰竭,经过抢救还是不治,我们院方已经尽力了!”

      “真的就是这样吗?”

      对于那些医学用语不甚了解,但我不大相信事情这么单纯。

      “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怎么看也不像个记者,到底有什么目的!”何医师非常不耐烦,鼻翼随着情绪起伏不时扇动。

      “其实我才是姗姗的亲生父亲,想了解详细的状况。”

      我想没必要继续躲躲藏藏,直接道出了事实。

      “她的父亲是李议员!”何医师的反应相当剧烈,“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其实他现在的太太是我前妻,姗姗是我亲生女儿!”

      “这……”何医师神色慌张,呼吸急促,上唇微微颤动,把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还有什么疑问吗?我可以了解发生什么事吗?”见到何医师心虚的反应,我的语气渐渐逐字加重。

      “啧,我现在很忙,别烦我!”

      何医师突然脸色涨红,浓眉又再次竖立额间,一把将我奋力推开后迅速离去。

      这种没有礼貌的举动,让我觉得相当不受到尊重,对于这个大脾气的医生,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每个人都不愿和我多谈,到底发生什么事?其中必有玄机。

      何医师离开得相当仓促,让我连追上的机会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前往柜台询问当天状况。

      “您好,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柜台的护士相当年轻,大约二十出头,笑容非常亲切。

      “你好。”我微微点头回应,“我是李姗姗的亲戚,接到消息她生病住院,想前来探病慰问。”

      我不想打草惊蛇,决定旁敲侧击,当然,还准备了一些水果让情境更为真实。

      “请稍等一下,我去处理。”护士小姐敲起计算机键盘,“请问名字怎么写?”

      依照我的指示键入,病床名单却没这项记录,她抬头望着我:“先生,您确定是在我们医院吗?”

      这样的结果并不令我惊讶,如果出现在病床名单……我倒真希望之前的噩耗只是一场梦。

      “是啊,是东部综合医院没错。”我拿出一张写满小字的纸条假装再次确认。

      “那就奇怪了,我再帮你问问。”

      护士小姐询问一旁同事,引起一阵讨论。

      “李姗姗,我不知道耶。”

      “嗯,好像在哪儿听过。”

      “啊!不就是前几天媒体来询问的……不过……”

      后面声调刻意压低,完全无法听到。

      没多久,那位护士小姐回到柜台前,面色凝重地对我说:“先生,很抱歉,李姗姗小姐已经在三天前病逝了。”

      “是吗?怎么会这样……”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却还是让我再次受到打击,久久无法言语。

      “先生,真的很抱歉。”护士小姐神情哀凄,尽可能表现出对我的同情。

      “请问她是什么时候住进医院的?”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记录上写着进院当晚就已经恶化病逝了。”护士小姐深表遗憾,“真的很抱歉,您没被通知到,不知道需不需要帮您联络她的家人?”

      “我想不用了。我和她家人有些细故,不过和这孩子倒是处得很好,老实说,真的让我相当震惊。”我望向一旁,即使知道是在演戏,还是不自觉地垂下双眼,“可以告诉我当晚抢救的医师和护士吗?虽然很遗憾,我还是想当面谢谢他们!”

      我提起手边的那袋水果,示意要以此为谢。

      “嗯,我帮您查一下。”隔了大约一分钟,护士小姐双手离开键盘,“当晚的值班医师是陈东其医师,值班护士是林秀雯小姐。不过抢救的是较为资深的何图一医师。”

      “何医师这阵子不是连休吗?怎么会突然跑回医院?”一旁的护士插了一句。

      “可能是紧急召回吧!因为病人的病况太危急了!而且陈医师不是常常翘班吗?”这名护士在和同事间的对谈中,不经意说出陈东其医师的恶习,回头发现我近在眼前,只好尴尬地笑着,“啊,先生,所以如果想要拜访的话,应该去找何图一医师。那天值班的陈医师可能因为有事离开,所以请了何医师代班。”

      任谁都可以察觉这不过是为了掩饰陈东其医师翘班的合理化解释,但我不愿继续为难这些热心的护士小姐,尽可能假装刚才没有听到“翘班”那两个字。

      虽然她们的解释听起来还算合理,但这反倒更加深我对何医师的怀疑。

      “那我就自行登门道谢,谢谢你的帮忙!”我点头致意表达感激之情,转身后随即敛起笑容盘算着接下来的调查行动。

      道别柜台的护士小姐后,我在医院的三楼找到正在巡房的陈东其医师。

      先前向其他病患打听过陈东其医生,风评似乎不是很好,靠着院长夫婿的身份,即使医术并不怎么高明,而且时常翘班打混,还是能够在东部综合医院站稳脚跟。

      我更在私下询问的过程中,找到几名员工证实姗姗病危那晚,陈东其医生“恰巧”外出,在这段期间何医师反而“恰巧”有事回到了东部综合医院。

      这一连串的巧合似乎过于刻意,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的人为操弄。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推测,我决定向当晚值班的陈东其医师和一同协助抢救的林护士问个清楚。

      “你是陈东其医师吗?”我望着陈医师胸前的名牌念了出来。

      与何医师相差甚远,陈医师年纪小了许多,挂着亲切的笑容,清秀的脸庞、整齐的医师长袍和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相为呼应,不像谣言那般,反而展现出一种专业的形象。

      “请问有什么事吗?”陈医师的笑脸很难让人把他和不良的风评联系在一起。

      “那个,我是李姗姗的亲戚。”我不想再和他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今天才得知姗姗那晚住进东部综合医院,经由打听后,陈医师好像就是当晚值班的主治医师。”

      虽然我很清楚,即使询问陈医师,他大概也不知道真实的内幕,但还是想在他身上找到任何可以揪出何医师恶行的证据。

      “有什么问题吗?”陈医师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眼底间却流露着深厚的警戒。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你说那什么话!我难道不能临时有事请人代班吗?抢救那名女病患的是较为资深的何图一医师,你到底想找我做些什么!我想何医师也是尽心尽力抢救病患,只是结果并不如预期。”

      陈医师依旧摆着笑脸,但笑意之下明显压抑不住熊熊的怒火。

      “噢,陈医师抱歉、抱歉,我不是想来质疑什么,我只是想知道……”

      虽然我配合陈医师的语调,努力装出和悦的颜色,但对于陈医师这样的回答,反而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再询问下去。

      “这位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得到什么讯息,但我可以很大方地承认那天晚上我人不在医院,如果有什么疑惑,无论如何都想解开的话,请‘您’高抬贵手,去找何医师与当晚协助抢救的林护士吧!”

      陈医师的那个“您”字刻意拉高音量,并不是他待客非常彬彬有礼,而是他对于我的询问,即使已经非常不耐,却还努力维持着良好的形象。

      经由先前的私下探听与陈医师的反应判断后,我觉得陈医师应该只是刚好在当晚,进行他“例行性”的翘班,只是不巧又发生了姗姗的死亡事件,才让他这个“半公开”的举动,受到我的质疑。

      尽管陈医师对于我的寻访不断隐藏怒意,却还是好意帮我询问三楼柜台的护士小姐,借由总机查询,让我在五楼找到了林护士的行踪。本来还想将手中的那袋水果,分送一些给陈医师,当作是他热心的回报,却被他断然拒绝。

      “林护士你好,我是李姗姗的亲戚。”我微微颌首,“本来想来探病,但今天才接获死讯,真是相当震撼。”

      “你……你是三天前那位小姐的亲戚?”林护士显得有些畏惧。

      “是的,不过我不是来争议医疗纠纷的。”

      “你想干吗?”林护士退后一步,防御意味相当浓厚。

      “我只是对于当晚有些疑惑想要厘清,没有什么恶意。”我尽可能释出善意。

      “怎么又是你!”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就是之前负气离开的何医师。

      何医师气急败坏一把拉住林护士:“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林护士一脸惊恐,娇小的身躯不时微微颤抖。

      何医师松开紧抓林护士的双手,逐渐恢复平静。

      “小心这个人,他是个骗子,不要被骗了!你敢再跟他讲话,我就要你好看!”何医师对林护士破口大骂,“还不快去巡房,还在这里发什么呆!”

      “是……是。”

      林护士战战兢兢离去,而何医师拉着我走出病房,进入了无人迹的逃生梯口。

      “何医师,为什么要说我是骗子?”这确实让我有些愠怒,明明举动比较诡异的人是他吧!但我还是尽可能摆出笑容。

      “一下谎称你是记者,一下又说是李姗姗的父亲,不是骗子还是什么?”何医师突然一手揪住我的衣领,让我呼吸困难,“这里非常不欢迎你,李姗姗的死就是这样!我看你大概是竞选对手派来,想搜集对李议员不利消息的人,识相的话最好滚远一点!”

      何医师用力把我推倒在地,手上的水果全部散落一地,几个鲜美的苹果滚落楼梯,惨不忍赌。也许本身开着早餐店,对食物有着不同的情感,这种光景对我而言格外痛心。何医师的白袍随着步伐摆荡,高傲的身影,令我痛恶不已,有地位的人说话真的就可以这样跋扈吗?

      从何医师激烈的反应看来,真的大有文章,但就凭我这么一个小老百姓,又如何能和这些权贵对抗?我充其量不过是个早餐店老板,又能做些什么?

      我愈想愈气,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尘,快步追上何医师。

      “你不要太嚣张!”我感到浑身发热,挥动双手抱住何医师。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一个不稳跌倒在地。但何医师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他一下就把我反制在地,开始拳打脚踢。

      四周尖叫连连,有的人看好戏般围了过来,不过却没人愿意挺身而出,阻止何医师的暴行。

      围观群众各个睁大双眼,看着我们搏斗,大概非常期待我会被打成什么样子,却没有人愿意出来劝阻。也许错在先出手的我,但也是因为忍无可忍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严格说来先出手的应该是何医师才对,况且他接下来的反应未免也太过火了。

      “还我女儿!”我大声嘶吼出来,“一定大有隐情,你到底想隐瞒什么!”

      何医师用力掐住我的脖子,让我十分难受,周围的视野不停扭曲,脑中的血液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爆开。

      “你……站出来说话啊……”我使劲挣扎,好不容易伸出右手指向躲在人群中的林护士,觉得她多少知道什么内幕。

      她依旧站着不动,默默看着我痛苦抵抗何医师的粗暴双手。

      我感到浑身无力,四周不停旋转,隐隐约约看见几个保全人员冲了过来。

      保全大声吆喝,使出警棍,却只对我拳脚相向,将我们拉开后,不问青红皂白便直接把我强行拖了出去。

      “抱歉!抱歉!”何医师一下就敛起狂暴的表情,对大家鞠躬哈腰,“刚刚教训一下那位暴徒,大家以后小心一点,他是个恶徒、无赖!”

      围观人潮发现好戏结束便一哄而散,其中几人更露出失望的表情,好似宣告着这场格斗的可看程度没有预期来得精彩。

      这是什么世界,每个人都睁眼说瞎话!

      热泪不禁潸然而下,我不是个坚强的人,也绝非一个容易落泪的人,这是得知姗姗死讯后第一次落泪。

      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尽洋相,令我伤心的除了噩耗之外,还有,这个社会。

      三、警察的话能信吗?

      “林家兴先生!”一位警察把我叫了过去。

      揉着瘀青肿胀的伤口,我缓缓走向警察的办公桌前。这不是我第一次进警局,但上一次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有恐吓、过失杀人前科,服刑中假释出狱,为什么现在又要做出这种暴力行为?你不知道这样刑责会再加重吗?”

      这名警察看起来凶神恶煞,摆出一副老大姿态,年约五十来岁,说话口气令人非常不悦,桌上名牌写着“王立信组长”五字。

      “我?暴力行为?”我觉得相当荒谬,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

      “何医师的验伤报告都出来了,我可以用伤害罪办你,你最好安分一点!”

      “验伤?那你看我身上的伤不严重吗?他哪里受伤了?”

      “重点是你有前科,他又有验伤单。况且这些争执是你引起的吧?”王组长从上衣口袋拿出香烟,借着右手掌中的打火机,缓缓点起烟来,“不想再进监牢最好就此了事!”

      “是何医师那家伙先对我不礼貌,而且也是他先动手推人,怎么可以全部怪我!”

      “那你为什么要去医院假装李议员的亲戚,还想以医疗纠纷闹事!”

      “闹事?我是李姗姗的亲生父亲,去了解女儿的死因不行吗?”

      “你在胡说什么?李姗姗是李议员的女儿,你是不是该进精神病院住一住!”

      “他太太是我前妻!”

      “呸!别以为我没查过你的资料,你根本没结过婚,哪儿来的前妻!”王组长把香烟用力朝我丢了过来,奋力拍了下桌子,这样的暴力举动确实吓到了我。

      我本想反驳,但想也知道不会有人相信,只好沉默不语。

      王组长又重新点起另一支香烟,起身走了过来,靠近我耳边轻声说着:“你最好不要再搜集不利李议员的证据,想必你是蔡世新的走狗。敢再轻举妄动绝对要你好看!”

      “蔡世新?”好像是另一位县议员候选人的名字,不过对政治没什么兴趣的我,并不十分确定。会这么怀疑也不是没有原因,因为这个选区分配到的名额只有一个,而参选的候选人就只有这两人。

      “很会装傻嘛!马上就要选举,你是想搜集不利证据吧?最好给我安分点。”

      我无法明白,为何一提起姗姗和李议员,所有人都变得如此激动?李显恩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大家都有明显包庇他的意图?

      “还呆坐在这里干吗?快滚吧你!”见到我非常不服气的表情,王组长作势把我踹开。

      “想对我动粗?小心我告你!”

      “哼!不想想你有前科,而且还在假释期间,小心我再把你弄进监狱!我管你以前在哪里叱咤风云,杀人也好,放火也好,给我搞清楚一点,这里是谁的地盘!”

