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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天使消失的世界》作者: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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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4-5-4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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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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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1-17 19: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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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开始完全是一场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
      某个工作日的晚上,一辆电车正行驶在马路上。时间早就过了十一点,车上已经没有多少乘客,座位上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三、四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不堪的神情。一个穿着灰色西装、上班族模样的年轻乘客慢慢垂下头,打起了瞌睡。
      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穿着校服的少女从后排座位上站起身,悄悄地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其他乘客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少女伸出手,拉了拉年轻乘客的衣袖。突然被惊醒的年轻乘客猛地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她。
      “哥哥,你寂寞吗?”少女露出妩媚的笑容,问道。
      还没回过神来的年轻乘客愣愣地看着她,她依偎了过来:“我很寂寞啊。哥哥也是吧。”
      年轻乘客突然醒悟过来,慌忙移开了身体,少女紧跟着又靠了过来。
      “哎,那个,你不要这样,我不感兴趣。”年轻乘客神情紧张地说。
      “啊呀,说什么呀,真是太伤人了。”少女说着,撒娇似的嘟起了嘴。
      年轻乘客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那个在电车上遇到了“飞来艳福”的倒霉乘客就是我。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那个陌生的少女想干什么,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是个想进行所谓“援助交际”的女孩,最近这种事越来越多了。我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会找上我呢,随即就想到不管是叫“援助交际”还是叫“卖淫”,这种事都是违法的。我该怎么办呢?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掏出证件,告诉她她不巧找上了一位警察。不过,那样的话事情就闹大了。表明身份后按理就该把她带到警署去,但看到她那张还有些稚气的脸,我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看到我在犹豫,她大概以为我心动了,身子又靠了过来。正在这时,电车到站了,我慌忙站起身,撇下她快步下了车。
      我走了没几步,有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一回头,原来是那个少女跟了上来。我正想开口呵斥她,她突然高喊道:“非礼!非礼啊!救命!”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抽回手臂,可她死死抓着不放,脸上一副看你怎么办的神情。
      承认自己身为警察却完全慌了手脚是件很丢脸的事,可说实话当时我确实不知所措了。就在我们拉拉扯扯的时候,车站警卫闻声而至,把我们俩一起带到了车站前的派出所。
      派出所的值班警察是个年逾五十的老警察,他面无表情地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抢在我前面开了口:“这个人是个变态啊,他在电车上想非礼我,我逃下了车,他竟然还跟了上来。色狼!”
      “不是那样的。”我慌忙插嘴。警察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有些后悔,当时如果不心软,直接把证件掏出来的话,现在就不会这么尴尬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虽然觉得很难堪,我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证件:“我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呢,我也是警察啊。”
      看清楚我举到他面前的证件,那个警察的脸上起了微妙的变化。
      “原来是警察啊。警察就可以做坏事吗?”少女回嘴道,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我没有理她,直接对那个警察陈述发生的事。那个警察姓角田,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他听完我的话以后,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他似乎相信了我的话。
      “你打算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呢?”角田问那个少女。
      “当然是要他赔偿,难道白让他摸了吗?必须让他支付赔偿金作为赔礼道歉。警察先生不是想包庇同行吧。”少女口气傲慢地说。
      角田用眼神阻止我开口:“这样好吗?对方并不承认做了那样的事,如果你坚持要赔偿的话,就得上法庭解决了,到时候也许消息会透露给报社,学校也会知道,你不希望这样吧。何况对方是刑警,法官会相信谁的话也不一定啊。当然,如果你坚持,我们可以现在就做一份笔录。不过那样的话,即使最终达成和解,也会留下记录,你考虑一下吧。”
      少女转头看着我,露出思索的神情。
      “那也许只是一场误会,你就原谅他吧。”角田在一旁劝说道。
      “他连道歉的话也没有,怎么原谅他呢?”
      “我什么也没干,问心无愧,谈不上要道歉,赔偿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我忍不住插嘴道。
      少女瞪了我一眼,转身悻悻地走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干了。”角田对我说。
      “什么?”我愕然地看着他。
      “她一开口就要求赔偿,是早就想好的。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因为害怕会闹大,只好自认倒霉,花钱消灾,求对方不要报案,这就正中她的下怀了。看她镇定自若的样子,大概已经干过好几次了。如果被记录在案的话,以后就没法敲诈其他人了,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这么爽快地走了。”角田解释道。我觉得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你还算警察吗,连这点都看不出来,竟然被一个毛丫头耍得团团转。
      “这件事当作没有发生过,不会有记录,放心吧。”角田安慰我说。这真是救了我一命,如果这件事传到警视厅那里,不用说对我的前途不会有什么好处。还有,高木先生一定会把这件事当作嘲笑我的最好材料,他本来就是个爱说刻薄话的人。
      “谢谢。”我真心诚意地低头向这位老资格的警察道谢。
      “处处都要多加小心呀,现在就连孩子也学会大人的那套坏东西了。这个世界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角田感叹地说。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几天后我却接到了那个电话。
      “中村先生吗?我是小幸啊。”那是个陌生的女性声音,听上去非常年轻。
      “我是中村。对不起,您是哪位?”我困惑地问,显示的电话号码也是陌生的。
      “上星期,在樱町车站,哥哥不记得了吗?”电话那端轻轻地笑了。
      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原来是那个女孩,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呢?
      “我想和你见个面呀。有件事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如果是有麻烦的话,就去当地的警署吧。”
      “哥哥不来的话,也许我会死的。哥哥要见死不救吗?”
      什么呀?虽然不大相信她的话,可她的语气听起来却相当认真。我不禁回头向办公室后面望去。后面的办公桌空着,从这周开始,高木先生去休假了,好像还是去国外,此刻大概正悠哉游哉地享受着美食吧。即使他在,也未必会给我出个好主意。比起助人来,他更喜欢看人为难的样子。虽然不应该这样说自己的上司,可那个人的个性实在有些恶劣。

      当晚七点的时候,我来到新宿车站前,这是电话里约好的。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是又想到万一她真的有麻烦呢,作为刑警无法对别人的求救置若罔闻。如果高木先生知道的话,他大概会嘲笑我其实是无法拒绝女性的请求吧。不,不是大概,是肯定啊。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挽住了我的胳膊。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了那个女孩。
      “哥哥,你还是来了,真让人高兴啊。”她用撒娇的语气对我说,轻轻地摇晃着我的胳膊。她穿着露出膝盖的短裙,脸上化着妆,现出一份与年龄不相称的妖娆。我微微皱起了眉头。
      果然,这又是她玩的花招。在我们身旁几步远的地方,她的同伴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
      她的名字叫杉井幸江,十五岁,刚刚升入高中不久。她的同伴们也都是年龄相仿的高中生。其中一个皮肤微黑、脸颊圆圆的女孩名叫小宫和子,她象杉井一样脸上化着妆,戴着夸张的饰物,衣服颜色杂乱得象调色盘,一副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样子。另外两个看上去却不象是她们的同类。那个名叫麻生彩子的女孩穿着朴素的连衣裙,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涂任何东西。她安静地站在旁边,眼睛里微微露出好奇的神情。而外表与这个小团体最格格不入的是那个唯一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入江英司。他高高的个子,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脸色略显苍白,神情冷漠,还带着些厌烦。
      这些人的名字我还是后来才弄清楚的。杉井飞快地把她的同伴介绍了一下,随即说:“看,我没有骗你们吧,这可是真正的刑警啊,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
      “是真的吗?小幸你不会随便找了个人来冒充吧?”小宫说着,咧开嘴笑了。
      杉井拉了我一把:“哥哥,把你的证件拿出来给他们看一下,那个是最好的证明了。”
      “不要那样叫我。”我狼狈地说,“我可不是来陪你们玩的。”
      但是小宫已经凑了过来,“这么说是真的啰,太酷了!你有没有带着枪啊,让我看一下吧。”
      我开始觉得头疼了。“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情要告诉我,是什么事呢?”
      “啊,那个呀,就是我的朋友想见一下真正的刑警,我告诉他们我就认识这么一个人,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噢。”杉井一脸无所谓地说。
      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啊,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竟然能够若无其事地把自己陷害过的人约出来见面。
      “我要走了。”一旁的入江开口说道,语气里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样可不好,哥哥可是我的好朋友啊。我特意把他约来,你这样走掉太不给面子了,哥哥会生气的。”杉井娇嗔道,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不要那样称呼我,”我无力地重复道,“就叫我中村先生吧。不过,既然你没有什么事要说,我也要走了。”
      “哥哥,哎,中村先生,不要走嘛,一起玩一会儿吧。”杉井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衣袖。
      也许高木先生是对的,我始终都拉不下脸来拒绝别人的请求。

