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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郭小峰探案系列之《解决之道》作者:范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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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2-16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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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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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0-1 10:58: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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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一边走,郭小峰一边兴奋想象着自己几个月未见的女儿——爱梅——会是一幅什么模样?自从女儿来北京上大学之后,几个月才能见到女儿一回的他,就常常想像着女儿正是什么样的状态。
      应该在紧张的复习吧?!他充满期待地先幻想出一个令自己欣慰的场景,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也应该是考试期,复习——应该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但——,素来的理智随即像一把公正而严厉的小锤子梆梆的在他的脑子里敲打起来,使他立刻回忆起自从女儿离家读大学后,每次他们父女通电话,电话那端总是女儿嘀嘀嘎嘎的罗嗦别人的事,而她——还总是那个插进去管一管角色。没了高考压力之后的女儿,爱管闲事、报打不平的脾气像施了过量激素的农作物那样疯长起来。——而事情又总是这样,越爱管,就越有事可管。
      也许——他很不情愿的想到——女儿正神采激昂的操别人的闲心,这念头刚一闪现,他就马上坚决地摇摇头,希望甩掉这让自己不痛快的画面,并且开始坚决努力的只想像女儿正在发奋苦读的情景。——可惜,那个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却开始鬼鬼祟祟的不时冒出来,然后又大摇大摆地稳居其中,直到占据了全部位置。
      终于——他有些唉声叹气地到了学校,而且,仿佛为了证明他的料事如神,他第一眼看到的——果然——就是女儿挥舞的胳膊。
      他松了口气,带着早已料到的放心表情赶紧上前问。
      “出了什么事?”一边说着,一边顺便找机会巧妙的把女儿的胳膊送回到安静时该呆的位置。
      “太可气了!”见到好久未曾谋面的爸爸似乎也没有平息爱梅的激动,依然一脸愤愤:“我讨厌歧视。”
      “当然,我们都讨厌,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应该和你无关吧?”郭小峰本能的有了几分紧张。
      “没什么直接关系。”
      “噢——”
      “你干嘛松口气?”郭爱梅不满的矛头随即转向了爸爸,非常厉害的责问道:“爸爸,人和人都是有关系的,今天被歧视的是她,明天就可能是我,别忘了海明威的名言,——丧钟为谁而鸣!? 亏你还是警察。”
      深谙女儿脾气的郭小峰眼珠都没转一下,立刻一边抚慰地赞同道:“当然,当然,你要好好跟我谈谈。”一边略露痛苦地问:“食堂还有饭吗?为了来看你,我还没吃午饭呢。”
      一霎间,爱梅立刻收去了指责的表情,换上了关切的眼神儿:“真的?你饿坏了吧?现在都一点多了,食堂的饭都不好了,我们去小餐厅吧,爸,快点,我带你去。”
      学校的小餐厅和外面餐馆没什么区别,走进茶色的玻璃门,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悄悄按了按还饱满的胃(他已经吃过午饭了),郭小峰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早上吃的晚,其实也并不太饿,只要一小碗汤面就可以了。”
      “行吗?”
      “行。”郭小峰喝了口服务员刚刚给斟上的免费茶水——相当不敢恭维的口味:“我们单位新来了一个素食主义者,她告诉我,饥饿使人更聪明也更长寿,尤其到了我这年纪,更是饿着比饱着强,为了活的长些,我决定实践实践。”
      “嗤——”爱梅讪笑起来。
      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女儿,他顺手拿起一双筷子一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边问:“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激动?”
      “啊,就是为我一个同学妈妈的事。”
      “同学的妈妈?”郭小峰吃惊的喊道:“看来你关心的范围又扩大了。”
      “喂——,”爱梅刚才还笑嘻嘻的眼睛立刻又正义的竖了起来:“你什么意思,那同学可还是老乡呢!当然,他家是农村的,经济条件特别差。老天爷!现在可真是个学生倒霉的年头,学费贵的吓人,工作倒难找的可怕!”
      “我倒觉得说这是个家长倒霉的年头更公平。”郭小峰咕哝着更正:“学费可是要我们做爹娘的想法子,唉!不知道什么时候熬出头。”
      “那就是都倒霉的年头。”郭爱梅难得地没有和爸爸抬杠:“可又不能不上,我这同学比我高两届,成绩不错,化学系的,准备考研究生,这法子不错,免得在大学生最过剩的时代找饭碗,天,太难了!”
      “可会不会等他毕业了研究生也过剩?”
      “谁知道?也许吧!现在什么也说不好,反正先‘缓刑三年’吧。”郭爱梅没有理会爸爸不以为然的撇嘴,自顾说:
      “可上研究生还需要很多学费。本来他家就穷的负债累累了,你知道吗?他大学学费都没交齐,现在学校下了文件,说欠费人太多,从现在起,交不起学费不给学位,够狠了吧!偏偏雪上加霜,他妈妈前天晚上下班的时候突然又被单位无缘无故撵走了!来到我们这儿伤心的直哭,昨天,她又回去求了一天,那个死经理就是不同意!太可恨了,哼!今天下午我决定过去问问!不能随便欺负我们外地人。”
      “你去?”郭小峰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然后又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他顾不上去管,急着问:“你不要复习功课考试吗?”