      我不想再和这名恶人多做辩解,并不是屈服于这样的威胁,而是这类恶质警察见多了,像我这种生活在社会边缘的人也只能忍气吞声莫可奈何。

      步出警局,夜幕逐渐低垂,我检视先前挨揍的伤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仰望天空,即使闪烁着零星的微光,一股沉重的阴霾还是强袭而入。

      如果把今天发生的事全部串联起来,我强烈怀疑何医师、李议员、王组长极有可能是同一挂的!

      大者恒大,小者恒小,弱肉强食,这些都是残酷的现实法则。

      “遇到挫折就大肆抱怨、怨天尤人,不如虚心诚实检讨自己。”

      这种好听的屁话在我入狱前还抱持一丝脆弱的信任,等到再次踏入社会便再也无法相信。

      我还能继续在这小镇安然生活吗?还会有客人愿意享用我这种有前科的人做出来的食物吗?

      好不容易隐瞒多年的裂痕,如今全部摊在阳光下,相信不久就会传开。

      是不是又该搬到别的地方隐性埋名?

      但在查明姗姗死因真相前,我不甘愿就这样离开。

      是真的为了弥补过去没有尽到父亲责任的过失,还是为了向社会的权贵发出不平的怒吼,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无法一一分辨。

      我独自一人在海边散步,回想着多年来受到的“奇特”待遇。

      夜里的大海乍看之下相当静谧,浪潮却发出令人无限恐惧的窃窃私语。

      由于之前无预警被抓上警车,那台老旧机车还停在医院附近。机车老旧归老旧,还是早餐店经营不可获缺的代步工具。这几年来的业务需要,使用相当频繁,早就和这台好机器产生浓厚的感情。

      医院距离警局有一段距离,因为在海滨公园驻足甚久,再次回到医院附近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这座东部最大的综合医院,即使在此地素负盛名,但这时出现在门口的围观民众,还是多得有些不合情理。

      嘈杂的人群中,隐约可见数台警车炫目交错的红蓝闪光。

      “发生什么事?”我好奇地问了一个路人。

      “不得了啊!听说有一名医院的医生坠楼身亡了!”

      “什么!”我相当惊讶,“怎么会这样?”

      那名路人还来不及解答我的疑惑,在我身后就出现了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将我抓住。

      “你怎么在这里?”

      回头发现警局王组长睁大双眼使劲瞪着,我下意识不客气地回敬一眼。

      很想反问为何如此冤家路窄,王组长也出现在此,不过想也知道是前来调查这件医师坠楼案吧!

      “林家兴先生,请你再跟我回警局一趟!”

      “你这是什么意思?”突如其来的恶意邀请,让我非常恼怒。

      “你可知道那边死掉的人是谁?”

      “笑话,有人死掉就要怪我?抓不到凶手就要找我顶罪吗?”

      “我可以看出你心情的愉悦。”王组长的表情相当不屑。

      “我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的心情。

      “死掉的正是今天被你‘殴伤’的何医师!”

      ——非常出乎我的意料,那名嚣张跋扈的何图一,竟然这就样死了。我心中没有任何同情,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虽然不知道凶手究竟是谁,一想到终于有人替天行道除去这种恶霸,某种程度竟然想对凶手表达感激之意。

      “总之,我以坠楼案凶嫌逮捕你!”王组长直接招呼部下把我抓了起来。

      “等等!我才刚来这里,少诬赖我!”

      “不,你有强烈的杀人动机!”

      即使我觉得相当无辜,还有许多言语想要投诉,王组长还是二话不说,让我在同一天内再度被押入警车。

      四、政客的话能信吗?

      “店长,还好吧?”阿吉担心地问着。

      我在局里度过漫长的一夜,隔天上午在阿吉的协助下,暂时交保候传。

      “这个……”我面有难色,再三踌躇,“其实之前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我拉张椅子示意阿吉坐下。

      今天早餐店暂停营业,本来应该可以借此获得喘息,心情却怎样也放松不了。

      “或许你当初没有注意到,在你前来应征工作时,我并没有特别要求看你的证件什么的,只是稍微聊了一下就让你开始工作。并不是我如此相信人性,而是认为过去的身份并不代表什么,现在和以后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我们也这样愉快地合作了那么久。”

      阿吉默默听着,不时把玩着手边的餐饮用具。

      “过去的身份让我在社会上吃了不少苦头,现在你也知道了。如果你不想继续在这里工作也没关系。”我从结账柜台下方拿出一包厚重的信封袋,“虽然你这个月还没做完,我还是算你一整个月的钱,额外的就是你平时工作认真的奖金,另外还有交保的押金也在里面。”

      “店长,你在说什么?”阿吉放下手中的玩物,神情认真地望着我。

      “就算你还愿意待在这里,我想之后也不会有人再来光临,早餐店可能要关门了!”

      “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殴打人罢了,店长振作点啊!”

      殴打人而已?难不成是我多心,我有前科的事并没有曝光?

      阿吉眼神相当坚定,这种不经意的鼓励,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还是让我感动不已。尽管知道阿吉是我所雇用的员工,但他对我的支持,还是让我不禁想要说出感谢。

      “阿吉,真的很谢谢你!”

      “哎呀!客气什么,平常都是店长照顾我。店长今天就好好休息啦!时候不早了,我要准备去机车行上工了。”

      以前的事没被发现,我算是松了一口气。

      默默目送阿吉离开后,早餐店陷入一片死寂,我非常不喜欢甚至是痛恨这种感觉。这二十多年来坚守的秘密,到底是为了什么,有时候都会非常迷茫,难道让自己继续苟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为了守护这段不可告人的约定?

      昨夜从王组长口中得知,何医师大约晚上九点三十分时从医院的顶楼坠楼身亡。现场无法确定是否有其他人的痕迹,可能是自杀,却找不到任何和遗书相关之物,缺乏自杀动机,因此也不排除他杀可能。

      倒霉的我被抓进警局,案发时间一个人在海滨公园散步,没人可以证明。警方认为我有强烈的杀人动机,却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我是凶手,隔天便交保候传。

      我倚着墙壁休息一阵子后,一方面为了替自己洗刷冤屈,一方面也想查出姗姗死亡的真相,便决定出门继续调查,去另一个地方试试手气。

      “你好你好!”一名年轻的女助选员打着过分亲切的招呼。

      “我有事想找蔡议员!”我微笑以应。

      蔡议员的竞选服务站布置得相当整齐,充满活力的配色与五彩缤纷的旗帜,让这间大厅看起来生气十足。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女助选员关切地问着。

      “有点难启齿的私事,想找蔡议员帮忙。”

      “没关系,我是议员的助理,可以先跟我说,我再转告给蔡议员。”女助选员尽管声调相当热情,但掩饰不住她那对敷衍的眼睛。

      “他不在吗?”

      “嗯,不在。”女助选员虽然这么说,但表情有些奇怪。

      “唉,真可惜!”我有些失落,随意拿起一旁的竞选传单浏览起来。

      女助选员结束与我的对话后重回选民服务站内的办公桌就位,但我实在不想这样轻易放弃,还是徘徊在大厅附近不愿离去。

      看到我还是没有放弃的迹象,女助选员开口:“这位先生,蔡议员真的不在这里,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即使不方便开口也不必在意,我一定会好好保密,并确实转达给蔡议员。”

      “没关系,我可以等议员回来。”

      “议员今天不一定会回来这里哦,他的行程很忙,连我都不好掌握。”

      “没关系,我就先等看看吧。”

      “先生,有什么事真的可以先告诉我!”

      女助选员虽然音调尽可能维持甜美,但眉头却不自觉轻皱起来。

      这么想把我赶走,反而让我觉得议员应该不久就会回到这里。这种难以开口的事,如果不见到议员本人,助选员一定会以无法置信为由,直接将我的内容过滤删除,不可能传达给议员知道。

      但就算是见到蔡世新本人,他听了以后会相信吗?

      女助选员与我对峙了数分钟后,总算有人打破了这表面和善的僵局。

      “小欣,没关系。”

      从竞选服务站大厅后方的办公室内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久后这名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一名仪表端庄的青年男子。

      “蔡议员,你不是要休息吗?”

      女助选员偷瞄了我一眼,显得十分尴尬。

      “没关系,服务选民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事!”

      “那我先去处理其他事情。”女助选员也许为了避开我的目光,匆匆离开竞选服务站,不知道去了哪里。

      蔡议员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带着无框眼镜,留着新潮短发,笑容十分有亲和力,也许能因此吸引不少选票。

      “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吗?”

      比起迂腐的李显恩,蔡世新议员年轻有为多了!我想李显恩真的很难跟他较劲。

      话虽如此,毕竟李显恩的地方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年轻议员想要抗衡,恐怕还要好几十年,也只能靠自己的实力与形象多做努力。

      “其实有一件事需要帮忙,却又很难启齿。不知道蔡议员能不能帮我?”我将声调压低,慢慢靠近蔡议员,“李显恩议员的女儿前几天不是过世了吗?他的女儿李姗姗其实是我的女儿。”

      谎言(上)(二)

      蔡议员先是双眼睁大相当惊讶,接着嘴角隐约上扬,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蔡议员恢复正经的表情,一会儿又露出哀伤的面容,“不,不,我是想说,真是遗憾!”

      “这,”我眉头不自觉轻皱了一下,“因为我觉得我女儿的死因并不单纯,之前私自前往前妻住处,也就是李显恩现在的老婆那里,想要当面问个清楚,却得到不知所云的答复,便觉得其中必有文章。后来又前往女儿病逝的东部综合医院询问,也是得到回避的态度,我觉得事情真的并不单纯,想要借着蔡议员的力量,协助我调查真相!”

      一口气说完这几天的经历,内心充满着说不出的感慨,在这无情的社会里,溺者救命的那一口空气,究竟哪一天才能寻获,也许就此停止挣扎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由衷期盼热心为选民服务的蔡议员就是那一口救命的空气!即便他帮我只是为了在接下来的选战中打倒对手,只要有人愿意协助,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是正也好,是邪也好,对我而言,都是救命恩人!

      蔡议员若有所思,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终于开口:“先生,可以告诉我你的基本资料吗?看来李议员的一些负面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为了社会的安定,我愿意挺身而出!”

      即使蔡议员这么坚定地说着,我也看得出来他为了自身利益的动机大于社会正义,但我还是很感谢能出现这样强而有力的战友。

      五、小弟的话能信吗?

      与蔡议员长谈后,我们预定后天召开记者会,准备对李显恩展开反击。

      这样的行动是否妥当,我也不愿再做任何考虑,当下能做的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蔡议员打击李显恩的意图相当明显,但我不以为意,因为这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造物者将人的双眼设计在前头,就是为了让我们直视前方,目光所及也理所当然只有自己的利益。对我而言,只要能够揪出李显恩的丝毫恶行,即便是凶神恶煞,都将成为我的忠实伙伴。

      再次回到早餐店,已经接近傍晚时分,凉风阵阵拂来,即使宜人,却还是无法化解我心中的诸多疑虑。如果当初何图一医师愿意帮助李显恩开立假的死亡证明书,以何图一谨慎的个性来说,并不像个会轻易泄漏秘密的人,为什么后来还会引来杀机?

      早餐店的铁卷门外,站着一位穿着深蓝色西装的青年男子,后梳的头发整理得相当整齐,手上提着黑色公文包。

      看来已在门口恭候多时。

      那名男子见到我以后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只是不断在附近来回踱步。原以为他不过是某个正在等待约会的普通上班族,却在我开启侧边铁门时对我开口:“你就是林家兴先生吧?我是议员助理,我们进去里面谈一下吧!”

      我没有多想,以为是蔡议员的助理,就让他进来,当他再次自我介绍时,我才发现其实是李显恩的助理。

      “有何贵干?”我相当不耐烦。

      面对我的怒意,助理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将公文包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并谨慎地附带一句:“这是李议员的一点心意。”

      助理打开公文包,一叠叠千元大钞井然有序堆砌在内,少说也有好几百万。

      “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你在调查议员女儿的事情,议员觉得有些不满,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

      “你什么意思!”我拍桌咆啸,摆满钞票的公文包甚至因为我的拍击移了几公分。

      “说穿了,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助理翻脸如翻书,一瞬间平静的神情完全扭曲变形,“还嫌这些不够吗?我看你这间破店,十几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还嫌不够吗?”

      “少欺人太甚!快滚吧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继续调查吗?”

      我将几叠钞票抓起,用力砸在助理身上。

      钞票散落一地,我始终不为所动,只是愤恨地瞪着助理。

      “好,很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助理狰狞地回瞪我。不知道是否被我愤怒的举动吓到,助理收拾钞票的双手有些颤抖。

      到了门口,助理撂下狠话:“你最好给我小心一点,李议员对你的举动真的相当不满!走着瞧!”

      助理离开后,我心中的悸动依旧没有平息,我前往门口准备将大门锁好,却发现阿吉就在门外。

      “你都看到啦?”

      “嗯,机车行那边刚好没事了,恰巧经过这里,就撞见……”

      “我们进来谈一下吧。”

      阿吉就坐后,我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所以说刚刚那人是李显恩的助理,他这样的举动不是让人对李显恩更加怀疑吗?”

      “刚刚那些举动让我想通了一件事。我现在可以确定姗姗的死绝对没有那么单纯,甚至可以合理怀疑她的死可能被加工过。”

      “店长,你是指……”

      “我觉得何医师和李显恩是同一挂的。何医师帮姗姗开了假的死亡证明书,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封口,何医师被谋杀了!”

      “店长,你是说姗姗可能是死于非命,而李显恩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何医师包庇自己,开了一般大众不会再多追究的死因证明?”

      “我是这样怀疑没错,不过也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这一路调查下来,遇到的阻力真的太多了,单凭我自己的力量真的太薄弱了!”

