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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褪色的爱》作者:林斯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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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4-5-4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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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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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1-2-5 14: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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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叫罗少平的男人躺在地板上,身形扭曲,瞪大的双眼溢满惊恐;他的两只手紧扼住咽喉,在旁观者看来,彷佛都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道,以碎骨之势,透过手臂传进脖颈。
      死者侧身躺在地上,左侧着地,头颅则指向大门方向,身躯与一旁的长形矮桌平行。
      这似是一幅自杀者的图画,一名掐死自己的男子,一幅存在于不可能世界中的风景速写。
      只有文轩清楚,这是谋杀。因为,今晚,他的手沾染了血腥。
      不,没有血。
      他凝视了对方的尸体半晌,想挤出一个杀人犯骄傲的微笑,却感到背脊一阵冰寒。
      ──报了仇,不该是愉悦的吗?为何我所感受到的,是一种双重的罪孽?
      他困惑地僵凝在原地,但随即意识到,目前不是沉思的时刻。
      文轩拉起衣服下摆,包住桌上的玻璃杯,将它投入自己携带来的背包中;接着,右手从口袋中掏出手帕,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方才碰过的地方。
      其实打从一进来这个房间后,他就已经很谨慎地不任意触碰任何对象,唯一碰过的就只有刚才用过的玻璃杯,以及椅子的边缘而已;只要带走玻璃杯,再把椅子上的指纹擦拭掉,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了。
      接下来,是伪装成自杀的工作。
      方才的谈话中,他已经引诱罗少平将一堆债务单从抽屉中拿出来,现在都摆在桌子上,任谁一看都会认为这个人是因为欠了太多钱,走投无路而自杀。动机方面没有问题。
      再来是现场的状况,要怎么让人有自杀的印象。如果能让门窗全部从内反锁,那就是完美的自杀现场了;不过有人在家的时刻,连窗户也反锁反而显得相当不自然,只要锁门就够了。
      这时,他看到死者扔在桌子上的钥匙串。
      ──对了……文轩灵机一动,他先背好背包,接着握住自己的手帕,拿起那串钥匙,看了一眼客厅的窗户,是半开的。没有问题。
      他走出屋子,关上大门。这时已是黄昏时刻,四周的田野染上暮红的光晕,不远处的树林随风摆荡着;见证他杀人的只有挂在远方的夕阳,而夕阳是沉默的。罗少平住的地方太过于偏僻,隔邻根本没有其它住户,完全不必担心会被别人目击。
      确定四周无人后,文轩仍旧以手帕包覆着右手,将钥匙串捧在掌心,用手指头搜寻大门的钥匙。
      运气很好,想不到那愚蠢的男人也有聪明细心之处;每一支钥匙上都贴了小标签,标明是哪一道门的钥匙。他很快找到了关键的大门之钥,将门给锁上。
      下一步,他走到外侧客厅的窗户,用包着手帕的手去触碰窗框,将窗户打开;从这个位置,可以隐约看见倒在地上的尸体,而尸体后方的沙发正好面对着文轩。
      ──从这里将钥匙抛进沙发,应该不是难事,只要击中椅背,钥匙串就一定会落在沙发上,因此只要方向正确,多施点力会保险一点。
      他先放下钥匙串,将手帕缠在手指头上,再提起钥匙串,瞄准了沙发椅背的方向,以战战兢兢的专注,挥动手臂往内一掷──钥匙串飞过窗台、地板,撞击到黑色的椅背,落到坐垫上。
      文轩松了一口气,将窗户关上,取下手上的手帕,并往口袋摸索车钥匙。
      其实他可以采取更简单的做法。只要从里面锁上门,再从窗户爬出去就行了。但因为怕在窗框上留下指纹或鞋印,才决定用比较麻烦的方法。对这种事还是谨慎些。
      ──应该不会追查到我身上吧。罗少平一个人住,目前也没有工作,等到尸体被发现,恐怕也是好几天──不,甚至是好几个礼拜后的事了。这样子要追查到凶手就更难了。
      再三劝说自己要放心之后,文轩步向车子。
      夕阳默默地注视他离去。
    2
    时间是晚上七点半,文轩将便当的空盒子推到桌边,拿起面纸擦擦嘴巴;他擎起酒瓶将眼前的玻璃杯注满,双眼继续盯着电视屏幕。
      虽然知道尸体不会那么快被发现,但还是不自觉地注意新闻报导;这种焦虑感像缠人的藤蔓般,纠结他的全副心神。
      ──该死!我不应该烦恼的……他甩掉脑中罗少平僵死的面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电视上。
      突然间,清脆的电铃声响起!
      他吓得差点松掉手中的酒杯,这才明白自己身处在多大的紧绷之中;他站起来走到门边的对讲机前,问道:”是谁?”
      “不好意思没有先告知就来打扰,”那是男人的声音,”我叫做雷曜,你可能知道我……”
      “我不认识你。”
      “……是吗?我是江雨伶的第二任男友,这样你想起来了吗?”
      他心头一震。
      ──雨伶!怎、怎么会?
      文轩陷入混乱之中,一时之间,他无法将思绪理出头绪来,只能呆滞地瞪着对讲机。
      “你还在吗?”对方问道。
      “你找我做什么?”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的语调。
      “你不让我进去吗?”