      爱梅心领神会地撇撇嘴,弯腰拣起筷子放到了一边,抽出一双新筷子递了过去,然后拖着长腔回答道:“放——心——吧——,我们已经完全考完了,而且,我感觉考得还不赖,现在就等着放假了。”
      郭小峰长出一口气,“噢——”
      这时,一股香喷喷的西红柿炒鸡蛋的香味儿飘了过来。
      他忍不住动了动鼻子,还未回头,一碗 “西红柿鸡蛋汤面”就摆在他的面前了,郭小峰看到稀稀的面条上除了红黄相间的西红柿和鸡蛋,还有绿绿的小白菜、胖胖的黑木耳,瘦瘦的金针菇相间摆放,配着那热腾腾的浓郁的炒鸡蛋的香味,让他毫无食欲的舌头忍不住动了动,只是还饱满的胃比较无动于衷,他开始后悔刚才午饭吃的比较饱。
      郭小峰勉强用筷子挑起一个木耳塞到嘴里,开始考虑如何平息女儿爱激动的情绪,对于郭小峰来说,这一般不成问题:
      “爱梅,他妈妈失去工作可能有很多原因,可能是不胜任,你怎么就能断言是欺负呢?”
      “怎么会不胜任?不过是做清洁嘛!而且是在商住公寓里,打扫打扫卫生能难到哪里去?又不是做蜘蛛人,嫌她腿脚不利索,开了!我都打听清楚了。——她说,到晚上下班的时候,那个经理突然就通知她说:‘现在不需要这么多人,就叫她明天不用来了!’——这不是欺负是什么?我告诉你,爸——”
      说到这里,爱梅更加生气,嗓门都高了些:“北京人最爱歧视外地人,这几年不是老有什么教授、人大委员成天提交什么提高进京门槛的计划书,一会儿用钱、一会儿用学历——反正不断地想出各种幺蛾子来阻止老百姓自由行动,——尽管不用查三代就能发现这些人自个还不是土著哪!”
      “那大概因为他们当初能进北京不容易,”郭小峰放下筷子,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所以受不了时下人这么容易就——进京了,可能心理不平衡呗!可有什么关系呢?这些提议一项也没实施。”
      “爸——”爱梅长叫一声,带着对自己亲人如此迟钝的痛心:“实不实施只是一个方面,关键是难道从中你没有看出北京人歧视外地人的心理吗?这背后的心理才是最关键的!”
      “也许你说的对,”郭小峰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但这种现象到处都有,我们那里倒不歧视北京人——除了‘非典’期间,可看不起更穷的地方。”
      爱梅铿锵地一拍桌子:“但这是错误的!”她慷慨地喊道,一根筷子受惊的骨碌碌地滚到了桌下。
      “噢,爸爸,对不起。”她一边说,一边赶紧弯腰拣起筷子放在一边,抽了第三双新筷子递了过去。
      郭小峰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是的,我也认为是错误的。”他近乎自语地接着说:“如果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那就肯定是错误的。”
      “什么大多数人?错误就是错误!”爱梅又惊叫起来:“你还有没有原则?”
      “原则?我当然有,就是事实到底是怎样的!——被开除也许是因为她清洁搞的不好,做保洁也有干的认真不认真区别,因此被开除也不能算过分。”
      “即使如此,那也不用搞的那么绝嘛!说不用就不用,到快过年了,来这么一手,太不厚道了。”
      “那也没法子,总有不厚道的人,对了?反正也快过年了,索性换个工作不更好?北京保洁员的工作很难找吗?”
      “那倒不难找,我们学校附近的保洁公司就常年招聘保洁员,工资也不低,干好了可能还更高呢,她一个月好象只有五六百,顶多七百吧。不过他妈说,在那个公寓做一年了,工资虽然不高,可活儿不算累,里面的人也不错,做起来轻松也没危险。在保洁公司做,什么样的活都有,有的危险,有的太累。所以还想回去做。——另外,他妈说,关键是好端端的就把她开了,心里不服。 还有——”
      爱梅瞟一眼已经不那么热腾腾的汤面,体贴的建议:“爸,你不用一直听我说,可以边吃边听的。”
      郭小峰赶紧低下头去吃一口那碗想吃却没胃口的面条,然后含糊地回答:“我觉得,事情都有不同的解决之道,你干吗不劝劝她别那么固执?”
      “劝了。”郭爱梅闷声说:“我们都劝了,连她儿子也劝,可没文化的人就是固执,认死理,她说她可以自己走,可不能被人无缘无故开了。怎么说呢?套用宋丹丹那句有名的小品名言——伤自尊了!”
      “真的?”郭小峰含着满口面条看女儿一眼;“还是个孤拐脾气哪!既然这样,那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也许能帮上忙呢。”
    02
      广进公寓是由数栋三层日式小楼组成的,虽然是白天,从门口望去,整个院子依然比较安静,而且十分整洁。
      郭小峰皱着脸揉揉发硬的腿,(他是倒了两趟车,一趟地铁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这里的,——而由于警用配备的提高,已经使他很多年不遭这样的罪了。)然后直起身冲着院子里面张望一翻,恢复一下僵硬的肌肉,才和女儿一起进了大门口的物业办公室。

      主管孙经理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略微花白的两鬓和脸上清晰的皱纹说明他已不年轻了,但和头发皮肤提示的年龄相反的——是他那即便坐着,也依然挺拔的身板儿,他还有着剃的精干的寸头和精干的眼睛,及其与之相配的不惑面容,那张脸似乎在告诉别人——我可什么都知道!
      对于他们的到来,孙经理先投来不耐烦的一瞥,然后才勉强请他们在桌子对面坐下。
      “我真不明白。”他放下报纸:“这个小事你们怎么扯不完?北京到处都缺搞卫生服务的人,换一个工作不行吗?”
      “不是这个道理。”早就存好一肚子道理的爱梅马上义正词严地反驳道:“离开可以,但你必须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你不能看外地人好欺负,就无缘无故的开了,这非常伤一个人的自尊,我们也有自尊!”
      “自尊?我就是怕伤她自尊才没有说原因!”孙经理啪啪拍了几下桌子:“你知道吗?这里面可能牵扯偷窃,我的解决之道是最仁至义尽了,既没有指责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什么撵走她,给她留足了面子,并且还给她多算了几天工资,还要我怎么样?”
