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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床鬼》作者:林斯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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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7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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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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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2-5 14: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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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一个下着小雨的凛冽早晨,一具男屍被发现卧躺於某校园教学大楼的一楼广场。雨水打在他身上,水滴不断从屍身上流淌下来。
      死者的头颅完全碎裂了;以头部为中心点,石板步道上辐射出黏滞的血迹,配合着细小如丝的雨点,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听不见的哀歌。
      抱着书的学生群,结集於屍体不远处,以恐惧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他们指指点点,鼓噪不安,直到教官与制服警员切入人群中才逐渐散去,留下屍体孤独地躺卧着。
      男屍身着休闲服,看起来似是学生。
      没有人知道那扭曲的脸庞实际上带着一丝悔恨;也没有人知道,在那丝悔恨的背後,隐藏的是一个哀艳,而又不可告人的故事。
      三月二日 星期三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那名女孩,是在一个飘雨的午後。
      那是在三月的某一个星期三,昏沉沉的三点左右。
      一如往常地,我背弃了枯燥、折磨我神经的文学课程,孤零零地漫步於校园人行道,与无数不熟识、冰冷的生命体擦身而过。抬头仰望林立的铅灰色教学大楼,我心里涌起迷惘的心绪。这铅灰的薄暮,是阴沉天气赐予校园的赠礼,抑或是我眼中纠结的烦闷,所构成的障壁?
      柔顺的雨点滑落我脸颊,沾湿了我的衣领。眼前无数朵鲜艳的伞花绽放,是这放眼望去、铅灰色景象的唯一妆点。
      就是在此刻,她映入了我的眼帘。
      女孩站在图书馆门口,略带稚气的脸庞似乎对蒙蒙细雨感到懊恼;左手握着伞的把手,右手向上撑开伞花,年轻女子特有的娇媚在瞬间溢满我的视界。我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在另一旁的人行道树底下,奢侈地望着这尘世中美丽的一幅图画。
      微冷的天候,彷佛轻轻地冻结了她呼出的每一口气,我眼中升起了想像的白烟,激荡的遐想甚至将图书馆的正门幻化为雄伟壮丽的宫殿,而她是华丽宫殿前,亮眼的一抹光晕。
      她是那麽地美,感染了周遭的一景一物。
      女孩穿着蓝色小巧的休闲鞋、牛仔裤,上身罩着一件米色外套,素色的脸庞被倾泻的长发呵护着;那步下阶梯的身形,揉合着一股结合现代风的古文明神秘魅力,在斜飘的雨丝中,激起一种迷蒙、荡漾的涟漪。
      我着迷地望着她的身影。步下阶梯的女孩逐渐远离图书馆,朝校园的另一侧走去。我在那一刻心中竟感到有些落失。难道没有方法,可以挽留这雨中的美景?
      我是陶醉在她迷人的风采中了,鲜少有女孩能让我如此意乱情迷──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想留住她的冲动灌满了我的心神,但两条腿却像绑了铅块似地动弹不得。
      在实际行动上,我显得却是如此地懦弱。懦弱到令我愤恨!
      她的倩影,在雨中,渐渐模糊,直到溢出我的视线之外。一滴雨水滑落我的大腿,消解了铅块的魔咒。
      我被叹息所包围。
      拨开了如诗般的雨丝,我再度成了漂泊的生命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漫无目的地徘徊。无趣,人生真是无趣。
      反覆看着美丽背影逝去的轨迹,我的双拳,在湿濡中不自觉地紧握。
      三月三日 星期四第二次见到那名女孩,让我了解到命运的神秘与吊诡。匪夷所思的因果串联、人类行为的连锁反应,甚至奇妙的蝴蝶效应──似乎是枯燥的生活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事物。
      那是在第一次邂逅她的隔天下午,同样是三点多、飘着雨丝的灰蒙天候。
      雨,飘着,飘进了我灰色运动鞋的鞋底。我停下脚步,感受到了冰冷的雨水渗入套在脚上、那廉价的破烂白袜。
      在我停伫的那一刻,飘荡的双眼彷佛被莫名的力量驱使,颤动地停歇於铅灰的图书馆门口。
      雨中模糊的影像重演,一朵粉红色的花飘逸而下,从大门的阶梯下到了人行道上。
      奇妙的巧遇。
      我无法解释,但在那刻我下意识地闪身、躲入一旁的粗大树干後。没有余裕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我只跟随本能。
      女孩朝校园大门的方向走去,我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不让她脱出我的视线之外。
      在一栋教学大楼附近,她转了方向,朝车棚前进。
      我在心中快速盘算。看来她是在外头租房子住,恰巧我也是,车子也停在车棚里,如果若无其事地进入车棚,再骑车尾随她……才跌入思绪中不多时,女孩便已消失在静止的车群中。我急忙地跨过低矮栏杆进入车棚,尽量不露痕迹地四下搜寻她的身影。
      在不远处的角落,女孩在一台红色小五十旁,放下提包,戴上安全帽。
      我戴上若无其事的面具,漫步到我的机车旁,拿出车钥匙。
      红色小五十滑出车道。我发动引擎,谨慎地跟上。
      出了车棚的门,女孩往右方骑去,前行了一段距离,突然右转,进入一块住宅区。
      原来如此。这条街距离学校步行时间只有五分钟左右,不少没抽到宿舍的学生在此租房子住,照这个情况看来,她可能是住在其中一栋房。
      骑经了两个巷口,小五十速度转慢,然後往左拐进一栋楼的玄关。
      我把机车停在附近的空地,然後摆出自然的姿态,朝女孩停车的住家方向走去。
      我躲进对面的巷口,小心地监视。那是一栋红砖色寻常住宅,应该是一般住家的格局,然後一间一间房租给学生住;这种房子里的房间大多是雅房,必须共用浴室;套房可能只有一两间。
      她会住在哪一楼呢?
      女孩停好机车,拍打袖口上的雨水。她取出钥匙串,打开大门,进入。
      在门碰地关上的那一刹那,我的心中涌现一股挫败感。从灰蒙蒙的天滴落下的水滴,沉重地击打着我。
      蒙蒙细雨为滂沱大雨所取代。
      三月八日 星期二第三次见到那女孩,是在一个微冷的早晨。
      那天我一整个早上都满堂,从合作社买了一个面包,边走边啃;饥饿在腹中肆虐。
      空气中不见雨丝的踪迹,有的是淡淡的愁闷。
      当我行经仍旧铅灰的教学大楼时,一道嗓音唤起我的注意。
      “静玟!要上课啊!”
      我往声音来源处望去。说话者是一名站在大楼广场上,披着粉红色薄外套、抱着大部头原文书的短发女孩。
      另一名在一楼长廊上、穿着米色运动鞋的女孩停下脚步,转头,露出微笑。
      “对啊,亚伶,你没课吗?”
      亚伶踏上走廊,似乎准备展开一场漫长的闲聊。
      我往两名女孩身边走过去,目标是离她们不远处、在厕所旁的饮水机。
      我从背包拿出水瓶,打开出水开关,看着涓涓细流穿过透明的瓶口。
      是她。是那名女孩。原来她叫做静玟。
      “我今天满堂,”静玟说,她的嗓音很娇柔。“中午也不回家了,社团还有会要开,今天会很忙。”
      “这样啊,你们美教系功课会很重吗?”
      闲扯了两三句,静玟的手机响了。似乎是有急事,她匆匆与亚伶道别,便快步上楼。
      水瓶满了,我关掉开关。离开教学大楼。
      在心中,似乎有着什麽东西火烫地燃烧着。我感到一股悸动。
      六天前才见过的女孩身影,今日又重现。这一遍又一遍的巧遇,似是在考验我的耐力,美丽脸庞的幻影刮搔着我心头,令人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我是不是有社交障碍?为什麽连上前搭讪、找藉口聊个天都不敢?为什麽我甘於当铅灰色的背景,故作不闻不问?
      在她的面前,我觉得自己显得卑微,我的自信早已死灭。不,从来没有活过。
      我步向车棚。第一节课的钟声早已响毕,我准备连翘四节课。翘课的快感此刻也抵挡不过失却美丽事物的怅惘。我的脚步显得沉重。
      美劳教育学系……静玟是美教系的学生,我是不是可以透过美教系的朋友,多了解这名女孩?这似乎是个可行之道。我也可以上BBS美教系的板找寻有关她的资讯。这也是个好方法。
      对,就回家上网调查吧。
      找到我的机车,发动引擎,心中似乎燃起一些期望。
      就在我骑出学校车棚时,一道影像掠过脑际。那是我上礼拜骑车“跟踪”她的情景。
      对了!何不,何不到她住的地方去看看?虽然没有钥匙可以进入,但……四处看看又何妨?
      右转,前行,再右转。机车进入了学校旁的住宅区街道。我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在第一个巷口处有一块空地,那里停了十数台机车与几辆轿车。我把机车安顿在那里,然後步行前往目的地。
      两旁的住屋看起来都是高级住宅,路上无行人,偶尔有几台脚踏车徐行而过。冷冷的天气突显出一种说不出的空洞。
      静玟的住处从正面看去,只有左边有毗邻住家,右边接着一条巷子,巷子再过去是一个用铁网围起来的篮球场。
      大门当然是紧闭的。门前右侧有个小小的庭园,左边则停了两辆机车,想必是属於住在该栋房子的房客。
      我走过静玟的住处,停在篮球场的入口。里头没人。
      也不确定接下来该怎麽办,我只是望着漫无目的地站着,想像那天女孩在玄关停车、进屋的画面。
      也许这是一种填补空虚的方式吧。但却增加了眷恋。
      这时,一辆机车滑进静玟住处的玄关,一名女学生拿下安全帽,相当匆忙地将它挂在後视镜上,然後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几乎是狂奔地进入房子内。大门就这样敞开着。
      目睹到这一幕,我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我快步离开篮球场,以小跑步的姿态踏入停放机车的玄关,然後穿越敞开的大门,进入屋内。
      屋内相当阴暗。正面墙壁贴满水电缴费单,右边一条小走廊并排着三个房门。在第二个房门对面是上二楼的楼梯,楼梯旁是一间小浴室;第三间房门的对面──也就是浴室的隔壁──是一间小小的客厅,里头有电视机。
      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有些冰冷,夹杂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霉臭。这时从楼上传来急速下楼梯的声响,我不多做思考,一个箭步踏入小浴室,无声无息地关上门,屏息静待在一片黑暗之中。
      急促的脚步声掠过一楼的地板,出了大门,然後是一声力道不小的关门声。接着,引擎发动,一阵扬长而去的机车声划破早晨阴冷的静谧。
      我又静静地在黑暗中待了几秒,确定外头无声响後,才轻轻打开浴室的门,踏出去。
      往走廊尽头望去,有一道纱门。纱门後似乎是洗手台与洗衣机;洗手台上方吊着晾衣服的竹竿。几件衣服无力地垂挂在那里。
      相当寻常的住家风格。静玟会住在哪一间?