      “你找我做什么?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我有杀害雨伶凶手的线索,想找你一起调查。”
      文轩又是一阵静默。
      ──雨伶的第二任男友当然会调查雨伶的死因,他说想一起调查,代表没有怀疑我……而杀害雨伶的真凶已经被我给……这么说来,他对我应该没有危险性。但,还是得小心点。姑且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只要小心应对即可。
      “你进来吧,我开门了。”
      “谢谢。”
      他站在门边等待,盘算着等一下该如何对付这个男人。雨伶的第二任男友他没有见过,不过的确是叫雷曜这名字,听说那是雨伶转学后交的第一个男友。
      电铃声再度响起,他打开门,站在眼前的是一名个头不高,长相斯文的男子,戴着一副银框的眼镜,年纪与自己差不多;他对文轩微微点了头。
      “很抱歉打扰你了,但我觉得有义务让你知道这件事。”
      “进来再说吧。”
      文轩让访客进了门,示意对方落座;他握住酒瓶做出倾倒的动作,问:”红酒?”
      “不,我不喝酒,给我一点开水就好了。”
      他给了访客一杯水,关掉电视,然后自己则拉了张椅子在雷曜对面坐下。
      雷曜盯着桌面上的便当盒,说:”刚刚出去买晚餐吗?”
      “当然,不然你以为便当哪来的。”
      “住在这种公寓,不会觉得像被禁锢在鸟笼……”
      “请你直接切入重点。”
      也许是自己的语气过于强硬,雷曜收起了随性的态度,正襟危坐起来,他紧紧盯着文轩,说道:”既然你要我单刀直入,那我说了,”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文轩看得出,在那看似微笑的表象下,有着非常深邃的意涵。
      “我当然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我不会插嘴的,到底是什么事?”他突然感受到雷曜那冻结目光的逼凌。
      对方开口,声音有如深沉的钟声,”回忆一下雨伶的形象,她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雨伶……我当然记得,一个无法抹煞的巨大存在,”他闭上双眼,过往的情景全涌上心头来。
      江雨伶,妩媚的长发女孩,一段伤痛记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她是矛盾的结合体,心思单纯天真,却爱慕虚荣、善妒自私。她是全世界最善良的女孩,但也是最任性的恶魔。不,文轩想,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善。她是受自身欲望控制的人,她是完全放纵过度的享乐主义者。在这个完全照着本能生活的天真心灵中,潜藏着最恶毒的私欲。雨伶,是伊甸园中的潘多拉之盒,是罪恶之城中的朱诺。
      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和这么一名耀眼但危险的女人坠入爱河,但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那是在一次圣诞节的舞会中,当时他是某私立大学历史系的学生,结识了就读中文系的雨伶,刚开始他被雨伶天真的单纯与美丽的外貌吸引,但文轩很快发现,她的单纯是一种自私的任性。他们持续了三个月。雨伶有一种可怕的支配力,那支配力正好穿越文轩心灵的死角。和她在一起,文轩会不自觉地掏钱,因为她永远有买不完的衣服和饰品。他迷惘着什么叫做爱,他不过是假情感的奴隶,他不过是她的傀儡,被玩弄的禁脔。雨伶曾向文轩提过在她之前的几名不幸牺牲者,从她的叙述,雨伶从来不了解什么叫做”爱”,她也许以她的方式爱过其它人,但那不过是爱的虚影。在她的价值观中爱情与心灵连结不上,她的罗曼史世界是由感官建构而成,这在她的价值系统内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还来得及脱身,她也无挽留之意,因为喜新厌旧是她锋利的光芒之一。
      “我知道这勾起你许多回忆,”雷曜的声音把他带回现实世界。
      文轩望着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知道他应该也忘不了雨伶,因为雷曜是继自己之后成为雨伶新宠的人。
      自己与雨伶结束恋情后,她转学了,而他从来不了解她转学的原因。雨伶转到邻近另一所大学去,便与他断了联络。文轩并没有积极地追查或打听雨伶的后续消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陷下去,如果连藕断丝连的机会都没有,那才会是最好的结果。不过才一个月,便有一名友人告诉他,雨伶有新男友了,她不费吹灰之力,自然就会有一票仰慕者围绕着她,而据说她的新宠名叫雷曜,与文轩同年纪。
      实际上他并不想知道这些消息,只会令自己更心痛;不过雨伶是个红人,她的花边新闻想躲也躲不掉,总是会有风声传到文轩耳中。
      雷曜与雨伶的恋情持续一年而中断。原因很简单,有人再度取代了雷曜。
      “你为什么提起雨伶?”文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痛苦,”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提起一名死去的人的确令人不好受,尤其,”雷曜垂下眼睑,声音单调低沉,“她又是一名那么重要的人。”
      “过去式,”文轩摇摇头。
      “杀她的凶手仍未就逮,那是桩谋杀……”
      “谋杀”这个字眼深深地回荡在幽沉的空气中。
      “警方知道那个人不是吗?叫什么亚乔的家伙。”
      “那是雨伶惯常叫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正确的说亚乔是她大学生涯的第三任男友。”
      “谋杀发生后他就失踪了,好像也没人清楚他住的公寓在何处。”
      雷曜点点头,继续说:”雨伶与我的关系因第三者的介入破裂之后,便有了不祥的预兆。惯被称为亚乔的男子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身材中等,蓄着长发,习惯带顶帽沿很深的帽子,看起来像是蜕变不完全的嬉皮。雨伶的好朋友曾多次目击他们两人走在一块。对于这位秘密情人,大家所知不多。由于之前的绯闻,她似乎有意隐瞒这第三次的恋情。不过事实上,有许多关于其它秘密情人的传闻也是闹得满城风雨,有些未经证实但正确性极高,如她与学校内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dude罗少平的交往。”
      ──那个人渣!