      郭小峰身体动了动,刚要说话,隔壁电话响了起来。
      “喂——,你好,广进公寓。”一个女声清晰的响起:“噢,是刘总,找孙经理,好,我这就去找他,您稍等。”
      孙经理给他们做个稍候的手势,站起来走了出去。
      片刻,那边传来孙经理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了些。但也能从这边单方面的话语里判断出,那边似乎先寒暄一些无关紧要的问候,接着要求明年减低房租,但被孙经理打哈哈的婉拒了。
      “能不能给我们详细说一下。”郭小峰低声对满脸莫名的孙经理请求。
      刚刚坐下的孙经理惊异地先看看面前这个一脸和气的男子,又瞄一眼自己刚进来,就被这个男人走过去小心翼翼关上的门——这门平时是不关的:
      “有必要吗?”他压着吃惊问。
      “我觉得有,如果真有窃案。对了,我就是警察,是个刑警,虽然不是这里的。”郭小峰拿出证件递了过去。
      孙经理低头看了看证件,迟疑地抬起头,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看起来并没有符合他身份的威武、严厉。——当然,身材还算高大魁梧,有股子威风劲儿,可有一点发福(远不如自己,他暗自评价,他是很注意保持身材的。),但人关键的是脸,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不像,太过和气了,这样的表情似乎做接待员更合适,当然,他也不像接待员,更像是哪个司、局的处长之类的中层干部,那种没有野心,准备安逸到死的温和模样。
      但人不可貌相,证件就是证件,孙经理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个警察,关键是——没必要骗自己嘛!他暗自推断。
      稍稍迟疑之后,他轻咳一声说:“可我不想弄的——”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那扇被关上的门,想起眼前这位男人刚才刻意压低的嗓门,很聪明地停止了不必要的声明,换了渴望的语调说:“我感觉你是很谨慎的?”
      “当然,”郭小峰站了起来,把椅子搬到离孙经理更近些的地方坐好,用更低而亲切的声音回答:“谨慎是我们的职业要求之一,而这行我干了快三十年了,几乎跟我的胳膊一样,都长身上了。我可不会没什么事就大张旗鼓的调查什么,弄得人心惶惶,做生意不都忌讳不安全?和气生财嘛!”
      “不过——”看着孙经理频频点着的头,郭小峰的声音又猛然一变,很有些恫吓意味儿(这会儿孙经理感觉对方很像一个警察了):“很多事不是做鸵鸟就万事大吉了,每年我们那里都发生很多起入室抢劫盗窃的案件,去年就有一起恶性案件,就是过年前,一个窃贼,不!是盗窃杀人犯,和保姆联手盗窃抢劫,保姆踏点,一层几家都被抢了,后来因为其中一家主人回来,结果情急之下杀人灭口,哎呀!那场面——”
      孙经理哆嗦了一下,他立刻联想起自家的钟点工。
      “后来呢?”他慌忙问。
      “后来只抓住了保姆,而那个凶手,悬赏至今,还没抓到呢!你想,如果真发生了恶性案件,你捂得住吗?”
      孙经理擦了把汗,轻舒一口气,然后用带着对自己曾经果断的满意口气回答:“所以,防患于未燃,我把她开了!”
      对方微微一笑。
      “你能确定一定是她吗?我这次来北京就是抓一个潜逃半年,衣冠楚楚的盗窃杀人犯,他就住在像你们这样高档——,不,应该说还更高档的公寓里,进出大门,门卫每次都不忘给他敬礼呢!可他就是一个杀死出纳,偷走公司80万现金的杀人犯!”
      听得呆住的孙经理,片刻之后突然嘀咕道:“这暖气烧的太热了!”,他又擦了擦额头,然后带着豁出去的表情对郭小峰说:“那我告诉你,帮我判断判断,可你一定要谨慎,不要乱讲!”
      “是这样。”孙经理烦恼地抓抓头发,开始了叙述:
      “从头说吧,我们这里共十座外观一模一样的三层小楼,除我们这一座,其他全出租出去了,编号从A到J。事情发生在C座301,这套房子的租户是一家小的广告公司。”
      “前天一早,他们经理一脸不善的跑来告诉我,头天夜里他们屋里可能有人进来过,但门好好的。我赶紧跑过去。他的员工正在查看,屋里并不乱,但经理肯定的告诉我一定有人进来过,因为他是个细心人,首先发现书架上书的顺序错了。本来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员工随手放乱了,但后来另外一个员工也发现自己的抽屉有被人翻动的痕迹,他们自己人互相追问,都否认了,感到问题严重,于是找到了我。”
      “我进去的时候每个人都在仔细核查自己的东西。当时我很紧张,你知道我们是做生意的,如果公寓有小偷这件事传出去,不仅影响新客户进入,只怕老客户也要跑一部分……然而万幸,这时,其中一个人发现自己抽屉里的五十块钱还好好躺着,那钱就在抽屉里最上面,一眼就看见,没理由是小偷没找到。这时,大家开始觉得可能是多心了,因为我们这里治安一向很好,出于维护——哦——我想你也能理解——哦——”
      “——维护公寓名声的目的,对吗?”郭小峰微微前倾,笑得更加推心置腹:“我非常理解!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对!”孙经理对面前的警察露出满意的微笑:“所以我不得不强化他们这样的感觉,表示应该不会有小偷。经理也觉得有些抱歉,就解释因为昨天他们提了五万现金回来,今天一来发现屋里好象被人翻过,所以额外小心起来。”
      “我连忙问:‘那五万元呢?’经理回答:‘昨天晚上拿走了’。立刻,我悄悄委婉的问经理,会不会是他的手下——?经理说这不可能,因为昨天所有员工都知道这个钱下班前要被拿走付帐了。”
      “那他们嚷嚷什么?听起来并没有真的丢什么。” 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的爱梅,听到了这样的结果,立刻瞪着眼睛责问道:“而且——,为此你还开除了唐婶儿?”