      在我疑虑之时,突然听到了某种声响。
      也许是安静的气氛增加了听觉的敏锐度,我马上辨认出声音是从第一间房传来。
      是沉重、安逸的打鼾声。
      我侧耳倾听,几乎将脸颊紧贴於门上。里头确实是人的打鼾声没错。既然静玟还在学校上课,那这间房不可能是静玟的房间了。
      实在找不出其它线索来判定静玟是不是住在一楼另两间房的其中一间。我有点沮丧,决定先上二楼。
      必须小心不能被房客发现我。玄关处停着两台机车,那至少应该有两名房客在家;其中一名熟睡中,所以我需要提防的只有一个人。
      我彷佛成为深入丛林的探险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步上阴冷的阶梯,踩着无声响的脚步,我的身体因紧绷而僵硬。
      楼梯间因为没开灯而显得相当昏暗。上到二楼,左手边有着一扇门,正面立着两扇门。看来二楼也是有三间房。
      从三楼传来极大的音响声。第二名房客在三楼。
      这时我注意到二楼与一楼的一个相异处。二楼的房门前都整齐摆放了房客的鞋子,中间那间房的房客甚至在门旁立了个鞋架,可能是鞋子太多的缘故。另两间房门前也各摆放了三四双鞋;从鞋的样式看来,三间住客都是女性。一楼可能是因为走廊太狭窄的缘故,不便将鞋子摆在门外。
      就在我粗略浏览各式各样的鞋子时,一双鞋攫住了我的目光,我的心霎时悸动了起来!
      那是一双小巧、别致的蓝色休闲鞋,曾经映入我的眼帘两次,出现在我的遐想中无数次。
      那是静玟的鞋。
      绝对没错,这间房应该是她的房间,除非这栋楼有人跟她买同一双鞋……可能性太小了。
      回想刚刚看见静玟的场景,她穿的是米色运动鞋,所以蓝色休闲鞋留在这里。一切情况都吻合。
      休闲鞋一旁是一双格调高雅的凉鞋、室内用拖鞋与一双破旧的银色运动鞋。在鞋子一旁,一条穿过白色压条的红色网路线横陈地板、从底下门缝穿过。网路线从三楼垂吊下来;另两间房也是相同的情形。想必是三楼有IP分享器。
      静玟的房门对面一步之遥之处便是浴室。这间浴室比一楼的还宽敞、整洁;马桶後方有摆放各类盥洗用具的架子;洗手台上一扇小窗户,微弱的阳光从那里透射进来,几粒微尘在光线中旋转,予人一种缥缈的感觉。
      我回过身来面对房门,下意识地伸手转了转门把。是锁上的。
      当然是锁上的,难不成要期待她忘了锁门?
      我放弃了痴心妄想,叹了口气,低头。四双鞋又映入眼帘。
      这时候我感到相当不对劲。为什麽那双老旧的银色运动鞋会不协调地摆在那里?休闲鞋、凉鞋──甚至拖鞋──都相当整洁乾净,只有那双破旧的运动鞋还沾满灰尘,似乎很久没有穿过。
      真是太奇怪了,是准备要拿出来清洗吗?
      我蹲下身子,拿起其中一只运动鞋,翻来覆去,找不到任何可取之处,却沾了一手灰尘。
      突然,一件物品从鞋子中掉了出来。
      物体掉在木头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我心头一怔,回头往三楼望去。音响的声音仍旧;除非出房门,否则那名房客绝对不可能听到二楼的动静。
      我放下运动鞋,拿起地板上的钥匙。那是一支跟世界上所有房间钥匙的长相完全一模一样的平凡钥匙,看起来黯淡无光,彷佛它所能揭露的那间房也是同样地阴晦。
      我颤抖地拿着那把钥匙,站起身,脑中一片空白。
      我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门应声而开。
      心中的紧张感在那一刻急遽放松,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波新的紧绷。
      连室内摆设都还没仔细看,我便以最快的速度将钥匙塞入口袋、脱下球鞋,拎着鞋子踏入房间内,然後转身将门轻声关上,再锁上。
      这是一间宽敞的双人房。一股女性才会具有的独特香气弥漫於室内,似乎勾勒着房间主人看不见的形影。那种虚幻的具体感,蛊惑着我的感官。
      站在门口望去,右前方有一扇窗,黄色的窗帘是紧闭的;右手边躺着一座木板床身的双人床,没有床垫,有一条蓝白相闲的格子纹饰的棉被,枕头只有一个;窗前摆放着两张桌子,左手边是电脑桌,右手边是书桌;一台液晶萤幕与一套喇叭静静地伫立在电脑桌上;书桌上立着一台形式新颖录音机,文具、书本有条不紊地堆置在桌面。正对着房门的是一座衣橱,衣橱前堆置了少许杂物,如行李箱、体重计、塑胶袋、吸尘器等等,旁边还有一台粉红色小电扇。
      我往右转身,正对着床铺;这时两张桌子的位置在我的左边;我也发现右边有一个梳妆台立在墙角。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几乎呈八角形,如果把房门至衣橱顶上的这块长方形区域去除掉,整个房间就是完全的八角形。这时我想起,从街道上看这栋房子时,整个建筑的右半部的确是突出的柱体,也就是说,静玟的房间是二楼的第一间,面对街道。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在床铺上。围绕床的三面墙壁皆开有窗户,但只有正面窗帘是打开的;在梳妆台的左手边──也就是面对床铺时的右手边──有一扇门。我转动门闩,打开门,发现外头是一个面对街道的小阳台,十分肮脏;阳台角落有一个红色的垃圾袋,微微发出食物的腐臭味。
      因为怕会有行人从街道上望见我,我关上通往阳台的门,心思再度回到房内。
      这就是静玟,美丽女孩的房间啊。
      无法想像我竟然置身於她的小天地之内,她每天在此读书、睡觉、更衣……她在此度过每一个夜晚。
      棕色的木板床静静伫立着,我很讶异竟然没有床垫;不过想想并不觉得奇怪,曾听过有人不喜欢睡在租赁房间的床垫上,认为那不晓多少人睡过的垫子非常肮脏;况且直接睡在硬木上,比较能消除肌肉的疲劳。静玟或许就属於这类想法的人吧?
      我轻轻抚摸着棕色床板,犹如爱抚着女人的胴体,身子不自觉因激动而颤抖。
      从床缘,我的手掌顺着格子纹线探索,爬升至方形的枕头上;枕头套上几根残存的细长毛发彷佛在刹那间延伸了长度,迅速滋生,一圈圈地捆住了我粗糙的手腕,紧缚的程度大到足以陷进肉里;而我感受到的却是融为一体的甜美。
      看着床上那单一的枕头,我直觉性地思考到了某件事。
      静玟应该是一个人住这间雅房。
      枕头只有一个,鞋子也没几双,而且双人房内显得相当空旷,物件不多,怎麽看都看不出有两个人共住的痕迹。
      这种房间一个月也要四千块以上吧,虽然不是套房,但空间不小。
      我感到拎着鞋子的手发酸,於是小心翼翼将其搁置在电脑桌脚旁,并垫上一张丢弃在一旁的报纸,防止泥土之类的东西掉落到地板上。
      突然感到紧绷之後的疲累,我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这是今天看见静玟後,头一次脑袋开始做理性思考的准备;房内静玟的幻影渐渐离开我的身体,像轻烟散入香浓的空气之中。
      静玟说过她今天很忙,放学後才会回家,所以我可以很放心地待在这里。不必急。
      我开始思考一个刚刚就想弄清楚、却被转移注意力的问题。就是关於鞋子内的钥匙。
      其实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麽,那把钥匙一定是这间房间的备用钥匙;在外面租房子住常常会发生钥匙忘在房内而将房门锁上的麻烦情况,要不是找房东拿备用钥匙来开门,就是要花钱请锁匠;因此许多人都会多打一份钥匙放在外头,以备不时之需。
      显然静玟是拿那双不穿的运动鞋当烟幕弹,将备用钥匙藏在里头。一个有趣而大胆的点子,十分方便。谁会想到要偷或清查破旧的烂鞋子?
      她到底是个什麽样的女孩子?我遏止不住好奇的渴望。
      抱膝坐着,遐思中的我瞄到了床底下一个颜色鲜艳的盒子。像是鞋盒。
      我弯下身子,往床底探看。
      五六个鞋盒堆积在床底,灰尘满布;不光是鞋盒,一些杂七杂八的箱子也都摆放在床底下。床底下除了靠墙的床头那一边,另外三侧都被杂物所围起。我趴卧在地板上,稍微推开鞋盒往床底视察,并吃力地将右手伸入。床底下被盒子围绕几近密闭的空间布满尘埃,显然未打扫过。
      收回右手,摆好鞋盒,我重新站起身,感到有点头晕目眩。
      原来许多杂物都放在床底下,难怪房内显得空旷。一般说来,女孩子的杂物应该都不少。
      我转过身,背对床铺,面对书桌。书桌上一本笔记簿吸引了我的目光。上头有着“沈静玟”的字样。
      原来她的名字是这麽书写……省去了我查名字的麻烦。
      但查明了她的资料,又能如何?要如何制造我俩认识的契机?
      我摇摇头。凭我的条件,能打动这样一个女孩子的芳心,是天底下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我看上一簇动人的玫瑰,却没有购买的本钱;但那倾慕的心却是未曾改变过。
      街道上响起机车快速呼啸而过的声响,划破屋内的静谧。我感到心中涌起一阵湿冷与空寂,房中的氛围更是加深了这种感觉。
      我脑中起了空泛的回音,最近听过的一首深沉钢琴曲此刻在耳际响起;曲中深深的遗憾与眷恋穿透我的心神。
      一种痛苦的眷恋。
      我沉重地低下头,瞄见床底微微露出的鞋盒。
      鞋盒。
      鞋盒!
      仅仅是很短的一瞬间,一道光突然闪过我脑际!
      种种纷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抹令我感到不寒而栗的念头从背脊窜升,那念头占满我脑海;有那麽一刻,我只是呆呆地站着,心思完全被我的异想所统辖。
      如果这样子的话……太疯狂了。
      我持续浸淫在妄想中。当我从疯狂的异想天开中回神时,我无法确切得知当我沉浸在那股狂想中时,脸上是什麽表情;但我确定我的嘴角扬起了微笑。一种不寒而栗的微笑。
      不寒而栗?我不明白为什麽是这个形容词。不应该是不寒而栗的,应该说是一种几近疯狂的浪漫……浪漫到邪恶……我明白自己的眼神变了,执念被点燃了。
      拎起球鞋,收好旧报纸,视察一遍现场,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後,我离开了静玟的房间。走出房门前特别确认了没有房客在楼梯走动;确定没人後我才下到一楼。一楼的正门我没将它关上,只让它轻掩着。
      我用自然的姿态走出了静玟的住处,朝机车停放处走去。
      我右手伸入口袋中,紧紧地握住那把备份钥匙。
      □骑机车约十分钟的车程,我来到了市区边缘的一家钥匙店。
      店面十分阴暗、狭小;从里侧的书桌,竖起一面宽大的报纸页面,页面两侧露出握着报纸的粗糙手指。点缀整幅景象的是旋绕的袅袅白烟。
      面对我的报纸上刊载着斗大的字体:“不满女友劈腿,男子手刃情敌”。
      “我要复制这把钥匙。”我以冰冷、不带感情的语气说。
      报纸被缓缓放下,一名瘦小、叼着烟的中年男子透过厚重的镜片凝视着我。
      □我回到停车的空地,再度漫步回静玟的住处。大门仍旧是轻掩着,看来没人进出过。我推开门,进入。
      将门关上後我上到二楼,来到静玟的房门前,那四双鞋仍然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我把备用钥匙塞回银色运动鞋内。完成後,不声不响地离开。
      回去学校上下午的课吧。我心想。
      空气依旧冰冷,我再度返回停车处,跨上机车。开始觅食那顿孤独的午餐。
      □午後的阳光撩起了困意。
      三点二十分,下课钟响,我踩着疲惫的步伐离开教室,道路上的学生人潮涌动着,我却感到身处异邦。
      我对人群感到厌烦,他们像是飘动的影子,令我感到窒息。
      比起感受人群,有更重要的事等着。
      步道旁的草坪上,排列了六张椅子,每张椅子上都坐了一个人。
      步过草坪时,这些人吸引了我的目光。
      相当别出心裁地,当我看到这些人的头部时,才明白他们原来是假人。这些假人偶的制作是将衣服、裤子填塞报纸或其它填料使其鼓胀後,再配上鞋子,把全身连结起来,头部的部分用放大的真人剪裁照片来替代。若不细看,还真的会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人。
      旁边的布条上有着说明字样,原来是美教系的活动宣传,用假人来当噱头吸引行人的目光,不失为一个好点子。
      我想起静玟正是美教系。能想出有创造力的点子、制作出这麽生动的假人,美劳教育学系对我来说似乎是个洋溢着创意的系所,是否每个美教系的学生都有着赤子之心与缤纷的艺术思想?静玟是这样的女孩吗?