      文轩在心中呐喊,他很庆幸自己的毫不手软。
      “你应该还记得雨伶一案的细节吧。”
      “那当然,”文轩回答。
    3
      悲剧在四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发生。
      文轩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新闻报导与调查细节,因为是一件轰动的案子。六月十二日早上,雨伶被人发现陈尸在学校附近的一处悬崖下,疑似被人推落坠崖而死。那是处着名的风景区,不少情侣在夜间共谱罗曼史的去处。死亡时间介于凌晨一点至两点之间,在前一天晚上十一点半时曾有人目击雨伶与亚乔一同走进灯光昏暗的断崖风景区。尸体解剖后发现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因堕胎失败而起杀机的可能性为警方所采信。但亚乔并不是真名,只知他是该大学的一名学生。警方虽有找到几名与目击者描述类似的疑犯,但都无确凿证据﹔在那样的深夜,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可疑。警方甚至调查过邻近理发厅,想知道是否有人在案发后剪掉长发,但仍徒劳无获。至于雨伶的秘密情人,因所能掌握资料过少,调查处处碰壁。
      这些,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但是,即使在他离开学校之后,也没有淡忘这些往事,反而记得更牢、更深。
      雷曜开口说道:”我想你可能不了解我与雨伶的相处情形,我有必要先让你明白,这与我今天要提的事情有关,”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我知道和雨伶分手是出于你的自愿,但我对我的介入始终耿耿于怀……”
      “你不用介意,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文轩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的人。
      “也许我不该重蹈你的覆辙,你也知道,她极其任性,只要是她认为对的,就不能容许错的存在。她邪恶的单纯也很吓人,雨伶可能会扭断一只鹦鹉的脖子而后失声痛哭:『我不知道扭断脖子会杀了牠!』”
      “我完全了解,可是偏偏她有一种蛊惑男人的魔力,”文轩摇摇头,”你常常会身不由己。”
      “你及早抽身是对的,但坦白说,当她对我提出分手要求时,我无法接受……”
      文轩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彷佛看穿他的心思,”或许你对她的用情比我还深刻。”
      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我至今仍然不了解什么叫做真正爱一个人,我只知道,雨伶仍占据我心灵的一部分,”他也摇摇头。
      ──我也不了解。也许雷曜是个刚毅的人,有时愈刚毅,心灵愈易脆。
      “我始终对凶手的追查抱一线希望,”雷曜说,“但过了这么多年,警方仍找不到这叫亚乔的家伙。”
      “我见过他一次,他与雨伶在学校附近的意大利餐馆用餐,如果雨伶肯多透露一些有关他的事就好了。”
      “这正是我今天来的目的,”雷曜坐直身子,“我知道这家伙的下落。”
      文轩静静看着眼前的人,而对方沉着的眼神似在告诉他:我绝对不是在说谎。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雷曜从衬衫口袋抽出一张小纸片,把它递给文轩。“雨伶曾向我借过一本小说,她在死前一个礼拜还给我,一直到几天前我才发现里头夹了这张纸片。显然是她无意间放进去的。”
      这张纸片似乎是从记事本匆忙撕下来的,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亚乔”和一个地址,旁边注明”新地址”。
      文轩盯着雷曜手上的纸片,心中一阵波动。
      ──这的确是雨伶的笔迹,可是……怎么会写下这种东西?
      文轩皱着眉,寻思,“如果当时亚乔已决定要杀她,那告诉她地址岂不是很危险?万一让其它人知道了……”
      “所以亚乔的决定至少是谋杀前一个礼拜成形的……听着,文轩,我不想让雨伶白白死去,只要有线索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因为你和雨伶的关系,我认为有义务让你知道此事,”雷曜停顿了一下,双眼恳切地注视文轩。”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去盘问这名残忍的杀人魔。”
      ──这个地址……那一带不是今天才去过?
      文轩沉默了半晌,”这个地方……离市区很远,在隔壁乡镇,车程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再远也值得……怎么样?你乘我的车就行了。”
      “真的要去吗?我需要再考虑一下,”文轩犹疑着。
      “难道你不希望为雨伶讨回公道?”雷曜的语调虽然平静,却有一种令人屈服的压迫感。
      “我……”
      “我们一起质询这名杀人犯。你放心,我们会把他交给警方的,我不会动用任何私刑。只是觉得真凶坦承罪行的时刻,你也应该在场才对。毕竟雨伶也是你爱过的人。”
      “我不确定我是否爱过她。”
      “那就利用这次的机会确定吧。”
      ──既然是雨伶写下的地址,而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那应该是有调查的必要。
      “好吧,”文轩站起身,”你的车停在哪里?”
    4
    这趟车程极为沉闷,两人一路无话;雷曜似是浸沉在往事所编织的复杂蜘蛛网中,始终表情严肃。黑压压的天,透出了星与月的柔光。夜的车流迷茫地在错综盘旋的道路上游走。
      当雷曜的车子愈靠近目的地时,文轩就愈无法遏止住内心的惊愕。虽然在夜晚,外头的景物较为不清晰,但他还是可以辨认出,这是今天来过的地方!
      ──通往罗少平的住处,不会吧?雨伶……为什么写下那人渣的地址?不,这并没有矛盾,罗少平与她有过绯闻,但是……“你怎么了?好像有点激动?”雷曜边握着方向盘,边转过头来问。
      “没有,真的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他故作愁思地望着窗外。
      “没事就好,应该快到了。依照这门牌号码,应该在这一带。”
      看来雷曜对这一带并不熟,加之他们行走于夜晚的田间小径,数度迷失于田园迷宫中;直到得到一名好心农民的指引,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被田园包围的乡间住宅,孤然矗立在夜空之下,远处的树林连成一片,宛若鬼魅般的存在。没错,是罗少平的住所。
      雷曜将车子停在屋前广场,广场上另外有一台车子,那是罗少平的车。
      文轩焦虑地看着那栋屋子。
      ──尸体应该在里头,这么一来,我们都会成为第一发现者。没关系,只要装作毫不知情就好了。雷曜不可能怀疑到我头上来,就算怀疑我是为了替雨伶报仇,那么我也有同样的理由可以怀疑他!应该没问题的。
      “看起来好像没人在,”雷曜盯着眼前的宅邸,”没有半点灯光透出。”
      “嗯,看起来是如此。不过,你不应该打算就此打道回府吧?”