      至此,郭小峰才知道他们代为讨公道的老乡姓唐。
      “我还没说完——”孙经理也不甘示弱地回敬她相类的一眼:“然后,当我准备告辞出去的时候,我们的保洁工——就是你们来为她讨说法的唐大姐——进来做清洁了,离开前我本想嘱咐她几句话——为其它的事,谁知我看到——” 孙经理的嗓子哽住了。
      郭小峰身体立刻向前探了探,带着鼓励的口吻问:“什么?”
      “我——,”仿佛要说出很不情愿的话,半天,孙经理才带着下定决心的表情回答:“看见不锈钢操作台上靠窗户的地方有个向外跳出的脚印。”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噢——?”郭小峰想了一下,身体又靠回了椅背,抱着双臂,偏着头询问:“他们那么猜疑的找来找去找了半天了,都没看到脚印吗?
      “是这样,我们的租户分两类,一类住在这里,那他们会用厨房做些简单的饭菜, 另一类不住,几乎不会注意看灶台的。我们是开放式厨房,非常小,又在门后——”孙经理努力描述着,最后,显然的力不从心的感觉改变了他的主意,他站起身说:“唉——,也许带你们看看我们的房间结构更好一些。正好C座201还空着,201就在301的正下方。”
    03
      广进公寓的三层楼非常小巧,全是南北朝向,北向有一条走廊样式的楼房,构造类似过去中小学校的教学楼。房间窗户一律向南,楼梯口和各户的入户大门则一概朝北。一层三户沿北向走廊一字排开, 中间分隔一个楼梯,郭小峰仔细看了看,01和02结尾的是相邻的两户,01 户最靠西,02居中,隔过楼梯就是03,也是整个楼房的最东边。据孙经理介绍,这里面01和02的房子结构都一样,03结尾的房型要大出两间,所以独占半边。
      打开了201的房门,“看,就是这样。”孙经理指给他们看。

      郭小峰走了进去,他左右仔细看了看,发现这里的房间结构和大多数楼房不同,一开房门是被两堵板墙隔成三段的东西向的屋内小过廊,倘若目不斜视,前进三步,伸手推开深褐色的木门,就可以直接走进阔大的办公室模样的房间,门一关,自呈天地,再向里还有套间。
      如果不这样,进大门转过板墙向西转,就可以看到朝西和朝南的两个小门,朝南的是卫生间,朝西的推拉门是小巧的整体浴室,两个小间都有窗,不过窄窄瘦瘦,而且打开后也只能从上面露出一条十公分左右宽的口,那窗户的目的看起来仅仅是为了换气,而且不用思索也可以断定即使是猫也不可能由此进入。
      如果向东转,就可以一目了然看到紧靠大门内东侧板墙的,非常袖珍的开放式厨房,靠板墙这边的是水槽,间隔短短的大约只有四十公分宽的操作台,就是煤气灶了。操作台是不锈钢的,显然不新了,台面不太平了,然而看得出曾经擦的很干净,但现在上面有层极微薄的灰尘了。抬头眼望前方,则是亮堂堂的,贯穿从水槽到煤气灶之间的两扇大推拉窗。这里——显然可以进出一米九以上的巨人。
      “你说的脚印是不是在这里?”郭小峰指着靠近水槽和窗户之间的操作台说。那是很隐蔽的位置,因为被高于小操作台的煤气灶影住了,不站在跟前是看不到的。
      孙经理点点头,很满意事实的表达力量:“对,就是这附近。”
      “我想,”他接着介绍说:“这样你会很容易明白了,如果不做饭,这个厨房作用就很小,当然,很多人会用它烧烧开水什么的,但现在租户喝送来的桶装水——矿泉水,纯净水之类的,楼上就是喝桶装水的,所以几乎就是摆设。尤其是这些小公司的租户,晚上不住人,一般员工几乎不往厨房这一侧走。每天就是我们的保洁上午进来给他们打扫厨卫的卫生,下午,则打扫走廊和外窗的卫生,我们很讲究清洁的。”
      郭小峰用手在灶台上摸了一把,低头一看,有些轻微的浮灰。
      孙经理也瞄到了他的动作,但面不改色的解释道:“这是因为这几天空置的缘故,北京风沙大,关的再严也会落灰的,一旦有人住,天天打扫,不会有灰的。”
      郭小峰微微一笑,伸手打开水槽上的龙头,没想到“哗”的一下,很大的水流冲了下来,溅的台面上点点水渍,孙经理连忙伸手替他关小了龙头。
      “谢谢!”郭小峰感谢点点头,连忙洗了洗手,顺手关上了龙头,回过身说:“不好意思!”
      “没什么,”孙经理十分体谅地回答:“我们这里水压很大,不好掌握。”
      郭小峰又凝视了一下台面上的点点水滴,抬起头冲孙经理说:“我猜,你已经巧妙的打听出脚印这不是301的租户造成的。”
      孙经理聪明的脸上先是一楞,然后微微有些得意地说道:
      “不能说巧妙,但可以说费了我非常大的心思。等保洁做完走了之后,我就装做聊天对他们说:‘如果有什么坏了,可以通知我们,千万不要爬高上低的自己干’。他们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回答说:‘谁会自己多事修,万一弄坏什么还要自己赔,给你们一个电话,人马上就来了,好坏都怪不到自己头上,怎么可能自己弄?’我说过,我们的服务那是一等一的。”
      郭小峰点点头。
      “我又装作不经意的走到灶台那里,问:‘这灶台不能乱踩,钢板毕竟薄,禁不住人踩的。’他们看起来更奇怪了,回答说:‘谁会踩灶台?除了你们的保洁要擦上面的玻璃,我们上去能干什么?’;另一个人回答:‘除了洗手,我们都不会去到那儿。’”
      孙经理敲了敲灶台:“我认为这是真的,因为即使他们想进屋,也都有钥匙,没必要走这个通道。”
      “这么说——”郭小峰沉吟着问:“你最终怀疑有外人半夜通过窗户进来了?”