      我们一行五人慢慢地走过新宿的街道,一路上我坚决拒绝了杉井那些进各种店里去看看的请求。显然,她想把我当挡箭牌混进那些可疑的地方去。
      我们在一家麦当劳店外停了下来。天气虽然还不太热,走了这些路,我们都微微出汗了。
      “有点累了,要不要喝点东西啊?”麻生问道。一路上,她很少说话,给人的感觉非常文静。
      “好啊。”我同意,“我请你们喝,喝完饮料后就回家吧。时间不早了,家长会担心的。”
      “让彩子去吧。”杉井笑着说,“她去比我们去要有用得多,没准还会拿到额外的好处呢。”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这个女孩的想法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个嘛,因为彩子的恋人在这家店干活啊。”杉井得意地笑着,“你看到了吗?那个长得象江口洋介的服务员就是彩子的心上人啊。”
      我不由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透过麦当劳的落地窗,从店外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店里的一切。在柜台后站着两个服务员,其中一个个子高高的,留着略长的头发,五官确实有点象那个演员。
      “那个人很英俊吧,好像还是医学院的学生,彩子太厉害了,不声不响地就认识了这样的帅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杉井语气夸张地说道,小宫放肆地笑了起来。麻生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那种话太过分了,”入江说道,不知为什么声音里有些怒气,“就算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吧。”
      “我不认识那个人。”麻生平静地说。我没有看错,她是个性格沉稳的孩子,与杉井的任性完全不同。
      “彩子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吧,因为被说中了,所以假装不认识。”小宫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她的肩膀。
      “我没有假装,本来就不认识那个人。即使你们不相信,那也是事实。”麻生的语气仍然很平静。与杉井和小宫那种夸张的姿势不同,她那种平和的态度给人好感。她转头看着我,“中村先生要喝什么,我去买。”
      “还是我去买吧。”我连忙说。
      “不用了,还是我去吧,那些人总是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如果都当真的话,那就什么也干不了了。”麻生说着,露出了一丝微笑。
      透过玻璃,我们看着麻生穿过明亮的店堂,走到那个服务员面前。她的举止非常自然,一点也没有因为杉井的嘲笑而忸怩不安。这个女孩真不简单,光是这份从容不迫就是许多大人也做不到的。
      “他们在说话呀。”杉井兴致勃勃地说,“彩子看起来是不是很高兴啊,真会装模作样。”
      那不是真的。在我看来,麻生只是和别的客人一样快速地点了餐,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装着饮料杯的袋子。杉井的语气让我有些反感。
      在我们的注视下,麻生很快拿着饮料回来了,伸手递给我们。
      杉井喝了一大口,大声说:“真是太好了,可乐真是地球上最伟大的发明啊。”这是什么比喻啊,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说话比高木先生更夸张。
      我们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各自手里拿着饮料,一边畅快地喝着,一边闲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从我们眼前经过。杉井和小宫放肆地评论着路人的衣着。麻生很少开口,入江则根本一言不发。我越来越好奇,这四个性格迥异的孩子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呢。
      这样大约坐了十来分钟以后,麻生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也要去,一起去吧。”杉井说着也站了起来。
      “哎,我也去。”小宫飞快地跟上。
      “中村先生,你帮我拿一下吧。”杉井低头喝了一口饮料,把手里的杯子递给我。
      “还有我的。”小宫也把杯子递了过来。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总是看着杉井的样子行事呢。她看上去就象是个不太有头脑的孩子。
      “放在椅子上吧,我拿不了这么多。”我说。
      “中村先生,你可不要趁我们不在,偷偷地往杯子里放东西啊。”杉井笑着说。
      “不要说那种冒失的话,中村先生是警察啊。”麻生提醒她。
      “报上不是经常看到吗,有犯人悄悄地在女人杯子里放迷药,意图不轨啊。”
      我有点生气了,“要那样想的话,就自己拿着吧。”
      “啊呀,我是开玩笑的啦,中村先生生气了吗?”杉井拖长语气,娇笑着说。真是被她打败了。
      她们三个走了以后,我和入江都沉默着。他坐在长椅另一端,望着街上的行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从侧面看,他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是受女孩子欢迎的那一型。
      “你们是同一所学校的吗?”我问他。他爱理不理地嗯了一声。
      整个晚上他都没有说过几句话,走在街上时也总是有意无意地离我们稍远,看来是个非常内向骄傲的孩子。我开始猜测他在学校里是什么样子。不难想象,他八成是个学习成绩优秀,却待人傲慢的尖子生。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我又问道。他没有理睬我。我觉得很无趣,他完全不把我这个成年人放在眼里,就算我的警察身份也没能让他对我有一些尊敬,这真让人沮丧。我转头望向别处,不再试图和他搭话。
      “我们回来了。”杉井突然出现,“中村先生有没有等得寂寞起来啊?”
      我被饮料呛了一下,狼狈地咳了几声。小宫在一旁推波助澜似的笑着。麻生没有笑,用抱歉的神情看了我一眼。
      “那个商场的营业员太丑了,个个都像是老处女似的,真让人瞧不顺眼。”杉井批评起刚才去的那家商场的营业员,小宫也附和着。她们连珠炮似的声音让我有些头晕了。
      入江一下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太晚了,我回家了。”
      “等一下嘛,时间还早呢。”杉井又用撒娇的口气说道,“哪杯是我的啊?”
      “这杯。”我指给她看。杯子外凝结的水珠已经在椅子上留下了一小滩水迹。
      她拿起了杯子,晃了晃。“中村先生没放什么在里面吧。”
      “我放了毒药。”我没好气地说。
      她把吸管凑近嘴边,笑着说:“即使是毒药,我也要全部喝下去,因为这是中村先生的情意啊。”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她喝了一口可乐,轻佻地眨了眨眼睛,“中村先生放了什么了,可乐的味道好像有些奇怪啊。不会是迷药吧。”
      我笑着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饮料,没有搭话。
      杉井大口地喝着杯中剩下的饮料,吸管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杯子很快空了。
      我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回家吧。”
      “不用了。”麻生说道,“我自己坐电车回去。”
      “那可不行,我怎么可以让你们独自回家呢。”我认真地说道。
      “如果是坐警车就太棒了,那一定很威风。”小宫异想天开地说。
      “中村先生,”杉井突然叫我。她的声音有些古怪,我回头看向她,大吃了一惊。她的脸色突然显得异样的灰暗,表情痛苦。
      “你怎么了?”我不由问道,伸手去扶她。她从我手中滑了下去,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事情从这一刻起变成了恶梦。
      在救护车到之前,杉井就死掉了。我蹲在她身边,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却无计可施。另外三个孩子满脸惊骇地站在旁边,完全吓呆了。
      十分钟后,警车也到了。
      我的职业生涯顷刻间面临了最大的危机。不,不仅仅是我的职业生涯,也许还有我的人生。
      杉井的尸体被运走后,我们几个人也被带到临近的警署接受询问。我告诉了现场的警官,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他看着我,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独自坐在警署的调查室里,努力思考着发生的事。
      杉井死亡的症状非常明显。事前毫无征兆,而死亡的过程又如此迅速,中毒身亡的可能性非常大。当我俯身为她做急救时,隐约闻到了她嘴唇上淡淡的苦杏仁味。一切都和氰化物中毒的迹象吻合。可是,她是何时、又是如何中毒的呢?
      当我意识到她可能是氰化物中毒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喝的可乐。杯子已经空了,我使劲地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但那并不说明可乐没有问题。可是,另一方面,如果可乐里掺了氰化物的话,那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氰化物的毒性发作非常快,通常在摄入致死剂量后两、三分钟内就会发作。杉井从洗手间回来后曾提过可乐的味道有些奇怪。在那之前,她并没有类似的抱怨。这些都意味着毒药是在她最后一次喝下饮料前放进去的。
      我的背上冒出了冷汗。杉井中毒前,曾经把杯子留在椅子上去上洗手间,这是整个晚上杯子唯一一次离开她的手。如果真有人下毒的话,这是唯一的机会。而当时在场的只有我和入江。就算不是刑警,普通人也能马上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这条路行不通,我对自己说。也许杉井是通过别的方式吃到了毒药,毒性发作时误以为嘴里的怪味是可乐的味道。那样的话,她又是怎么吃到毒药的呢?我的头开始疼起来了。
      有人打开了调查室的门。我抬起头,看见我认识的立石警部和川岛刑警走了进来。两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立石警部是另一组的组长。他的阶级和我的顶头上司高木先生一样,除此之外两人就没有多少共同点了。与高木先生的为人正相反,立石警部是个性格冷峻的人,做事认真严谨,有时难免给人不近人情的感觉。东大毕业的他在警视厅内很受好评,前途无量。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跨入高级官僚的行列,向着警视总监的位置前进。至于高木先生,我猜如果不是因为他那种对案件不可思议的直觉和莫名其妙的好运,恐怕早就被不耐烦的上头踢到某个角落去了,可是本人至今没有丝毫觉悟的迹象。
      立石警部在我面前坐了下来。川岛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这是怎么回事?”立石警部开口问道。他的语气比他的脸色更冷。
      我迟疑了。要不要告诉他上周的事呢?那是我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糗事。

      尸检报告很快出来了。结果与我最初的猜测相差无几。杉井死于氰化钾中毒,她摄入了致死剂量好几倍的毒药。从她的杯子里验出了残留的氰化钾。到底还是可乐啊,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叹了口气。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川岛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还是把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立石警部。至于听完以后他有什么想法,我就不得而知了。那个人从来不把真实想法轻易流露在脸上。这一点倒是很象高木先生。当晚我接受了长达一小时的正式询问,立石警部和川岛刑警反反复复地盘问我每一个细节。结束时,我精疲力竭了。可比起第二天的磨难来,那根本不算什么。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被叫到了课长的办公室。在场的还有立石警部,他一言不发地站在稍远的角落里,审视着我的一言一行。
      三上课长的脸色很不好看,想必他也承受了很大压力。换了是高木先生在这种情况下的话,他大概还是会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我做不到,走进办公室时我的手心里已经满是汗了。
      课长严厉地教训了我一顿,无非是说我身为刑警却不知检点自己的行为。最后,他命令我做出深刻的检讨。我松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事情可能会更糟糕。我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戴着手铐,被投入拘留室的情景。
      “立石先生。”在课长办公室外,我硬着头皮叫住了他,“调查有进展吗?”
      他上下扫视了我一遍,我感觉周身被冷气压包围了。“有证人说,你曾经说过在死者的杯子里放了毒药。”
      “哎,”我立刻狼狈不堪起来,“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身为刑警,却说那样轻率的话,本身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我无言以对。这是我自找的。

      杉井的死被正式确认为毒杀事件,由立石警部负责案件的调查工作。在搜查会议上,有人提出,氰化钾是一种被严格管制的剧毒物品,比起那三个在校学生,我的身份使我更容易接触到这类危险品,这使我成为嫌疑最大的对象。会议最后,立石警部下令彻底调查在场的人和死者的关系,其中当然也包括我。这是和我有私交的刑警悄悄告诉我的。这真是飞来横祸。
      案件发生后已经过去三天了。在这三天里,我简直度日如年。报纸和电视对这起案件也作了报道,但是压根没提案发时有警察在场,更没有提到我的名字。一定是警视厅对外封锁了消息。如果让媒体知道现役刑警卷入了杀人事件,这样戏剧化的事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脸立刻会出现在晚间新闻里。我可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
      我悄悄问川岛调查有没有新进展。他用安慰的语气叫我不要太担心了,凶手一定会抓到的。可是,关于凶手始终没有消息。
      我决定自己采取行动。这不仅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更是为了挽回信心。杀人事件就发生在身边,我却没有觉察到丝毫迹象,这太伤我作为刑警的自尊心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毒药究竟是怎么在我的眼皮底下放进杯子里去的。可是,一直想到头痛欲裂,我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有机会在杉井杯子里下毒的人只有我和入江。我当然没有做。可是,真的是入江干的吗?我虽然没有一直注视着入江,但就在我的身边下毒,他有那么大胆吗?我无法确定。
      我决定换个角度来思考。谋杀一定有动机。如果能找到那个有谋杀动机的人,也许就能发现他或她下手的方法。我决定先找那三个孩子谈谈。
      从和我有私交的刑警那里,我了解到死去的杉井和另外三个孩子都是圣林中学高中部的学生。杉井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大建筑公司,家里非常富有。这让我有些意外。她并不是因为缺钱才干敲诈的事,难道只是为了寻求刺激吗?现在的孩子真让人难以理解。