      “当然不会,”雷曜锁好车门,往屋子的方向走去,”来吧,我们把事情弄清楚。”
      文轩跟了过去,心中盘算着等会儿该如何掩饰自己的毫不知情。要掩饰自己不知道某件事是相当困难的,你不能说出别人认为你应该不知道的事,而你的表情与态度也必须如此。这需要演技以及反应。
      来到大门前,雷曜率先按了门铃;按了几次的结果,只听见里头传来阵阵空洞的电铃声,却感觉不到有任何人前来应门的迹象。
      “奇怪了,”雷曜嘀咕,”车子在,人却不在。”
      “这么晚了还会去哪里呢?”
      雷曜伸手去开门,但徒劳无益,”门上锁了,”他无奈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我们或许改天再来?”
      ──如果雷曜放弃的话,那是最好,尸体就不会那么早被发现了。
      “不,我们找别的入口,”对方的表情很快从轻微的失望转为坚毅,”就算他不在,我们也得搜查他的屋子,或许可以找到他是亚乔的线索。”
      “这……那你打算怎么进入,我们总不可能要强行闯入吧?”
      “先找找看有没有入口再说。”
      雷曜绕到屋子的侧边,一扇窗出现在他眼前。
      “或许可以从这里,”他伸手去推窗户,窗框发出嘎嘎的滑动声,在夜间的田园,显得出奇地清脆。
      “竟然没锁,运气真好。”
      打开窗户后,出现的是一个取代窗户形状的四边形漆黑空间;由于没有灯,里头一片黑。但文轩知道,从这里应该可以看见躺在地板上的尸体。
      “什么都看不到,”雷曜望着里头说道,”我没带手电筒,必须要进入里面开灯。”
      “看来只能如此。”
      “唔,”雷曜盯着自己脚上的皮鞋,又看了看文轩,”你穿球鞋,比较好爬,你先爬进去找开关,并顺便开门吧。”
      “好吧。”
      文轩攀上窗台,手脚并用,很快就跳入室内,正当他开始回忆电灯开关在哪里时,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划破沉寂,就像尖锐的针穿破气球的爆裂感;文轩陡然一惊,差点稳不住脚步。
      “该死!谁在这个时候打来!”窗外传来雷曜的咒骂,他从口袋掏出手机,一边低声道:“文轩,你先行动,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匆忙跑向屋子广场的入口,说话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雷曜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文轩往门边走去,并摸索墙壁,果然碰到电灯开关。
      ──现在留下指纹应该没关系了,这是名正言顺留下来的。
      他按下开关,房内顿时一片光亮;他半睁着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强光。
      在模糊的视野中,地板上的男人身形映入眼帘,他的身形仍旧是扭曲的;客厅的状况看起来与傍晚他离去时一样。
      眼睛完全适应光线后,文轩走近尸体,霎时,一股晴天霹雳的重击狠狠贯穿他的脑门!
      ──这、这不可能!
      文轩退后了两步,身子剧烈颤抖,他睁大眼眸盯视着眼前的景象,感受到有生以来极大的恐惧。
      地板上的罗少平仍旧睁着溢满惊恐的双眼,侧身倒在地板上;不同的是,他的右手指间夹了一支原子笔,而左手旁的地板上掉了一张纸片!
      惊愕之情盈满脑际,但一想到雷曜随时会进来,文轩深吸了一口气,趋身向前,蹲下来检视纸片上的内容。
      上面以潦草的字迹写着”文轩”两个字。
      全身的血液彷佛瞬间凝结了。他不断回想罗少平死亡的情景,对方痛苦地倒在地上,抽蓄,很快地就不动了;绝对是当场死亡,可是,他凭什么断定罗少平真的当场死了?他并没有检视尸体的状况!
      会不会那时罗少平根本还没断气,只是暂时失去意识,或者是装死,然后在文轩离去之后,奋力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下了文轩的名字指控凶手,然后才断气……这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他花了极大心思取得的毒物──氰酸钾,是能立即致人于死的,罗少平不可能还能存活到他离开这栋房子。还是说,他取得的毒物有问题?毕竟自己不是这方面的专家,难道他搞错毒物了……
    5

      “文轩,你好像还没打开门啊!还是上锁的,”雷曜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显然他已经站在门外了。
      “啊,抱歉,我马上来。”
      ──不行,不能让雷曜看到。那我就完了!
      文轩急忙捡起地上的纸张,并用纸张代替手帕的功能,夹住尸体右手中的笔杆,将它从指间抽出,并摆放到桌上;他将纸片收进口袋,赶忙冲到门口,将门锁打开。
      “谢谢,”雷曜瘦削的身形出现在门口,他一边踏入室内,一边说:”看来真的没人在啊,我们都弄出这么大的声响了,还是没人出现……抱歉,刚刚那通电话很重要,是公司的老板打来的,没接的话我的工作就完蛋了。那是……”
      雷曜露出惊愕的神色,朝着文轩的后方看去,视线固着在地板上。文轩闪开身子,让对方能完整看见那具早已冰冷的躯体。
      “我想,这能解释为什么没人应门了,”文轩冰冷地说。
      雷曜静静地走到尸体旁,蹲下,表情严肃地审视了死者的面容。
      “已经死了,”雷曜宣布,”看起来没有外伤……这是怎么回事?”