      “对!这种情况下,我越想越觉得可疑,越到过年治安越乱,我不能不小心。”孙经理的脸绷了起来。
      郭小峰的笑容却更加亲切了。
      “我必须说,我非常赞赏你小心谨慎的态度,以一个多年刑警的身份。”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顿了一下,接着问:“那么,那个脚印大概有多大码?”
      孙经理头向后扬了扬,似乎正在使劲回想,然后,显得有些惭愧地回答:“这个说不准,但非常大,应该比我的脚还大,总也有43、44码吧?”,也就是半秒之后,疑问的语气变得肯定了:“应该是大块头的脚印。”
      “这么说应该是男人的脚印了?”爱梅突然插口问。
      “应该是!”孙经理琢磨着回答,然后很聪明地眨眨眼睛,补充一句:“当然也不能排除女人穿大鞋的可能性。”他一脸内行地看向郭小峰:“你说呢,郭警官,凶手总是很狡猾的,留下虚假的线索让我们误入歧途。”
      “当然。”郭小峰赞同地点点头,同时努力使自己接下去的声调仿佛是提出另一种意见的商榷,而不是嘲笑否定:“不过,既然这个人只是打算来偷东西,一双合脚的鞋也许更方便些,而且,如果不是为了刻意嫁祸给某个人,似乎——”
      没等他说完,聪明的孙经理就及时地领悟了,立刻应声而言:“用不着这么装神弄鬼!”然后,他又解释说:“我也这么想,不过要全面考虑各种可能性对吗?”
      “当然!你考虑的很周到,很有专业水准!”郭小峰满脸严肃地回答道。
      这句话顿时使孙经理容光焕发起来,他伸手拢了一下头发,微微扬起头:“马马虎虎、马马虎虎,不过,我可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哪!”
      “我说呢——”
      对方恍然大悟地口气更加激励了孙经理,他很热切地竖起食指,“我跟你说,郭警官,当年——”
      “对不起!”早就忍得不耐烦的爱梅有些粗鲁地打断道:“孙经理,现在是不是可以确定是男人,而且是大块头的男人了?”
      “哦——”孙经理想了一下:“是这样的。”
      一直憋着的爱梅立刻咄咄逼人地反问道:
      “那这件事跟唐婶儿有什么关系呢?她身高只有一米五多,脚大概只有36码,你却要归罪于她?还有,你不觉得的你的话有矛盾吗?你说你们强调清洁,灶台又没人用,怎么会留下脚印?”
      “爱梅——”郭小峰沉下了脸:“后一个问题我可以解答,有很多种可能,第一,大前天下小雪,鞋底是很脏的,小偷没有意识到会留下脚印。”他又指了指操作台刚才洗手溅上的水滴:“第二,也可能临下班有人洗手,台面上溅了很多水,但没有人清理,晚上窃贼跳出的时候没有留意,所以无意留下了脚印。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我们一时想不到的可能性,你不要这么没耐心。”
      “那为什么开除唐婶儿呢?”爱梅不服地追问,尽管迫于压力,声音已经压小了很多。
      “所以需要你耐心的听下去!”郭小峰的声音少有的严厉起来。
      孙经理深感愉快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蛮横的女孩儿被申斥一顿后悻悻闭住的嘴。作为对这申斥的回报,他快快地接茬儿解释了前一个理由。
      “是这样,当我走到保洁身后的时候,我看到她非常快的擦去了那个脚印,非常快,还有些慌张,很可疑。不过,再快的手,也不会快过眼睛,对吧?”
      “确实,”郭小峰问:“还有呢?”
      “还有话就长了,我们还是回到办公室坐下慢慢说吧。”
      他们先走出了房间,然后站在走廊上等孙经理锁门,这时,隔壁202传出一个女人兴奋的嚎叫:“……你把帐结回来了?万岁——!万岁——!可以过个肥年了——!”。
      “楼上302住的是什么人?”郭小峰突然问锁好门的孙经理。
      “一对年轻的夫妇!”孙经理不在意地回答:“很模范的租户,已经住两年了,安静的很。哎——,正好,他们下来了。”
      一对三十左右的男女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气质文雅,衣着朴素,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华贵的装饰,但却毫无寒酸相,只是脸色有些阴沉,仿佛有什么不快。那个男的手里拎着一个旅行包,似乎要出差的模样。
      “快过年了,赵先生还要出差?我记得你刚出差回来。”孙经理笑着打个招呼。
      原本阴沉的脸上立刻换上了喜悦亲切的笑容。
      “可不是,前天早上才从南边回来,今天还要北上,没办法,谋生嘛——,唉!”赵先生笑着回答,然后又礼貌地点点头,“先走了,孙经理,你们忙!”
      然后就和身边一直微笑的妻子先下楼离开了。
      郭小峰默默地追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
      “爸——,你干吗追着人家看?”爱梅拽了拽他的胳膊,悄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郭小峰含糊应一声。
    04
      再次坐到孙经理的办公室里,他们得到了提高了的礼遇——被请到了沙发上就坐,还增加了两杯热腾腾的茶。
      “这是红茶,暖胃的,口感非常好。”孙经理热情的介绍。

      “谢谢!”郭小峰拿起茶喝了一口,“晤,确实不错,还有麦香气。”
      “对,还混了大麦茶,混搭——韩国风格的,现在流行对不对?不过混在一起口感确实不错,尤其是开水冲下去的那一刻,香气扑鼻。”
      郭小峰又喝了一口,“真不错,冬天在这么暖和和的屋子里,再喝这么一杯酽酽的麦香红茶真是太享受了!”