      我在圣林中学的校园里首先遇到了麻生彩子。她坐在大树下的石凳上,望着校园出神。我朝她走了过去。
      麻生抬头看到我,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你好。”我尽量和气地和她打招呼。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脸色显得有些憔悴。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还好吧?”我问她,考虑着该怎么开口问她关于杉井的事。
      她微微地笑了,“中村先生有事吗?”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来意。不知为什么,我松了一口气。“是,我想了解一下杉井的事,你是否知道她可能和什么人结怨吗?”
      她直视着我,“中村先生可以调查这个案子吗?您不也是当事人之一吗?”
      “说得没错。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弄清楚这件事啊。我无法忍受被别人当成凶手。”我语气诚恳地说道,又刻意加上了一句,“你也希望能尽快澄清自己的清白吧。”
      她的睫毛颤动着,我以为她要哭了。但她没有,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和杉井认识很久了吧?”我问道。
      “是啊。我们从幼儿园起就认识了,就连小学也上的是同一所。那时,我们两家住得很近,很自然地就有了接触。只是后来我家搬走了,两人才失去了联系。想不到隔了几年,我们又上了同一所高中,于是又重新成了朋友。”她说得很慢,象是在谨慎地选择措词。
      “那你一定很了解杉井啰。你知道杉井有什么仇人吗?”
      “那个人啊,”她露出了含义复杂的表情,“小幸是个很任性的人,这一点中村先生也很清楚吧。可是除了任性以外,她并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坏事,和街上那些不良少年完全不同啊。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那么恨她。”
      “你知道有人和她发生过争执吗?”
      “那个当然有过,那个人的脾气并不是天使啊。可是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是平常的口角罢了。如果那样的争执就要杀人的话,学校里至少有一半人都得被杀了。”她看着我,露出了一丝浅笑,“而且我不记得和她争执的人了。”
      我苦笑了。她不会出卖任何人,这一点我早该料到了。
      “那天,你们去商场上洗手间的那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事吗?杉井有没有吃过其它东西,或是遇到可疑的人?”我换了个话题。
      “没有。小幸和我们一起去的洗手间,在那儿补了妆,随后就出来了,中途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这些我也都告诉调查的刑警了。”
      我从眼角觉察到有人走近了我们。麻生已经站了起来,恭敬地向来人行礼:“石川老师。”
      走过来的那个女子是学校的法语教师,名叫石川晴子。她看上去不大象老师,外表显得非常年轻,身材娇小,长相甜美。如果穿上校服的话,不认识的人一定会误以为她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刑警先生?”石川问我,眼圈微微地红了。她听说我是刑警,误以为我是负责案件调查的人。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您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杉井的事吗?”我趁机问道。
      “那个孩子很任性啊。”她的说法和麻生相同,“孩子也有各种各样的。有的非常天真,而有的却成熟得完全出乎你的想象。杉井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吧。有时她做的事实在让人吃惊,可是我认为归根到底那些仍然是孩子气的表现。出身富裕家庭的孩子往往表现得比同年龄的其他孩子更成熟,可实际上那只是外表的假象罢了。我也是当了老师以后才知道孩子的外表有多迷惑人。”
      “可是,即使是孩子,有时也会产生强烈的感情啊。比方说对某人恨之入骨,以至于想如果那个家伙消失就好了。这种话不是也常常能听到吗?”我不甘心地问。
      “为了一些小事就吵吵闹闹,孩子们不都是那样的吗?可要是说那样就会动了杀机,我和刑警先生的想法不同。”
      我泄气地看着她们。她们也许是不愿意说死者的坏话,但这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

      小宫和子的说法却截然相反。
      起初她并不愿意和我谈话。她斜靠在椅背上,手里摆弄着一只崭新的银色手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是你新买的吗?”我跟她套着近乎,试图打消她的戒心。
      “嗯,这是最新款的,很不错吧,”她说着,笑眯眯地向我卖弄她的新手机,“这个是我的宝贝啊,它里面可藏着我所有的秘密呢。”
      “是吗?是什么秘密呢?”
      “说了是秘密,当然不能告诉别人,中村先生不会不明白吧。”她斜瞄了我一眼,夸张地把手机贴近脸颊,露出珍爱的表情。
      我对她的秘密一点兴趣也没有,无非是小女生的心事罢了。“对不起,我不打听你的秘密了。不过,你是不是知道杉井的秘密呢?比方说,会恨她的人。”
      “会恨小幸的人吗?这样的人应该会有很多吧。”她口气随便地说道。
      “是吗?”她的说法和刚才我听到的完全相反,我来了精神。“都有哪些人恨她呢?”
      “大家都有些恨她吧。那个人非常霸道,仗着自己家里有钱,总是趾高气扬的,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她还老是挖苦别人,一旦抓住别人的弱点就不放,非让别人出丑不可。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招人恨呢?”
      “那你为什么会和她成为朋友呢?”我忍不住挖苦道。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那个人虽说很霸道,可是出手也非常大方啊。只要是她高兴,根本不在乎钱这回事。”她的直言不讳倒真让我吃惊。
      “那麻生和入江呢?他们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呢?”
      “这个嘛,我想彩子她很苦恼吧。她们从小就认识,不过要说是朋友,我可不这么认为。她们两个人完全不同啊。可是小幸一旦决定要和谁做朋友,那个人是很难拒绝的。她只按自己的想法做,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想。”
      这倒是真的,我就领教过她那种性格。
      “但是,杉井为什么一定要和麻生做朋友呢?”
      “那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有体面的朋友吧。”小宫继续摆弄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彩子是那种受老师欢迎的好学生,处处受到赞扬。有这样的朋友,在别人眼里仿佛自己也成了优等生的一员。那个人的虚荣心也是很强的。”
      “那入江呢?他又是为什么和杉井是朋友呢,因为他也是优等生吗?”
      小宫笑了,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神情。“中村先生没看出来吗?小幸喜欢他啊。”
      我当然看出来了。杉井看着入江的神情里明显地带着倾慕的成分。可是,入江对杉井却是若即若离的。
      “入江也很苦恼吧。听说,入江的爸爸工作的那家公司在生意上完全依赖小幸爸爸的公司。如果得罪她的话,入江爸爸的公司也许就干不下去了。那个根本就是讹诈呀。”
      我突然发现自己原先对她的看法是错误的。她并不象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没头脑,相反,她把什么都看在眼里。而她还是个孩子,我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怕。
      “因为这个,入江才不得不敷衍杉井吗?难怪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不光是那样啊。入江有自己的心上人,小幸并不知道。她当着入江的面,拿彩子和别的男人开玩笑,真是太蠢了。”小宫眯起眼睛笑着说。
      “难道……”
      “入江喜欢彩子啊,可是在小幸面前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是真的吗?”
      “嗯,我不会看错的。小幸自以为把入江握在手心里了,可是她根本不了解男人的心理啊。”她说话的口气就象是个成年人。“中村先生没事了吧,我还要去参加网球社的练习呢。”
      “谢谢你。”警察大概是唯一会欢迎告密者的职业。

      我几乎找遍了整所学校,最后才在图书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了入江。
      他表情冷淡地看着我。“如果是调查的话,我已经和别的刑警都说过了,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情,让我很生气。
      “杉井的死让你松了一口气吧。”我不客气地说,“你讨厌她缠着你,可是又不能直接拒绝她,这使你苦恼万分吧。那个凶手彻底解决了你的烦恼,你应该要多谢他啊。”
      入江的脸色微微变了,冷漠的面具终于消失不见了。“你怀疑是我杀了杉井吗?”
      “你有杀人动机,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杉井那个人虽然有些过分,可是我并没有杀她的理由。”他微微涨红了脸,辩解道。
      “只要她活着,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追求别人。就算看到她取笑麻生,你也无能为力,作为男人你无法忍受这个吧。这些就能作为杀人的理由。”
      入江的脸色突然变得纸一样的苍白。
      “我已经都知道了。”我加重语气说道,“你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得罪她,不得不违心地和她来往。可是你爱上了麻生彩子。只要杉井活着,你就无法告诉麻生你的心意,这就使你更加厌恶杉井了。”
      他的声音低得象耳语,“我们已经在交往了。”
      “什么?”
      “我和彩子,我们早就交往了,只是瞒着大家而已。杉井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大吵大闹的,我们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但是,即使杉井活着,她也不可能破坏我们的关系,因为我们彼此相爱啊。”
      我看着他,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再说,中村先生当时也在场,你认为我是怎么杀死杉井的呢?”他说着,挑衅似的看着我。

      我走出圣林中学的大门,猛地停下了脚步。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路边。川岛站在车外。看到我走出来,他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立石警部坐在后排车座上,透过车窗看着我。
      “对不起。”我低头道歉。此刻,我们正坐在附近的茶馆里。立石警部坐在我对面,神情严肃。川岛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分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立石警部口气严厉地说,“你没有权力调查这起案件。难道高木先生没有教过你,身为警察,首先应该是纪律的楷模吗?”
      那个人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纪律这个词,我心里嘀咕着,嘴里不断说着道歉的话。
      川岛开口打圆场,“中村的行为的确非常鲁莽,但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您就原谅他吧。”
      立石警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川岛顿时化为了石柱。“如果他的行为造成了严重后果,你也打算替他承担吗?”
      我连忙说:“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会承担所有后果的。”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我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生怕一开口又引火烧身。
      “你都查到什么了?”
      我吃惊地看着立石警部。他这样问是不是意味着默认了我的调查呢?
      没有听到我立即回答,他语气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是。”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连忙把自己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
      “他们和你说了不少东西呢。看来,因为你也是当事人之一,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对你有种同谋的感觉吧。那些学生对搜查本部的人几乎什么都不说。”听了我的话,他语气平淡地说。
      什么同谋,这样的评语可不是我想听到的。
      “现在看来,死者的被杀很可能和她与别人的积怨有关。就性格而言,她可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立石警部说,“我们从少年课那里得到的资料。上个月,杉井因为深夜在街头流连被巡警带回了派出所,结果在她身上查出了迷幻药。因为数量很少,加上还不到承担刑事责任的年龄,所以只是口头惩戒了一下。”
      我愣住了。“难道和迷幻药有关吗?”
      “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是,仅仅把注意力集中在人际关系上可能太狭隘了。总之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立石警部会向我解释案情,这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
      “在那所学校里,你有没有听到关于迷幻药的传闻?”
      我摇了摇头。