      “没关系,店长,其实我一直都在持续帮你调查,机车行那边来往份子杂归杂,但讯息来源管道反而很多,也许最近就能有好消息出现。我刚刚来这里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不过因为还不确定,所以还是算了。”

      “哪件事?”

      “嗯,店长,等我确定消息后再跟你说啦!”

      “好吧。言归正传,我们力量虽然不足以与权贵抗衡,唯一的解决办法也只能再找一个权贵来帮忙了。”

      “这是什么意思?”阿吉满脸疑惑。

      “我今天下午去找李显恩的竞选对手蔡世新帮忙,他答应后天要为我招开记者会揭发李显恩的真面目。”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就可以迫使院方说出真话,一举逼出李显恩的内幕。”

      “虽然知道实情的何医师已经身亡,但根据那天我去医院调查的结果,当天值班的护士恐怕也知道不少。”

      “啊!”阿吉表情大变,突然叫了一声,沉思一阵后才又开口,“真该死!如果真的要招开记者会,刚刚李显恩助理封口贿赂的举动应该要留下一些证据,后天拿出来,更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那倒是,刚刚实在处在气头上,竟然没有想到这点。”经由阿吉这么分析后,我开始懊悔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李显恩那帮人真的会就此善罢甘休吗?刚才那个助理怒气冲冲离去,让人有点……”阿吉有些不安。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但我希望不要把你牵扯进来。”

      我搭着阿吉的肩膀,尽可能表现得镇定。阿吉外表虽然十分成熟,也很懂事,但也才不过十七岁而已,前程一片光明,和我这种风中残烛自然不能相比。真的非常感激他能对我伸出援手,即便只是小小的一句话,对我而言,都显得格外温暖。

      “店长,当初你愿意收容我在这里打零工,我真的非常感激。如今店长遇到麻烦,我当然要二话不说力挺到底!”

      “不过,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还是要自己小心。”

      我再次对阿吉做出沉重的叮咛,虽然他的热心令人动容,但真的不希望在他身上出现任何闪失。我这一生一直走在颠险的边缘,那种孤寂而无助的痛苦,我想直到长眠的那一刻为止,都不会间断,因此非常不愿意阿吉也混入类似的险境。

      闲聊几句后,阿吉便离开早餐店。

      又是一个宁静黑夜的开始。

      六、客人的话能信吗?

      早晨的鸟啼声宣告一天的开始,同样做着惯常性的开门动作,阿吉今天则准时在门口等着。

      “早啊,阿吉!”

      听见我的招呼声,阿吉这才回过神来,脸色有些苍白。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问着。

      “那个……”

      阿吉指着铁卷门,难以启齿。

      铁卷门并没有什么异状,仍然发出“嘎嘎”的声响缓缓上升,不久便完成升降动作。

      “有什么异状吗?”

      阿吉还是没有回应,好似眼前出现了一道难以决定的谜题。

      我突然想通发生了什么事,将铁卷门又降了下来。

      随着铁卷门缓缓下降,逐渐浮现一个喷漆大字:干!

      ——不用想也知道这会是谁的杰作。

      需要报警吗?但怎么想也不愿意再跟警察打交道。更何况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是李显恩那帮人的杰作?也许只是某个不良少年的艺术作品。

      我摇摇头,又把铁卷门升了上去。

      “没事的,今天下午我再把这恶作剧处理掉。进来准备上工了!先帮我准备一下那些烹饪用具吧!”

      我催促阿吉进来准备例行的开业动作。暂停营业一日后,是否还会像以往那么多客人上门,是否会有人怀疑我的过去,自己也不是非常确定。

      街道上的人潮开始涌现,一个人过去,两个人过去……始终没人愿意上门。

      “店长,不要担心啦!那些人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常客。”

      阿吉察觉我心中的疙瘩,安慰着我。

      “没事的,我只是在发呆。”

      没多久,一张熟识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老板,昨天怎么啦,竟然突然休息!一时之间还真不习惯,不知道该去哪里吃早餐。”

      ——是隔条街的老王。

      “哈!刚好有一些事要处理。”

      我露出沉寂已久的笑容。不管怎样,即使平淡庸忙的早餐店生活,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我生命中重要的归属,或许忙碌真的是忘却痛苦的最佳良药。

      又有另一名常客上门,那是就读高中的小成。

      “林叔,太好了,今天有好吃的早餐可以吃了!我要大杯奶茶和蛋饼。”一向穿着整齐制服的小成,最喜欢在蛋饼上加许多辣椒酱。

      “老林,你还好吧!”这次是一位独居老人老黄,也是本店的一位常客,“俺有看到那篇报道,报纸上虽然说你出手打人,但俺相信你是清白的,不然绝对是忍无可忍,才会发生冲突!你的好脾气,俺最了解了,俺到死都会继续吃你的早餐,吃到你早餐店倒了为止。”

      老黄亲切的笑容,不知道融化了多少我冻结多日的心寒。从开业到现在,无论是风吹雨淋,还是晴朗无云,老黄一直都是这间老旧早餐店的忠实顾客。

      不管他们是出自于内心的感触也好,还是出自于同情,甚至只是客套,都令我感动不已。也许即便他们知道我有前科,还是会继续支持这家小小的早餐店吧?

      “阿吉,这一份送到二号桌去,还有三号桌也去收拾一下!”

      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做着例行的工作。

      有的人可能已经知道何医师死亡的新闻,有的人可能知道我因此被抓到警局,虽说客人明显变少,但不管怎样,还是有死忠顾客前来捧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出现一名戴着墨镜的壮硕男子,不怀好意冷冷问着:“你就是林家兴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摸不着头绪,我微笑以应。

      这名壮硕男子没有回答,向后方比了个手势,一时之间从暗巷角落出现十几名身穿黑衣的年轻人,人手一只棍棒,来势汹汹朝早餐店步步逼近。

      “你这是干什么?”慑于这群人的腾腾杀气,我紧张不已。

      在场的所有人全被吓得哑口无言,不约而同停下手边的动作。有的客人见情况不妙,一溜烟就赶紧跑走。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又再问了一次。

      “砸!”壮硕男子完全无视我的询问,直接对着那群小弟下达命令。

      不出几秒钟早餐店变得面目全非,所有的餐桌全被翻得四脚朝天,摆在后方的食材也全被翻倒在地,窗户的玻璃更是被砸得残破不堪。即便我想要阻止,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这一切真的来得太过突然。惊叫声连连,所有客人全部吓得拔腿就跑,几名客人更是跌倒在地,连滚带爬逃离这里,只剩下错愕的阿吉与我留在现场。

      “你们干什么!别太嚣张!”

      忍无可忍的阿吉突然冲上前去抱住那名壮硕男子,但实力相差悬殊,完全只有挨揍的份。

      “阿吉!不要啊!”还来不及阻止,阿吉已经被打得血流满面。

      见到阿吉蜷缩在地,不断痛苦呻吟,状硕男子这才收手。

      几名小弟把仅剩的几片破玻璃完全砸碎后,零星的破裂声总算为这场暴行划下句点。

      “收工啦!”壮硕男子露出满意的微笑,向小弟们挥手,指示他们扬长而去。

      虽然这种嚣张的行径实在令人无法忍受,但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大摇大摆地来,又大摇大摆地离开。

      “妈的!干!”阿吉突然拿起一旁的椅子残体往壮硕男子的身上砸了过去。

      年轻人血气方刚,行事总是特别鲁莽,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虽然只是擦过壮硕男子身旁,但这样的挑衅举动还是让他恼羞成怒,回头直接掏出一把黑枪,毫不犹豫朝阿吉射了一发。

      “砰!”

      原本应该是个安详的早晨,却出现了不合时宜的巨响。状硕男子行凶后头也不回直接离去。

      阿吉倒了下去。

      “阿吉,你还好吧?”我赶紧上前扶起阿吉,他已经四肢无力瘫软在地。

      “店长,不要紧……”阿吉脸色非常难看,“我只是被吓到而已……那是真的枪吗?”

      我仔细检查阿吉全身上下,除了之前被打伤的地方,并没有发现其他类似枪伤部位,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免想要说他几句:“你哦,为什么要那么冲动?你知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店长,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这样被欺压着。快报警吧!李显恩就算再厉害,这已经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了!”阿吉低着头,握紧拳头,眼神间充满着不甘的愤恨。

      “嗯,我会去报警的!”虽然这么说,但对于报警这件事,还是让我有些迟疑,“别管这个了,我先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剩下的事,回头再来处理。”

      “那……这早餐店怎么办?”

      “恐怕就只能这样了。”

      我回头重新端视凌乱的早餐店,只能用凄惨两字形容。那些餐桌椅都是一些二手货,外表虽已老旧,却还是十分耐用,经过刚刚的那番“洗礼”,很多桌椅只剩下一片片的残肢,让人非常心痛;前几天批进来的食材全部散落一地,变得稀烂如泥,令人惋惜不已。

      这间早餐店老旧归老旧,却也在我悉心经营下,呈现出一些吸引顾客的温馨气氛。一想到这些年来的努力,就这样一瞬间化为乌有,内心的沉痛真的很难找到足以充分表达的形容词。

      “我想早餐店又要继续暂停营业了,而且,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看着店内残破不堪的情景,我喃喃自语抱怨了几声。

      七、护士的话能信吗?

      阿吉的状况似乎没什么大碍,不过我还是坚持让他到医院进行详细的检查。

      又再次来到这问题重重的东部综合医院,这次虽然没有令人生厌的警车围绕,但环绕此地的疑云却丝毫没有散去。

      等待阿吉就诊的同时,我不断检视着手机有没有未接来电,却总是失望连连。

      即使我知道医院不适合开启手机,但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漏掉关键电话,因此不敢轻易关机。好几次都以为口袋内的手机发出来电震动,等到拿出来检视时,才发现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明天就要召开记者会,蔡议员应该要在今天与我联络,共同商讨记者会的详细内容,然而却迟迟等不到联络的那通电话。

      在医院内来回踱步,我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拨打蔡议员留给我的助理电话,就是前一天好心告诉我议员“不在”办公室的那名女助理“小欣”。

      “喂,小欣吗?”铃响没多久,电话就接通了。

      “是,您好,蔡世新议员办公室助理小欣,请问您是?”

      手机的另一头传来亲切的问候声,但听得出来这只是职业性语调。

      “你好,我是林家兴,就是昨天去找蔡议员的那一位。”

      “哦,有什么事吗?”

      得知是我以后,女助理的态度竟然整个冷淡下来。

      “关于明天记者会的事,怎么都没有下文了?”

      “记者会?哦,议员决定不办了!”

      “这话什么意思?”我音调提高八度。

      “不办就是不办,听懂了吗?再见!”

      电话就这样被挂断了。

      我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因为前一天让这位女助理出糗,因此怀恨在心,从中作梗?而且前一天还相谈甚欢,才相隔不到二十四小时,现在竟然说翻脸就翻脸!

      “嘟——嘟——”我再次拨打手机,一定要问个清楚。

      但不管拨了几次,都没有回应,让我相当生气,有种很不被尊重的感觉。

      她会因为不堪其扰而将手机关机吗?我想,身为议员助理,应该需要随时开机待命,不至于因此关机。

      就在第六次拨打的时候,电话终于再次接通了。

      “拜托!大哥!你不要再骚扰我好不好!”手机传来女子的怒骂,声音之大,让人很想将手机移开耳边。

      “我不是要骚扰你,只要让我知道记者会为什么取消,我就不会再打了。”虽然小欣高傲的行为让我非常生气,但我还是尽可能好声好气说着。

      “就真的这么想知道为什么取消吗?给你台阶下你不下,非得搞成这样不可!好吧,那我就不客气直说。”

      “请说!”对于女助理的傲慢态度,我也不想再客气相待。

      “因为经过我们调查,你这个人不但有前科,前几天还和东部综合医院的何姓医师发生口角,重点是,何医师当天就坠楼身亡,你这个人嫌疑非常重大!”

      “那又怎么样了,警方还不也因为罪证不足把我释放了!”

      “议员跟你这种人打交道太危险了!就算召开记者会,也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请不要再纠缠我们了,谢谢!”

      最后两字还刻意说得非常大声,几乎可以用吼叫来形容。接着手机切掉的声响直接帮这段对话画下了简洁的句点。

      “哼!”我奋力盖上手机,冷笑一声。

      我的话不能相信?就因为有前科而不能相信!这些台面上政客所说的话就能相信吗?果不出所料,蔡议员也不过是为了自身前途才愿意伸出援手,现在发现我是个有前科的危险人物,会对他政治前途造成不利影响,昨日还是他的盟友,今日转眼间就变成垃圾。

      这样真的公平吗?

      也罢!这也不过是一般人都会做出的反应罢了,早该习惯这种结果!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本来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并不是今天才有这种深刻的体会。如果这个社会能够轻易接纳像我这种拥有前科的人,我也不会隐姓埋名逃到这个地广人稀的东部小镇。

      情绪还在忿怒之中,手机突然响起,然而并没有来电显示。

      “喂,你好,我是警局的警察。有人报案说你的早餐店今天遭到恶混滋事,要不要来警局做个笔录报案?”手机另一端的声音相当年轻。

      “嗯……”这让我十分犹豫。

      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位对我抱有成见的王组长,况且就算我说是李显恩那帮人来闹事,警方也不可能采信。李显恩和黑道人士早有勾结,这件事当地居民人人知道,却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些什么。甚至夸大一点,连警方恐怕我也无法相信了。

      “谢谢,不用了,我不想再把事情复杂化。”我委婉拒绝。

      “那也好,这样我报告也比较好写,再见了!”年轻警察似乎对这样的答案感到相当满意。

      这一路下来,真的让我很难再相信谁。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

      话虽然这么说,现在又能从何着手继续追查下去?