      我明白自己想要了解她的心情已盖过了一切事物,我接下来的行动,正是要为这个目的铺路。
      等会儿七八节没课,是天赐的大好良机。我快步朝车棚走去,澎湃的心跃动不已。
      跨上机车,朝着目的地出发;与我擦身而过的,是其他正赶着来学校上课的,不认识的人们。
      不相识的两个人会因着什麽而起连结?有没有可能,陌生的两人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依旧维持陌生、不相识?甚至彼此连一句交谈的话都没有?有没有可能,陌生的两人能感受到彼此的呼息声,却永远触摸不到对方?
      答案是肯定的。
      我把机车停在空地,然後朝静玟家走去。
      现在比较麻烦的问题是,必须要取得她家的大门钥匙,然後再打一支复制钥匙,否则进出大门的问题将成为最大的麻烦。
      我步在空寂的街道上,沉静地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静玟家大门深锁。
      玄关仍旧是那相同的两台机车停放着,不多不少。
      现在该怎麽办,等人回来开门吗?要等到何时?
      我绕到房子的右侧,那是一条小巷子,从那里可以看到一楼三间房面对巷子的窗户。
      我走近第一间房的窗户,轻轻敲着半开的窗户,用适中的音量问:“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谁?”屋内传来嘶哑、低沉的嗓音。
      “不好意思,我忘了带大门钥匙,可以麻烦你帮我开门一下吗?”
      我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我赶紧回到玄关前等待。
      门被打开了,在那一瞬间我只看到一个回转的身影,一个胖大男人的背影。显然他打开门锁後立刻就转回去。
      当我踏进屋内时,第一间房的房门正好砰然紧闭。
      运气很好,遇到一个不想跟人交际的房客,也省得冒险。我原本还在想,万一对方认出我不是这栋楼的房客时,该怎麽回答才好。看来这个麻烦省掉了。
      我把大门关好,带着戒慎恐惧的心情上到二楼,走到静玟房前。
      鞋子没有多出来,静玟还没回来。她最快也要五点半之後才会回家。还有时间。
      掏出复制好的备用钥匙,脱下鞋子,我进了女孩的房间。进入後,我从口袋拿出一个塑胶袋,小心地将球鞋放入袋子里,再打结,摆放在地板上。
      接着我的目光移到衣橱前的吸尘器上。
      那是一个小型手提式吸尘器,前端已接好大软管与硬管,黑色的插头插在插座上。
      我走到床边,弯下身子,小心地撤出床底与房门方向成垂直这一侧的杂物;包括了两个装满纸张的塑胶箱子、几个鞋盒等等。我将这些物品暂时挪到一旁的地板上,而且尽可能地不要打乱它们排列的顺序。接着,我提起手提式吸尘器,按下开关,然後将硬管导入床底下。
      必须相当小心,床底下除了灰尘外,也有一些橡皮筋或纸张之类的大型物品,不能让这些东西被吸入吸尘器内,否则静玟检查吸尘器时会起疑。只能单纯地吸入灰尘。
      完成後,将杂物依原本的排列顺序置放好。床底的其它两侧也分别将杂物取出、清理、再堆放好。
      大概清理完床底後,我将吸尘器归位,并且小心翼翼地注意它是否回复原来的摆放状况。管子的弯曲方向必须与原来一致,以防被察觉挪动过。
      我看了一眼手表。四点二十分。
      暂时找不到其它事可做。我恣意浏览房内摆设。书桌与床头之间有个靠墙的小书架,上头除了教科书外,还有一些美术书籍、杂志,书并不特别多,似乎对阅读并不热衷。反倒是书桌上及墙壁上到处可见一些精美的小吊饰;仔细观察,应该都是静玟手工自制的,十分讨喜可爱。
      我这时才注意到在电脑桌左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写生,应该是静物写生吧,画的是校园一角的素描,主要景物是女生宿舍,线条优美地呈现出那建筑物的棱角。我一时被吸了魂般,神往地沉迷在黑白世界中。
      一阵机车声骤然打破我的默想,将我拉回现实。
      机车声消失在玄关处,难道……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四点四十五,但静玟五点才下课。
      或者,那不是她?
      不管回来的人是不是她,我都不能冒险,否则计画将付之一炬。我快速提起装鞋的塑胶袋,接着将床铺靠近书桌那一侧底下的部分杂物挪出,腾出一个可容身体进入的空间,钻入,将塑胶袋拉进床底,再将杂物回复原状。我以匍匐的姿态趴卧在床底;三面的箱、盒壁垒形成光线障壁,但未完全遮挡住光线。有几个盒子堆得不够高,光仍能从上缘渗入;某些盒子靠得也不够密实,我仍能从缝中望见前方的地板。
      我的头部上方是床脚,套着袜子的两只脚掌则朝着床头,我彷佛成为一具与正常睡眠位置倒转的趴睡躯体,从床上陷沉进床底,融入黑暗之中。
      天色未全暗,但我可以感受到紧迫逼人的浓黑从天幕中慢慢朝大地挺进。
      玄关传来开门声。逐渐,楼梯传来稳定的踩踏声响。我屏息静听。脚步声是女性的风格,没有男性莽撞的气息。声响行经二楼,逐渐远去。
      原来是另一名住三楼的房客。
      我稍稍松了口气,内心却升起更多、更强烈的期待。床底的我已经渐入被痴迷妄想覆盖的境地,我的胸口发烫,鼓动的心似要跃出。
      等待,现在就只有等待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窗外的天色渐暗,我的身体像冻结般地紧绷,听觉刹时变得极端敏感,一声一响都不放过。
      我像是人形虫,在床底下的阴暗蛰伏。
      冰河般流动的时间,流至了五点半。我听见学校的下课钟响。
      应该再十分钟左右,她就回来了吧,不过若是先去吃晚餐,就会晚一点。
      我继续等待,直到再次听见由远而近的机车声停在玄关处。接着是开关椅垫、钥匙碰撞的声响。
      我凝神细听。规律的脚步声上移,踩踏的力道不很重,甚至带着一股轻盈。应该是女性。
      脚步声在二楼停下。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清晰可辨。
      是她。
      我小心挪动视线,眼前的置物盒间有空隙,因此可以清楚看见有限视界内的景象。光滑的瓷砖地板,地板上的发丝,靠墙的垃圾桶,还有她踏入室内、套着黑袜子的纤纤细足。
      房门在我的左侧与视线成平行,静玟穿着黑色白条纹长裤的双足映入我眼帘。我只能看见膝盖以下的部分,甚至更少。我也不敢大辐度挪动身子换取更大的视野,深怕一不小心弄出声响而被发现。
      门关上後,黑色的足踝在门前停留,钥匙串与门板的撞击声传出;接着,女孩走过我眼前,朝右侧书桌行去。
      沉重提袋落在木质椅子上的声音。
      面向书桌的这一侧床底,盒子间时有时无的缝隙还是可以让我捕捉到黑色的裤管与袜子。这些破碎的形影在眼前晃动,凝视久了,我的眼睛涌起一阵酸疲。
      看累了,我便阖上双眼休息,代之以听觉,推测静玟的行动。
      女孩似乎是把晚餐带回来吃,我听见橡皮筋摩擦便当盒的声音,也听见钢筷撞击声。因为浴室在外头,所以相当不方便,洗东西、上厕所都要跑进跑出。
      女孩开始用餐了。电脑开机的声音也在此刻传出。
      我感到趴卧的身体麻木,极为谨慎小心地,我翻转身体,将姿势改为仰躺,并留意不触碰到脚底的塑胶鞋包,塑胶袋的声音可是相当刺耳的。
      凝视着阴暗的床板,我竖耳倾听。静玟哼起歌来,不常听音乐的我,也无从分辨出是什麽曲子。
      她那细致高昂的嗓音,在房内回荡,串起了空气中无形的、瑰丽的分子,在瞬间带领我进入魔幻奇情的境域。
      多麽令人难以置信!我与她共处同一屋檐下,同一个房间里,纵然看不到她美丽的容颜,纵然无法与她做任何交谈,我却有着一种统辖式的喜悦感、兴奋感,与冒险感,那就像是攀越山巅俯瞰秀丽的景色,宁愿不顾性命、冒着风险,也要恣意享受最原始的自然风貌。
      我品嚐着这股迷离,感到不可思议。
      棺柩,像棺柩,我像躺在棺柩里头的一具死屍。这张床,正是死者永眠的棺木。
      我不知道为什麽这个奇异的比喻念头会进入我脑海,但它的确出现了。
      我是躺在棺木里的男人,我是棺木铸成的男人。这个该感到愉悦的时刻,我的心中窜升起死寂般的念头。
      我呆呆地望着黑暗中的床板,好像期待其上会绽放出满天的星斗;我的思绪,时而麻痹,时而灵动,时而像阴深幽谷下的死潭,时而像浪峰顶端的水滴。
      但我仍挂念着一件事。
      时光流逝,估计大约是七点左右,静玟的手机响起。
      “喂?喔……对啊……我今晚不会出去了……”
      从後面她的回答推断,好像是静玟的朋友打来,大概是要找她吃东西吧。
      “那就这样罗,掰掰!”