      令我意外的是,立石警部没有追究我私自调查的事,也许是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案件发生已经过去一星期了,调查却没有取得多少进展。有经验的刑警都知道,案发后最初24小时对破案至关重要,线索就像写在沙地上的字迹,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如果过了72小时还没有突破,虽然不能就此说绝对无法破案了,但成为悬案的可能性已大大增加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搜查本部的气氛越来越沉重。
      在这一星期里,搜查本部的人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却仍然无法确定杉井是如何中毒的,案发当晚也没有人看到有可疑的人出现在她附近。迷幻药这条路也走不通,无论怎么调查,也没有发现她和迷幻药贩卖集团有密切来往的迹象。另一种声音在搜查本部里逐渐响亮起来,有人提出杉井的死可能是自杀。这种说法的根据是,仅仅因为感到空虚就去自杀,这样的事在年轻人中越来越不鲜见。
      “在现在的孩子中,自杀成了件时髦的事。他们好像分不清真实的人生和随时可以结束重来的电子游戏有什么不同。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随随便便地抛弃只有一次的生命,完全记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对我们这些被他们视为老古董的成年人来说,无论如何也没法理解,更无法接受。”有位曾经在少年课处理过类似事件的刑警这么说。
      调查工作处于停滞的时候,却又发生了一件火上浇油的事。
      某家日报社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说有位搜查一课的刑警不仅和援助交际的女孩来往,还卷入了女高中生被杀事件。报社接到电话后,立刻让驻警视厅记者俱乐部的记者去打听事情的原委。三上课长几乎暴跳如雷,大声质问是谁走漏了消息。据报社讲,电话里的声音非常含糊,完全听不出性别和年龄。接电话的是位刚来不久的实习生,竟然忘了按下录音键。对方用的是公用电话,完全不可能查出是谁打的电话。
      听说三上课长和立石警部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说服报社不要登这条新闻。至于他们和报社到底达成了什么幕后交易,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倒霉的是我。我被勒令立刻交出证件和警械,在家停职反省。
      是谁给报社打了那个电话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案件已经被报道过了,但知道我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却没有几个。除了警视厅内部的人之外,就只有与案件相关的人了。是小宫、麻生还是入江呢?另一方面,他们也可能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和家人,还有其他的同学。这样一想,范围太广了,根本不可能找到头绪。
      另外知道我和杉井有关的人还有樱町车站派出所的角田。但是他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这一点我完全信任他。
      打电话的人是想把水搅浑,肯定是这样。那个人拼命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一定是和案件有关的人,说不定正是凶手本人。报社的人没能留下电话录音实在太可惜了。

      我被强制休假的第二天,家里却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打电话去警视厅,他们告诉我中村先生在家里。突然登门拜访,实在有些太冒昧了。”石川有些难为情地说。
      “没关系。不过,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疑惑地问道。
      她拘谨地坐着,对面前的茶杯碰都没碰,“中村先生,有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警察。”
      “什么事?和案件有关吗?”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告诉我们吧。有时候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却可能是破案的关键,那样您就帮了大忙了。”
      她垂下了眼帘。窗外透进的阳光在她脸上跳动着,留下了斑驳的光影,使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捉摸不定。
      “老师,请说吧。”我催促道。
      “哎,还是算了吧。”她的脸红了,越发显得孩子气,“那件事只是传闻,并没有什么证据。”
      “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谨慎处理的,绝不会给您添麻烦。”
      她迟疑了好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长出了一口气,“嗯,学校里好像有人在卖迷幻药,可是问到学生们却没人肯说什么。现在的孩子普遍对大人怀有戒心,很难让他们敞开心扉。可是校长不希望再提起这件事,这会影响学校的声誉。”
      迷幻药吗?我沉思起来,立石警部也提过杉井和迷幻药有关的事。
      “您知道杉井和迷幻药有什么关系吗?”
      “嗯,我觉得那个孩子好像有服食迷幻药的习惯。有一次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做出了奇怪的举动,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后来,她自己说只是身体突然不舒服,可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大约是一个月前吧,在上法语课的时候。”
      “您知道是什么人在学校里卖迷幻药吗?”
      石川涨红了脸,“我不知道。中村先生,也许我不该提这件事,可能是我弄错了,请不必太在意。”
      我再三向她保证,警方在下结论前一定会经过细致的调查。听了我的话,她松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
      “不过,您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搜查本部的人,却来告诉我呢?”我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因为中村先生不象警察啊。啊,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的耳根都红了,“中村先生给人的感觉很亲切,所以我想也许可以告诉中村先生。”
      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的视线越过桌子,疑惑地落在她身上。
      虽然对石川的真实来意有些将信将疑,我还是打电话向立石警部报告了她来访的事。听完我的汇报,他连句道谢的话也没有,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石川来访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我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中村先生,你知道吗,出大事了。”打电话来的是记者俱乐部的桥本。
      “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道。
      “圣林中学又有人死了。”
      我打了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消。当我冲出公寓,跑到路边拦车时才反应过来。桥本就是那个接到了线报的记者吧。虽然事情被三上课长压了下去,可他还在关注事态的发展。这个家伙是不是想确认我在不在家呢,我暗自嘀咕。在警视厅泡久了,好像个个都成了侦探。

      圣林中学外停了一大堆警车。担任外围警戒的警察里有一个碰巧认识我。他不知道我现在被停职了,完全没有疑心地放我进去。
      案发现场在高一(5)班教室。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油然而生不详的预感。
      川岛正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鉴识课的人忙碌。他转头看见我,皱起了眉头:“中村,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这里又出事了。”
      “是谁告诉你的?”身后传来了立石警部冷冷的声音。
      “是,”我犹豫了一下,“是桥本。”
      我听到他低低地嘟囔了一句:“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趁他还没想到要赶我走,我探头向教室里望去,倒吸了口凉气。
      教室后部的天花板下挂着一个人。一根灰白色的绳子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脖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天花板上的一个钩子上。那个钩子是夏天用来挂吊扇的,现在却成了她的绞架。她的脸扭曲着,象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令人不忍目睹。尸体脚下的地板上躺着歪倒的椅子。
      死的是小宫和子。今天早晨,她的同学推开教室的门,就看见了她冰冷的身体悬吊在半空,已断气多时。
      她的死因就是我们看到的绞颈导致窒息。死亡时间初步推定为昨晚八点到九点之间。
      她的死看来象是自杀。现场很整齐,除了尸体脚下的椅子外,其它桌椅都好好地摆放着,没有搏斗过的痕迹。她的书包就放在旁边的课桌上,书包下压着一张纸条。
      川岛把纸条递给立石警部。我站在一旁看到了纸条上的字迹,那是用细细的笔迹写着的几个外国字:Pardon,au revoir。
      “那是什么意思?好像不是英语。”川岛看着纸条说。
      “那个好像是法语。”我接口道。
      立石警部看了我一眼,好像刚刚意识到我还跟着他。我立刻噤声,恨不得自己能隐身。
      “这是法语,‘对不起,再见’的意思。”他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听上去象是遗书的口气。”川岛说,“虽然这几个词作为遗书简单了些,可是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例子。再说,就是不留遗书的自杀事件也不少。”
      纸条上的字立刻和小宫的法语练习本作了比对,笔迹非常相似。但是因为那几个词实在太简短了,还需要做更精确的分析。而那张写着字的纸是从她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这一点在检查了她书包里的笔记本后马上就证实了。
      但是,小宫为什么要留下遗书自杀呢?答案也许就在她的书包里。
      她的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的。立石警部亲自戴着手套,把书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除了书和笔记外,包里还有许多零碎的小玩意,有化妆品、镜子、钥匙、口香糖、游戏机、装满维生素片的药瓶、喷雾罐、乘车卡和一个塑料钱包。钱包里也塞得满满的,不光是钱,还有揉成一团的收银条和车票。这个人到底是仔细还是邋遢呢,把这么多东西都塞在包里。
      立石警部在书包里摸索了半天,突然把包从里往外翻了个个儿。一个白色的小纸包从包里掉了下来。川岛从地上捡起了纸包。这是一个用普通白纸包成的小纸包。川岛小心地捏了捏,抬头对立石警部说:“里面好像是药丸。”
      纸包里包着的是六颗可疑的粉色药丸。

      我跟着立石警部走进了学校的会议室。这里现在已经成了警方的临时调查室。我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麻生和入江都在里面。在房间里的还有校长和教导主任,这是因为麻生和入江都是未成年人,询问时必须有负有监护责任的成年人在场。川岛比我们早到一会儿,他看到我进来,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说实话,我也很意外立石警部居然还没有赶我走。看来那个人并不象传说中的那样不留情面。
      立石警部直截了当地问麻生和入江昨晚八点至九点之间在哪里。
      麻生的脸色非常苍白,但声音听上去相当镇定:“昨晚八点至九点之间,我和入江,我们在一起。”
      我注意到入江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呢?
      “请说得具体些。”立石警部不动声色地说。
      根据麻生和入江两人的证词,我们很快弄清楚了他们昨晚的行踪。学校放学后,入江去上校外的补习班,麻生则在社区图书馆做功课。两人约好补习学校下课后在有井街上的麦当劳店碰面。因为两人的回家路线是同一个方向,可以结伴同行。那个其实是他们的约会吧,我这么认为。
      “你们是几点到的店里,又是几点离开的呢?”
      麻生在八点前到了店里,入江则稍晚一些。从八点到九点,他们都待在店里没有离开过半步,麻生加重了语气解释道,神情有些急躁。这和我印象中的她有些不同。我暗自揣测,是什么事让她感到不安了呢?
      入江沉默着。
      “补习学校是几点放学的呢?”立石警部问他。
      “八点不到。”入江简短地回答,略略把脸转开,避开了他的注视。
      “有井街就在学校附近吧?”川岛问道。
      “没错,和学校只隔了两条街。”校长回答了他。
      这样的话,从学校走到那里只需要五到十分钟时间,这个念头几乎立刻闪现在我脑海里。
      “昨晚八点到九点,学校里有什么人在吗?”
      “门卫就住在学校里,另外还有值班的老师。他们整晚都待在学校里。除此之外,七点以后学校就应该没人了。因为下周就要进行学期考试了,从上周开始晚上的补习就暂停了。”教导主任回答道。
      “昨晚的值班老师是谁?”
      我惊讶地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是石川老师。”

      石川走进会议室。她的神情有些惊惶,象是车灯下受惊的小鹿,眼睛睁得大大地来回看着我们,最后求救似的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我有些难堪,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她的视线。
      “听说昨晚是你值班?”立石警部问她。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只有你一个人吗?值夜班的话,只留一位女老师有些不安全吧。”
      “本来还有一位老师的。”石川说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肯定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被满脸怀疑的警察围在中间,盘问个没完。
      “昨天一起值班的原来还有小野老师,可是晚上七点左右他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老家福井县的母亲突然得了重病,情况不太好。他接到消息后,马上就坐夜车回福井去了。因为时间有些晚了,我想没必要麻烦别的老师来接替,反正只有一个晚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
      “八点到九点之间,你在做什么?”立石警部无视她的不安,语气有些生硬地追问道。
      “我在校长室隔壁的休息室里,大家值班时都是待在那儿。”
      “这么说没有人和你在一起喽?”
      “没有。”石川的神情更加不安了,“不过,我那时在打电话,和一位住在神奈川的老同学。”
      “打了整整一小时电话吗?”
      “其实也不完全是那样。聊了一会儿以后,她家的孩子突然闹了起来,于是我说先挂吧,过一会儿再打过来。可是等了有好一会儿,她都没再打来,我才又打了回去。”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说吗?”
      “那倒没有。只是我们很久没有联络了,所以聊起来就不想放下电话了,不知不觉就打了那么久。”
      “你在值班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呢?”
      “没有。我一直待在休息室里。说是值班,其实晚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巡夜的事也不需要做。”
      小宫陈尸的教室在三楼,而那间休息室在五楼,没有觉察到什么也很正常。
      立石警部看着她,若无其事地问:“你以前是在上原中学教书吧?杉井幸江也是在那儿上的初中,那时就认识她了吧?”
      我大吃一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我是在上原中学教过书,可是那时我并不认识杉井。我教的是法语课,初中还没有开设这个课程。”石川突然苍白的脸色显示这个问题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明白了。”立石警部微微点了点头。