      二楼的外科人满为患,距离阿吉的号码还有一段距离,不如趁这个空档前去调查姗姗死亡那天的值班护士。

      我前往一楼柜台询问,可能因为与何医师争吵那天的护士们班次不同,并没有人认出我的面容,然而不管我怎么询问,她们都不愿意告诉我林护士的所在位置。也许因为最近才刚发生过何图一的命案,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警方也尚在五里雾中,想必这种结果一定造成院内不小的风波。对于外人的询问,尤其是相关人林护士的行踪,理所当然变得谨慎起来。

      就在我探听不到消息,打算采取土法炼钢一层一层搜寻之时,眼前刚好出现正在闲晃的陈东其医师。

      “哦,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一如往常,陈医师的笑脸一下就浮现出来。不同于当天的气色,今天看起来精神饱满,更显得外型亮眼。

      也许因为我眉头深锁,让陈医师发现了我的困境。

      “我想找林秀雯护士。”

      陈医师友善的眼神,传达了一种并不认得我的隐晦讯息,为了试探自己的猜测,我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标。

      “啧,我说你们这些小姐,客人有事需要帮忙,为什么还杵在那里?”陈医师转向柜台,虽然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但口气多少带有责怪之意。

      “可是,他要找的是林秀雯小姐……”其中一名护士小声地说着。

      “有什么关系!”

      “是、是的……”这名护士虽然心有不甘,却还是慑于院长夫婿的威严,只能乖乖照做。

      “这下应该没有问题了吧,朋友!”陈医师轻拍我的肩膀,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继续他的行程。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身影,我真的很怀疑,也许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天我和何图一发生扭打的冲突,甚至夸张一点,都还不知道何图一身亡的消息,更不用说要从他身上套出任何关于姗姗的线索。尽管如此,那些谣言又与我毫不相干,说明白一点,他刚才不经意替我解决困境,即便下一秒他和蔡议员一样,选择背弃我,但在这一刻,正如他最后一句话一样,他是我的“朋友”。

      经由柜台护士告知后,我得知林秀雯护士正在七楼值班,便驱身前往。

      “你好,林秀雯小姐吗?”

      原以为还需要找寻一番,想不到却刚好在七楼走廊上撞见林护士,她那双缺乏自信的眼神相当好认。

      也许已经远远瞧见我的身影,林护士刻意低头回避,假装没有听见般继续前进。

      “林小姐!”我直接向前阻挡她的去路,她总算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接。

      林护士看起来十分憔悴,也许这阵子过得不是很好。

      “啊,你是上次那位?”

      “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

      “你想干吗?不要靠近我!”

      一如往常,林护士还是对我抱持着深厚的警戒。

      “林护士,不要再逃避了,我已经知道事情大概的经过了!”

      林护士嘴角微微颤抖,却还是不发一语。

      “姗姗的死亡原因并不单纯,何医师为了包庇李显恩的罪行而开出假的死亡证明书!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样你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而且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相当危险?何医师恐怕是李显恩为了杀人灭口而被做掉的!”

      “我……我……”林护士一副快哭的样子,双眼不停左右摆动。

      “相信我,你的处境真的非常危险!”我态度强硬,伸出右手强压在林护士肩上。

      林护士拨开我的右手,犹豫良久才继续开口:“让我先去厕所洗把脸……”

      豆大的汗珠,在林护士额上涔涔而出,可以想见她为难的处境。

      “好,我先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就在中间大厅那里等你。”我指了指走廊前方的七楼大厅,“不要再逃避了,我会在大厅一直等你,等你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为止。你要知道你的处境相当危险,只有我能帮你了!”

      说了一连串真实夹杂虚晃的话语后,我慢慢转向大厅,回头发现林护士脚步相当不稳,摇摇晃晃扶着墙壁走向厕所。

      她会相信我吗?感觉起来她个性有些懦弱,或许真得用这种威吓的方式,才能迫使她说出真相。

      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大厅墙上的时钟不晓得已经在我视线内重复多少回转,别说林护士的身影,这层楼因为有一半都是堆放资料的储藏室,来往的人也不是很多。

      我实在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搞不好林护士已经借机溜走,干脆直接前往走廊底端的女厕一探究竟。

      到了走廊瞧见远方有个女性身影,面无血色扶着墙壁摇摇欲坠,双手捂着颈部,随即倒地不起。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正是林护士。

      “林护士,你怎么了?”发现情况不妙,我赶紧快步奔去。

      将趴在地上的林护士翻了过来,我的双手竟然沾满鲜血,吓得我直冒冷汗。

      林护士的颈部遭利刃划过,一路上鲜血直流,空洞的双眼,让我直觉认为她已经遭遇不测。

      我低头检视林护士的生命迹象,不出所料,确实已经没有呼吸。

      “妈的!晚了一步!”我握拳捶地,懊悔不已。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回头却看到长廊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店长!店长!原来你在这里,害我找了半天。”看诊完的阿吉兴冲冲地挥舞双手,从长廊远方快步走了过来,但他来得真不是时候。

      而这时大厅竟然莫名出现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面色凝重四处观望,发现异状后朝我这个方向逐渐逼近。

      不知情的阿吉,还是带着笑容小跑过来。

      “我带来好消息啦!就是我昨天要跟你说的那件事。”阿吉瞄到躺在地上的林护士,敛起愉悦的神情,“这个人怎么了?”

      “阿吉……”我转身过去,露出沾满鲜血的双手。

      “店长,你!”阿吉相当震惊,手中的一张纸片掉了下来,上面似乎写着一长串文字。

      “阿吉,相信我,人不是我杀的!李显恩那帮人看来又早一步把最后的线索灭口了!”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其中一名警察发现状况不对,大声吼了出来。

      “我不能再相信警察了!阿吉,相信我,我不是凶手!但我现在必须逃走!”

      “唉,怎么会这样呢?我都已经找到她了!”阿吉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张纸片塞给我,“店长,快去上面写的这个地方,这里就交给我处理!”

      不能让后面的警察认为阿吉与这件事有关,我赶紧把阿吉推倒在地,还假装踹了阿吉一脚,拔腿就跑。

      “给我站住!”两名警察追了过来。

      我从逃生梯快步离开,使尽全身力气冲刺下楼,躲进六楼的残障厕所。

      那两名警察似乎没有发现我的身影,朝向楼梯下方一路追去,继续往五楼前进。

      听着两名警察逐渐远去的急促脚步声,我始终还是不敢有所松懈。在厕所里不断洗去双手上的血迹,努力使自己心情平静下来。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这次自己就在命案现场,手上还沾着受害者的血迹,又恰巧被警察撞见,真是倒霉到家。如果刚刚留在命案现场,不管怎样极力否认,我想也会被先入为主的王组长逮捕定罪。

      是不是自己的行踪已被监视?只差一步,或许就可以从林护士口中得到什么线索,甚至是出面指认李显恩的罪行。

      李显恩那帮人选择在自己出现的时候,将林护士杀人灭口,再嫁祸给我,手法实在是太高明了!

      为什么又会有警察出现?想必他们作案后又通知警察前来,就可以将我逮个正着。

      这一切还真都在他们的盘算之中!

      难道那个吊儿郎当的陈东其医师,和李显恩他们会有什么关联吗?

      看着镜中不断冒着冷汗的自己,我突然回神过来,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应该要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你可以不说话,你所说的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呼呼~~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0-7-24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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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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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0-23 10:35:56 | 显示全部楼层
      谎言(下)(一)

      八、少女的话能信吗?

      我循着阿吉那张纸片上的地址,找到了一间偏僻的破旧公寓。我不明白阿吉叫我来此的用意,由于很可能已经遭到通缉,我也不敢擅自将手机开启,也许会被卫星定位什么的。

      接近傍晚时分,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冷静下来以后,我确实有些后悔当初就那样逃离现场,这只会让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处境。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再多想也无益。

      一路上,由于深怕已经遭到警方通缉,全部选择人烟稀少的道路避开人群。

      到了公寓大门前,我不觉停下脚步。到底我要找的人是谁?根本完全不知道。不是我不信任阿吉,而是这几天累积下来的疲惫已经让我精神非常不济,情绪上自然也不是很稳定,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我绷紧神经,疑神疑鬼。

      我正要按下公寓大门的对讲机,大门竟然自己开了。我虽然觉得十分诡异,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上了三楼,驻足在地址上的这间住户前,厚重的铁门突然打开,出现了一名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少女。

      “你就是林家兴先生吗?快进来吧!”

      尽管我满脸疑惑,但这名少女还是二话不说就直接把我拉了进去。

      公寓相当简陋,只有一些破旧的家具,散乱一地的垃圾,怎么看都和这名少女扯不上关系,硬要牵扯的话,这里倒像是这名少女的临时避难所。

      邀请我就坐后,这名少女只是低头不语,使得气氛有些尴尬。

      我不知道阿吉给我这个住址有何用意,他想告诉我的又是哪件事?而这个少女和阿吉又是什么关系?一连串的问号,让我思绪更为混乱。

      少女穿着十分高雅,看起来并不便宜,她胸前所戴的那条项链更是深深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原本我有两条一样的项链,我的那一条好好地收藏在家里,另一条则在二十年前就交给了前妻惠娟。

      仔细端详少女的这条项链,真的和我那条非常相似,色泽有些黯淡,看起来也有一定的年代,一点也不像近年来会出现的设计款式,连刮伤的地方都和我那条位置非常相近,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

      就在我想要询问之时,少女已经率先开口。

      “爸……”

      “什么?你说什么?”突如其来的这一声,让我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我……我是姗姗。”少女微抬脸庞,双眸相当清澈。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感到呼吸困难,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这名自称姗姗的少女,真的就是姗姗吗?我是不是在做梦?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真让人难以接受,却又由衷期盼这就是事实。

      “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为了我这样四处奔波,还被牵扯进杀人事件。”少女抬头望着缓缓起身的我,四目交接的那一刻让我不自觉身体抽动起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真的是姗姗,那在医院死掉的那人是谁?”我情绪激动不已,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无法相信什么才是事实,什么才是真相。这对我来说真的太过震撼,但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不断说服自己,眼前这名少女就是姗姗。

      “这条项链是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的!就是靠着这条项链,有一名在机车行工作,叫做阿吉的男生才会发现我,并跟我说他知道我亲生父亲身在何处。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发现李显恩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妈从来也不跟我提起之前的事。我很惊讶阿吉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后来才发现他同时也在爸的早餐店工作,之前帮忙寻找我的下落很久了。”少女有些激动,泪水不断在眼眶打转。

      我心中的疑虑消失了大半,这下总算可以知道为什么那条项链会在这名少女身上。之前为使阿吉方便寻找,也让他看过我那条项链,跟他说过那条项链的所有缘由。

      想不到阿吉竟能凭借这么小的线索找到姗姗,更令我对他刮目相看。

      “爸,我觉得我的直觉应该不会错。虽然我们到目前为止都不曾见过面,但打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名少女的眼神愈看愈像年轻时的惠娟。当年我便是因为这对动人的双眸为惠娟着迷不已。这么多年来,不管我怎么尝试,始终难以忘怀过去与惠娟所共织的那段情愫。我已经无法思索,跌跌撞撞地走向姗姗。

      “我……我相信,我当然相信你。”我用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抱住她。

      经过多日的煎熬,想不到会出现这样意料之外的转变,心情的复杂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二十多年间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女儿,想不到在以为失去后又能幸运重逢。一想到这里,原本轻抱的双手,逐渐坚定下来,为的就是深怕再失去这位日夜思念的女儿。

      此刻不想让任何思绪占据脑袋,只想用双手紧紧抱住眼前这真实的一刻。激动的泪水早已潸然而下,与姗姗的眼泪互为呼应——这应该是一种父女连心的感动吧!

      激动的情绪抚平后,我还是很想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的姗姗给了我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矛盾感。

      “姗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医院身亡的那人是谁?”

      “爸,这真的是一段很长的恶梦!几年前李显恩那恶魔发现我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一开始还没有怎样,一直相安无事生活下去,直到弟弟渐渐长大以后,便开始对我施暴。不管妈怎么阻止都没有办法……”姗姗眼神流露着一股哀伤,并且露出了手臂上的一些伤痕。

      那些伤痕新旧不一,甚至可以从姗姗的上衣袖口、领口缝隙瞥见背部的伤痕,李显恩那禽兽究竟对姗姗施暴过几次,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想象那些残酷的画面。

      我感到心如刀割,痛苦不已。想要伸手抚摸受尽煎熬的女儿,却又因为深重的愧疚感,让我迟迟无法行动。

      “因为李显恩跟黑道其实有着密切的挂勾,这并不是传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视我为眼中钉,好歹我也乖乖当了他十几年的乖‘女儿’……”说到这里,姗姗的眼泪已经不自觉流了下来,“前阵子,他竟然泯灭人性,向黑道发出对我的追杀令,要将我杀掉。那时候妈叫我赶快逃走,我就这样逃了出来,一直躲在这间破公寓里。”

      我环顾四周,虽然这个临时避难所相当残破,但维持生活的必需用品还是一应俱全。即使如此,要一个从小就生长在富裕家庭环境的大小姐,突然换到这种地方生活,想必也让姗姗吃了不少苦头。

      姗姗的这段悲惨往事,让我自责不已,真想为她做些什么。惠娟说的没错,这些年来,我真的有对她们母女俩做过什么好事吗?

      “那么医院的那个死者又是谁?还是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我终于下定决心,将左手轻放在姗姗肩上,希望给她些许安全感。

      然而就在伸出左手的同时,却不经意瞥见小指上的伤痕,此刻变得格外醒目,过去年少时代的残暴记忆,一下就浮现眼前,让我又将左手收了回去。

      “那个人,她阴错阳差成了我的替死鬼。”姗姗没有注意到我刚刚的隐忍动作,继续说着。

      “什么意思?”