      结束通话後,静玟站起身,走到衣橱前。
      我换回趴卧姿势,盯视着前方。
      女孩裹着黑袜的左脚突然升高,消失於我的视界之外,接着又降下,黑色袜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白皙的足踝。
      她在脱袜子。
      两只袜子被扔在一旁的地板。衣橱被打开的声响传来,静玟似乎在挑衣服。
      挑完衣服後,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整理衣服吧;接着转身,朝左边门口走去。她那白皙的双足,莫名地牵动着我,透过这仅有的视野,我捕捉到这幅令人屏息的影像。
      女人的脚有种迷人的魅力,尤其是纤纤细足,而非那种又长又大的脚板。许多文化都有崇拜脚的信仰,举有缠足风俗的中国为例,在许多春宫画面中,常可以看见男人色眯眯地抚摸女人的脚;抚摸小脚的快感就像欧洲人摸到女人坚挺的乳房是一样的。据说常有中国基督徒忏悔他们产生“看女人的脚”这种淫邪思想。曾有某位中国知识份子认为:“女人的脚越小,她们的阴道谷会变得越美妙。”
      我看过许多缠足的故事,妓院中有相当多以三寸金莲为主的性感游戏。
      不过这些淫秽的叙述此刻却离我相当遥远,那些如人类野兽般原始性慾的冲动,与此刻我的心情是不相同的。女孩给予我的是神圣的面貌,而非感官的妄想。我让自己带着超越肉慾的凝望去接受那双白皙的双脚,并和缓它在我心中激荡出的火花。
      她走向房门,停伫,传来钥匙碰撞声。
      我记得稍早进房,曾看到门上黏着挂钩,看来静玟很可能是将钥匙串挂在上头。
      为了要完成我执着的幻想,除了取得这栋房子的大门钥匙,我必须再拥有房间钥匙,如此才能自由地出入封闭的两道门。为了能日日夜夜陪伴着她。
      我已草拟好今後的计画,也下定决心逐步实行。现今必须跨越第一道障碍:要如何取得房间钥匙?
      我听见按下门锁的声音,然後是关门声。应该是要去洗澡吧。如果说她把钥匙带出去,那就没辄了,必须等待其他时机。万一每次她到厕所都把钥匙带出去,那不就没机会了?若真的是那样,只好到时再想其他方法。
      一定要先确认。
      我小心拨开眼前的鞋盒,以缓慢的速度像蛇一样从床底逸出,站直身子,往门前去。
      挂钩上悬着两串钥匙,其中一串只有两支,明显是大门与房门钥匙。如果现在拿着大门钥匙出去复制,那到时要如何不被发现地进房间?静玟已经说她今晚不会再出门了,我根本没有机会能偷偷潜入。
      外头仍持续传来水声,静玟仍在沐浴。
      到底有什麽办法,能弄到大门钥匙而不被发现?而且要有时间能打造一把才行!
      紧迫的思考,脑袋不停地运转,却徒劳无功。
      过了半晌,外头水声停止,我这才意识到该是回“窝”的时候了。
      以同样谨慎的姿态钻入床底下,我仰卧着,头对向门的方向,闭上双眼,继续思考。
      要复制钥匙,必须有时间以及机会,或许还需要一点运气。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不知在局部的黑暗中沉思了多久,当我意识到全面性的黑暗降临时,才从激烈的脑部交战中脱身。
      静玟睡了。
      也难怪,她说今天满堂,累是正常的,早睡没什麽稀奇。或者,现在已经很晚了?
      进房後我头一次感觉到疲惫,但该思考的事却毫无进展。也许是自己的心不够专注吧,毕竟身处在伊人的宫苑内,心该是沸腾火烫的。
      如果想更进一步,就要解决现下的问题……我抱着头拼命思考,脑中如有万马奔腾;就在一瞬间,思绪交叉,迸出火花……对了!
      持续交织的图像延展,行动步骤成形,脑中的条理安放到适当位置,我谱出了一张虽粗糙但却可行的乐谱。
      只要这黑夜一过,便可进行最初旋律的试音。
      三月九日 星期三天未明之际,我悄悄挪动身子,从床底下脱身。
      那缓慢的速度,慢到彷佛时间静止,像时钟里的时针一般,在凝结的空气中做着看不见的移动;为的是制造出全然无声的声响,掩盖我痴迷妄想的行踪。
      我从床下滑出,无声无息地恢复鞋盒的位置;包着鞋子的塑胶袋就让它留在原地,因为要让塑胶袋不发出声音很难,我打算回去拿个布质袋子来替换。只好先不穿鞋行动了。
      转向房门,我轻握门把,旋动。时间的流逝迟滞,迟滞的事实上是我的动作。
      打开门前我看了一眼挂在钩上的大门钥匙,用尽全部的心思记忆它的形状。
      接着,轻轻出了房间,按上锁,关上门。
      一切顺利。
      昨天来到这里之前我没有喝很多水,但毕竟也过了一夜,尿意相当强烈。
      下了黑暗的楼梯,来到一楼,我在厕所方便後,打开大门,迎向晨雾。空气中的冷冽让我直打哆嗦,我拉紧外衣,朝停车处走去。
      早上有两节课,上完那两节,必须开始进行昨晚构思之事;而在此之前,先骑车回租屋处一趟,洗个澡、拿双鞋子,整理上课用的物品,再出门买早餐。
      想到之後的计画,我的心又颤动起来。
      □十点十分,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是翻找角落的置物柜,从里头挖出一大串钥匙。
      上一次搬离租屋处,我留下了房间与大门钥匙;之前的房东会定期换锁,所以这副钥匙已经没有用,但它的样式实在像极了静玟住处的大门钥匙,不仔细分辨的话,实在看不出来。
      没想到留下这看似无用的钥匙,有朝一日也会用到。
      我取下大门钥匙,收进口袋。接下来,打开电脑。
      从网路BBS的资料能够得知的不多不少。沈静玟,美劳教育学系三年级,个性似乎内向文静,在班上不特别活跃,但也并非被排挤,算不上有什麽特别之处。
      不过她对我而言是特别的,这是可以确定的。
      我用了各种方法,终於问到了静玟班上的课表;必修课的时间掌握了,选修课却毫无头绪。知道她的作息,我才能排定入侵她房内的时机。
      没关系,让经验来教导我吧;况且,我也可以从她机车在不在玄关这点,来判断她是否在房内。
      今天是礼拜三,下午有周会排定的演讲;查过学校网页,美教三是被强迫参加的班级之一,也就是说,没意外的话,下午三点四十的时候,她人应该会在学校的演讲厅。那麽,那个时段也正是我回到第二个家之时了。
      □三点半我来到静玟住处,等待进门的时机;三点五十的时候,住三楼的房客正巧回来,我尾随他进入;对方什麽都没问,只是迳自上楼。
      静玟的机车不在玄关,可见她还没回来;我放心地用钥匙进了房间。
      才阔别不到半日,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至,令人备感心暖。
      我所带的行李,除了装鞋子的袋子外,尚有一些乾粮,以及尿袋,都是为了能长时间留伫床底下而准备的。
      我将鞋子塞入随身带来的袋子,拉出了床底下的塑胶袋,并查看外头无人後,用最快的速度下楼去,让大门敞开,奔至我停机车的地方,将塑胶袋塞入车中;再若无其事地回到静玟房内。
      我在房间中留连等待,品嚐着里头的一切,一直到小五十的机车声由远而近,我才拎着袋子快速钻入床底。
      今天的模式与昨天相同,静玟同样带着便当回来,吃完饭便洗澡;无法确定她是否会再出门,因此我并没有任何动作。
      晚上的时光,她几乎都在电脑桌前度过,只接了几通联络功课的手机。
      就我记忆所及,她明天早上一二节有必修课,或许可以利用这段时间。
      就这样,我在紧张与甜蜜的交战下,又度过了黑暗的一夜。
      三月十日 星期四隔天同样天未明时,我带着垃圾悄悄爬离床底;掏出准备好的钥匙後,我将它与门上的大门钥匙作替换,然後小心翼翼地出门。
      当然,打钥匙是当务之急,不过也得等店家开了之後。
      □将近十点时,我带着打好的钥匙回到静玟住处,进入房间内。
      接下来的计画并未经过周详策划,我只是模糊地想着,静玟中午若有回来,我期待她会进浴室,这样便可以再把大门钥匙给换回来;若她回房间之後并没有立即进浴室就又出门去上下午的课了,那我只能等待晚上她洗澡的机会,如此一来,下午便要持续留意机车声,一发现静玟回来便要打开大门,以免她用不合的大门钥匙开门进而发现自己的钥匙不见了。
      我现在的等待,也是为了要不留痕迹地替她开启大门。
      不能分心,要注意机车声,如果是她的小五十,便要用最快的速度下楼开门。
      就在一片静寂中,我等待着。
      时间流逝,一直到十二点多,熟悉的机车声传来,我才从冥思中惊醒。
      迅速下楼,松开大门的弹簧锁,再奔回房间,锁上门。
      得赶紧躲起来。
      犹如例行公事般,我熟练地钻入了自己的地盘,静静从鞋盒间的缝隙窥视一切。
      门锁弹开,静玟步入房内。
      我听见挂钥匙的声音,接着脱下袜子的白皙双足滑过眼前,在衣橱前伫立半晌,接着是衣架碰撞的声响;下一瞬间,她推开房门、关上。
      这是大好机会。
      静玟一定是下楼收衣服,必须趁这个时机,赶紧掉换钥匙!
      我离开了床底,掏出原本的大门钥匙,将其与挂在门上的假钥匙作交换,再将钥匙串挂好,完成後,无声无息地回到床底。
      大功告成。不留痕迹地复制了两把钥匙,从今以後,我能够自由出入这栋建筑了,也就是说,只要我想要,随时能够来到这里陪伴静玟。
      一思及此,心中的暖意便流窜起来;那种冒险所带来的甜蜜与刺激,令人回味再三,激荡了期待的心情。
      在喜悦的耽溺中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我的思绪才转回下一件该做的事。
      必须要花一个礼拜的时间纪录静玟每天的作息,如此才能确定哪一天该在哪一个时段进入房内躲藏。看来这床底下的生活,目前尚未稳定。
      但我的心却已却已狂跃,翻滚在看不见的未来中。
      □我仔细地纪录了女孩每日的作息,发现她不是一名社交活动繁多的人。几乎每天一下课就待在房里,除了外出买午餐、晚餐,其余时间都在书桌前度过;因此她的行动很好掌控。
      经过了一个礼拜的观察,我大致归结出往後的行动蓝图。礼拜一至礼拜三,我会在五点左右到静玟的住处,因为这三天她会在五点半才返回,并带晚餐回去吃,因此她回去後我没有机会再潜入,一定要在下课前就躲藏好。至於礼拜四到礼拜日,我会在晚间五点半时在附近等待,只要她一出门买晚餐,那便是我进房的时机。
      夜间过去前我会先洗完澡、填饱肚子,之後便不再吃东西;小便这类的麻烦事,我会以准备尿袋来解决,隔天离开时再顺道带走。至於离开房间的时间,当然是等静玟早上离开房间後,再趁机溜出去。礼拜一、二、四,我预定离去的时间是早上约八点,因为这三天她第一节就有课。至於礼拜三、五、六、日,就利用她外出买早餐的时间。
      计画的粗略轮廓便是如此,或许关於出入房间的问题会有很多意外,但只要不被发现,再不方便我都能忍受。
      晚间留在床底下的感觉十分奇妙难忘,静玟就睡在我的上方,只差一点距离,我们便能叠合为一。在黑暗中激荡出美丽的遐想,我却从来不会去逾越那条界线,这样美丽的眷恋,似乎已成为我生活的全部。
      床底下的男人,生存在床板与地板所组成的棺柩里,品嚐着只有自己才能了解的愉悦与甜蜜……我到底是一个什麽样的人?