      至于谁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大家都说不清楚。
      和她关系亲近的好像只有死去的杉井。杉井死后,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独来独往的。由此可见,她在同学中的人缘不太好,大概以前一心只顾着巴结杉井了。
      而她的父母现在都在外地公干,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虽然失踪了一个晚上,却没有人发现。
      “下午她来过网球社,我们有训练。”这是网球社的干事告诉调查人员的,“那大概是三点左右吧。不过,她只是露了一下面,很快就走了,连球拍也没摸过。那个人就是这么随便,以前也有过事先不打招呼就缺席的情况,说是和朋友约好去逛街,不想来就不来了。可是她的网球确实打得很不错,所以社里一直没有太严厉地处分她。”
      除了没有理由地缺席网球训练外,没有人觉察到她有什么异常。
      “自杀的原因嘛,也许是因为这个,”某个女孩对调查的刑警说,“肯定是感到绝望了吧。下周就要进行学期考试了,那个人大概没把握能通过考试,所以就选择了容易的办法。”
      “说得没错。那个人除了体育之外,根本什么都不行啊,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就在昨天还在物理课上和老师吵了一架,那时就决定放弃了吧。对她来说,难得有这么果断的决定啊。”另一个女孩也这么说。周围其他孩子跟着哄笑起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自己的同学刚刚悲惨地死去,她们却若无其事地开着她的玩笑。不要说悲伤,连最起码的尊重也没有,现在的孩子是从几时起变得这么没有同情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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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17 19: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询问学校的门卫时得到了重要线索。
      昨晚八点半左右,他从门卫室的窗口看到漆黑一片的教学大楼里有一间教室的灯亮着。
      “这个时间教室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了,我担心有什么问题,于是拿了手电筒上楼去查看。高一(5)班的教室里亮着灯,门也没锁,却没有人。我四处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就关上灯走了。谁知道后来会发生这种事啊。”门卫懊恼地说道。他已年过五十,在这所学校里干了有近十年了。校长说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这件事的发生让他很沮丧。
      “你上楼查看时确定是八点半的时候吗?”立石警部问他。
      “应该差不多吧。我看到灯亮着时还看了一眼手表,那是八点二十五分左右,我每晚差不多八点半的时候去巡夜。”他语气肯定地回答。
      “你在教室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会不会有人躲起来了,你没有发现?”
      “那是不可能的。我因为担心进了小偷,特意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就连教室后面的那个储物柜也打开看过了,生怕有人躲在里面,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其它教室的门都锁得好好的,没有被人打开过。”
      “教室里的灯是一直亮着还是后来才打开的呢?”
      “这个,”门卫犹豫了一下,“我倒是没有留意过,可能是最后走的学生忘了关灯了。我只记得看到过五楼休息室里亮着灯,晚上值班的老师就待在那儿。”
      “你确定亮着灯的就是高一(5)班教室吗?”
      “那当然,我到过那间教室。”门卫的口气有些不快,“我还没有老糊涂,不至于连是哪间教室也分不清。”看来也是位牛脾气的老伯。

      鉴识课很快传来消息,那些可疑的粉色药丸被证实是迷幻药。
      “我认为事情可能是这样,”听到鉴定结果后,川岛分析道,“小宫和子很有可能参与了贩卖迷幻药的事。她的书包里有六颗迷幻药,从数量上来看不太可能是自己服用的,贩卖的可能性很大。也许,她参与贩卖迷幻药的事被杉井发现了,结果被杉井要挟。她自己也说过,杉井是那种抓住了别人的把柄就不放的人,所以很可能拿这件事来敲诈她。小宫为了摆脱杉井,于是杀死了她。那天晚上在新宿,她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把毒药放进了杉井的杯子,毒死了她。但她到底还是个孩子,亲手杀人造成的心理压力对她来说太沉重了,于是最终选择了自杀以求解脱,遗书上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同意小宫是自杀的看法。至少现在还不能下这种结论。”我忍不住插嘴,“她根本不是会自杀的人。”
      “光靠和她说过两次话,不能判断她是不是会自杀的人吧。”川岛面露不悦。
      他一直对我很照顾,我这样当面反驳他,实在太不客气了,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
      “警部的意见呢?”川岛转头问道。
      “她为什么要用法语写遗书呢?”
      “这个,”川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有些狼狈,“大概是现在的时髦吧。现在的孩子都喜欢洋派的东西。”
      “八点半的时候教室里亮着灯又是什么原因呢?”
      “那个可能是最后走的人忘了关灯,也可能就是小宫和子打开的。在漆黑的房间里打开灯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她忘了不能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当门卫发现灯亮着,上来检查的时候,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藏了起来,可能是在楼梯间或是厕所里。等门卫走了以后,她在教室里上吊自尽。”
      川岛一口气讲完后,我们都沉默了。真是这样的吗?我仿佛看到小宫和子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耐心地等待着门卫离去的情景。当她终于一个人留在黑暗中时,她短暂的生命也走到了孤独的尽头。寂静的长夜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体正在漆黑的教室里渐渐变冷。尽管只是想象,这情景也让人感到无比凄凉。
      “我想知道昨晚是谁最后离开教室的。”立石警部用这句话结束了案情讨论。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石川涨红了脸承认,昨晚她在这间教室里辅导学生,学生全都走后她才离开,那是七点不到的时候。但是她不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是不是关上了灯,那些平常的举动总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在立石警部的要求下,鉴识课检查了那个开关。开关上交错地覆盖着许多残留的旧指纹,无法辨认出完整的样本。

      我始终对入江的那个眼神无法释怀,还有麻生的不安。她的证词里一定隐藏着什么。那到底是什么呢?
      当我从苦苦思索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有井街的那家麦当劳店门前了。这一定是我的潜意识驱使我走到这里的,我苦笑着想。
      我正犹豫着是否进去,两位搜查一课的刑警从店里走出来。他们看见我站在门外,露出了调侃的笑容。“中村,你什么时候当上私人侦探了?”
      “不过,这次你可来晚了,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另一个刑警也冲我说道。
      他们的语气里没有恶意,我也报以微笑。“你们辛苦了。有什么发现吗?”
      “这没用啊。”一个刑警对我说,“那两个学生昨晚确实来过这里,店里的人说看见他们了。可是昨晚店里生意很忙,谁也没有注意他们来去的确切时间。”
      “这样啊。”我皱了皱眉,推门走进了店里。那两个刑警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来。
      现在还不到用餐的时间,店里没有什么客人。看到我们进来,店里的服务员都转头望着我们。一个负责人模样的年轻人朝我们走了过来:“警察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我问他:“昨晚当班的服务员在吗?”
      他看着我。“你又是什么人啊?”
      “我是警察。”我故意板起脸说。身后的两位刑警没有作声。
      “刚才不是已经都回答了吗?昨晚店里忙得要命,有个孩子在这里过生日,真是闹翻了天。谁也没有特别留意某位客人啊。”
      我打量着店堂。果然,在周围的墙壁上还贴着生日快乐字样的横幅,到处挂着彩带和气球,一派狂欢气氛。我的视线转向了墙上的宣传板,那上面贴着欢迎举行生日晚会的广告,里面的一行字吸引了我。
      “你们为在这儿过生日的孩子提供晚会录像吗?”
      “是的。我们的生日晚会提供许多服务,包括录像,价钱又公道,所以很受孩子和家长欢迎,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在这儿过生日。”
      “昨晚的录像带在哪里?”我急切地打断他。
      “那个,应该在办公室,按事先说好的翻录两份后再交给过生日的客人。”
      “请让我看一下那个。”

      我们在办公室观看了录像带。我明白了入江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当摄像机镜头扫过餐厅全景时,画面上出现了麻生。她独自坐在角落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饮料,一本书摊开在旁边。长达三十分钟的录像带里多次拍到了她,但是她始终是一个人,在周围喧闹的气氛中显得有些寂寥。录像带的时间显示是在八点二十分至八点五十分之间。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入江终于出现在画面里。那已经是录像带的结尾了。
      “这个我们借一下。”我对负责人说。
      “喂,中村,这应该由我们说。”身旁的刑警压低了嗓门对我说。
      “对不起。”我连忙说。我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在抢功。