      “雷曜,你看,”文轩指着桌子,”这堆文件……”
      “嗯?”雷曜站起身,趋近桌旁。
      文轩继续说:“看来这人欠了不少钱,另外那边有个杯子,里头残留一点点液体。综合这些,你有什么结论?”
      雷曜紧盯着文轩,文轩赞同地点点头。
      “……自杀,”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这个答案。
      ──很好,让他相信罗少平是自杀。一切都很顺利。
      雷曜又蹲下身去仔细检查死者的口部,接着站起身嗅闻了杯中残留的液体,说道:“依我有限的知识来判断,应该是氰酸钾中毒。”
      “你对这有研究?”文轩有点惊讶。
      “都是从电视影集学来的,不过应该没错。这是一种会立即致命的毒物。”
      “真恐怖。”
      “如果他真的是亚乔,”雷曜托着腮说道,”那事情就结束了,或许这是天谴吧……不过如果他不是,那我们的目的还是没有达成。”
      “要找到证据证明他是亚乔,太困难了,除非他有留下日记之类的对象。”
      “的确。”
      “而且我们擅自动过案发现场的对象,如果之后被警方查出来了,要怎么解释?”
      雷曜沉吟半晌,回答道:”你说得没错,而且仔细想想,既然雨伶都指名这人是亚乔了,那么我想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了。不知道该说我们运气好还是不好,这家伙竟然挑在这个时间自杀,躲过了我们这一关,但也省了我们的麻烦。”
      文轩只有点头表示默认。
      ──这就是我不了解的地方,这个人明明不是亚乔,为什么雨伶会那样写?
      空洞的气氛流转着,两人都盯视着尸体;有片刻的时间,屋内的声响只有沉默。
      “你有打算报警吗?”文轩问。
      “你认为呢?”
      “我不清楚,如果不想同这件事有瓜葛,最好擦掉我们刚刚留下的指纹。”
      “不可能追查到我们的指纹的……虽然我们刚刚问过路,但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身分。而且如你所见,这个人是自杀,警方不会想太多。”
      “应该吧。”
      雷曜皱着眉持续盯着死者的脸看,突然间,他叫道:”等等,我认得这个人!他是罗少平!你还记得他吗?”
      ──雷曜认识他?也对,他们就读同一所大学,认识的可能性很高。
      文轩趋向前,眯了眯双眼,“我听过他的名字。”
      “的确很像,我很久没见过他了。”
      现在仔细一看,死去的人虽然面孔扭曲,但可以看得出来他生前具有一种放荡的魅力,蛊惑年轻女孩的特质。或许是因为岁月的销蚀,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苍老的痕迹已经慢慢盘据于他清瘦的脸上。
      雷曜说:”没错,应该是他,声名狼藉的放荡子。诈欺、赌博、风流,无恶不犯的混混……不过他似乎是个还算精明的家伙。”
      “好像有风声说雨伶死后不久他就被开除学籍了?”
      “没错。我突然想到……”雷曜一手托着腮,“他好像是谣传中另一个雨伶的秘密情人。”
      “似乎是有过这种传言。”
      “可能性极大……如果谣言属实的话,罗少平应该不会无故被牵扯进雨伶的风流韵事,再加上那张字条……”雷曜突然停住,陷入沉思。
      文轩望着他,说:”如果不想被卷入这名放荡子的家务事,我们还是趁早走吧。”
      雷曜谨慎地环视四周,“也对,我们快点离开吧。”
      他们再度将大门锁上,然后依序从窗户攀爬出去。现在已经是将近十点半,在乡下地方,人们几乎都早已进入梦乡。鬼鬼祟祟的行动,让文轩心中涌起一股不真实感,就连稍早的杀人行为,都仿佛被蒙眬的帘幕所遮掩,而摆荡在虚幻与现实的界线间了。
      他们上了车,离开了罗少平的住所。
      夜色更深沉了,公路上的车流量趋近于零。文轩心想,如果他是个有烟瘾的人,一定会狠狠地抽上几包烟。而雷曜显然不抽烟。
      “在市区附近让我下车就行了,我可以搭出租车回去,你就不必送我了。”文轩打破沉寂,”你住的地方,大概也不在我公寓附近吧。”
      “噢,其实没什么关系,是我把你卷入这麻烦事中的,不是吗?”他看了一眼文轩。
      “没什么麻烦。”
      “我们别谈这个,”雷曜突然转换了语气。”雨伶留下的纸片看来正确无误,我们碰上了一个死人。”
      “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的,”文轩沉思着。
      “大概是亚乔要更换住址在电话中通知她的,但后来得知雨伶怀孕而杀了她……”
      “没有其它可能了吗?”
      “可能性总是有的,”雷曜凝视着路旁昏黄的路灯。”世上或许没有无限的可能,但有限的可能以足够令人眼花撩乱了。”
      文轩疑惑地看着他的同伴,然后视线又回到前方马路上,“你本来想替雨伶复仇,不是吗?”