      “妈知道李显恩那恶魔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所以在追杀令的部分动了手脚。那个人身材和我很像,又留着和我一样的发型,妈诱使那个人落入陷阱,将她杀害,并把脸部毁掉,换上我的衣物。李显恩不疑有他,以为那就是我的尸体,之后直接将那具遗体送去医院。何图一医师早与那恶魔有密切来往,一定会帮他造假,直接开立假的死亡证明,接着就可以把遗体送去殡仪馆火化。”

      我很难想象,惠娟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也许这就是母爱的力量。要是今天有谁在我面前想要侵犯姗姗,我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过了这么多年,惠娟到底对我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前几天在李显恩宅邸前,她那番话,真的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而今她为了姗姗,竟然做出杀人的行为,这么做是为了姗姗,还是……为了我?难道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放不下数十年前与我的羁绊?

      “他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我问着。

      “我一开始也无法明白。不过后来想想,觉得他应该是不想让我不是他女儿这件事曝光,这样的丑闻会使他声望下降。但又不能直接把我除掉,毕竟在学校里有很多人认识我。因此他和何医师勾结,开了一般社会大众可以接受的死亡证明,接着低调办理后事。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相信我是突然患了重病病死,搞不好李显恩还能因此获得一些不知实情的同情票。”

      “唉……”我长叹了一口气,“姗姗,不要再想这些痛苦的往事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李姗姗,而是林姗姗。爸发誓不管怎样一定会拼命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从来没有尽过父职的我,竟然也会说出这种动听的话语。也许这就是亲情的天性吧!但我敢保证这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话,没有半句虚假!

      “谢谢爸!”姗姗拿起脖子上的项链仔细端视着,“妈那时叫我把这项链也留下来,戴在那名可怜的替死鬼身上,不过我坚持不要。每次承受痛苦时,这条项链总是我的慰藉,不知不觉我已经对它产生浓厚的感情。真是冥冥之中注定,想不到这条项链是爸跟妈的信物,虽然这么多年来爸都不在我身边,但爸其实在精神上一直呵护着我。”

      姗姗露出了笑容,笑起来的眼睛真的相当迷人,脸上却依旧留着伤心的泪痕。

      父女间无私的交流,本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但交谈内容为何竟是些痛苦的往事?

      我感到相当自责!真的!明明应该是快乐的重逢,却让我痛不欲生。

      九、助理的话能信吗?

      又过了一晚,这一夜真的彻夜难眠。

      二十多年前的轻狂年少和这二十年来的遭遇,犹如人生跑马灯般不停在脑海里重复播放着。我反复检视左手小指上的伤痕,这一生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了守护秘密,竟然断送自己大半人生,更让自己挚爱的情人远去,还让亲生女儿饱受李显恩那恶棍的折磨,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了。

      现在是凌晨五点多,天还没亮,而姗姗还在睡梦中,神情看起来相当祥和。

      我起身坐在姗姗身旁,尽可能放轻自己的动作,为的就是怕自己制造出来的声响清扰了她的美梦。不知道姗姗已经多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安眠?

      在姗姗的心目中,我这个二十年来都不曾给她呵护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难道她对于我这种不称职的父亲,一点恨意也没有吗?

      看着姗姗安睡的侧脸,所有的疑虑一瞬间全数瓦解。如果能够每天都像现在这样和她一起生活该有多好!但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还要好好思考怎么样才能替自己洗刷冤屈!

      “砰!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该不会这个藏身处被发现了?

      “我是阿吉!姗姗,店长在里面吗?”

      听到阿吉熟悉的声音,我才松了一口气。

      借由观察孔确认没有危险后,我把铁门打开,阿吉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店长,真的是你……还好你没事!”阿吉喘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昨天被警察审问了一整晚,虽然一再向警方强调我完全不知情,但情况还是对店长相当不利!”

      阿吉塞了一份报纸给我,但我连看的时间都还没有,阿吉又继续说着:“姗姗呢?快叫她起来,赶快逃离这里,李显恩那帮人已经发现事情的真相,快要追杀到这里来了!”

      “什么!”

      看着心急如焚的阿吉,我也焦躁起来。

      “爸,有什么事吗?”也许是刚才阿吉激烈的语调,将姗姗吵了起来,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朝我们这里走了过来。

      “快啊,店长,一起逃走吧!刚刚来的路上发现很多警察。”阿吉虽然看了姗姗一眼,也许因为情况真的过于危急,还是继续刚才的话语。

      我小心翼翼从窗户观察屋外,确实,路上有几名看起来很像便衣刑警的人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爸,一起逃走吧!”听了阿吉的消息后,姗姗的睡意完全消失殆尽,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眼神相当惶恐。

      “店长……”阿吉有些犹豫。

      看着姗姗写满担心表情的侧脸,尽管我很想一起逃命,但冷静思考后觉得实在太冒险了。

      “阿吉等等!不能让警方误认为你们也是这几件杀人案的共犯,我会自己先躲到别的地方。姗姗就拜托你了!”

      “爸,我不要,一起逃走吧!”姗姗的双手抓得更紧。

      “店长也许是对的……”经过一番思考,阿吉迟疑地说着。

      “好不容易才重逢,这样爸太危险了,我不想再和爸分别了!”姗姗不悦地瞪着阿吉。

      “姗姗!不要胡闹!”我并没有打算责怪姗姗,但还是用了比较不好的口气说着。

      姗姗别过头去,表达强烈的不满。

      阿吉与我相视甚久,最后开口打破沉默:“店长,对不起,我们相处那么久了,我非常了解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绝对是清白的!也许兵分两路才是上策。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姗姗。明天晚上十二点,我们约在海滨公园见面,我再跟你报备最新状况。”

      阿吉说完交给我一大袋变装衣物。

      确实,姗姗他们并不需要逃避警方盘查,只需要躲过李显恩那帮人的追杀。然而我却必须同时回避警方与李显恩那帮人的追击。如果贸然一同行动,反而会让我们三人更为绑手绑脚。

      我实在非常感激阿吉帮了我这么多忙,却也很担心把他们给拖下水。即使很想亲自守护姗姗逃离李显恩那帮恶棍的暴行,但现在情况实在过于危急,必须先力求自保,再想办法进行反击,迫于现实也只能先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姗姗紧抓我的双手还是不愿放开,无奈之下,我只好使出自己的蛮力将她纤细的小手拨开。

      并不是我无情,完全不去体谅儿女的操心,而是我真的不愿意让他们,尤其是姗姗涉入这些凶杀案中,于是只能忍痛做出这样的举动。

      在阿吉的照应下,我离开公寓。临行前我还频频回头多看了姗姗几眼,深怕我们父女俩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重逢。

      平常这个时间已经在早餐店里忙进忙出,还没有在街道上闲晃的经验,我小心翼翼地拉高衣领、压低帽缘遮住脸部。

      街道相当冷清,偶尔才会出现几个路人。

      到底该躲到哪里,我也没有头绪,只知道自己现在绝对不能被逮捕。

      我大约看了一下阿吉给我那份报纸,发现自己已经被警方列为何医师与林护士杀人案的通缉嫌犯。

      这样的结果并不让我非常意外。

      远方有几辆警车在静谧的街道上巡逻,红蓝闪光格外刺眼。附近又有一个临检站,看来警方这次真的是不抓到我不会善罢甘休。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将我拉住。

      回头一看竟然是姗姗,让我气愤不已。紧接姗姗而至的,则是一路追赶的阿吉。

      “店长,对不起……我不管怎么劝姗姗不要轻举妄动,她还是追了过来……”阿吉语带歉意地说着。

      “爸,我们还是一起逃走吧,一路上比较有照应!”姗姗努力挤出笑容。

      “姗姗,你到底能不能了解爸爸的苦心!快跟阿吉逃到别的地方去吧,不然李显恩那帮混蛋,随时都有可能追杀过来!”看到姗姗这种固执的个性,真符合她之前千金大小姐的成长环境。不知为何,这让我想起她那有过类似举动的母亲。

      我用力甩开姗姗的手继续前进。

      “爸……不然我们去跟妈谈谈看,也许她会伸出援手。”姗姗还是不愿放弃,又向前抓住我的手臂。

      尽管姗姗投以哀求的眼神,让我多少有些心软,但现在真的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也只能断然拒绝。

      姗姗还是不想收手,这让我不得不使出激烈的手段。我无预警地朝姗姗甩了一个重重的巴掌,气愤地说着:“谁是你爸爸,我从来就没有过这种不听话的女儿!”

      即使姗姗承受了不小的打击,但我内心的痛楚应该不亚于姗姗的震撼。这种心如刀割的举动,让我右手掌心不自觉地突然失去知觉。

      我放下狠话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其实内心多少还是期待姗姗会再次跟来,因为自己也很不希望这么轻易就与久别重逢的女儿分离。但这次却期望落空,看来姗姗真的被我无情的举动完全吓住。

      经过一段距离后,我尝试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跪坐在地掩面啜泣的姗姗。站在一旁的阿吉,以坚定的眼神看着我的离去,仿佛传达着可以安心将姗姗托付给他的讯息。这么长久相处下来所建立的信任,告诉我此刻也只能相信阿吉了!

      前方临检站正好出现一辆汽车,吸引了警方的目光。见到机不可失,我决定冒险闯关。

      我谨慎地低头试图掩饰,很幸运地临检站的焦点完全被那辆汽车牵引而去,让我成功闯过这项难关。

      回头搜寻姗姗他们的下落,发现他们不在原地,看来已经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衷心希望他们能够顺利逃到安全的避难所。

      就在我即将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骑着脚踏车的老人。他就是早餐店的死忠顾客,那名独居的老黄。

      这条路附近刚好没什么可以轻易躲藏的暗巷,如果直接逃离,反而更显得可疑。

      该死!我心里咒骂着,装作没看见继续前进。

      “你……你……”老黄脸色突然大变,“你不就是早餐店的老林!”

      我没有理会,硬着头皮加快步伐离开。

      “救命啊!救命啊!”老黄从脚踏车上跌了下来,全身不停颤抖,竭尽其声叫了起来,“杀人凶手啊!警察大人快来抓人啊!”

      老黄前一天对我加油打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说变就变。

      宁静的街道上,一有动静都格外引人注目,不到几秒钟,所有警察都朝这里奔跑过来。

      一时之间,刺耳的警笛响彻大街小巷。迅速发动的警车声响,仿佛宣示捉拿犯人的强烈决心。

      好不容易与姗姗重逢,我真的不能就这样在这里被逮捕!

      我死命地往前狂奔,就像被猛兽追捕的猎物,一旦失手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不觉中竟中了警方的圈套,逐渐被团团围住。

      我真的就这样完了吗?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为了姗姗,我一定要活着逃离这里!

      “小姐请你要小心哦!”一名警察再三叮咛着。

      “我会的!好歹我也是未来的议员助理,不会那么笨的!”女子笑着说完后又继续开车前进。

      一分一秒过去,车子已经完全驶离警车闪光所及范围,警笛声也逐渐消逝。

      “你为什么要这样冒险帮我?”我拨开原本盖在身上的遮蔽物,摸不着头绪地问着蔡议员的助理小欣。就在刚才危急时刻,她刚好开车经过,让我躲了进来。之前还在电话里跟她大吵一架,现在想起来真的觉得无地自容。

      “昨天传出东部综合医院的护士命案后,蔡议员觉得太不可思议,直觉认为你一定又被李显恩设计,这一路下来实在巧合得太过诡异。蔡议员很想帮你,却苦于形象上的问题不能直接行事。我们这边已经对李显恩企图嫁祸你的所作所为展开调查,为了去除李显恩这个社会毒瘤,我们一定竭尽所能。但在此之前,林先生你一定要自己好好保重!”小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驾驶道路,“刚刚警察说你又袭击路上的老人,但我亲眼看到你并没有这么做。你已经被大家妖魔化了!在我们查出对你有利的线索前,你一定不要被警方抓到,不然恐怕结果并不乐观!”

      我闭起眼睛叹了口气,小欣继续说着:“情况真的不是很好!你现在有打算要逃去哪里吗?”

      “这个,送我到海滨公园附近就好,剩下的我会自己打算。”我对她深深地点头致意,“我真的由衷感谢你与蔡议员!希望你们能早日替我洗刷冤屈,在这之前一定不会害你跟蔡议员跟我牵扯在一起!”

      从驾驶座前方的后视镜中能看见小欣的部分身影,并不像上次见面时那么面目可憎。其实仔细端详下来,她长得还算清秀。

      “或许之前我们拒绝你的记者会,你会觉得我们非常现实。但我还是不得不帮蔡议员说一些话,政治前途真的需要非常谨慎,一个不小心,即使位置再高也会瞬间毁灭!蔡议员年轻有为,有时候也不得不有所取舍,但他真的再也看不下万恶的李显恩,想尽办法也要帮你。不过你得知道还是会有一些限制……”

      “之前的事真的非常对不起!”我小声地说着,又敬了一次礼,突然感到眼眶湿热。

      小欣没再多说什么,让我们之间的话题停了下来。

      继续前进一小段路后,到了海滨公园附近,小欣把车停了下来。

      “警局的那个王组长和李显恩向来私交甚密,林先生千万要提防不要让警方假借逮捕之名,将你击毙灭口!”小欣说完转身把一个布包交给我。

      “这是为了预防万一,请谨慎使用。”小欣面色沉重,眼神却十分坚定,“不要问!也不要说!”