      我放下电话,沉思了起来。
      刚才川岛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的涉案嫌疑已经被完全排除了。法医在验尸报告里写到,根据小宫脖子上的伤痕判断,我们在现场看到的尸体状态就是她死亡时的状态,也就是说现场并非死者死后才刻意布置的,而是保持着她死亡瞬间的样子。依据这一点,再参考门卫的证词,小宫的死亡时间最终被确定为八点半至九点之间。
      “案发当晚你在公寓楼下的小饭馆里看球赛吧,你从七点起就一直待在那儿了,直到午夜。饭馆老板证明你案发时不在场,那是最可靠的时间证明了。”
      “那麻生和入江的时间证明呢?”我不忘问上一句。
      他们再次询问了入江。据说他面对立石警部的提问一言不发,让人无从下手。听到这里,我不禁有些佩服他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对立石警部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视若无物的。
      麻生则坚持自己的说法。“没有拍到他是因为他恰好走开了。”
      “可是桌子上只有一杯饮料,这怎么解释呢?两个人一起坐在麦当劳里,通常都会点两杯饮料吧。即使人走开了,杯子也会留在那里,这才合乎常理啊。何况长达三十分钟的带子里,他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说他恰好走开了根本说不通吧。”川岛耐心地对她说。可是她始终不肯改口。
      虽然麻生的证词无法让警方信服,但是仅凭录像带还不能认定入江和小宫的死有关,因此询问结束后,还是让他们离开了。
      川岛还告诉我,他们甚至去调查了石川的证词。神奈川的朋友证实了石川的话,案发时她们正在通电话。而福井县警本部也接到了警视厅的协查要求。那位远在福井的小野老师突然见到刑警上门,一定吓了一大跳吧。他教高中的物理课程,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和刑警打交道。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难以预料,我又何曾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牵扯进杀人事件中去呢。
      两起死亡事件之间有着某种关联,这一点我和川岛的看法一致。但我认为小宫不是自杀。
      虽然从现场的种种迹象来看,自杀的结论似乎可以成立。小宫的尸体上没有外力和移动过的痕迹,遗书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出自她的手,而书包里找到的迷幻药也提供了她卷入非法活动的证据。但我还是无法相信。那个人绝对不会因为什么负罪感走上绝路,这一点我十分肯定。她的道德感也许比一张纸还要薄,这样的人绝不会良心不安。
      我相信立石警部也这么想,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调查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连我也没漏掉。
      有人杀死了她,那个人是谁呢?我的嘴里不假思索地冒出了入江的名字。
      案发当晚他有将近一小时的时间空白。补习学校原本应该在八点放学。那天因为补习老师临时有事,结果八点不到的时候就提前放学了。从补习学校到有井街最多走十五分钟,可他直到八点五十分才出现在麦当劳。按常理来说,如果事先已经和女友约好了见面,一般人不会连招呼也不打就迟到那么久。更况且如果没有隐情的话,他没有理由隐瞒自己的行踪。他在那段时间里到底干了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事呢?
      我不知不觉地按照入江就是凶手的想法分析起来。小宫的死亡时间在八点半到九点之间。凶手是等到门卫走后才把她吊死的,加上布置现场和路上花费的时间,所以他八点五十分才能出现在麦当劳。正因为如此,他无法说出那段时间里的确切行踪。
      这样看来,麻生就是他刻意安排的时间证人。他了解自己的恋人,知道即使是在那样的状况下,她也绝不会出卖他。麻生果然如他所料,没有说出他的秘密。如果没有那个偶然发现的录像带,谁也无法证实他在案发时不在麦当劳。他是个懂得如何利用别人的人,无论是杉井还是麻生,都被他轻易地控制在手中。他同样也能轻易地哄骗小宫写下那样的东西吧。
      不过,这就是唯一的真相了吗?我想起了高木先生的话,一个好刑警不会漏掉任何一点可能性,哪怕是最微弱的可能。那么,除了入江,谁还会有杀人的机会呢?
      录像带只拍摄到八点五十分,在那之后到九点这十分钟里麻生没有确切的时间证明。但是从麦当劳到学校,再实施那样的杀人行动,区区十分钟是绝对不够的。如果凶手是麻生,那就意味着她在八点三十分的时候同时待在了学校和店里。在平行宇宙里这也许是司空见惯的事,可我们并不是活在科幻小说的世界里。只要是在地球上,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事就绝对不可能发生,就算是高木先生也不会反对这一点。
      那么有没有可能两人是同谋呢?入江动手杀人,而麻生则为他作不在场证明。录像带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意外。这个想法一出现就被我自己否定了,我不愿意相信麻生参与了那样卑劣的事。她之所以坚持为入江作证,是出于对恋人的忠诚,我希望事情是这个样子。
      那天晚上在学校的还有门卫和石川,他们都谈不上有非常可靠的时间证明,但我毫不犹豫地把两人排除在嫌疑外了。他们没有杀人动机,我无法想象他们为什么要杀死小宫。
      所有的推测只能说明入江是犯人,而他的杀人动机也非常明显。杉井是他的第一个受害者,他为了摆脱杉井杀死了她。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小宫发现了他的秘密,于是成了第二个受害者。
      知道得太多也是件危险的事啊,我暗自叹息。我想起那天她得意洋洋地对我吐露别人的隐私。她轻浮地笑着,向我炫耀自己珍爱的宝贝。那个时候,我们都浑然未觉危险已经悄悄迫近她的身边了。
      可是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我的看法。入江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那样有恃无恐。
      我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骚动了一下,一个模糊的印象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膝盖砰地撞在了桌角上。可我完全顾不上那阵疼痛,双手不自觉地撑住桌子,紧张地回忆当日的情景。
      现场发现的小宫的物品中少了一样东西。

      傍晚时分,我再次来到圣林中学。喧闹的校园安静了下来,学生们大多都已经回家了。
      我刚走到教员室门外,麻生推门走了出来。这意想不到的巧遇使双方都吃了一惊。她默不作声地向我低头行礼,随即准备离开。我叫住了她:“我听说后来警察又询问了你关于那天晚上的事。”
      她满怀戒心地看着我,没有开口。
      “那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入江真的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从她脸上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那样说可以吗?已经有两个人死了,她们可都是你的朋友啊。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凶手若无其事地逍遥法外吗?那死去的人该有多么可怜啊。”
      她仍然一言不发,但我注意到她眼中隐隐浮现出了一层雾气。
      我正准备趁热打铁,再劝说她几句,教员室的门又开了,入江走了出来。他看到我们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了敌意。他径直走到麻生身边,毫不示弱地直视着我,丝毫没有不安或退缩。
      我盯着他冰冷漆黑的双眸,想一直看到他的内心里去。可是,我无法看透那双眼睛,更无法看透那颗精明而冷酷的心。我改变了主意,什么话也没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推门走进了教员室。
      教员室里只有石川一个人,正低头整理着桌子上的书本。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又出什么事了吗?”她神色担忧地问我。
      “没有,没出什么事,您不用担心。只是我有件事想问一下老师。”我赶忙安抚她。
      她并没有放松下来,神色依然有些紧张。“中村先生想问什么事?”
      “您见过小宫的手机吗?”
      “小宫的手机?”石川困惑地看着我,“我见过,是一只银色的新手机。”
      “没错,就是那个手机,老师记得太好了。”我欣喜地说。也许真相马上就能揭开了。
      “嗯,我记得啊。她非常喜欢那个手机,上课的时候也常常拿出来摆弄。我阻止过她好几次,可是没有用。其他老师好像也警告过她,都被她当作了耳旁风,真是让人头疼。现在的学生,如果说轻了,他们根本不听,说重了的话,又会说你侵犯个人隐私。有时真拿他们没有办法。”她语气感慨地说道。
      “您知道那个手机是什么时候买的吗?”
      “我不清楚。不过,以前没有见过她用那个手机,是在最近一两周才见到的,可能买了没多久吧。”
      我点了点头,这和我的推测吻合,手机很可能就是敲诈得来的。“您知道那个手机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她应该一直带在身边的。”
      “她的身边没有啊。那个手机不在她的书包里,她家里也没有找到,好像凭空消失了。您最后一次见到那个手机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她皱起了眉头。“我没有注意。那天上午最后一堂课是我的法语课,她上课时迟到了。听说她在上一堂课上和小野老师吵了一架,所以整堂课她的情绪都非常低落,也没见她摆弄手机。”
      这样啊,我沉思起来。
      “那个手机怎么了,中村先生为什么要找它呢?”
      “那个手机可能对破案非常重要啊。如果能找到它,也许马上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石川吃惊地看着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夜越来越深了。我的眼睛早已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眼前的东西影影绰绰地现出了模糊的轮廓。我觉得自己的腿开始变得麻木了,在咬牙忍耐了一阵后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把腿伸开。
      时间已经将近午夜了。我渐渐急躁起来,难道是我判断错误了吗?就在我开始猜测种种可能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我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黑影飞快地闪身进来。来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象是在确认周围的环境,随后向目标走去。黑影在一张桌子边蹲下身,接着就传来了沉闷的碰撞声。几分钟后,我听到了抽屉被拉开的声音。黑影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东西,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我猛地站了起来,可是麻木的腿却不听使唤了,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撞到了桌子。
      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稍稍愣了一下,便立刻向门口跑去。
      “站住,我是警察。”我高声喊着,拖着腿追过去。
      灯突然亮了。川岛站在门口,手还在开关上。
      我的眼睛因为突然见到亮光而有些刺痛。那个闯入者僵立在房间中央。
      立石警部从门外走了进来,神情严肃。
      我眨着眼睛,看清了闯入者的真面目。我吃惊地张大了嘴,那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人。