      雷曜的回答没有迟疑,”我的确想,纵然也许有人认为她不值得我这么做……”他摇了摇头,“文轩,我问你,法律一定能体现正义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或者换个方式问,”他转头看了他一眼,“如何判定一个人有罪?说说你的看法,”雷曜转动方向盘,闪过一辆横冲直撞的保时捷。
      文轩将手肘支撑于车窗边,托着腮,凝望着远方闹区五光十色的灯花,“关于这个,我只能说,”他突然转过头,眼神黯淡,“法律是外在形式的一种约束,人是情感的奴隶,但作为一个人,实践情感是无可避免之事,有罪无罪是法律观点的判断,人性就是如此矛盾……”
      雷曜投了个深思的神色。“或许雨伶的死是她应得的……”
      他们没再做任何交谈,雷曜只是沉默地驾车。
      文轩望着车窗外黑暗的景色,也陷入沉思中。愈盯着外头的景象,他就愈觉得不对劲,他转头对雷曜说:”你要开去哪里?从这条路去,就远离市区了啊。”
      “兜兜风,顺便聊聊天,”雷曜漫不在乎地回答。
      “今天已经很累了,我想回去休息,你在这里放我下去好了。”
      “不,文轩,再坐一会儿,我有一些话想告诉你。”
      文轩叹口气,靠回椅背,”那请你赶快说完,让我回去。”
      “没问题,我相信你会对我要说的话很感兴趣,你马上就会集中注意力了。”
      雷曜转动方向盘,切进一条乡间小路。
      “你认为罗少平真的是自杀吗?”他问。
      “当然,你不也这样认为?”
      “这样想的根据是什么?”
      文轩疑惑地瞥了雷曜一眼,”不是很明显?门从内侧锁上,而且尸体旁的桌上摆了一堆债务单,还有一杯残余的饮料……看起来就是服毒自杀。”
      “可是这也有可能是某人刻意布置的,你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
      “这……会不会太离谱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认为罗少平是被谋杀的。”
      “什么?”文轩全身突然紧绷起来,并不是因为罗少平被谋杀这件事,而是因为这件事从雷曜的口中说出。
      “我认为是你杀了他,”雷曜望着前方的黑暗,说。

      6
    ──这家伙!
      “开玩笑要适可而止,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文轩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不会过于激动。
      “是不是开玩笑,你自己很清楚。”
      “那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这么判定!”
      “凭什么?就凭罗少平的死前指控!他在死前透露了凶手的名字!”
      “……死前指控?你在说什么?我们到的时候罗少平不是已经死了?你哪有机会知道什么死前指控?”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去找你之前,我已经先去过那个地址,那个时候就发现罗少平的尸体了。”
      “你已经去过?但刚刚我们找了那么久的路……”
      “那是演出来的,不能让你起疑,发现我已经去过,”雷曜看了文轩一眼,”请别转移话题,罗少平在中毒之后,的确指出你是凶手,这你无法否认。”
      “太荒谬了,你不是说罗少平是氰酸钾中毒而死?而你也说这种毒物会立即致命,他哪还有余力能拿笔写下我的名字?”
      雷曜的嘴角突然闪过一抹微笑,“这就奇怪了,我什么时候说过罗少平指控凶手的方式是用写的?而且是用笔!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
      ──该死!这是他的陷阱!
      “文轩,其实判定一个人有没有罪,物质证据不见得是最好的方式;像现在,我光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有没有杀人了。别再隐瞒了,没有好处的。话先说在前头,我没有打算揭发你,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目的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向你保证。”
      文轩紧抿着嘴唇,想拼命思索反驳的话,脑袋却是一片空白;可是,不能就这样默认……“我讲完手机再回到屋子后,指控你的纸张就不见了,连笔也回到桌上。如果你不是凶手的话,你根本不必如此慌张,这完全是一种心虚的反应,”雷曜自顾自继 续说,“如果我判定没错的话,那张字条应该还在你身上。告诉我,如果你是无辜的话,何必害怕一张没有意义的指控字条?还刻意把它藏起来?”
      “够了!”文轩叫道,他痛苦地闭上双眼;霎时间,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甚至五年前的一切,全都纠结在一块,以一种强大的态势在他的脑中挤压、碰撞。这时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承受着多大的紧绷……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好累,他想释放,一个声音告诉他:说出一切吧。
      “你想知道的话,”文轩低垂着头,”我告诉你;不过我相信,你听完我的故事,你会认为罗少平是死有余辜!”
      “我很高兴你愿意合作,罗少平有没有罪,我会自己判断。那么,就让我们在黯淡的灯光中将所有事说明白吧,”雷曜坐直身子。
      窗外的黑暗传来几声嘶哑的悲鸣,那是寒风与树的擦身。
      “从头说起吧,文轩,我只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怀疑我能否再告诉你什么,”他叹口气,“你知道吗?这是段悲伤的往事,我……”
      “把它全说出来吧,不必有所顾忌。”
      “你也知道雨伶的性格,”文轩右手撑着前额。”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她非得做到不可。你离开雨伶后,某一次在咖啡厅,我遇见了她……后来我们去了那个断崖,”他摇摇头,”那情景,与我第一次遇见她时的恋爱感几乎相同。”
      “爱总是会留下痕迹,一道令人眷恋,无形中魂牵梦萦的深痕。”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爱』。”文轩悲苦地再度摇头,”但,她确实疯狂地占据我的脑海﹔当旧情复燃的那一刻,我感到我没有再次丧失的筹码。她并不介意在校园内引起轩然大波,毕竟像她这么样的焦点人物,重回第一位情人的怀抱必定是件大新闻,她不介意,她要的是更大的虚荣。”
      “这个虚荣促使亚乔的诞生。”
      “是的……同时也是亚乔造就了这个虚荣。她要制造第三位情人的假事实……她要我伪装成一位学校的学生……”他悲伤地笑笑,”一名戴假长发的蠢蛋,但不失为一个聪明的点子。雨伶完全沉浸于她自己捏造的谎言之中,她向朋友夸耀,用言词编织虚假的形象……”
      “于是你成了她谎言的帮凶。”
      “谣言有一部分是我散布的,我甚至还在网络上中伤亚乔,”他苦笑一声。”并且制造被人目击的场面……雷曜,你知道吗?当时的我甚至眷恋,或者说,完全地迷醉在 我与雨伶的幻想世界中,虚构一名不存在的人物。雨伶真的把我当成一名生人重新认识,一个尚待探索的迷宫,”他发现自己的声调中带着懊悔,深深的懊悔。
      “文轩,你要明白,”他的朋友缓缓地说:“当下的热情,往往使人丧失了选择的能力。”
      “我完全同意,”文轩闭上双眼,”当时我灵魂中的理性完全闭塞了……后来雨伶对我透露了一件最悲惨、最令人心碎的事……”他眼神黯淡,”她怀孕了,但怀的不是我的孩子。”
      “你确定吗?”