      三月十九日 星期六在意静玟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事,当然对她感情世界的关心,也就自然而然成为我注目的重点。
      在我观察的一个多礼拜时间内,并没有任何人到过她的房间,也不曾听过她讲手机的内容或语调有与哪位男性牵扯上;不知为何,这事实令我心安。
      在床底生活的那种感觉,填补了我内心的空虚,即使在黑夜中待上数小时,也从不觉寂寞;因为我知道,那美丽的女孩在我的掌握之中,她是属於我的。
      在我打好大门钥匙後的第九天,礼拜六,发生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那件事逆转了我的人生,逆转了一切。
      当天我趁静玟晚上外出时潜入房内,在房里晃荡一圈後,听见外头传来她小五十的机车声,我便赶紧躲入床下,等待她的到来。
      从缝隙往房门看,打开的门闪现静玟的身影,她今天穿着粉红色的袜子、黑色长裤;正当我要跌入沉醉时,突然,从静玟的双腿後,出现了另一双袜子,那是白色的运动袜……是个男人!
      白色运动袜配上蓝色牛仔裤,这是我所能看见的全部,仅凭如此要判断出那人是男人,太薄弱,但当我听到对方低沉的嗓音时,我知道自己的直觉没错。
      那双脚随着静玟的粉色袜子迈入房内,我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但我压抑住它,强迫自己聆听床外的一切。
      “今天早上都在干嘛?”是那道低沉的嗓音。
      “没干嘛,睡到中午十二点才起来,快一点才到外面买面吃,附近新开的面店不错吃。”静玟轻快地应道。
      就这样闲话家常了一阵,两个人坐到电脑桌前,开始讨论起课业的事情。
      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该名男性也是学校的学生,但就读什麽系不得而知,只知道他似乎是来指导静玟功课,好像是静玟的数学被当,目前重修中,必须缴交一份作业。
      教功课教到房间来,这个男的一定有什麽不良企图;为什麽静玟这麽容易就让他进来了?
      我感到胸中一股闷气,一阵愤怒油然而生──我竟然在吃醋,胸臆中的愤恨,不是醋意,不然会是什麽?
      握紧双拳,放松,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与愚蠢。我,不过是名单恋者,一个没有勇气的卑渺人物,以见不得人的手段窥视他人,陶醉在自己的痴迷中;这样的人,有什麽资格吃醋?
      我只不过是棺木铸成的男人,应该就要像棺木一样沉默。我的归宿是黑暗。
      静玟与男人的交谈声在我耳边渐渐成为无意义的呓语,我迷走在思绪的蜘蛛网中,彷佛暂时失去了意识。直到房门开启的声响传来,我才回过神。
      两个人一边交谈,一边往房外走去,接着门关上。
      静玟没有关房间的灯,可见她马上就会回来;她应该是送那个男的下楼。
      果然,过没多久,房门又被推开,静玟的粉色袜子又出现;这次进门後,她脱掉了袜子,丢进角落的脸盆。
      她站到衣橱前,似乎是准备要拿衣服洗澡。
      心中的那股闷气与震惊,虽渐渐消退,却仍燃烧着。
      我觉得自己对静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三月二十日 星期日隔天礼拜天中午,我趁静玟买午餐外出时溜了出去;到晚上,又趁她买晚餐时溜进房内。那个男人的事一直积压我心头,我不断想着:他今天会再出现吗?
      趴卧在床底,我又被有限的黑暗包围住,一直到房门开启前,我的心都是紧绷的。
      静玟熟悉的粉红色袜子出现在门边,塑胶袋、钥匙的声响接连响起,接着门阖上了。我松了一口气。那男人没有跟回来。
      从声音来推定,静玟一边用电脑一边吃着外面买回来的晚餐,单调的声响在室内盘旋着,我只是静静听着。
      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与心仪的女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是可能的;我最初的狂想至此应该算是达成,但那男人的出现,总令我不安,是计画中的一块瑕疵;在全身而退之前,我一定得确认那男人不会对静玟做出任何不轨之事。
      全身而退……?难道我要从这场恋爱的冒险中退出?我要做到什麽程度?我是不可能与静玟相见的,绝对不可能;从一开始,我就选择隐身,选择躲藏,而这个选择也不会有任何变质,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何收场。
      也许,我冀望着静玟有一天会弯下身来探查床底,而发现我;也许我内心深处期待着那一刻的来临……那真是我所希冀的吗?
      恍惚中,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静玟的。
      “喂?喔,好的。”说完,女孩站起身,着粉色袜子的双足往梳妆台走去,停伫。
      有限的视野着实考验着我的耐性,我猜想她似乎是对着镜子在整理仪容。整理仪容?除非……一抹不安再度升起,我拒绝去接受那涌起的揣想。
      不一时,敲门声响起,粉色双脚移向门边。门开了。
      映入我眼帘的是白色运动袜、蓝色牛仔裤;那一双足踝,以缓慢的姿态踏入了房内。
      是他。
      脑袋的嗡嗡作响竟让我听不清楚静玟与他的对话,只见他们两人走向电脑桌旁,坐了下来。之後好像有一段时间的沉寂,但静玟开口打破沉默了。
      “昨天的题目还有一些有问题。”
      “嗯,档案叫出来吧,有疑问的我已经查过了。”
      接着是键盘敲击声。
      我抱着头,暂时摀住耳朵。
      这是怎麽回事?这男的连续两天都进入静玟的房间,难道这种状况要持续?他们两人,该不会正处於交往初期吧?
      这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脑际,我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心痛。
      花了那麽多的心血,为的就是要与她一起生活;爱情,绝对是容不下第三者的。我与她之间,绝对不能有空隙的存在。
      静玟与那男人讨论的过程中,不时有嘻笑声传出;其中几句,更让我有打情骂俏之感。心中的那股纠结混沌,愈形扩大。
      “真的很谢谢你喔。”这话是静玟说的,我可以想像出她那噘嘴的可爱模样;但一想到她是对着那男人说的,那监赏美丽的心情便为之破灭。
      “不会。那麽,那随身碟我明天再拿给你喔。”
      “真的没关系吗?那应该很贵吧。”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有一个了。好了,早点睡吧,我先走了。”
      两人从桌前起身,一前一後走到门边。停住了。
      然後又是静玟的一阵轻笑。
      我的拳头又紧握了,脑中浮现男人逗弄女孩的情景。
      “呵……好啦,我送你下去。”
      门关上了。
      我用双手合起鞋盒的缝隙,翻身仰躺,闭上双眼,让无限的黑暗包笼全身。
      □之後连续好几天,每晚那男人都会出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与静玟的交谈愈形亲密,愈来愈不像普通朋友;只不过双方“似乎”还未有进一步的肢体接触发生。静玟总是会下楼去接他上来,表现得相当亲昵。在床底下的我,总是压抑波涛汹涌的情绪,拒绝听到他们的交谈。一想到那男人与静玟有说有笑的画面,我便无法忍受。
      如果再这样下去,那我与静玟的共同生活,等於是一种痛苦。
      我开始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下去,但对静玟的眷恋是不可能因为一名男子的突然出现而中断的,我应该继续观察下去。或许,事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转机?连是什麽样的转机,我都揣想不出来,但比起见不到静玟,我宁愿相信能亲眼目睹好的发展。
      期待那个男人能自我眼前消失。
      三月十七日 星期四男人第一次出现後的第五天,星期四,晚间时刻我仍顺利地溜进了静玟的房内,等待买晚餐的她回来。此次的心情比起以往,复杂了许多;我伸展藏匿在床底下的四肢,眼睛盯着床板的一片黑暗。
      静玟返回後的动作仍是千篇一律,我头一次开始感到厌倦,但也许是因为有事烦心的缘故,让我不能好好品尝待在这里的每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静玟的手机响起,我心头一凛。
      “嗯,好。”
      说完,她走向门边松开锁,再走回电脑桌旁。
      最近几次,都是同样的模式,那男人先用手机告知静玟他到了,静玟再松开房门的锁,让那男人自己进入。
      所以说,今晚,他还是没有缺席。
      两人的对谈,好像多了分暖意,多了分亲昵;原来在无形中,他们的距离已经缩短了,只是我一直逃避接受这个事实。
      或许我,才是所谓的第三者。
      两人坐在电脑桌前,低声细谈,间或传来笑声,与静玟撒娇似的语调;我的听觉自动将那男人的声音摒除在外,但到了最後,竟然连静玟的声音都听不下去了。
      我痛苦地在床下蠕动,感到心中一把火在燃烧;我开始後悔今天晚上还是执意要来,这根本是折磨……突然,房内一片静默无声。
      我内心的纠结骤然停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给震慑了。发生什麽事了。
      在彷佛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的静寂中,慢慢地,有了一些声响。我竖起耳朵,心头狂跳。
      那是……微微的喘息与呻吟,因嘴的相接而擦出的火花……难道他们……?
      椅子挪动声传来,我从缝隙中瞥见四双足踝移动的影子;双双交错,粉色袜子勾住白色袜子。
      一股重量压上床板,我听见人体碰撞木板的声响;静玟微微的抵抗声传来,但随即消逝。
      我两手开始颤抖,朝耳畔伸去;我想堵住双耳,却不知为何,仍抱着最後一丝的希望,希望那最坏的预想,永远停留在虚幻的轨道上。
      夜流泻着。
      女孩的一声夹杂着痛苦与奇妙感觉的哀鸣,划破了我的心扉,我狂乱地摀住双耳,但声音像倾流的洪水般冲破闸门,不断灌入我的脑中,旋起拍击跌撞的乱流;意识像耳鸣般堵塞,心的一切都被掏空,我彷佛在沙漠中溺水,天的颜色都被抹黑了。夜幕倾倒在我身上。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去静玟那里。
      那一夜晚的恐怖,我已无法再承受;我犹如被抓到刑台上,千刀万刮,那刻骨铭心的痛,裂人心肝。
      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但那种背叛,却又不同於一般的背叛,完全是我一厢情愿的解读;心底深处,积压着混乱的情感。
      以犹如废人般的心情度日,我从来没有这麽痛苦过。
      礼拜一下午在学校,正当无趣的课程结束、我正准备离开教室时,班代递给我一个牛皮纸纸袋。
      “这是放在班级信箱的,”他漫不经心地说。
      我接过纸袋,对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上头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我的名字,我疑惑地打开纸袋,里头是一本书跟一张字条。
      字条用同样工整的字迹写着:
      亲爱的同学,恭喜您是“书虫社”本周会後抽奖的中奖者!
      原来是这个。学校有个以读书会为主的社团“书虫社”,现任社长为招揽社员想出了一些怪点子,在每次集社後展开抽奖,而且抽的是社员除外的全校学生,抽中者赠送奖品──当然是书,而拿到书的幸运者若带着书前往集社,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是那自认聪明的社长所想出来的噱头。没想到我竟然中奖了。
      原本是兴趣缺缺地想把书塞入背包里,但眼神却不经意瞥见书名,我皱着眉端详一番。
      《床鬼》。
      这是……?