      “就是,我什么爱好都没有,就爱喝杯茶,冬天红、夏天绿,春秋再喝些花茶,啧、啧——,神仙都不换。”
      郭小峰瞄着沉浸在喝茶享受中的孙经理,感到必须由自己把话题拉回了主题。
      “不过心里有事就享受不了那么痛快了。”他放下茶杯说:“我猜你已经做了很周密的分析才开除了那位唐大姐的,虽然并没发生真正意义上的失窃案。”
      “当然,我可不是那种做事不过大脑的人,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哪!虽然没发生可怕的事件——”孙经理身体向前送了送,压低嗓门说:“可我怕这件事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
      “哦?”
      “我足足想了一天,你看。”孙经理略微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
      “我反复问自己,谁是小偷呢?第一个疑点: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贼,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偷那50块钱?还有,不仅那50元,小偷还完全可以把屋子里电话、传真等值钱物品带走,这很容易,可为什么不偷呢?况且我还听说小偷们有‘贼不走空’的行规?”他探询地看看对面专心聆听的警察,得到一个确定的点头之后,才自信地接着说:
      “难道不是为钱,为所谓什么机密?然而这点疑问被301租户自己否定了,他们是刚成立不久的小广告公司,还没什么业务,机密无从可谈。那就还剩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打这5万块钱的主意,可这并不是一个职业的贼,那个留下的脚印也说明这一点,然后,当这个小偷发现5万块不见的时候,就跑了。理由很简单,如果拿走东西,即使是不值钱的东西,也可能就会报警闹大,是不是?”
      “当然!”
      “我想一个四处流窜的贼应该不会拒绝50元的诱惑,摸到什么算什么嘛!再说如果他只偷走我说的那么点儿东西,我不是说你们警察不负责任,但恐怕很难会费事千里追查,顶多在周围调查一番。
      “确实。”
      “可若贼和我们公寓有密切的关系——,那情况——,就不同了。既然没了那5万块,为50块钱和几部电话冒险就太不值得了。”
      “有道理。”
      多年老刑警的频频首肯使孙经理不由得更加自信了,尽管他表情是尽量使自己显得谦虚些,但显然没有成功,他的嗓门不自觉的提高了:“第二个疑点: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301晚上没人住,可以放心大胆的偷呢?我们这个公寓是商住两用公寓,有些人是纯办公,晚上不住,象301;另外一些人则是住在这里的,象他们隔壁的302。但外面的人根本无从分辨。”
      “似乎只能是内贼了。”
      警察也只能得出和自己相同的结论,孙经理眼睛加倍闪烁和神秘起来:“对!再说第三个疑点:为什么小偷选定301下手呢?”
      郭小峰微微一笑:“你想说这个小偷是知道301当日取5万现金,却又不知道当夜要拿走的某个人。我想这可以排除那个公司的员工,因为他们都知道钱不过夜。”
      “英雄所见略同!”孙经理一拍大腿:“为了严密起见,我还追问了他们把取钱的消息告诉了谁。”
      “告诉了谁?”
      “Nobody!” 孙经理突然说了句洋文.,同时仔细看了看郭小峰的表情,后者先扬起一下眉毛,随后又微微侧过脸,一副十分愿闻其详的表情。
      “你听我说,” 孙经理用带点儿神秘语气的低嗓门娓娓道来:“前天,为了验证我的怀疑,我故意又去到301,建议他们的人不要提太多现金回来,也最好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导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我们治安防范很好,可毕竟是商住公寓,无法避免外人的进出,如果被贼盯上可能就无法避免问题。”
      “他们立刻反驳说,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公寓里,才搬进来不久,谁也不认识,唯一知道的只有银行出纳员,可出纳员也不知道他们住在这里。如果说谈论,也只是在自己在房间里说说,这也能引来贼吗?”
      讲述适时地停住了,他看着郭小峰,又带着胜利的神气额外又多看两眼爱梅,终于说出了结论:“每天下午,保洁都要擦走廊和住户的外窗,而且,她是唯一可以保证301厨房窗户不拌上窗扣的人。”
      恰当的时间过后,郭小峰咳嗽一声开口了:“咳——,你的意思是,就是那个保洁员——唐大姐了?”
      孙经理潜意识的期待落空了:应该击节称赏嘛!
      “我的推理不对吗?”