      我明白小欣叮咛的含义,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敢相信警方的缘故。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李显恩、何医师和王组长是同一伙人。

      下车以后,把布掀开,和我猜得相差不远。

      ——是一把沉重的手枪。

      永无止境的等待足以消磨一个人的全部斗志。即使身在熟悉的海滨公园,还是有种身处异地的孤零之感。即使白昼中海岸景色相当亮丽,但一到了夜晚,一望无际的阵阵浪波,仿佛一张巨噬的大嘴,在一片灰暗的世界中,成为令人生惧的恐怖怪物。

      借着等待的时间,我把阿吉和小欣给我的报纸反复翻了几遍。警方会对我发出通缉,除了那时目击的警察证词外,他们还在命案现场附近找到了凶刀。

      那是烹饪用的刀子,上面采集到我的指纹,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人的指纹。报纸上的照片虽然不是非常清楚,但看得出来那就是我平常做食物所用的刀子。

      为什么会出现在命案现场?这点我实在想不透!

      李显恩那帮人再怎么神通广大,又要如何把我的刀子从早餐店里偷走?

      警方在人证、物证充足之下,已在全国发布了对我的通缉令。

      突然间,我想通了。昨天早上那帮恶棍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恐吓我不要插手姗姗的事,另一个目的,是为了在砸店混乱之时,趁机偷走我的刀子。即使阿吉没有冲动打人,他们还是会把他打伤,如此我就不得不送他去医院。

      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以让我这个“凶手”和“凶刀”同时出现在东部综合医院。再来只要借机行事,我就可以完成他们的戏码,成为连续杀人案的凶手!

      “哼!”我冷笑一声,不得不佩服李显恩的高明。

      赞叹之余,我发现时间已经超过晚间十二点,却还是没有看到阿吉的身影。

      他们会出什么事吗?我不禁担心起来。

      沿岸的浪潮依旧不停袭来,间断地发出沙沙声响,让人心情更加烦躁。

      这时总算看见阿吉从远方现身,并不时观望后方,确认没有遭到其他可疑人士追踪。

      等到阿吉在公园内停下脚步,确定没有其他威胁后,我才从原本藏身的树林中走出。

      “店长,还好你没事,平安逃过警方的追捕。”阿吉看到我后,脸上紧绷的神情总算松懈下来。

      “阿吉,姗姗呢?”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

      “我已经把她安置在机车行朋友那里打听到的临时避难所。”

      “所以你们顺利逃过李显恩那帮人的追杀了?”

      即使还没听到阿吉的答案,我心中悬宕足足一天的担忧也随着他平静的表情安心不少。

      “店长,这一路上相当惊险,等会儿再详细说明。那个避难所就在海滨公园附近不远的废弃住宅区,赶快跟我一起过去和姗姗会面吧。”

      “我真的不能再跟你们有任何关联了,这样只会把你们拖下水的。”

      “店长,你说那什么话,我会分头行动跟你约在海滨公园见面,并不是为了要与店长划清界线,而是为了等风波稍微平息以后,再继续会合。李显恩那帮恶棍的嚣张行径我已经忍无可忍,长久以来又一直受到店长的照顾,如今遭遇困境,我怎么可能这样弃店长于不顾?”

      “阿吉……”

      “店长,我已经帮你们准备好逃离东部的交通工具。只要安然度过今晚,明天趁着人潮较多的时段,混入东部火车站,搭上离开这里的火车,暂时前往北部避避风头,我想过一段时间,或许这些混乱的风波还是会有平息的一天。”

      阿吉从上衣口袋拿出两张火车票,那就是为我与姗姗所准备的逃亡工具。

      “那你不要紧吗?”我很担心一头热的阿吉,也深深陷入这淌浑水。

      “没关系,我既没被警方追捕,李显恩那帮人应该也不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还是可以继续在东部生活下去。店长还是先顾好你和姗姗的安危,不必再替我担心了。”

      阿吉的这番话与他细心的准备,真令我感动不已。即使知道或许有可能带给他们麻烦,但我还是想和姗姗再见一面,甚至一起逃离东部。只要亲眼确认她安然无恙,就算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秒,我也心甘情愿。

      十、恶棍的话能信吗?

      离开海滨公园后,阿吉与我小心翼翼避开街上的零星路人。时间已经进入深夜,许多重要路口仍旧可以看见警方的巡逻车,不断在各大路口进行盘查。

      步行大约十多分钟后,我们进入了一排老旧的别墅。这里的建筑物外形相当奇特,本来靠海的美景,应该可以成为吸引购屋者的一大诱因,但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缘故,从外观不难判断,这些建筑物已经废弃多年,没有任何人居住在内,而外观的色泽应该是经过长年海风摧残,油漆已经斑斑剥落。

      “店长,就是这里……”阿吉压低声音说着。

      由于这附近依旧距离海岸不算很远,还是可以听见阵阵的海潮声,让这空荡荡的废弃社区,更增添了几分寂寥之息。

      我跟着阿吉绕过数栋空屋后,总算在其中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这栋别墅和其他栋外观上没有很大的差别,唯一不同的,只有位置围绕在这数栋建筑物中央,相较之下,隐密了许多。伫立大门前,仔细一看才发现已经腐朽不堪,更随着附近的海风不断发出“咔咔”的声响。

      我已经等不及阿吉的引领,直接推开大门,往里面走去。由于屋内空无一物,又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一时之间让视力不是很适应。我下意识地扶着口袋内的手枪,好随时应变任何突如其来的可能威胁。

      “姗姗!”我想要压低音量,却还是忍不住放声叫了出来。

      即使眼睛逐渐适应屋内的亮度,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眼前所见的,只有许多残破的物品堆积屋中。

      大厅内一块空地上的堆积物相当突兀,那些塑料袋的包装色泽鲜艳,看起来并不是很久远以前的遗留物。再仔细一看,那些东西根本就是便利商店的包装,里头装的都是便利食物,而附近则是散落一地的各种商品,一些食物残渣与饮料空罐还留在原地,应该是阿吉买给姗姗的充饥品。

      “姗姗!”见到久久没有回应,阿吉也有些着急。

      几秒钟过去,还是没有动静,偌大的空屋中,只有我们两人的声音回荡着。

      阿吉脸色变得相当难堪,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店长,也许姗姗是在二楼,我先上去看看。”

      一股低迷的气氛强压而下,让我直觉喘不过气。

      阿吉慌张地爬上楼梯,并不时小声喊着姗姗的名字,即使平常还算冷静的他,这时候也难掩惊恐之情。

      “姗姗!”我已经顾不得是否身处险境,放声叫了起来。

      突然,我在那堆食物中,发现一封不显眼却又不合场景的信件,走近一看,可以发现上面隐隐约约写着“林家兴收”四个大字。

      我伸出颤抖的双手将信封缓缓撕开,由于屋内过于昏暗,我也无法看清楚上面写些什么,只好求助屋外的微弱亮光。

      等走到屋外后,我总算可以看清那封信的内容,上面写着:

      你就是李姗姗的亲生父亲林家兴吧!你女儿现在在我手上,想要让她活命,最好把那个秘密户口的账号和密码交出来!不要跟我装傻不知道那是什么,在道上混那么久,谁不知道这件事。警方抓不抓得到你,我完全没兴趣;李姗姗在户口上已经死亡,我的目的也已经完成,如果要让她继续活下去,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只要乖乖把我指定的东西放到我指定的地点,我的人马随时都会监控着你的行踪,等到我确认无误后,自然会把李姗姗放走,并且撤销对她的追杀令。

      不要跟我讨价还价,也别想耍花招。明天晚上十点之前,还不交出来,就别想再看到活命的女儿!

      警告你最后一次,这是玩真的!

      知名不具

      “他妈的李显恩!”看完以后我感到愤怒无比,直接吼了出来,将这封充满恶意的信件瞬间揉成一团。

      好一个知名不具!就算是他化成灰烬,我也知道这封信会是谁写的!

      “店长,怎么了……”搜寻完二楼的阿吉,也许是听见我的怒吼,从别墅内走了出来,“姗姗不在二楼……搞不好是跑到附近的其他别墅避难了吧?”

      我不发一语,只是将揉烂的信件交给阿吉。

      阿吉摊开信件看完后,双手颤抖不已,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店长!我对不起你!”阿吉突然跪了下来,“店长,我……我对不起你!”

      阿吉开始哭了起来。

      一向处事冷静的阿吉,竟然出现这种少有的痛苦表情。

      “她……她被李显恩那帮人抓走了!都是我不好!”阿吉抽咽地说着。

      我的情绪已经届临崩溃边缘,非常懊悔当初没带着姗姗一起逃走,即使造成这样的结果,也不能责怪阿吉什么。

      “之前在店长顺利逃离临检站后,我想带着姗姗逃往机车行朋友那里的藏身处躲避,想不到逃到一半姗姗竟然又吵着要折回去找店长,我一气之下和她争吵起来,我们一时过于投入让自己的声音大了起来,引起行人的注目,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让李显恩那帮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我印象中有几个路人,眼神并不是非常友善,或许他们真的就是李显恩的走狗!”阿吉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店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该和姗姗争吵的,要怪就怪我吧……”

      我无法言语,缓缓抬起颤抖的右手,之前甩姗姗巴掌后的麻感又浮现上来。姗姗那令人痛心又难忘的哀求眼神,仿佛就近在眼前。

      年纪还小的阿吉,看来也受到相当大的打击,用右手随意擦拭满布唇上的鼻涕。

      “店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跪在地上的阿吉再次不停磕头,原本已经逐渐干涸的涕泪,一下又流了出来,“我不知道他指的秘密账户是什么,不过店长,拜托你就先低声下气,照他的指示行事。这件事会这样,我要负最大的责任……”

      看着阿吉泪流满面的扭曲表情,让我有些不忍,一想到姗姗可能正在李显恩那帮恶棍手中受难,心中更是难掩熊烈的怒火。我扶着口袋里的手枪全身不停颤抖,突然间无法自已地狂奔起来。

      “店长!不要冲动啊!就照他们的话去做,不然姗姗会有生命危险!”阿吉迅速起身追了上来,一脸惶恐地将我一把拉住。

      “阿吉,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不要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

      “可是……”

      “什么可不可是的!这是店长我下的命令,知不知道!”我怒气冲冲地吼着,“这是我与李显恩的私人恩怨,我会自己和他做个了断!”

      说完后我直接把阿吉用力推倒,而他则一脸错愕地跪坐在地。

      李显恩那帮恶棍真是得寸进尺,我一定要堂堂正正与他对决,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他知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十一、店长的话能信吗?

      秘密户口!二十多年来的平静生活,我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但账号和密码当然不会忘记,因为它一直隐藏在我背部的刺青图案里。

      年少轻狂,加入北部的黑帮组织,本身还有些小聪明,一下就在帮派内迅速窜红,成为堂主的得力助手。

      帮派内部新帮主之争,使得各堂之间内斗不断,经过多次黑吃黑的过程后,资本累积超过上亿,全部存在那个秘密户头里。当然,这个秘密户头并不在国内,而是位于遥远的其他国度,也因此一直不为警方查获。原本已经笃定将由本堂接任新的帮主,但却突然被异军突起的另一堂击溃解散,堂主也被暗算,他们则顺理成章成为新的帮主。

      为了替堂主报仇,也为了报答堂主的恩情,我使用了一些诡计,弄成过失杀人将新任帮主暗算,之后直接自首进入警局接受保护。

      出狱后我在北部完全无法过活,好几次被黑帮捉去拷问秘密账户下落,用尽各种威胁手法,左手小指所留下的永久伤痕,就是那时候造成的。尽管受尽各种折磨,但为了报答以前堂主的恩情,当然是死也不会开口,最后他们也只能放弃。

      后来逃到这民风纯朴的东部小镇,就再也没受到侵扰。随着光阴的流逝,我也逐渐忘了这件事的存在。

      原以为这件事只有北部黑帮才知道,想不到竟然连毫不相关的东部黑帮也会发现,真是令我惊讶无比!

      把秘密账户交出来,我当然无所谓,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也非常迷茫。但好歹我也在道上混过,事情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就算我交出账户,姗姗还是一样会遭遇不测。

      所谓“虎毒不食子”,李显恩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丢下自己的小孩不管吧!

      我指的不是姗姗,而是他那尚在就读小学的亲生儿子。

      为了让我手中也握有他的把柄,我绑架了他的儿子。过程比想象的还要容易,在他儿子的放学途中,我将他诱拐到别的地方伺机下手。该说这位公子哥儿涉世太浅,还是他太相信人性善良,不疑有他就这样轻易跟着陌生人离去。更奇特的是,李显恩都已经向我下达了那样的挑战书,竟然还会放任自己的儿子随意行走,不知道是完全没有想过我会这样回应,还是李显恩过于糊涂,我的反击出奇制胜奏效了!

      谎言(下)(二)

      一路上我不时担心会遇到警方或是李显恩的人马两道夹杀,看来也只是我多虑了,年少时期的道上经验,让我对这种避人耳目的方法,非常在行。为了避免他们会事先报警营救人质,我把他的儿子藏在另一个隐密处,而与他相约于一座偏僻的铁工厂进行谈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始终没有见到李显恩的踪影,让躲在暗处的我,不时因为凉风袭来不自觉颤抖。细细回想这么多年来所受到的屈辱,还有众叛亲离的痛楚,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原谅惠娟当年的叛离,却没想到在见到她与李显恩那禽兽的亲身骨肉时,所有痛苦的回忆竟一涌而上。在藏匿人质的过程中,由于他们的儿子不断哭闹,我一时失去理智,当年混在道上的狠劲,全然苏醒。眼前出现的仿佛是嘲笑我这落魄下场的传话使者,而不是那个被我绑架的肉票。一想到姗姗的安危,更令我怒火难抑。等到再次回神时,双手竟已深深陷入那无辜的细脖子上。

      为了姗姗的幸福,我已经豁出去了!神来杀神,佛来杀佛,只要是阻挡、威胁我女儿生命安全的人,我一定跟他们誓死奋战到底。

      即便肉票已经成为冰冷的尸体,但我很笃定不知情的李显恩还是会如期赴约,除非他已经泯灭人性,或该说他本来就是只禽兽。

      但过了约定时间,却还是没有见到李显恩的踪影,让我不觉慌张起来。在我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对中年男女的身影,从远方逐渐显影。等到他们踏进视线范围内时,我终于确定他们便是李显恩夫妇二人。

      李显恩夫妇已经如约来到这间废弃的工地里,惠娟会来倒不在我计划之中。

      我仔细观察四周,除了昏暗的视野外,似乎没有警察的踪影。看来他们遵照了我的约定单身前来谈判。

      但狡诈如李显恩这样的人物,真的会那么轻易就落入我的陷阱吗?或许此时废工厂的四周,已经有许多他的小弟混入其中。

      十分钟过去,他们两人除了东张西望与不停检视手表外,也没有其他可疑的举动。但我还是不敢就此松懈,又继续观察了二十分钟。

      在确认没有陷阱与疑虑消除后,我才从废工厂的老旧机房内步出。

      “李大议员!你来了啊!”我拿着枪对准他们缓缓走去,这种胁迫的动作,已经是很遥远以前的记忆了。

      “林先生,行行好吧,放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依照约定没有报警。”李显恩苦苦哀求,并把手边的公文包打开,露出一叠叠千元钞票,放在前方空地后又退了回去。我们之间始终保持一段不算近的安全距离,“里面有五百万现金,你就拿去用吧!拜托你放了孩子!”