      教员室里灯火通明,青白色的灯光把我们的人影投射在地板上。窗外的夜寂静得出奇。
      麻生彩子仍然呆立在原地,神色慌乱。不光是她,被这意想不到的场面吓到的人还有我。我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立石警部冷冷地看着她。“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麻生的嘴唇轻轻地蠕动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难道这就是真相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两个刑警紧紧抓着一个人的胳膊,走了进来。麻生颤抖了一下。
      “我们在外面碰到了他。他正打算潜入这里。”
      在刑警手中的是入江。他倔犟地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石警部冷峻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到此为止吧,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刚刚从震惊中回来神的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如果是在推理剧里,现在应该就是最后的高潮了吧。每到这个时候,观众们都会抖擞起精神,洗耳恭听名侦探的高见。当然也不乏打着哈欠想“总算要结束了”的观众。主角也不负众望,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对观众们而言,真相揭晓那一刻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其实比真相本身更令人期待。可是,立石警部却只是平淡地说了句“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连声音都没有提高半分。换了是高木先生的话,他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指着某个倒霉蛋说出“你就是凶手”这种熟到让人生厌的台词来。他对戏剧性场面的爱好远远超出了普通人会有的程度啊。
      “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最多是擅闯私人产业,就算加上盗窃嫌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警察先生用不着吓唬我们。”入江突然开口,声音显得非常傲慢。他就像戏里的角色那样在惊愕过后开始反击了。
      立石警部却丝毫不为他的冒犯所动。“我说的不是擅闯私人产业,也不是盗窃,我说的是谋杀,这可不是拿来吓唬你们的空话。”
      他慢慢走到屋子中间,停了下来。因为背着光的缘故,他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两星期前,杉井幸江在新宿被毒杀。凶手在她喝的可乐里掺入了大量的氰化钾,毒死了她。虽然案件发生在公共场所,不能完全排除有其他人作案的可能,但当时在场的熟人无疑有最大的嫌疑,其中就包括了你们、中村,还有死去的小宫和子。两天前,小宫和子被绞杀。她的死为警方辨明凶手的身份提供了决定性的线索。”
      入江冷笑了一声。“杉井的死也许是谋杀,可小宫明明是自杀。说她是被凶手绞杀的,其实是警察找不到杀杉井的人,所以故意混淆视听吧。”
      “喂,”川岛口气严厉地阻止他,“你别太过分了。”
      立石警部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小宫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确信无疑。”
      “首先引起我怀疑的就是现场那封所谓的遗书,死者用法语写下遗书太不自然了。虽然那的确是死者的笔迹,可并不代表就是她的遗书。当她写下那两个字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要自杀的意思。那是别人让她写的,这就是不得不用法语的原因。如果有人要你写下这样奇怪的东西,换作是谁都会起疑的。可是,如果是问你某个外语单词的拼写,一般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遗书就是这样炮制出来的。”
      “这样的解释未免太牵强了吧。”入江口气轻蔑地说。
      “除了遗书以外,现场还有三样东西足以证明小宫不是自杀。她的书包里有一瓶刚刚打开的维生素和一罐外用喷雾剂,那是她刚买的。钱包里的收银条上清楚地记录着购买的时间,是那天下午五点二十二分。一个打算要自杀的人是不会特意跑去买这些东西的。”
      “也许她是买了这些东西以后才决定要自杀的,这也讲得通吧。”真是个当律师的材料啊,他的话让我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无关的想法。
      “在这个案子里是讲不通的。”立石警部不客气地说,“那天下午,小宫没有参加网球训练,原因不明。其实书包里的那罐喷雾剂就说明了一切。那个喷雾剂的罐子上印着Flaeve的字样,那可不是化妆水的牌子,而是一种新出的治疗肌肉扭伤的外用药。她因为用力不慎扭伤了右肩,疼得抬不起来,更无法打网球。这是她自己告诉药店的店员的。那样的话,她又怎么能把绳子系到天花板下的钩子上呢?”
      我回想起现场的状况。勒死小宫的绳子在天花板下的钩子上打了一个牢固的绳结。要打那样的绳结,打结的人必须抬起胳膊,双手相互配合才能做到。仅靠一只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的。
      入江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就算是这样,就能认定凶手在我们中间吗?”这个人是天生的斗士啊,我不禁感叹,哪怕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也不肯轻易放弃。我无意间看了麻生一眼,她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这件事证明了小宫是被谋杀的。而接下去的问题就是,谁谋杀了她。”立石警部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在调查过程中,学校的门卫说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天晚上八点半的时候,案发的教室里亮着灯。”
      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灯的事,听到他提起,这才回想起来。不知为什么,立石警部平静的语气却让我感觉到破案的关键就在眼前了。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教室的灯之所以亮着,只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最后离开教室的人忘记了关灯。如果是那样的话,凶手首先就会想到把灯关掉,因为灯光会引来其他人,破坏杀人计划。第二种可能是凶手无意间打开的,那样的话凶手也不会放任教室的灯一直亮着。第三种可能,灯是凶手故意打开的,那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吸引了门卫的注意。他在八点半的时候检查了教室,证实教室里没有人。”
      “因为这件事,小宫的死亡时间被确定为八点半到九点之间。站在凶手的立场上想一想,那样做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门卫总是固定在每晚八点半左右巡视大楼。凶手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打开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证明小宫是在八点半以后死的。反过来想的话,也就是说小宫真正的死亡时间其实应该在八点半以前。”
      大家都沉默着。不知是谁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咝咝声。我吃惊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可是,法医的验尸报告证实小宫的尸体没有被移动过,而是保持着死时的状态。如果小宫在八点半以前就死了,而凶手在门卫走后才把她伪装成自杀的样子,不可能让尸体完全回复原来的状态啊。”
      立石警部看了我一眼,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凶手用不着那么做,小宫的尸体在八点半以前就已经吊在教室里了。门卫检查的并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
      “可是……”
      “凶手只要掉换一下门口的牌子就行了。”
      立石警部的话让我有如醍醐灌顶,原来这就是凶手的诡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大家都会很自然地寻找标示牌一类的东西以确定方位。而熟悉的地方一旦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就和陌生地方一样。没有明显的参照物的话,很难分清自己的位置。当门卫看到手电光照到的高一(5)班门牌时,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走进的就是高一(5)班教室,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走进了隔壁教室。当他检查教室的时候,小宫的尸体其实已经吊在真正的高一(5)班教室里了。凶手事后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在第二天其他人到校前把牌子换回来而已。
      “鉴识课已经在高一(5)班和隔壁教室的门上发现,固定门牌用的螺钉上有新的擦痕,证明最近刚有人卸下过螺钉。除了这个,还找到了其它证据。”立石警部淡漠的声音在教员室里回荡着,“我曾经想到,如果在隔壁教室的电灯开关上找到门卫的指纹,就能证明一切了。可是,鉴识课却没能在开关上采到指纹。幸运的是,他们最终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更可靠的证据。就在隔壁教室的储物柜柜门内侧,他们采到了清晰的指纹。那天晚上门卫打开柜门检查时,把指纹留在了那里。除了那一次,他没有机会在那个地方留下指纹。这就证明了他在案发当晚到的其实是隔壁教室。”
      “发现了那个指纹后,凶手的身份立刻就清楚了。凶手设下圈套,是为了让警方相信死亡时间只能是在八点半以后,这也就是说凶手能证明自己在八点半以后远离现场、而在八点半以前却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是麻生彩子,我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感到了一丝怅然。

      “入江在八点到八点五十分之间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石川的电话记录也不能证明她就不在现场。如果凶手是他们中的一个,亮灯的诡计毫无意义。而麻生彩子就不同了。她有八点半以后的确切不在场证明,那盘录像带。录像带记录的时间在八点二十分至八点五十分之间。所有的事情在八点二十分以前就完成了。那天晚上,她把小宫骗到教室里,用麻醉剂麻醉了她,然后把她吊到天花板下,勒死了她。这应该发生在八点左右。她布置好现场后,飞快地跑到麦当劳,在八点二十分的时候出现在镜头里。她事先就知道那天晚上有生日晚会,也知道晚会什么时候开始,店里的宣传板上都有记载,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到。时间上稍稍有些冒险,但她把握得很准。更何况,她还安排了补救措施。”
      入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中早已失去了生气。麻生仍然一言不发,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影子,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的样子。
      “那天晚上她约了入江在麦当劳见面,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制造时间证人。万一计划出现纰漏,她不能及时露面,可以让入江为她做不在场证明。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只要说两人一直在一起就行了,入江不会出卖她,她对此非常有把握。可是,入江却迟到了。她于是顺水推舟,谎称八点到九点之间他们在一起。这样明显的谎话只会让警方对入江的行踪起疑。只要警方一直怀疑入江在八点半以后谋杀了小宫,就不会有人想到去追究她在八点二十分前的行踪。她抛出了恋人,保全了自己。”
      那种伤人的话没有必要非说出口不可吧,我有些抵触地想。入江的脸色象死人一样惨白,情不自禁地转头望向麻生。
      麻生抬起头,发出了声音。“那样牵强的说法就能证明是我杀的人吗?我有什么理由要杀死小宫和杉井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眼中流露出孤注一掷的神情。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样丑陋的表情。就象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打碎了珍贵的花瓶,我感到一阵心痛。
      “答案就在你的口袋里。”我心情沉重地说,“小宫曾经说过,她的手机里藏着所有秘密,那就是她被害的原因。小宫死后,手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曾经想是不是凶手拿走了呢,那样的话就毫无希望找回它了。可是,和石川老师谈话以后,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位教物理的小野老师对小宫在课堂上乱用手机十分恼火吧。那天上课时,小宫和他在课堂上发生了争执。在那之后,手机就不见了。其实手机没有丢,而是被小野老师没收了。他在收走手机后的当天晚上就因为有事回福井去了,小宫的手机就这样被遗忘在了小野老师的办公桌里。当我和石川老师谈话时,你就在门外的走廊上,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你也去上了物理课,马上想到了手机的下落。”
      我看了入江一眼。当时他一定也在门外,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于是也来寻找那件能置他的恋人于死地的东西。这就是盲目的爱情啊。
      “请你把它拿出来吧。”我向麻生伸出手去。
      她漠然地看着我,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只银色手机。我伸手接了过来,翻开手机盖,打开了电源开关。悦耳的开机铃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讽刺地奏出“Can You Keep a Secret”的曲调。那个孩子的幽默感太奇特了。
      我飞快地翻看手机里存储的信息,周围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我。然而,手机里没有任何让人怀疑的信息。
      麻生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嘴角露出了一丝冰冷的微笑。我的自信渐渐消失了。难道是我判断错误吗?还是麻生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已经销毁了证据?我后悔刚才没有及时从她那里把手机拿过来。
      我正在回想自己疏漏了什么环节,手里突然一空。原来是立石警部从我手中抽走了手机。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我一跳。
      “手机里面藏着秘密,这句话其实有两层含义吧。除了通常会想到的那种,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更直接的意思。”立石警部说着,把手机翻过来,卸下了背后的电池板,下面压着一张小纸片。他小心地展开纸片,露出了用纤细的笔迹写着的几行字。

    Shibuya
    N129
    5248079272850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背后另有含义的密码吗?我困惑地皱起眉头。
      “地铁银座线涩谷站旁边有一个自助式寄存中心。也许小宫把什么东西藏在那里的储物箱里了,这是箱子的编号和密码。”立石警部说。
      麻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警方在编号N129的储物箱里找到了重要证据。其中有一盘录音带,录下了麻生和杉井的谈话。在录音带里,麻生承认自己和迷幻药贩卖集团接触的事。至于那个储物箱到底是杉井还是小宫租下的,已经无法查清了。
      其实单凭录音带和立石警部的推断指控麻生谋杀的话,证据尚嫌薄弱。但是,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彻底绝望了,麻生在听了录音带后坦承了一切。
      几年前,麻生的父亲破产了。一家人只好搬离了原来的住处。她的父亲虽然努力想东山再起,可是却屡屡碰壁,最后终于彻底绝望了,从此一蹶不振,整天沉溺在酒精里。家里的生活完全靠母亲打零工维持。升入高中后,家里的经济条件更加拮据了。虽然在同学面前掩饰了自己的窘迫,可是她强烈地厌恶这种捉襟见肘的贫困生活,终于走上了犯罪的歧路。杉井发现她参与了迷幻药的贩卖,于是开始敲诈她。根本不缺少各种物质享受的杉井逼着她不断提供金钱和毒品。当她想拒绝时,杉井笑着对她说,自己认识当刑警的朋友。那句话决定了杉井的命运。她决心彻底摆脱杉井。那天晚上,她从洗手间回来后趁大家都没有留意,悄悄地把氰化钾放入了杉井的杯子里。可是,她并不知道杉井已经把她的事告诉了小宫。杉井死后,她的面前又出现了新的敲诈者。她再也没有退路了。
      “那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因为自己有钱,就可以把别人视作泥沼中的虫子,若无其事地践踏吗?”她语气平淡地对审讯的刑警说,眼睛里流露出怨毒的神色。
      她拒绝回答毒药的来源和迷幻药集团的联络人。无论刑警怎么问,她始终闭口不谈。
      后来,我问入江,那天晚上补习学校放学后他到底去了哪里。
      “在路上。”
      “为什么走了那么久呢?”
      他沉默了许久,神色黯然。“突然不想和她见面,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她的话,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我看着他,意识到这个孩子的心被深深地伤害了。“你是几时觉察到她所做的事的呢?”
      他没有回答。我突然心软了,想安慰他一下。
      “其实我认为,麻生一开始并不完全是想利用你。她约你在店里见面,也是想让你在那段时间里能有不在场证明吧。不管怎样,她还是关心你的呀。”
      听了我的话,他低下了头。虽然只是一瞥,我还是看见眼泪悄然滑下了他的脸颊。