      这是努力掩饰着不快的轻描淡写语气,郭小峰看到眼前这位精干的经理又掩饰地喝了口茶,他踌躇着考虑——该怎么说才能恰如其分?但没等他想出来,女儿又像发小炮弹蹦了出来。
      “别忘了你说过那个脚印是个很大的男鞋。”忍了好久的爱梅终于又插话了,迫于父亲刚才严厉的态度,她声音小了很多。
      “那有什么关系呢?她完全可以找个其他人来偷。”他越发不喜欢眼前这个喜欢责难别人的丫头,转向郭小峰:
      “你是干了多年警察的人,不会这都想不到吧?这个保洁是乡下人,来这儿干不到一年,具体工作表现我不了解,但知道个大概齐,这些人一出来打工总是丈夫,儿子一大群出来,而且他们总是一大群男女老乡,共同租住在一些廉价的小平房里,周围邻居——我是指和她们一样的租户——全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穷人。 他们也很可怜,没有文化,常常很费力气也赚不几个钱,甚至工钱也常常被拖欠着,报纸上都登着呢,结果老实人一到过年过节就变成了罪犯,真是造孽,我很同情他们,非常同情,为这个缘故我才给足她工钱,不——还多算给她几天的——工钱——才让她离开的,可毕竟,不能包容她偷啊——。”
      “什么偷?根本就什么也没丢,你这是想当然的猜测,不!是偏见!是歧视!。”爱梅的气愤终于像点了引信的炸弹一样爆发了:
      “我告诉你,唐婶儿是自己一人出来打工的,本来和他丈夫,女儿都在老家打工,因为儿子上大学才跟到了北京,她在北京干三年多了,从来没听说她干过偷摸违法的事,否则,她会还好好的打工?警察比你还苯吗?还有,她儿子就是我的同学,比我高两届,成绩不错,准备考研究生了,他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就算唐婶儿是贼,也决不可能拉儿子下水。而且,她不是你想的那种粗人,她是个特别有自尊的人。因为你无缘无故的开除,她前天晚上看儿子的时候,说着说着话就哭了起来,不知道有多伤心绝望,你不要以为农民就没有自尊,他们一样有尊严。”
      最后的责难吓了孙经理一跳,现在自认为有素质的人都决不敢承受歧视民工的名声(虽然内心的想法还是不深究为妙),一时之间找不到辩解之词的他只下意识地说:“这不相干嘛,这不相干嘛!”
      “不相干?你——“
      “闭嘴!”郭小峰低声呵斥,又一次严词制止了女儿刚刚出口的,可能会是又一番洪水般的宣讲,他沉下了脸:“要学会听人把话说完!”
      郭爱梅看看爸爸,勉强闭上了已经张开的嘴。
      这当儿已经给头脑敏捷的孙经理整理思路的机会,他满意地看郭小峰一眼,感到这个警察还是不错的。
      “咳——”轻咳一声,他开口了:“我是考虑她的尊严的,所以才不说明理由的,免得伤她的自尊。只说保洁现在够了,反正马上快过年了,她们也要回家过年,过年回来再找工作不就行了?多么顺理成章的事?!”
      “她是穷人,一天都不想闲着。”爱梅话接得很快。
      “那她可以不回家嘛!过年北京最缺劳务,找个比我们工资高三倍的活也不难。”
      “过年回家是中国人的传统,一年下来和丈夫女儿团聚一下已经是人道的底线了!”
      “你——”这回领略了擅长辩论的大学生口才的孙经理,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
      “既然这样,你们帮她再找个活不就行了?或者给她些钱。”
      “她不要施舍,这就是所谓的尊严,根本不是差你这个活儿,尊严无价!”爱梅愈战愈勇。
      “还是说说那些疑点吧?”郭小峰适时地插了进来:“爱梅你都扯到哪里去了?这才是关键,孙经理,还是先喝口茶吧。”
      两口茶下去,孙经理脸上刚才激动的红色消退了不少:
      “就是,那些疑点才是关键。”他恢复了镇定:“前面那些疑点都指向她,我不能不为我的租户安全考虑。”
      “什么疑点?”早就想打击一下这个为自己不周密推理而沾沾自喜家伙的爱梅立刻反击:“感到她擦脚印是心怀鬼胎?她怎么知道这是所谓的小偷留下的,还是租户造成的?难道不会是为了快快干活了事?你这是典型的‘智子疑邻’!至于断定唐婶儿可能听到了屋里谈话,更是一厢情愿的推定,你能确定他们交谈时唐婶儿正好在门口吗?也存在别人路过听到的可能吧?也许是301住户拎钱回来被谁看到产生了邪念,比如你们的保安?你们的员工?不可能吗?”
      “这,——”孙经理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还存在更多的可能性,几分钟之后才隐约感觉头脑中还有些模糊的证据,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
      “其实还存在一些可能性。”郭小峰慢条斯理地补充:“比如,你们的房子很不隔音。”
      “你什么意思?”孙经理转过头有些迷惑地看看郭小峰,眨眨眼睛,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不可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告诉你,301最靠西,楼下201是空房,202倒是人来人往的,可他们未必听得到,最近的邻居是东边302。可302两口子已经在这里租两年了,可别忘了,我们这里一年的房租就是4万,他们从来不拖欠,而且明年的房租不久前他们也提前交了,怎么会做你想的那种事?看他们穿的朴素吗?但他们可不是穷人!”
      “哼!”爱梅先发出一个表示轻蔑的鼻音才继续反击:“你没见过衣冠楚楚的犯罪分子吗?”
      但她也并不认同爸爸的猜测,又转向郭小峰:“不过你可能忘了,爸,刚才那个男的说他前天早上才回来,可是‘所谓的失窃’是大前天夜里,他怎么做案?这里是24小时保安,他们住两年了,保安绝对会认出那个男的,要是撒谎,一查就清楚。”
      “就是。”孙经理发出唯一一次和爱梅一致的声调,他又更详细解释说:
      “302的赵先生确实是前天早上才回来,我和值夜班的保安早上例行询问时他说到了这一点,他大概是凌晨五点左右回来的。另外,那个脚印是很大的男鞋,赵先生你也见了,虽然我没有注意到他的脚,可他身高只有一米七多一点,也不胖,脚会有那么大吗?”
      “唔。”郭小峰摸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皱眉想着。
      “窗户!对,窗户!”孙经理突然一拍脑门,激动地喊:“我想起来了,只有保洁才能保证窗户是开着的。”
      他的激动没有传染。
      郭小峰偏过头问:“这么说这里的租户晚上人人都会把窗户从里面扣上?刚才我仔细看了,保洁似乎都在门外走廊上随意的拉动厨房的窗户擦拭。”
      沉默半晌,孙经理近乎沮丧地摇摇头:“确实,因为保洁每天下午擦走廊和外窗,为了方便打扫,几乎都不扣上,一般不过夜的租户,不放值钱的东西,更不会管。而我们这里治安又一向很好!他们信任的都没有戒备意识了。”
      “所以说——”看到有些理屈词穷的孙经理,爱梅有些得意的开口了:“唐——”
      “别唐了,爱梅,你先出去一下。”郭小峰再次不客气地打断女儿:“我有话单独和孙经理谈,快点!”