      “钱?我有说我要钱吗?我要的是姗姗!她人在哪儿呢?”

      李显恩夫妇显得相当恐惧,心虚的表情展露无疑。

      “她早就已经……”

      李显恩还没说完,就被惠娟制止。

      “家兴……家兴你听我说……”惠娟突然亲切地叫起我的名字,已经二十多年不曾听见这种呼唤了。

      虽然惠娟那温柔的声调,在我脑海中不曾抹灭,但这二十多年间的寂寞记忆,还是让我听了她的呼喊后,引来一阵浓烈的鼻酸。

      “哼!少利用我们的过去跟我求情!”我强忍直冲脑门的泪意,故作镇定冷冷地说着。

      “我……你还记得这条项链吗?”惠娟拿出我们之间的信物。这项链不是应该在姗姗身上,为何现在会在惠娟手上?姗姗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以前曾经那么要好过!我一直都很珍惜这条项链,拜托你放了我们的孩子!算我求你好了!”惠娟双手合十,不断向我哀求。

      “妈的!你和这禽兽的小孩就很重要,我和你的骨肉就不重要了吗?你为什么要一直助纣为虐?”我愤怒无比,握枪的手颤抖起来,作势就要扣下板机。

      “你到底想怎样,丧心病狂的人!姗姗已经死了!”李显恩对我大声怒吼。

      “你说什么!”我将枪口指向李显恩,恨不得马上将他一枪击毙。

      “家兴!你到底怎么了?二十年前被捕之后就开始不相信任何人。为什么现在还是这样无法自拔?”

      “呸!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快还我姗姗来!”看到昔日恩爱的情人,而今却为了痛之入骨的仇人不断求情,内心有如千针万刺直击其中,一股既爱又恨的矛盾紧紧环绕我这个即将爆发的不定时炸弹。

      “我不是早说过,李姗姗不是你的骨肉,而且已经死了!听不懂吗?”惠娟濒临崩溃边缘,又哭又叫,闹得我异常愤怒,无法冷静。

      “妈的!姗姗已经死了听不懂吗?你已经彻底疯了!你这贪得无厌的家伙,是嫌钱不够吗!”李显恩冷汗直流,全身不停颤抖,紧张地将手伸入左侧西装内口袋里。

      “砰!砰!”

      两声清脆响亮的枪声划过天际,李显恩头部中弹应声倒地。

      我感到腹部灼热,回神过来才发现自己也中了一枪。

      这熟悉的火药味,以为自己今生已经不可能再闻到了,想不到这种刺鼻的气味,又从久远的记忆中唤了回来。

      “林家兴!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惠娟抱着倒下的李显恩尖叫起来。

      我捂着伤口摇摇晃晃走向惠娟。

      “你不要过来,你这恶魔!你真的是人渣!人渣!”惠娟将项链往我脸上砸了过来。

      脸被砸并不痛,痛的却是内心深处。李显恩到底是喂惠娟吃了什么迷药,让她愿意跟禽兽一直同居,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过去年少时代两人的美好回忆,真的只不过是一场遥不可及的幻梦吗?

      “姗姗在哪儿?”我强忍着腹部的伤痛,故作镇定地问着。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二十年前也是一样。你那时变得什么人都不相信,连我这个女朋友也不相信!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惠娟泪流满面,伤心地说着,“你让我怕你怕到已经无法安眠……连后来……连后来我流产的事也不敢告诉你……我不想再看到你这种疯狂的样子,每当你这样的时候,我真的很伤心,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所以我才会选择离开你。姗姗不是你的孩子,而且她也已经死了……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惠娟开始对我又抓又打,令人十分难受。

      “你真的对我什么也不了解!什么都不了解!”惠娟疯狂似的对我来回抓着,断裂的指甲已经渗出鲜红的血渍,而我的手臂也被抓得血肉模糊,“你真的疯了!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禽兽!”

      看着惠娟这个既遥远又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二十年前的恩恩怨怨如爆炸般全部涌了出来。

      “哼!”我冷笑一声。

      疯的人是她,并不是我。都和姗姗见过面了,还要对我隐瞒姗姗是我孩子的事实。

      现在李显恩死了,姗姗也死了,就连惠娟也早对我死心了。

      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发疯也太可怜了!

      二十多年前杀过人后,我不断在忏悔中度过,想不到二十多年后双手再次染红,似乎意味着这一生已经摆脱不了这种命运。

      “砰!”

      心一狠,直接朝惠娟扣下板机。空旷的废工厂中,只有巨大的枪声回响着。

      惠娟紧紧抱住我的肩膀,眼神间流露出从没见过的哀伤。

      我突然尽失全身力气,双手一松,惠娟顺势倒了下去。

      痛苦扭曲的惠娟使尽最后力气,努力爬向掉在一旁的项链,眼神虽然空洞,却还是相当执着于眼前的目标。但由于有着一段距离,不管她怎么挣扎,都还是非常遥远。

      一直到断气前,她还是触不到我们二十年前的那段恋情。

      看到惠娟不动后,我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以往与她共度的欢乐时光在脑海里一一浮现。二十多年前,因为黑道的追杀,展开了我们的恋情;想不到二十多年后,却还是因为黑道的胁迫,让我亲自结束了这段绵延数十年的纠葛。

      我做梦也没想过我会亲手杀了自己曾经深爱的人。

      朝天空怒吼一声,却怎样也唤不回这个曾经共患难的灵魂。

      短短几天内,我到底做了些什么?虽然除掉李显恩这个社会败类,但根本就没遵守保护姗姗的承诺,而今还亲手杀了多年的爱人。

      我捡起惠娟砸向我的项链仔细一看,虽然款式和姗姗之前给我看的那条一模一样,但刮伤竟然不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感到思绪相当混乱,整个人瘫坐在地。

      “店长!店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远方传来阿吉的声音。

      “爸!爸!”

      难道我听错了吗?竟然听见姗姗呼喊我的声音。

      下一刻才确定并非我的错觉,因为站在眼前的两人,正是姗姗与阿吉。

      “爸,你受伤了?”姗姗睁大眼睛担心地问着。

      “店长,我想尽办法深入敌阵营救,想不到姗姗刚好自己逃了出来。当初姗姗在海滨别墅避难处被李显恩那帮人掳走时,恰巧在路上遇到警方的临检,由于他们忙于应付警方的盘查,反而大意让姗姗逃了出来。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得赶快逃离李显恩那帮人的势力范围!”

      “这倒不用,我已经把万恶的李显恩除掉了!我现在身受重伤也逃不掉了,你们还是赶快逃走,不要跟这些凶杀案扯上任何关系。”我无奈地笑了一下。

      “爸……”

      “阿吉,姗姗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爸!”姗姗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阿吉,真的万事拜托了,我一直很信赖你,不要让我失望!”

      “店长,你在说些什么?赶快一起逃走吧!”

      我挥手拒绝了阿吉的请求,勉强挤出笑容:“这是店长我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别再跟我争论!”

      “店长!”

      “阿吉,你先去前面等一下,顺便准备好逃亡路线,明天跟姗姗一起搭火车逃往北部避难吧!”

      “店长!”

      “不要跟我嗦!我有一些话想单独跟姗姗说。”

      我态度非常强硬,阿吉没有办法,只能离开了。走远之后,只剩下姗姗与我相视着。

      我把染血的上衣脱了下来,将背部转向姗姗,她应该正惊讶地看着我的刺青。

      “姗姗不要惊讶,爸以前有一段轻狂的年少时期,你妈妈也是因为这样才会离开我的。你仔细看看那些刺青图案,其实里面藏着秘密户头的账号和密码。这户头里存着上亿元,可以供你们逃亡之用。先跟阿吉逃到北部避避风头,风波平息后,最好直接逃到海外重新生活吧!”

      姗姗低着头,仔细寻找暗藏在刺青里的文字,不过她不可能明白,这世上看得懂的人,只有以前的堂主、陈组长和我三人。

      我把账号和密码全部念给姗姗,她默默抄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完成这项工作。

      “爸真的不行了!你自己一定要好好坚强下去!”

      “爸……”

      姗姗眼眶红了起来,强忍着泪水。

      “快走吧!阿吉还在那边等着。”

      “爸,你自己一定要好好保重!”

      姗姗拭去泪水,尽管依依不舍,还是忍痛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你真的就要这样走了吗?”

      姗姗回过头来,吓了一跳。

      因为我手上的枪正对准她的脑袋。

      “爸……你怎么……我……”

      “哼!你连你妈倒在一旁都不认得了吗?”

      “这是……”经由我的提示后,姗姗脸色惨白跪在惠娟遗体旁。

      “够了!不要再演了!今天的戏根本就不在你们当初的剧本里,演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厉害了!”

      “爸,你在说些什么?”姗姗不时颤抖,视线更是不敢直接与我相对。

      “刚刚我只是在做最后的测试。一个被绑架的人,竟然还会随身带着纸笔,这真的太离谱了!恭喜你们,要的目的达成了!”

      “爸……”

      “拜托你不要再演下去了!你的演技真的很好,好到让我在前几天体验到这辈子从未接触过的天伦之乐。某种程度来说,我还是会感谢你的。”

      姗姗总算不再辩驳,静静听我说着。

      “你根本就不是李姗姗,李姗姗早就死了!就是报上提到在医院过世的那个人。你和阿吉是共犯,阿吉恐怕也是个假名,利用我不会对别人身家背景多加调查,从半年前就混进我的早餐店工读。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打听到秘密账户这件事,你们应该也知道不管怎么威胁我也逼不出秘密户头。但阿吉真够厉害,跟我长久相处下来,知道我有一个女儿的事情,便想利用这个把柄。于是你们两人绑架了李姗姗,想借此威胁我!”

      姗姗看了我一眼,随即又将头低了下去。

      “但在绑架过程中,却由于一时疏忽而让李姗姗不幸死亡。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点,因为今天下午我也这样错杀了一个人。”对于这件事,我相当愧疚,竟然断送了一条无辜的生命,“你们深怕行迹败露,便将李姗姗弃尸在李显恩豪宅附近,让他们自己去处理。你们做了一个赌注,因为李显恩身为县议员,选举日期又即将到来,一定不愿意让这种丑闻曝光。如果曝光必定会造成黑道报复传闻缠身,他本来就有这些问题,这样下去多少会影响政治前途。正因为如此,李显恩直接低调处理后事,和东部综合医院的何医师勾结,开立普通的死亡证明,让李姗姗遗体就此火化,让一切真相石沉大海。”

      不知道是否因为失血过多,我感到四周相当寒冷,但还是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原本事情可以就此结束,但好事的我突然开始调查,打乱了你们的计划。不知道是你还是阿吉,深怕何医师有一天会说溜了嘴,导致李显恩也招出事实,因此将他灭口。而后阿吉又借着混混闹事,让自己受伤,这样一来我就会送他去东部综合医院。我想混混开的那枪,阿吉是真的被吓到了,因为远在计划之外。由于我与蔡议员搭上线,一旦他的力量介入,势必会让案子重新调查。李显恩那边虽然会极力否认,但东部综合医院却还有一个知道内幕的林护士。你们这时被逼急,必须赶快再除掉林护士。趁着我带阿吉去医院的同时,他偷偷将我的烹饪用刀带了过去,杀了林护士,并且通知警方,想要嫁祸给我。阿吉从外科二楼一路找到七楼的我,让人觉得相当匪夷所思。一般人应该会直接拨打手机寻人,虽然医院有些地方会规定或建议不要开启手机,但那天为了等蔡议员的电话,我始终不敢关机。他竟然连尝试拨打的举动都没有,就直接在医院里一层一层找起我的行踪。东部综合医院这么大,楼层数又那么多,一般人不会使用这种方式寻人,更何况如果我不在二楼,也未必会在其他楼层,也有可能是暂时离开医院。而他却用这种反常举动,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一开始就沿路跟踪我。当初报纸写着凶刀上只有我的指纹,我看了照片,确定是我那把刀。早上烹饪用具的准备工作都是阿吉负责,竟然没有留下他的指纹。后来想想,才知道实在是掩饰过头,犯案那天他刻意不在凶刀上留下指纹,这反而成为对他不利的证据!”