      我在警视厅的拘留室见到麻生时,她已经恢复了常态。我想起了一件事。“是你给报社打了匿名电话吗?”
      她看着我,神色没有丝毫改变。“是,对不起。因为你在学校里到处打听,所以想阻止你。”
      我看着她平静的面容,突然想起了石川的话,孩子的外表有多么迷惑人啊。是啊,她那张天使般善良纯洁的脸完全迷惑了我。
      和我有同样看法的还有川岛。“在人们的心目中总是把孩子都视为天使。和被污染了的大人不同,他们是纯洁无瑕的生命。我们爱孩子,不就是因为他们拥有我们已经失去了的纯真吗?可是,这些似乎已经成为一厢情愿的可笑说法了。这个物欲横流的冷酷世界里已经没有天使存在了,一想到这,真让人觉得悲哀。”

      这桩由闹剧开始却由悲剧收场的连续杀人事件到此似乎就告一段落了,可是后面却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尾声。
      案件正式移交检察院的前一天,高木先生结束休假回来了。他看上去晒黑了些,照例穿着随意,脖子里应付似的挂着领带,一副还在休假中的样子。
      “这是给你的礼物。”他说着,把一个大纸袋递给我。
      我没有想到他会给我带礼物,一时间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低头致谢后,我打开了纸袋,结果目瞪口呆地看见一顶硕大无比的墨西哥草帽,帽沿有车轮那么大,上面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玩意,如果通上电的话,可以直接拿来当圣诞树了。这是我见过的最夸张怪异的帽子,有勇气把它戴到头上的人大概还没有出生吧。
      “你可以参加化装舞会时戴。”他笑嘻嘻地说。
      我并不打算参加什么化装晚会,即使去也不想扮演小丑。不过这么说的话只会被他嘲笑没有幽默感,还是乖乖地道谢更省事。
      “我不在的时候,东京没有陆沉,警视厅也没有被攻占吧。”高木先生轻松地挥着手说。如果警视厅大楼真的变成一堆废墟也许会让他更高兴。
      “托您的福,东京和警视厅都安然无恙,只是我差一点成了阶下囚啊。”我故意学他的口气,夸张地说道。
      正如我预料的一样,高木先生立刻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我不在的时候,好像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呀。”
      “是有事情发生,不过一点也不有趣。”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这些天受的罪啊。
      “说来听听吧,中村。就算你想隐瞒什么,我也有办法查出来的。”
      真是拿他没办法。我只好从与杉井的初次相遇说起,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听我讲完以后,他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果然,离开我这里就不行了呀。你连自己也照顾不好,真让人伤脑筋啊。”
      “多亏了立石警部,我才保住了清白。我很感激他。”我发自内心地说。
      “中村,我不在的时候,你变成立石的崇拜者了吗?”高木先生脸上露出了嘲弄的神情,“他花了两星期时间,等到第二具尸体出现才证明你的清白,动作也太慢了吧。”
      “这样说太失礼了吧。”我不禁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高木先生在的话,又能怎么做呢?”
      “我嘛,如果我当时在场的话,只要一分钟,不,半分钟就知道凶手是谁了。”他自负地说。
      “什、什么?”虽然他常常会说些出人意料的话,可这次也太信口开河了。
      “不要那样说话,中村,说话结巴的话会没有女人缘的哦。”高木先生说着,随意地往椅子上一靠,“难道就没有人觉得杉井死的那天晚上,麻生的举动很反常吗?”
      “有什么反常?”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大家都在拿她和麦当劳的服务员开玩笑,可她却若无其事地从那个服务员那里买了饮料。店里不是还有一位服务员吗,她为什么不去那个人那里呢?”
      “那是因为她根本不在意别人臆造的流言吧。如果高木先生见过她就知道了,她是个非常沉着的女孩,比同年龄的孩子成熟许多。”
      “我不需要见她也能想象她的样子。你到现在还没学会不要以外表判断人吗?还是说,她正好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你才看不清真相呢?”
      什么呀,他越说越离谱了。“她只有十五岁啊,我怎么可能有那种想法。”
      “我问你,如果你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同伴们都在笑话你爱上了某个男人,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他根本不理会我的不满,笑眯眯地问道。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是十五岁的女孩,也没有过那种经历。
      “那个年龄的孩子往往对同伴的态度在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异性间的交往更是敏感话题。如果同伴们都在取笑自己爱上了某个人,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避开那个人,免得继续成为同伴的笑柄吗?主动和那个人接触,还是当着同伴的面,根本是在自寻烦恼啊。那样做不仅不能平息流言,还会让同伴们嘲笑得更厉害。正常的孩子绝对不会故意那么干的。”
      高木先生的话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突然想起了某件早已遗忘了的事。那是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孩,不知为什么其他孩子开始莫名其妙地拿我们开玩笑。有一次上体育课时,那个女孩摔倒了。其他的孩子突然起哄起来,撺掇我上去扶起她。我清楚地记起自己站在学校的操场边,窘迫得恨不得地下有个洞可以钻。那个女孩抬头看着我,我看见她澄澈的眼睛里好像倒映出我的影子。我转过身,飞也似地逃走了,身后传来一片讪笑声。那件事后,我就总是躲着那个女孩,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第二年,那个女孩转学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那就是我的悲惨的“初恋”。就像高木先生说的那样,我在那个年龄确实非常在意同伴的眼光。如果当众被嘲笑的话,说得夸张点,简直连死的心都有。因为害怕被同伴嘲笑,结果做出了在心仪的女孩面前逃跑这种丢脸的事。


      “你承认她的举动很反常吧。”高木先生又一次看透了我的心思。
      “这样说的话,麻生的举动的确有些反常。”我迟疑地说,“可那个和她是凶手有什么联系呢?”
      “不动脑筋可不行啊,中村。她为什么会做出反常的事呢?”高木先生说着,大大咧咧地伸长了双腿,“从她在杀小宫时设下的诡计来看,她是个心思缜密、处事谨慎的人,习惯事前小心计划好一切。可是,她杀死杉井的手法却非常草率,简直象换了一个人。”
      我困惑地看着他,完全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他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脸颊。“据她自己交代,她是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把毒药放进了杯子里。可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那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啊,何况身边还有一位刑警。虽然不是很机灵,可毕竟还是刑警。无论是打开杯盖,还是通过吸管把毒药放进可乐里,要想不被人看到,都是高难度的动作,简直就是魔术表演。除非她会障眼法才能顺利办到吧。对了,她会不会是巫女呢?”
      开什么玩笑啊,哪来什么巫女,又不是在上演葛叶姬的故事,他也没有安倍晴明的本事吧。“可是,那是她唯一能够下毒的机会啊。只有在那个时候,杯子才离开了杉井的手。”
      “不光是那个时候吧。饮料是麻生去买的,然后交到杉井手中。”
      “您认为她是在那个时候下的毒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语气急躁地说,“我们看着她买的饮料,她根本没有机会下毒。何况,还要考虑杉井中毒的时间。氰化钾的毒性非常强烈,人体一旦摄入,几分钟内毒性就会发作。如果一开始可乐里就有毒,杉井早就倒下了呀。”
      “有一个小花招可以推迟杉井服下毒药的时间。”
      他到底想说什么啊?我肯定是一副傻瓜似的模样望着他。
      “是冰块啊,中村。”高木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毒药在冰块中央。冰块不会一下子就融化,这就是杉井过了一段时间才中毒的原因。”
      “可是,她怎么能在冰块中央下毒呢?那又不是能随便掺入毒药的液体。”
      “那个嘛,因为原本就不是她下的毒。她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可乐时,毒药已经在杯子里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的意思难道是说有毒的冰块是那个服务员放进去的?”
      “答中。不过可没奖品拿哦。”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和整件事根本没有关联啊。”我怀疑地问。这还是解释不通,难道他想说这是无动机杀人?
      “我想那不会是无动机杀人一类无聊的事,别忘了麻生那个奇怪的举动。如果再仔细调查一下的话,一定会发现他们之间有某种关联。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杉井之所以会拿他们俩开玩笑,一定是多少知道了些什么吧。再说那个服务员是医学院的学生,有机会接触到毒药。他们精心设计了这个巧妙的下毒方法,这可是在刑警眼皮底下完成的谋杀,真是了不起啊。如果不是麻生自己承认,警方根本没有可以指证她的证据。在她招认之前,你不是就一直认为下毒的人不可能是她嘛。”
      听了他的话,我半晌无言。“一个孩子会如此处心积虑地杀死一个人,实在太让人吃惊了。人心竟然堕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这么拼命地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打起精神来吧,中村。对于每天都会接触到这个世界丑恶一面的刑警来说,太多愁善感了可不是好事。你应该这么想,每天都有机会拆穿那些自以为聪明的犯人设下的诡计,向他们宣布末日审判已经来临,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个更让人心情愉快的吗?”
      我暗忖,对犯人来说,这个男人就是恶魔的化身啊。
      “我会打起精神来的。可是,如果当时就能想到这些的话,小宫和子就不会死了。想到这个,心里就不好受啊。”
      “你要一直那么想就是在自寻烦恼。如果希特勒如愿当上了画家,历史会变成什么样子,一本正经考虑这种事的人简直是无聊到了极点啊。”他不以为然地说,“要知道命运是由许多无法预料的因素构成的。如果避免了这件事,也许会导致另一件更严重的事。既然谁也无法知道另一种情况下会怎么样,拼命去想没有发生的事不是太傻了嘛。有那工夫的话,不如想想下期的彩票中奖号码,那还更实际些。总之,不要再为打翻的茶难过了。”
      “那句西谚是说不要为打翻的牛奶难过吧。”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自己说了句多余的话。
      “都一样啊。”高木先生若无其事地说,“即使没有觉察到凶手的反常,也不能就此说你无能。人的心理是非常微妙的东西,光靠书本上教的是不可能完全弄懂的,就算是东大毕业的高材生也不例外。所以,不是东大毕业的你也不必太自责了。”
      与其说他是在安慰我,不如说是在趁机挖苦别人,我忿忿地想道。
      他对我的脸色视而不见,神情愉快地眨了眨眼,“中村,你把刚才说的报告给立石吧,他一定会在功劳簿里给你记上一笔的,我的名字就不必提了。”
      “这样可以吗?”
      “去之前请先帮我泡杯咖啡。”
      我去了立石警部的办公室,把高木先生的推理告诉了他。当然,高木先生那些关于东大毕业生的评论被我自动过滤掉了。
      立石警部一言不发地听我讲着。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锐利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不过,那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在沉默了几分钟后,他拿起电话向川岛下命令,声音平静如常,听不出有情绪波动的迹象。
      后来的调查发现,那个长得象电视明星的麦当劳服务员也是迷幻药贩卖集团的成员。他被逮捕后,交代了所有事情。他的供词与高木先生的推断完全一致。

    简单的生活,

         何尝不是一种华丽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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