      我将纸袋塞入背包,快速离开教室;微冷的天候让我竖直衣领,我快步走着,与许多不知名的人擦身而过,一股萧瑟充斥其间。
      到达车棚後,我以最快的速度跨上机车,直冲回租住的小房间;打开背包,取出那本书。
      《床鬼》,作者即“床鬼”,是一本页数不到两百页的平装书,色调灰暗,封面画着一张雪白的床,鲜红色的血染红了床面,床底则溢出一道黑影,上头点缀着两只明亮的眼眸。
      书背面的简介写着:“为爱而双手沾满鲜血的男人,化身为床底下的鬼魅……”
      我脑海中突然泛起熟悉的画面。对了,这本书几年前在网路上好像引起不小的轰动,曾有印象在书店翻过,但那时好像在赶时间,只看了前半段。这本书是网路上一位匿名作家写的,由於内容太过黑暗,引起了争议;此书曾喧腾一时,但现在已经冷却下来了,在书市上也为人所淡忘了吧。
      确切的故事究竟在写什麽,我已经有点忘掉,总觉得,好像和我的遭遇类似。不,或者该说,在潜意识中,我模仿了书中的作为……我真的在潜意识中被影响了吗?颤抖着双手,我展开小说阅读。
      随着一页页的翻阅,心中的波涛愈来愈汹涌,我深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那故事敲击着我的每一道心弦,奏出深刻的共鸣,彷佛自己就是里头的主角,撕心裂肺地狂吼;阖上最後一页的同时,手上沾着不存在的血……书中的主角也是一名大学生,一名封闭、远离人群的孤独者;他漂泊在世间,寻找着值得他眷恋的事物,一花一草一木,都可以是他怜伤感叹的对象,但始终无法抚慰他的心灵。
      直到有一天,他在校园中偶然与一名女子擦身而过,他深深被她的美貌所吸引,陷入无可自拔的地步;就连回到寝室後都还难以忘怀,茶不思、饭不想,只为再与她相见一次。从那天之後,他便常在校园徘徊,期待再次偶遇。经过多天的引颈盼望,终於遇上女孩,他小心地尾随其後跟踪,一路跟到了女孩在外面租住的地方。男孩费尽心思、用尽方法复制了大门以及女孩居住房间的钥匙,趁她不在时潜进去;接着他发现女孩的床底下堆满杂物,但中间地方却是中空的,於是他异想天开,将自己藏身於床底,如此便可日日夜夜陪伴着女孩;而他也几乎每天晚上都宿居於女孩的床底,享受着只有自己才能领略的甜蜜。
      直到有一天,女孩带了个男人回来,让他大为震惊;因为以往女孩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里,连同性朋友也不曾带回来过。而这名男人与女孩的交谈状似亲密,且暧昧不清。男人来了两三次,令床底下的他痛苦不堪,他认为自己被背叛了。没想到在某一个夜晚,那男人到来之後,竟然与女孩卿卿我我、情不自禁,随後两人翻转到床上,接着是一阵令“床鬼”碎裂心扉的云雨……是的,他认为从那晚之後,他化身为鬼魅了,他中断了前往女孩家的习惯,而让自己沐浴在黑暗的小房间中。他肝肠寸断,心中烧灼着愤怒的火焰。经过几天的沉淀,不知道是被什麽样的情绪所支配。他买了把短刀,将它带在身上,再挑了一个晚上前往女孩的房间。
      第一晚没有遇上那男人,第二晚他依旧带着刀,藏身在床底下,静静等候。果然,那男人再度出现了。
      这次女孩与她的情人几乎是不发一语,立即就跌上了床,缠绵的声响从上头传来,挑动着床底下男孩的心房。他咬着牙,手握着短刀,眼睛盯着上头的床底。这才注意到木板床底部有一道裂痕。女孩睡的床没有铺床垫,因此从隙缝往上依稀可看见衣物露出的踪迹。从颜色与线条看来,应该不是女孩的衣服。因此他推想,现在贴在床上、沉醉中的人,应该是那男人……伴随着上头的呻吟声,男孩握紧短刀的手骤然上举,他两手握住刀柄,刀尖朝上,将所有力量灌入一瞬之间,用尽全力往那缝隙戳刺……他听见一声惨叫,紧接着,浓稠的血液顺着刀身流了下来,沾染了他的双手;他用力拔出刀子,翻转身,拨开床底下的杂物,缓缓地爬出。
      女孩尖叫。
      他直起身子,用超乎意料之外的镇定眼神盯视着对方;女孩一边颤抖一边退向角落,就在她能出声呼救之前,他向前快速的一刀,将刀锋深深插入女孩的心窝,他甚至能感受到手中那下陷的力道,那激起痛苦的凛然一刺。
      女孩美丽的脸庞荡漾着惊愕与恐惧,睁着眼半张着嘴瞪视着他。
      ──多麽貌美绝伦的面容!我朝思暮想、日日夜夜思念的面容……可惜你背叛了我,背叛我,就得死!
      在极端翻腾的情绪中,他倾前身子,将自己的唇贴上已然死亡的女孩唇上,第一次,他感受到那种甘美的香醇热恋,却是在死亡的阴冷上体会到的;他紧紧搂着女孩的屍体,温热的液体从他面颊流下,融入了身上的黯血。
      书末的结尾,是男孩穿了件女孩的外套遮掩身上的血迹,离开了凶宅;接着他独自前往附近的海边,投海自尽了。
      我反覆翻阅着这本书,内心滚滚火热。我相当确定我一定是在几年前受了这本书的影响,才会在今日作出类似书中的举动;这本书的作者,一定是内心质素纇我之人。
      那种契合的感觉不断流窜着,我像是找到了知己,一名了解我遭遇与情感的知己,因为他与我有同样的际遇。这本书像是为我而写,因着这层巧合,让我更认同它。
      我是否也该……手刃那名半途杀出的“第三者”?我是否也该……让背叛者得到其该有的惩戒……抬起头,窗外暗茫的天色滴落了小雨,打在低垂的叶上。我凝视着即将夜暗的一切。
      三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今天,我花了些时间做准备。
      我预计明晚前往静玟的房间,要带去的除了原本就该携带的物品外,还多了一把短刀,那是我在附近的五金行买的。
      我其实并没有做下什麽决定,但阅读《床鬼》之後,却认为带着它,才符合完整书中描述的我。
      也许,某些念头已在心中慢慢成形了吧。
      当夜,我在黑暗的房间中坐着,不断地反思一切,沉淀自己的心思。我并无从预测会发生什麽事,只是望着外头的星空,让脑中思绪无意识地流转。
      我几乎失眠。
      三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今天一整天我心神不宁,思忖着之後的行动,但得到的却是一片空白。心头怦怦直跳。
      夜晚的来临,增强了心绪的不寕。我在五点时潜入静玟的房间,四周一片静悄悄,外头天色渐暗,夕阳悲惨地洒落大地。
      我同样将鞋子藏入袋子中,弯身拨开床底的鞋盒,爬入,再恢复鞋盒摆放的状态。
      闭上双眼,仰卧床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五点五十左右,静玟回来了,一切熟悉的感觉一如往昔;她放下书包,出去浴室,再回来坐到书桌边,吃起买好的便当。
      我依旧闭着双眼,静静聆听这一切。
      我头朝床头、脚朝床尾躺着,睁开双眼时,目光正好对上床板上的那道缝,透着亮光。
      这时才注意到,静玟的床板也有着与小说中描述的裂缝;之前一定是被棉被盖住了,我才没有发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灯突然熄灭,我才从冥思中惊醒。上头的床板传来声响,接着便一片静寂。
      她睡了。
      这麽说来,今晚那男人是不可能来了。
      突然有种失落感。怀中的短刀在此刻竟冰冷得发烫;我再度闭上双眼,让黑暗包覆全身。
      三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隔天傍晚,我在静玟的住处附近徘徊,等待着她外出买晚餐。这样的徘徊已非第一次,我相当担心附近是否会有人注意到我怪异的举动,因此总焦急着能赶快进入。
      好不容易,那熟悉的身影从大门後出现了,静玟穿着白色外套,走到机车前,手上发出钥匙碰撞声;我小心翼翼地躲在对街,看着。
      几秒後,红色小五十滑上马路,朝街口去了。我立即往大门走去,用复制钥匙进入。
      同样熟悉的感觉引领我再度踏入静玟的卧房,里头一切如昔,只是多了些令人厌恶的幻影与回忆;脑中回避着碎心的形影与声音,我弯下身,探向床底,拨开鞋盒,钻了进去。
      床鬼。脑海中浮现了这个词。那本小说……房内的光渐渐消逝,很快便一片全黑,我在黑暗中凝视着黑暗,沐浴在冰冷中。
      少顷,开门声响起,静玟回来了。
      一切如重播般进行着,她的作息一如行事历般刻板,直到一通手机铃声打破寂静,也打破床下的我。
      “喂……?嗯,好。”
      说完後,静玟粉色的袜子掠过地板,出了房间。
      这是一贯的模式,那男人打电话来,静玟便会下楼为他开大门,再带他上来。
      今晚,果然遇上那男人了。
      经过昨夜的扑空──扑空?我有点讶异自己怎麽会想出这个词,或许那是因为我完全不明白自己心中真正的意向,词汇已然混乱,心绪倾倒,眼前蒙上暗灰的一片。
      他们低声交谈几句,走向书桌旁,接着又出现在衣橱前,两人的脚始终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半晌,话语逐渐转为沉默;从缝隙望出去,两人的脚对立着,可推想出静玟与那男人面对面站立,而且距离相当近。
      我的手不自觉地伸入外套深处,握紧冰冷的刀柄……静玟的脚向床边倒来,男人的脚跟进,接着是重物压上床板的声响;就在呻吟声中,静玟的声音说:“太亮了。”接着她跳下床,关掉大灯,只开桌灯。
      在昏暗的灯光中,在我看不见的黑暗中,他们忘我地缠绵。
      我转身仰卧,以头对着床头的方向躺直。上头的激情似是一把火,在我的胸口闷烧;我盯视着眼睛上方床板的裂缝,脑中混乱……我回想起初次见到静玟,那飘落的雨点;雨水滑过我的脸颊,无数伞花在眼前绽放;女孩在图书馆前懊恼地等着,淡淡哀愁的美……我回想无数个眷恋的夜晚,孤独望着小窗,内心勾勒着女孩的形影……我回想起第一次进入静玟的房里,那种欣喜与颤抖的欢愉……还有与她共宿一房的数个礼拜,每日期待傍晚的到来,燃烧着企盼的火焰;只为了见她一面而甘愿冒险;心思的全数转移,全烙印在她身上;我的心,被爱给燃尽了。
      不希望自己如潮涌般的付出有任何回报,却抱着奇蹟发生的期待;这是欺骗自己吗?被一厢情愿式的念头所困住,心中无时无刻重播着她的影像,也无时无刻地在想像中占有她。
      我能看见她对我的微笑,直到那男人出现。
      床板的缝隙,透出类似格线衬衫的衣服形影;那不是静玟的衣服,至少我刚刚看见她出门时,不是穿着这样的衣服。也就是说,目前身体紧贴在床板上的人,是那男人。
      床鬼,我是床鬼,是住在床的棺木中的男人;这样的影像,一直寄生在心中。
      夜彷佛更黯淡了。《床鬼》一书的情节,於脑中翻腾。
      ──多麽貌美绝伦的面容!我朝思暮想、日日夜夜思念的面容……可惜你背叛了我,背叛我,就得死!
      只在一转瞬,流转於世界的时间冻结了;犹如影带中的慢动作重播,我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双手握着短刀,朝着那长形的裂缝直刺而上;瞬间爆发的冲力划破了随之而来的阻力,用力往上顶,像铁铲插入土中。
      女人的尖叫声穿过了黑夜,我睁大双眼,视线在黄与黑中颤抖,浓浓的暗血沿着刀身流下,蜿蜒细长,爬上了我紧绷的手指;接着,滑入衣袖内。
      我直视着前方,双手一紧,往下拔出了刀身。沾满了暗色液体。
      床外一片寂静,街道传来煞车声,以及狗吠声;我用一手缓慢推开鞋盒,挪动身子,爬向地板。
      此刻,静玟一定是吓得退缩在墙角吧。她目睹亲爱的男人瞪大双眼、口吐鲜血惨死的瞬间,内心作何感想?