      “我相当肯定不是……她决定再度离我而去,追随另一个男人,也许这是预料中之事……因为她是雨伶。”
      “她有透露这人的姓名吗?”
      “没有,她只说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他继续他悲惨的故事,”我要求雨伶给我最后一晚,在附近的断崖共看星夜。我允诺给她临别赠礼。”
      “死亡的送别。”
      “不尽然是,虽然我曾有过杀她的念头,但从来没有全盘性的预谋……”他的双眼闪烁着恐惧,他知道过往的片段残象已浮现在脑中,”杀人,不,我做不到。”
      “她还是去赴约了?”
      “没错,雨伶似乎从未体会过我的感触,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未察觉我神态的不对劲吧!那天夜晚,为了慎重起见,我仍打扮成亚乔的模样,与她一同到我们常去的断崖。我想挽留她的心,但已于事无补,她的口气瞬间变得恶毒,或许她没有恶意,但……”
      “在她看来那并非恶意,而是实话。”
      “那是第一次我们起了这么严重的口角,我不想再回忆细节。我脑中浮现的影像只有一只狂怒的手以及她摔落断崖时那惊怖已极的表情……那张脸……我无法解读。”
      一阵停顿后,他继续,”她没有尖叫。我在她脸上看到的,或许只是单纯的震惊罢了……就在我望下看时,底下传来某些声响,似乎有人埋伏在底下,我立刻逃走。后 来尸体被发现,凶手的追缉通通锁定在虚构的亚乔身上。我在进入断崖与离开时曾刻意被人目击,再加上先前的传言,身为雨伶第一位情人的我只受到简单的盘问便 逃掉这场风波。”

    7
    “这段日子你一定过得相当痛苦。”
      “无疑地……我杀了一个人,一个我所爱的人。无论在何种意义上……”他叹气,从述说故事以来,叹气似乎已成了他的习惯动作,”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爱她,但还是杀了她。一年后,我接到一通电话,是罗少平打来的,我耳闻过他的名字,他提了一家座位隐密的咖啡厅,要求与我会面。那小子是个狡猾的家伙,我一见到他时便知道这个人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他对我说,”文轩回忆,“他目击到我推下雨伶的那幕,还听见了我们争吵的内容。”
      “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罗少平是雨伶的秘密情人,不知为何他只是对雨伶放不下心,她接受了我的最后一次邀约……他当然也知道外头有关亚乔的事吵得很火热,但他以为雨伶能摆脱亚乔,没想到他们俩又在一起幽会……”
      “这么说来,他是令雨伶怀孕的人了……”
      “没错……”
      “他开始勒索你。”
      “是的,他也知道我没什么钱。刚开始只是小数目的勒索,后来他似乎因赌博而赚了一笔,没有再乞讨于我,因而中断了一段时间。但不久前,我的梦魇再度展开……罗少平带着一身债回来找我,我无法忍受,约好跟他好好谈论这件事;他同意了,带我到他的住处,希望能找出一个能永远解决这事,双方都能满意的办法。但我发现根本无法与他妥协,再这样下去只有让我自己愈陷愈深,被活活地榨干……我还记得他那无耻脸上的狂喜,他笑我没有胆量接受现实,只是个以杀人逃避现实的懦夫。”
      “怎么说?”
      “在他严厉嘲笑我的笑声中,他说:『我不怕告诉你,其实那晚雨伶摔下悬崖后并未立即死去。当时我不小心踩到石块把你吓跑,那时雨伶还在挣扎,半站起身,我拿起附近的石块往她已受创的后脑砸去……告诉你,我不在乎,之前我就警告她要把孩子弄掉,可是不知为何她的服药总是失败,我早该知道是她故意失败的。当晚我本来就有意下手,而你为我制造了机会……』我的面前站着一个十足的魔鬼,雨伶只不过是他的玩物……”玩物,文轩激动的心告诉他,你和雷曜不也是雨伶的玩物?在这单向的爱所构成的双重结构中,又有什么差异性存在呢?”
      “我无法再忍受他,”文轩痛苦地说,”我已经杀过一个人,面对眼前这名人渣,我无法克制……”
      “你原来就有杀他的打算了吗?”
      “也不尽然是……事实上,告诉你也无妨。我曾一度有过自杀的念头,靠着一些旁门左道弄到了一小瓶氰酸钾。去见罗少平前我本能地把它带在身上。说实在的,”他苦笑,”我也搞不懂到时候会吞下这毒药的是谁,事实上我当时并没有多想,”他眼神中带着激愤,”在我了解到雨伶实际上是死于他之手后,我非常震惊……这并未消除我心中的罪恶感,但这给了我一个铲除恶毒勒索者的借口。”
      “我相信你是为了雨伶,”雷曜说,他的声音带着同情,”但你是怎么顺利杀死他的?”