      “不要再说了!快去医院吧!”姗姗坐下来搀扶着我,但视线始终不愿与我交会。

      我感到四肢有些冰冷,有气无力地继续说着:“这时却有另一部戏码同时上演。阿吉发现我重视这素未谋面的女儿,几乎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因此又导了另一出戏,干脆让你来饰演姗姗这角色,还编出一堆黑道追杀令的故事欺骗我。事先偷走我摆在家里的那条项链,他本来就知道那项链共有两条,一条在我这儿,另一条在前妻那里。只要你戴着这条项链,我就会以为你是我的亲生女儿。由于我被警方通缉,不可能再回到早餐店的家里,找出那条项链,就这样让我以为我的项链还一直好好收藏在家里。真的姗姗如果活到现在,年纪应该和你相差不远,而你又很会演戏,因此让我深信不疑。还不断以若即若离的戏码,让我心情随之大起大落。当初以为天底下竟有那么巧合的事,前妻那条项链刮伤部位竟然和我的非常相似。现在想想才知道,那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项链,刮伤位置当然一样!为了让我道出秘密户头,你们又再次策划了绑架行动。但剧情发展并不像你们预期那般,我一时激动,直接想了别的办法来反制被你们陷害的李显恩,打乱你们精心策划的剧情。后来你们也只能见机行事,临时又编出刚刚的那些戏码。总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吧!我最后竟然还错手杀了那两个人。”

      看到倒卧在地的惠娟,又引起一阵鼻酸。

      姗姗原本搀扶着我的双手,这时缓缓滑了下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夜色相当昏暗,犹如置身在黑暗的无声世界,周遭的景物已经成为一片黑影。姗姗就像尊石化的雕像,眼神相当茫然。

      “这些骗局,全都被你拆穿了。那……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呢?”沉默已久,姗姗总算开口。

      “应该要问你们怎么处置我吧?你应该很想杀人灭口吧?其实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弄脏双手,我已经穷途末路了!你们赢了!秘密户头就交给你们处置吧!但我有一些话是真的只想对你说。

      “这些日子跟阿吉相处下来,我真的很喜欢这小子。就算只是演戏也好,我看得出来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小聪明,这点和我年轻的时候真的非常相像。”我轻抓着姗姗温暖的手,那股暖意直入内心深处,“我也曾经有一个很要好的亡命伴侣。”

      说到这里,泪水竟又不争气在眼眶打转。

      “这个社会的复杂程度并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单纯。当年我也是自以为了不起,设计很多骗局,并且为此沾沾自喜。直到有一天,遇到更强劲的对手,就这样被彻底击溃。服刑后再次踏入社会,我说的都是真实的经验之谈,大家知道你有前科后,绝对不会把你当做一般人看待,这社会并不存在什么狗屁重生机会!所以我才会逃到这里,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我紧握姗姗的手,竭尽所能苦心劝着:“为什么我只跟你说?如果阿吉在场,一起说这些不是更好吗?我想阿吉只听得进你的话。当年有个刚愎自用的年轻人,就是听不进别人的劝,到后来谁也不相信,导致自己的人生毁灭,甚至亲手错杀了自己这辈子深爱的人……”

      想到惠娟我又悲从中来,很难再言语下去。

      低头俯视腹部的伤势,虽然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大量出血,但捂住腹部的左手,已经被鲜血染红了整只上臂。看到这样大量出血的情景,自己也己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有些话,还是想要说完。

      “姗姗,不,我不知道你的真名,但我知道你和阿吉是一对亡命鸳鸯。”我深吸一口气,借以缓和腹部的疼痛感,“求求你……求你一定要劝劝阿吉,人生是不可能重来!我一直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你们,就是希望你们能够自我觉悟。我不希望你们重蹈覆辙,走上跟我一样的人生!不管阿吉怎样屡劝不听,你都不能放弃,一定要劝到他觉悟为止!即便哪一天,他不幸被捕入狱,你一定不能抛弃他。你们的命运打从一出生就紧紧交织在一起!一定不要放弃!否则二十年后又会再出现一个可悲的林家兴!我不劝你们去自首,因为自首后并没有好处,换到的只是难以抹灭的社会标签。但请答应我一定要就此改过自新,再继续这样习惯性犯罪下去,总有一天还是会遇到更强劲的敌手……”

      二十多年前那个自以为是的年轻人,以为自己干了了不起的举动,顺利替帮主夺得政权,却反而硬生生一头栽进另一个陷阱之中,而今落得这样的下场。

      姗姗一直静静地听我倾诉这段话语,表情始终相当迷惘。然而这些劝告她究竟听不听得进去,我也不得而知了。

      “哈……我真像个唆的老头子……”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真希望你就是我的女儿。但很可悲的,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我林家兴的女儿,从来就没有过!”

      姗姗抬头看着我,双唇微张,十分惊讶,却又欲言而止。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赶快走吧,待会儿警察就要来了。”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我再次仔细检视姗姗的面容,但她却尽可能地闪避我的目光。

      我真的很希望她就是我挚爱的女儿姗姗!一个让我即使素未谋面也能付出一切守护的亲生骨肉。

      “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吗?这样欺骗你的感情。”姗姗怯生生地说着。

      “恨你有用吗?我们不都走着同样的路。被迫走在社会边缘的我们,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苦衷。我和她都来自破碎的家庭……”我瞄向惠娟遗体,情绪再度受到影响,内心甚至比腹部还要剧痛,“前半生我无法自己选择,但后面的路却是我自己造成的。你们千万不要再踏上我这条不归路!”

      远方传来隐约的警笛声,暗示就在不远处了。

      “快点走吧!”我轻推着姗姗。

      “这项链……”姗姗从口袋内取出我的那条项链。

      我迟疑了一下,从口袋掏出先前惠娟砸向我的那条项链端视着,一股泪意又强袭而入。这是二十年前那对亡命鸳鸯的定情信物,经过二十年后,终于再次相逢。我望向一旁的惠娟,她依然维持着先前卧倒在地爬行的悲惨姿势,伸直的右手五指微张,好似这段期间依旧没有放弃眼前的目标物,但不管怎么努力,却还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看了相当于心不忍。

      “送你吧!你要一直戴着,时时警惕自己要规过向善。”

      姗姗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还是把项链戴了起来。

      “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再见了!”我摆出道别的手势。

      姗姗什么也没说,缓缓转身离去。

      就在走到一半时,我使尽最后力气朝着她大喊起来:“谢谢你!让我在那一晚体会了父女天伦之乐,虽然我知道那是假的,但我那时真的非常快乐!谢谢你……”

      姗姗迟疑地回头,泪流满面对我做了一个微笑,紧握脖子上的项链,接着回身往前跑了过去。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我林家兴这四十多年的悲惨命运真的就要结束了!

      尽管前半生过得很悲惨,但后来能认识阿吉,剧本里面乖巧的阿吉,我真的很幸福!还有前晚的假女儿姗姗,我真的非常幸福!

      我的泪水哭干了吗?为什么都流不出喜悦的眼泪?这辈子竟是些悲伤的泪水,难道老天爷就不能赏赐一滴喜悦的眼泪吗?

      我就要这样回去了吗?

      挚爱的前妻不在了!

      唯一心系的女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真的没什么好挂念了!

      一阵冷风吹过,将李显恩的西装翻了起来。他右手抓着一叠像是空白支票的纸本,并不是想象中的手枪。

      那么我腹部的那颗子弹又是从何而来?李显恩的那把枪又跑哪里去了?

      我觉得四周愈来愈寒冷,意识也愈来愈模糊,但直觉告诉我还有一个疑惑没有解决,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般沉沉睡去……

      警笛声好像愈来愈近,这是我的错觉吗?

      还是我已经长眠于裹尸袋中?

      再次张开双眼,发现吵醒我的并不是警笛,而是身边走动的一名女子,但我的视野相当模糊。

      女子弯身弄着李显恩的尸体。

      “啊,林先生啊!我以为你已经……”女子发现我的动静,抬头惊讶地瞪着我,迅速把手里的枪支放下。

      视线逐渐清晰后,我发现她正是蔡议员的助理小欣。

      看到她刚才的举动,我突然想通之前的所有疑惑!

      “想不到你们发生了枪战,把枪给我,我帮你处理掉,你赶快逃走吧!”

      “笑话,你以为我会给你吗?”我捡起身边的手枪对准小欣。

      “你这在干什么?”

      随着警笛声的放大,小欣愈发恐惧起来。

      “如果我交给你,你就会马上对我开枪,近距离射击,伪装成我自杀的样子。你刚刚在李显恩身边,是要用你之前在远方射击我的手枪,在他手上再开一枪,好留下硝烟反应。这样一来,警方事后鉴识,就会认为我与李显恩是因为私人恩怨,发生枪战,怎么样也想不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会是伟大的蔡世新县议员候选人!一旦李显恩死去,蔡世新就笃定当选,这就是你们的阴谋!我也有道上经验,李显恩这样不带任何武器和小弟埋伏在外就前来谈判,真的一点也不像黑道作风。真正与黑道有挂勾的不是李显恩,反而是你们!”

      突然之间全身充满力量,尽管自知已经命在旦夕,但还是有继续活下去的使命与勇气。

      我一定要活下去揭发真正的恶棍蔡世新!

      “当初好心给我手枪,并不是为了让我防身。那晚派人假冒李显恩助理前来贿赂,隔天再找混混捣乱我的早餐店,目的都是为了使我对李显恩更为痛恨。不帮我举办记者会,我搞不好还会经由其他管道揭发李显恩,以此打击他的选情。”警笛已经近在耳边,音量之清晰,感觉随时都会有警察突然冲出,“对你们来说,资助我逃亡只是一项投资,我这个亡命之徒,搞不好有一天走投无路,就会去枪杀李显恩。即使事后我抖出你们,你们也会一概否认。因为……本来就没有人会相信我……”

      说到这里,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直上心头。

      “哼,你们真的做到了!”看着小欣不以为然的眼神,我冷笑一声。

      “不许动!”

      不出所料,警方不久后迅速现身,动作整齐一致,不一会儿就将我团团围住。

      情急之下,我起身将左手直接绕过小欣脖子,拿枪抵住她的太阳穴。先前腹部的枪伤,因为起身动作的拉扯撕裂,灼热感再次出现。但这次的出血量明显少了许多,也许自己即将穷途末路了。

      “连续杀人犯林家兴,你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再继续执迷不悟,赶快弃械投降吧!”一名警察拿着扩音器喊着,在空荡的废工厂附近产生回音。

      “小欣,醒醒吧!虽然我只是你们借刀杀人的工具,但蔡世新何尝不把你也当做他攀升的工具之一!哪天你危害他利益时,他不会把你除掉吗?这种人你打算让他继续带着假面具危害整个社会吗?”我在小欣耳边低声说着。尽管四肢由于失血过多,已经逐渐不听使唤,双脚更是麻不已,但为了揪出蔡世新的恶行,我使尽所有力气努力维持拖行的脚步。

      小欣没有任何表情,完全吓呆了。探照灯刺眼的光线直入视网膜,更加重了我原有的晕眩感。

      警方荷枪实弹,不断向前包围,由于我抵住小欣头部的枪支相当坚决,使他们不敢贸然行动。

      不能就此结束,我还有该尽的社会责任!然而四肢已经不自觉微微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生理上的反应,我已经不能自已。

      “再不弃械我就要开枪了!”

      王组长雄浑的声音响彻云霄,接着出现在我前方不远处。

      双方僵持不下,蔡世新那恶棍竟突然从人群中走出,站在王组长身边,对我微笑着。

      “妈的!恶魔!”我低声咒骂。

      他对王组长说了一段悄悄话,当然,我不可能听到说了什么。

      我反射性地将枪支对准前方,并不停来回于警方与小欣身上。

      “砰!砰!砰!砰!砰!”

      王组长突然连开数枪,几颗子弹似乎击中小欣,使她整个人瘫软下去,还有几颗更直接进入我的胸膛。

      “蔡……”我努力想大声喊出真正幕后黑手的名字。

      尽管我已经完全不再相信警方,但在场的那么多人,即使只有那么一人,只要有人注意到我喊出的名字就好。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乱枪,我感到一种淋浴般的头部湿热。接着我失去对四肢控制的能力,四周瞬间安静下来,眼前上演的仿佛是部没有任何声音的哑剧。

      虽然周遭一片安静,但我还是听到有人说着:“对付这种杀人魔,只能直接击毙!他挟持的那女人是他同伙,蔡议员已经找到证据了!”

      这是我的想象,还是真的话语?

      装得一副正义天使,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却浮现许多蔡世新不停窃笑着。

      不只是蔡世新,所有和这些案件相关联的人依序出现在黑暗的布幕上。

      我好恨,只差那么一步,竟然就这样留下未尽的社会责任走了。

      罢了!我彻底痛恨这个社会!

      装乖的阿吉不能相信!

      抛弃我的惠娟不能相信!

      爱翘班的陈医师不能相信!

      隐藏罪行的林护士不能相信!

      跟医院勾结的李显恩不能相信!

      开假死亡证明的何医师不能相信!

      假装好心的议员助理小欣不能相信!

      假冒早餐店死忠顾客的老黄不能相信!

      彻底欺骗我儿女情感的假姗姗不能相信!

      见风转舵和蔡世新勾结的王组长不能相信!

      披人皮的禽兽、万恶不赦的蔡世新不能相信!

      那么,林家兴就能相信吗?

      当然也不行。

      那对亡命鸳鸯如果前去动用秘密账户就会被警方逮捕。

      因为二十年前早被北部警局的陈组长感化,供出秘密账户,为了维持帮派势力均衡,陈组长一直没有动作。但只要有人动了那个账户,就会马上被逮捕。这是我和陈组长的秘密约定,去领款的人就是杀害前帮派参谋林家兴的凶手!

      这是给那对亡命鸳鸯的最后考验!虽然我反对他们自首,但如果还是不知悔改,倒不如让他们见见陈组长,也许会对他们的人生有新的改变!

      至于陈组长能相信吗?

      以前是相信的,但蔡世新这恶魔的存在,真的让我对这社会彻底失望,再也无法相信陈组长以前跟我说过的动听话语!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

      因为,

      整个社会都病了。



    你可以不说话,你所说的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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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12-20 08:36:22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很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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