      接下来,我将用这支沾满鲜血的刀子,刺穿她的心窝,就如小说中所描述的一样……心底一股夹杂狂喜与怜惜的复杂情感涌起,又愉悦又哀伤,一想到搂着那沾满鲜血的女孩屍体,并送上死亡之吻,我的心情便不断波动。
      昏黄的灯光洒落在地板上,我的身子已完全脱离床板的笼罩,缓缓直起身,望向前方的墙壁。
      书桌的墙壁前没人。
      我微微一惊,挪动视线,四周也没有看见女孩的身影,只有眼前的桌灯孤寂地照着。
      身子又开始颤抖了,外头的狗也停止吠叫,甚至连车行声都消失了。
      我缓慢地转过身,慢慢、慢慢地,目光跌落在床上……仰躺、双眼瞪着天花板的人,是静玟;她脸孔痛苦地扭曲,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来,眼球如冰河般地转动,似乎注意到我的出现。
      那对看着我的眼眸,好像表露无限哀伤。
      她身子突然一抽蓄,便静止不动。
      但,这不是令我惊愕的全部。
      紧邻着静玟身旁,一具人体侧身躺在床上,穿着熟悉的白色运动袜与牛仔裤,上半身套着毛衣;那具躯体没有头颅……我呆望着床上的两具躯体,茫然了;半晌後才赫然发觉,静玟身体底下压着的,正是方才我透过床裂缝看到的条纹格线衣物,只不过那是件外套,不是衬衫。
      心头一紧!这麽说来……我身子颤抖地更厉害了,头部如机器人般地向下移动,瞪视着右手中的短刀。
      难道我……在黄色灯光下,被血液所盘据的刀身,反射出讪笑的光芒;我不敢置信地望向床面。
      自以为手刃了那名第三者,没想到刺杀的是她;虽然都得死,但顺序的突然错乱,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但,为什麽那男人也像死水般地僵滞?更怪异的是,他为什麽没有头?
      没有头……?
      我走近床边,用刀轻轻戳刺了那男人的腿,接着再碰触了身体。无反应。
      我用刀尖点刺他的手掌,也是毫无反应;但我突然发现,接触的触感相当奇怪……疑虑爆发开来,我扔掉刀子,徒手抓住那男人的身体,用力紧握,接着把他翻转过来──不、不可能!
      从躯体的断颈处,冒出了报纸与衣物!
      他不是人!
      我向後退,脚步不稳,脑中浮现了校园中的画面。这假人……这假人正是在校园草坪上展览的假人,美教系的宣传活动!
      黑夜彷佛更浓了,我的背部撞上书桌,我茫茫然转过身去。
      草坪上有好几个填充假人,不能确定床上这是不是其中一个,但至少这是美教系的产物应该没错。为什麽、为什麽……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转身面向书桌,灯光散射在我身上;我双掌扶住桌缘,低下头,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赫然,我发现书桌桌面放着一本簿子,上头以整齐的字迹写着静玟的名字,旁边注明“日记”。
      我颤抖地打开它。
      里头是娟秀的字迹,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张网将我包覆;静玟没有注记详细日期,只标明是三月。随着眼睛的挪动,惊愕与惧怖、遗憾融合交错,流泄进黑夜中。
      今天我发现了一件不敢置信的事──我的床底下竟然躲着一个男人!
      凌晨时分,曙光微露之际,我被微微的杂音所惊醒,那是一种纸盒摩擦的声音,细小而不易察觉;我已不清楚醒来的原因为何,只知道眼睛睁开的那一刹那,便听见那种声音。
      我拉紧棉被,屏息静听,光线虽暗却仍足以辨识出物体轮廓。就在沉默地等待之时,一道黑影骤然从脚後方升起,我偷眼朝床脚方向望去,发现那是一个男人。
      他蹑手蹑脚地弯下身,床底下又传来纸盒摩擦声,接着他又站起身,往房门方向走去,锁上门,离去。可以发现整个过程都极小心地不发出声响。
      他离开後,我跳下床,趋身近窗往外看,望见了他从玄关离去的身影。
      原来那个男人,我曾经见过。
      常常,在校园中漫游时,会不经意地被某人吸引住目光,对方曾给予自己美好的一瞬间,哪怕只是短暂的眼神交换、擦身而过,都留下了记忆中深刻的一幕。那男人,曾在最近的校园中与我偶遇,这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但在我心中,有不可抹灭的印象留存……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朝晨的冷冽氛围中移动,有一种寂苦荡漾着。我在窗边驻留了许久。
      为何,他会出现在我的床底?为何,他能穿越上锁的大门与房门?一连串的谜,让我无法理解。
      突然间,熟悉的记忆浮现,似曾相识的情节从脑中涌起。
      在好几年前,网路上曾出现过一篇引起争议的小说,名为《床鬼》,後来还出版成书。内容描述一名男孩爱上一名女孩,却选择以暗中秘密监视的方式陪伴着她;不但复制了女孩公寓的大门与房间钥匙,还潜入她的房间藏身在床底,每夜都宿於床底,为的是实现他朝朝暮暮的梦想──与心爱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又能不被她察觉。後来女孩带了一名男人回房过夜,心生妒意的男主角愤而杀了那两人……我默默想着,难道,他在模仿小说的情节?
      我脑中想像着他的脸庞,环视着空洞的房间,质疑着为什麽思绪总是飘回与他不期而遇的那天午後。
      □傍晚回到家,我进到房间後瞄了一眼床底,被杂物包围的床底看不出任何异样,不过,某个念头渐渐在我心中成形。
      □凌晨时分,我再度发现他从床底离开;与上次一样,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等到他走後,我下了床,截了两条与鞋盒颜色相同的短线,分别将它们夹在面向房门这一侧以及面向书桌那一侧的床底鞋盒间。完成後我再回到床上,努力想接续刚才的梦境,却徒劳无功。
      □放学後回到房里,我发现床脚那侧的短线掉落地板,这说明鞋盒被移动过;这麽说来,他很可能就在床底,正默默注视着我。一想到这里,内心升起莫名的感觉……□我琢磨着自己对他的感觉。今天下午翘了课,去了海边,望着大海。我睡床上,他睡床下,那幅奇妙的情景,浮现在海面上。谁能告诉我,为何我难以忘怀那面容?
      □为了美展所制作的假人,比较有瑕疵的一部分成品堆放在美教馆中,今天下午漫步到作品陈列室时,我站在假人列前,凝视着某具穿着白色毛衣的无头假人。这具假人因头部材料的毁损而被抛弃不用,但其他部分都还完好。我盯视着没有生命的躯体,在空无一人的陈列室中,内心突然闪现一道灵感。
      琢磨再三之後,我到学校内的便利商店买了一包黑色大垃圾袋,再回到陈列室,将假人塞进垃圾袋中,搬到车棚,勉强放在机车前面的空间。骑回到住处後,我将垃圾袋收在一楼的杂物室内;这是让房客堆放杂物的地方,房东基本上不会动到里头的东西,因此放在这里应该相当安全。
      现在还不能带上去。
      □下午我翘了两节课,回到房间内,确认床底下没人,便在楼下的杂物室搬出人偶,拿回房内。我稍微整修了整具人偶,尤其是下半身的部分,务必使其看起来颇富真实感。我打算在双腿的部分加上一些易於操控的器械机关,让我可以站立着操作人偶的走动,并使其逼真。必须回一趟美教馆寻找必要的材料,并挪出时间改造人偶。
      □人偶改装好了。利用两支连着绳索的操纵杆,我可以轻易地操控它的步行,但它无法离我太远,因为我是利用双手来操控,就像傀儡戏一样。如果能让人偶走动自然,那从床底下的有限视野望出去,看到一双栩栩如生的双腿,任谁都不会起疑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配上声音。
      这并没有什麽问题,模仿男人的声音,对我而言并非难事。关於相关的技巧,在高中的那段时期有幸有了那次经历,让我具备足够的能力改变自己的声音。这项特殊技能连同学都不知道。
      我是先确定自己有能力做好改变声音这点,才萌生这整个计画;否则,我可能会想出别的计画。
      接下来要构思一下我与人偶对话的内容,还有通盘的流程。
      我很想看看,当他知道我身边有男人的陪伴时,脸上会视什麽样的表情。
      真的很想亲眼瞧瞧。
      □今晚礼拜六是计画实行的第一天,晚上我出去吃完晚餐後,回到住处从一楼杂物室拿了人偶,带着它上楼。进房後,我瞄了一眼床侧地板,我出门前都会比照先前,在床两侧的鞋盒间夹上短线,若线头有掉落便知道他一定在床底下。今晚也不例外。
      我操作着人偶的移动,并一人饰二角进行声音上的演出。以床底下的视野局限度加上听觉的综合呈现,一定可以让他误判。
      我期待着他的反应。
      □一连数次,我进行着拟定的戏码,我让假人与我的交谈循序渐进发展;目前尚无法得知他的反应,但当我沉浸在演戏中,竟有陶醉之感;我一面幻想着与虚幻的理想对象互动,同一时间又意识到阴暗的床底躲着一名倾慕我的“床鬼”,那种奇妙的感觉,竟像吸毒,令人上瘾……□我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要制造一名不存在的人,演出一场在旁人看来没有意义的戏?不,不是没有意义。当他自以为全盘在他的掌控之中,实际是上我操控了全盘。我要了解,他对我的“爱”,是否像小说中描述的那麽执着;我要了解一个自认为爱我的人,对於目睹爱人与另一人的亲密,会有什麽反应;他能容忍?他会愤怒?我操控着假人,就像操控着他的心,在这复杂的三人互动,他要怎麽样用行动呈现他的心意?他在乎多少?
      这些是我想了解的,影响到我对他的“评价”。同时,虚构一名我梦寐以求的男人,更是有爱的刺激。两名男人造就成的幻影,对我而言,或许正是最大的快乐与耽溺。
      我相信,他不会永远隐匿……□要让激情达到最高点,势必要有性爱,如果只是单纯的亲密交谈,只会让他观望不前,看不出心中所想。因此,我决定安排一次床戏。
      关於性,回想起国中时期处女之身第一次失去时,种种细节仍记忆犹新,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否深爱那男孩,但他激发我对於性的饥渴,却是令人难以忘怀。那时我们几乎天天做爱,谁也不知道在我文静乖巧的少女外貌之下,隐藏的竟是火热狂野的心。在往後没有男人的日子,我总是得自我寻求慰藉……幻想与一名虚幻的对象做爱,正符合我心中所想。我在上,他在下的那种极端,正是天堂与地狱,就隔着床作为分野。
      我必须让他蜕变。会幻化成床鬼,不敢现身,代表需要蜕变。我冀望着我在床上所构筑出的一切会使他脱去他所无法突破的束缚,也就是抛弃床底,以被激起的勇气来面对我。那一刻才是计画的终点;如果他能做到,蜕变後的爱必会不同以往,更符合我的需求……□今晚可能是转捩点,我没有事先排练,只要到时尽情发挥,根本不必刻意演戏。我期待着夜晚的到来。
      傍晚,同样回到房间後,在将近九点时我用另一支手机拨号给自己,制造出有人来访的假象,再下楼取出人偶带上楼。一进房内立即开始操作人偶,到书桌前,制造谈话……愈陷愈深,当谈话告一段落,我已情不自禁,经过一番虚幻的长吻,我将人偶压到床上,阵阵的快意开始涌起,我听见自己的呻吟。
      我期待着他会出现,将我压住,或许面露怒容,却又带着一丝不忍;我一定会喜欢他那复杂的面孔,还有随之而起的狂暴。但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哪个男人在看了女人的裸体後,还会有其他动作?