      “我说口渴,要他倒一些饮料来喝;他替我各倒了一杯果汁。对谈间,我趁他不留神之际把那一些氰酸钾丢进去。我故意拉长话题,后来他果然伸手拿了杯子……”
      “简单聪明的做法。”
      “那堆债务单是我们在讨论的过程中,我引诱他拿出来的,原本是放在另一个房间的抽屉里。为了要制造自杀的动机,我要他拿出证明自己走投无路的证据,而他似乎也乐于展现他的丰功伟业,死到临头了还能眉开眼笑地谈论自己的烂债,”文轩说完,陷入片刻的沉默。
      雷曜没有立刻回话,当两人反刍了一段时间后,他才静静地开口,”文轩,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既然你已经告诉我你的故事,现在该换我告诉你我的故事了,事实上,雨伶在死前一周曾写了封信给我。”
    8
        “信?”
      “内容大旨述说了她莫名的不安感,她简略地说明了处在两个男人间的不平衡感,但她明显没有警觉从亚乔那里潜藏的危机。”
      “她为什么向你倾诉?她有透露我与罗少平的身分吗?”
      “不……她说得非常模糊,只是一些单纯的不安。也许她认为我仍是她的资产,写信给我可以再度满足她的虚荣﹔也或许她觉得你们两人不是她当下能倾诉的对象……”他停顿片刻,”她在信中无意间提到了罗少平的名字,但后来雨伶死了,矛头指向亚乔,我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承认我想替雨伶报仇,但始终找不到门路调查……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辞去了原本在保全公司的工作,考上警大,当起警察。我接到一桩工作,调查某个人的诈欺事件。令人吃惊的是,此人正是罗少平!”
      “所以你开始注意到我,”文轩平静地说。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我赫然发现你与他有所接触……回想起整件事,我重新反省你所扮演的角色。”
      “你知道我被罗少平勒索,你开始怀疑我。”
      “是的,你也许不知道今天我曾跟踪你,从开车前往罗少平家时,我便在你后面。我当时并不确定你会采取什么行动,我只是等。”
      “你躲在哪里?”
      “附近不是有一片树林?我把车停在附近的树林,然后走到屋子附近。因为怕被发现,我不敢直接从窗户外头窥视,而只是躲在屋子后门,模糊地听见了你们的交谈声,”他苦笑,”大致上都与你所说的一样。后来你走出房子,我闪身到屋子后头去。不久后你开车离开,我就从窗户进入。”
      “所以你在一天内看了两次他的尸体,”文轩的唇角闪烁着不寻常的笑意。”然后发现了罗少平的死前指控。”
      一种奇异的笑容在雷曜脸上扩散开来,”这就是重点了,我进去时,并没有发现罗少平的死前留言。”
      “什么?”
      “我说过氰酸钾是剧毒,罗少平不可能有余力还能从地板上爬起来,找来纸笔书写。”
      “可是……”
      “死前留言是我写的。”
      文轩愕然地瞪大双眼,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驾车的雷曜,而雷曜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黑暗。
      “很抱歉必须引你上钩,我只是为了确认你是真的有罪。后来我们前往现场时,我所接到的手机是事先设定好的闹钟,用意是制造机会让你先进去,进而发现死前留言;如果你是真凶的话,一定会立刻处理纸笔。我拿着手机离开后,又偷偷从另一个方向折回屋子,回到窗边监视你的行动;果然,你收起了纸条,并将笔放回桌上,我的猜测没错。”
      “你真是老奸巨猾。”
      “随你怎么说……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我不懂,罗少平不是亚乔,雨伶为什么要在他的地址旁注明『亚乔』两个字。”
      “这个很简单,因为那张字条是我写的。”
      ──这、这太荒谬了!
      文轩叫道:”不可能!那是雨伶的笔迹啊!我忘不了她的笔迹的!”
      “你难道不知道笔迹是可以模仿的吗?我手边有雨伶的手稿,只花了一点时间就模仿完成,实际上模仿得不好,但你还是相信了,可见先入为主的偏见,有多么地可怕。”
      ──原来如此,我完全落入他的陷阱了,打从一开始我就被设计了。这是报应吗……“你打算拿我怎么办?”文轩说,”就算你知道了这一切,又能怎么样呢?杀了我吗?我也算是杀害雨伶的凶手,你要报仇吗?”
      “不……”雷曜让车子转了个弯,然后停下来,”你看看外头,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是……”
      “这是当年雨伶丧命的那个断崖。”
      “……”
      “我让你在这里下车,往东走半个小时,你可以到达最近的村落,从那里应该可以找到出租车回你住的公寓。”
      文轩对上雷曜的视线。
      “想要怎么做,都看你自己的选择……不过我答应你,关于罗少平的事,我不会报警通知警察,“雷曜打开车门锁,”请下车吧。”
      文轩僵硬地下了车,他直挺挺站着,看着半开车窗内的雷曜;对方从车内凝视着他。
      两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眼神交会片刻后,文轩转身,缓缓朝断崖的方向走去。
      “对了,”雷曜突然叫道。
      文轩停住脚步,但没有回身。
      “我离开前,有一件事得告诉你,因为以后也许没机会了。”
      文轩仍背对着他。
      “我必须向你坦承,我不是雷曜。”
      “……”
      “我只是受雷曜之托,负责扮演他的角色;他因为当警察太忙了,没有时间来做这件事。”
      “你究竟是谁?”文轩用他的背影冷冷地问。
      “我是一位业余侦探,对犯罪很有兴趣。”
      “侦探……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林若平。”
      听到这名字,文轩猛然回身,但那辆黑色车子却已掉头,猝然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看不见的风轻拂着他的衣摆。
      ~全文完~
    《本文曾刊载于推理杂志第217期》
    简单的生活,

         何尝不是一种华丽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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