      就是抱着这种期待,我开始自我耽溺,彷佛能感受到床底下的祟动……当我品嚐着余韵,夜已更深了。四周仍是一片静寂。
      他没有动作。
      或许有点失落,但我明白不能太急躁。
      第二次,会再有第二次的。
      □他消失一段时间,想必是为了调整心情,但我不认为从此之後他会不再出现,他不可能不在意的,绝对不可能……鞋盒间的短线我还是照样设置,只要一发现他再度出现,我随时能入戏。为了那幻想中的目标,我发现自己投入愈多,愈不肯手。
      等吧。
      □日记到此中断,接下来发生了什麽事,我自己最清楚。
      手臂不断发颤,我放下本子,全身像要崩垮似的,慢慢瘫坐在地板上。
      床上躺着女孩瞪大双眼的屍首,以及那具无头人偶。我脑中茫然地看着他们。
      在许久的停格空白之後,意识中才浮现一些画面……难怪,那男人从不更换袜子与裤子,因为那是一具穿着固定的假人;难怪他从来不脱袜子;难怪他每次过来时都没有机车声;难怪他与静玟的双脚总是形影不离。
      她,到底是什麽样的女人?
      她其实是渴望着我的,不是吗?不是吗?
      我双手抱着头,已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这一切,床上的两具形体,愈来愈模糊,愈来愈模糊……我是如何离开静玟住处的,我已记不得。我只知道自己摇摇晃晃,在黑暗中行走,走向自己住的地方。我回到房间写了一封自白书,说明杀害沈静玟的前因後果,一直写到将近天明才结束。然後把整份纪录包括先前写的日记摆在桌面上,便於让警方发现。
      这是一场痛苦的梦……望着即将天明的窗外,我茫然了。
      学校的教学大楼顶楼浮现在脑际,我必须在天明之前到那里去。
      对,故事中“床鬼”投崖自尽,我就让一切符合故事情节吧。
      我已无力写下最後的结局,我只知道,天明之时,人们将发现一具头颅碎裂的男屍,他的面容烙印着一丝深深的遗憾……一年後那男人走向墓碑,弯身放下一束鲜花,接着他挺直腰杆,拉紧了黑色薄外套。
      黄昏的墓园空气阴寒,弥漫着一种淡淡感伤的氛围。
      年轻男子往小径走去,掠过了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逝去者,来到墓园出口,正对面是一条潺潺的河流。
      他来到河岸边,伫立着,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空透明瓶,里头塞着一张摺叠的白纸。
      他高举瓶子,右手划出一道抛物线;小瓶子飞跃半空,随即沉入水中。
      男人望着逝去的河水,在夕阳的余晖下继续伫立着,好似永远都不会离开,只是静静望着。
      〈瓶中手记〉我恨那个女人。
      我写下这份记述,并将它装在玻璃瓶中,从我常去的悬崖上往下扔进大海。我不期待有人会发现,但把它写下来,总是对内心有个交代。
      我在课堂上认识静玟後,便知道自己爱上了她。因为自己是以别系的身分去修美教系的课,因此上课时讨论分组难免觉得格格不入,恰好与静玟坐在一起,她主动协助我上课方面的问题,我观察着她对我说话的容貌,深深被她所吸引。
      经过一些调查跟踪,我知道了她的住处。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住在我的对面,都是在二楼,面对面隔着一条街!
      静玟不常拉上窗帘,我开始透过窗户观察她的一切,就在我思忖着该如何更进一步时,我发现了那男人怪异的举动,那男人在静玟的住处玄关附近徘徊,最後还趁大门开启时进入;几分钟之後,我发现他出现在静玟的房内。
      我感到十分疑惑与震惊,由於不确定任何事,我便持续观察,後来又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出入了好几次。
      我做了一次全程观察,那次他在傍晚进入,出现在床边,接着便消失不见,一直到静玟回去,也没有异状出现。静玟仍旧一直坐在电脑桌前,最後上床睡觉。那夜,我决定漏夜监视,一直到凌晨才发现那男人从大门玄关出现,到附近骑了机车离开。
      要说他们两人有做任何事,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有,应该会将窗帘拉上,而且就我全夜的监视,床铺上完全没有异状。静玟熄灯後,床上的被褥是静止的,我相信自己的双眼,他们两人在房内完全没有互动。
      那他的行为要如何解释?
      在脑海中,泛起了《床鬼》这篇再熟悉不过的故事。是的,他的行动完全符合《床鬼》中男主角的行径。
      或许,他在读了那篇故事後,产生模仿的念头,才会有这些行径出现。
      再多观察几次,如果无误,便几乎可确定那男人在模仿。
      但如果这样下去,会有什麽状况发生?有一天,他会不会放弃躲藏,出现在静玟面前,静玟见了他,又会有什麽反应?
      一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涌起不可言喻的妒意。我竟然在意这种事!看来,取得进入静玟房间的途径,势在必得。
      经过断断续续的观察,我大致清楚那男人每天的行动,他每晚都到静玟的房间过夜,从不缺席。而我,只能透过一扇窗呆呆地凝望,对於他拥有如此特权,感到十分嫉妒;“床鬼”的行动,其实我不是没考虑采取过,只能说被他捷足先登;看着他那麽轻易进出静玟的房间,而我却禁锢在这窗前,我……我必须进入,想尽办法都要进入。除了不能输给他之外,也要遏止“伤痛的事”发生。我能不能跟静玟更进一步,取得进入她房内的契机呢?
      我积极地利用手机、网路与她交流,甚至一起下课的时候,邀约她去吃饭,她竟然都欣然答应。更让我讶异的是,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明显好感。一切相当顺利。
      某个礼拜六,我与她一同吃完晚餐,以讨论作业之名进入她的房间。稍早之时我已特别注意那男人溜进静玟的房间,我相当确信当我进入房间时,那男人还在床底。从静玟的反应与姿态来看,她的确不知道床底下有躲人的事实。
      看来,那男人真的打算扮床鬼。
      我不敢太躁进,只要逐渐拉近与静玟的关系,那就够了。隔天下午静玟带我前往美教馆的艺术作品陈列室,参观了许多半成品假人。我发现假人做得十分逼真,就局部来说,可以以假乱真。而竟然有一个假人穿的裤子与袜子款式与我类似,我突发奇想。对床底下的那男人来说,他只能看见床外的人的脚,如果让他发现从头到尾令他心碎的男人原来是一具假人,那不是对他一记沉痛的打击吗?
      我那时并无细密计画,只有粗略构想,我打算秘密将假人带至静玟家藏匿。然後等到时机成熟再让假人适时出现,让他认为先前所见都是假人……由於只有概括的构想,但小细节不能遗漏。假人不会自我移动,也不会换衣服,因此之後到静玟家我应该都会注意不要让自己离静玟太远,以及穿着一样的牛仔裤与袜子。不过关於假人为何会发出声音的部分,我并没有想太多。
      接下来的几天,我持续前往静玟的住处。没有与她见面的时候,使用其他方式联络。我们的确算是在交往了,而且感情进展迅速。
      有进到静玟房间的日子,我都会在傍晚时特别注意那男人的行踪。他从不缺席地进入静玟房间,隐藏在床底。我有一种胜利的感觉,明白自己战胜他了。从一开始的届居下风,到现在我能光明正大地与静玟来往,甚至在他面前与女孩亲密地交谈;只要时机成熟,随时能更进一步。
      一切都很顺利,我没想到这麽快就与她发生关系。那晚太过於陶醉,我完全忘了要怎麽安排假人的事,我也忘了床底下的床鬼。
      隔天我发现那男人没前往静玟家,一定是受了太大的打击。
      之後,我得意洋洋地打电话约静玟出去,却被她拒绝。我疑惑着她的匆促。没想到就在下午之时,目睹到她与某个男人走在一起,往车棚而去。我大感震惊,立即尾随而後,发现他们竟然前往宾馆!
      我晴天霹雳,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原来这个女人并非我想像的那麽单纯,我想起《床鬼》中的“背叛我,就得死”,如果说那男人有床鬼的质素……这个方法不见得会成功,但值得一试。我查出了那男人的身分,假借社团之名给了他一本《床鬼》,希望他在阅读之後能激起再次复仇的慾望,而前往静玟家。如果他愿意前去,那就够了。
      我打算可以的话,再来与她一次高潮。如果成功营造情境,那男人必定会模仿小说中的情节亲自动手杀死那女人;就算他没动手,我也会自己来,不管结果如何。
      不过既然那男人模仿床鬼,我相信他的内心一定有很大一部分是与我相同的;会冒险做出普通人不会做的事,我们两人心灵的轨迹与运作必定相似。
      我找了一天偷偷潜入静玟家中,叫来锁匠打开她房间的门锁。之後我留在房间内用事先藏好带来的工具,将床板割出细微的一道缝,就像《床鬼》一书中所述。那男人如果真的将心投入,那麽就算失手,我也会亲自动手。
      如果他真的动手了,那接下来的布局,就是要他相信我自始至终只是一具假人,这刚好与我先前的粗略计画相接。因此我伪造了静玟的日记。为了避免被他发现可疑之处,事件与日期的确切连结我一概省略。
      当晚,我将人偶带至静玟住处,并事先告诉她这件事,说明要一起制作。偷情後的她(亦或她与我之间才是偷情?)一副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欣然应允。於是我将人偶一起带进房间。我小心使人偶不落地,并暂且搁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
      与静玟开始缠绵之前,我在前戏时偷偷将写好的日记放到书桌上,再与女孩到床上云雨。为了让那男人将静玟误认为我,就像故事里的情节一样,我脱下外衣垫在床板上,再让女孩躺在其上。
      那男人完全掉进了我的陷阱。
      当静玟发出惨叫时,我知道他已经下手了。立刻不发声响地下床,拿起放置在一旁的人偶扔到床上,再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房间。
      後来我知道,那男人自杀了。
      对於我为什麽熟知床鬼的心态,进而策划整个行动,或许有必要加以说明。
      几年前引起广泛讨论的那本《床鬼》,作者便是我。
      没想到有人模仿起其中的情节,而身为作者的我以另一种方式为故事增添不一样的血肉。其结果是否为悲剧,我无法下结论。
      事实上,对於那男人,我此刻竟感到惋惜。在茫茫人海中,好不容易找到一名知音,一名真正了解我心之人,但命运却使我们相互仇视。
      或许,这便是身为“床鬼”这种族群的宿命吧。
      (发表於推理杂志第256期)
    简单的生活,

         何尝不是一种华丽的冒险。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19-7-5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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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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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2-9 16: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要慢慢看。。。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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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5-7-22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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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2-11 16: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内容捏?{:soso_e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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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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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看不到  楼上还说好多?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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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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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哦 谢谢分享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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