      爱梅惊讶地看到爸爸严厉的目光,多年的经验使她知道在这种眼光下最好乖乖的照办,她不情愿的闭上了嘴,一声不响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里面开始传出极低微的声响,看来爸爸是刻意压低了嗓门。
      爱梅目光穿过走廊看向窗外,天已经大黑了,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6点多钟了,爱梅感到有些饿,想起等回到学校(在下班高峰倒三趟车,至少又要2个来小时,这还要排除长久堵车可能),食堂大概已经关门了。
      她有些烦躁地走出了楼道,刚站在院门口,寒意就一下子包围了上来,爱梅微微打个冷战,一抬眼刚好看到保安缩着头穿着军大衣站岗,也许冻感冒了,所以间断地吸溜一下鼻子,一下一下的,吸溜的爱梅直感到自己的鼻子也发酸,她连忙紧了紧自己厚厚地粉色绒线围巾,转过身看看这个白天已看过的院子,夜晚的院子风貌更加宁静,正对院门那条一通到底的小路,被一排一人多高的球形路灯柔和地照耀着,暗而不黑,影绰地能看见无声中急急走动的人们、整整齐齐的小树和右侧十来栋一模一样的三层小楼,小楼墙壁上面攀缘着冬天里已经枯干的等着来年吐翠的密密的爬山虎藤。
      这是个不张扬又很舒服的地方,爱梅感觉连那些端着菜盆、饭盒送菜的匆匆急行的服务员都显得文雅了许多,她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唐婶儿愿意在这里干的缘故吧?清净安宁!
      想到唐婶儿,爱梅又有些激动起来,这么久都没有出来,也许父亲已经说服了孙经理,她知道爸爸说服人的能力,也许就是为了说服,才赶自己出来的吧?可——,爱梅忍不住琢磨:
      到底——爸爸能和孙经理——说些什么呢?
    05
      来到楼门口的郭小峰一眼就看见女儿爱梅正抽动着鼻子多情地盯着一个“水煮鱼”,这个飘着浓烈香辣味道的佳肴正被一个——穿粗劣的红色缎面棉袄——显然是某饭店制服——的服务小姐托着,也许是对关注习惯了,她丝毫也没有理会旁边穿灰红双色羽绒服小姐专注的眼睛,而是就着大门口微弱的灯光看了看手里字条,同时还自言自语的嘟囔,“F座203,这么远,烦人!”。
      然后,就托着那盆引得人胃口大开的“水煮鱼”,施施然地离开了。

      “这家的‘水煮鱼’做的很不错,”跟着送出来的孙经理也注意到了爱梅恋恋的眼睛,他偷瞥一眼衣着朴素的郭小峰,热心地介绍说:
      “尝尝吧,出了院门,朝前走,过了前面停车厂,向左一拐的‘玫瑰酒家’就是,这周围高档些的饭店一般只送盒饭,不送点的菜,远一些还有几个低档的小饭馆,但菜太差,人都不爱吃,只有这个‘玫瑰酒家’,物美价——”说的热心的孙经理聪明的脑筋此刻突然一动,想起了面前这个家伙的警察身份和这家伙女儿刚才口口声声的有关“自尊”的宣告,刹那间多种念头一闪而过,他及时的刹住了话头,然后几乎天衣无缝地改口道:
      “价——价格适中,或者偏贵一些,不过你们吃肯定觉得不算什么,我们院子里的很多租户中午晚上都习惯到这家叫个特色菜送到住处慢慢吃,吃完之后饭店再派人把碗盘取走,特别方便。他们特色菜不少,‘秘制驴肉锅’,是炖锅,冬天吃,特别好;还有‘香辣牛骨髓’,啧啧,好的很! ”
      好不容易才收回恋恋不舍目光的爱梅添了一下嘴唇,看着爸爸:“听起来就想吃!”
      “那就去吧,”郭小峰一挥手,“反正也到吃饭时间了。”
      “爸,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那个自以为是的孙经理的?”刚点完菜,爱梅就迫不及待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说服了?”
      “你一出来我就感觉到了,肯定一切OK!”爱梅活泼地笑了:“理由说不出,反正就是感觉。你擅长这个,撵我出来不就是为了更好的发挥你这个才干?”
      郭小峰有些自负地摸摸下巴,但随即又把脸沉了下来:“说起这个,我正要说说你,别总那么自以为是的教训别人。”
      “知道了!”爱梅吐了一下舌头,然后笑嘻嘻地拿出手机。
      “干什么?” 郭小峰伸手按住了女儿的电话。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唐婶儿呀?”
      “孙经理会通知的。” 郭小峰把手机从女儿手里拿过来顺手给合住了:“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不要告诉那个唐婶儿我们来找过他的事。”
      爱梅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再次给她机会的不是你,而是孙经理;也因为如果她真的象你所说的那样有自尊,就不要试图当她的恩人。”
      爱梅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哎——,你不是总爱看《读者文摘》吗?”
      “现在叫《读者》”
      “好吧,不管是叫《读者文摘》或是《读者》,里面不总教育你要注意别人的自尊,比如施舍,也不要直接给,要让他搬一捆放的好好的柴无用的走来走去,以使他能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噢——”爱梅恍然大悟,冲着郭小峰一竖大拇指:“爸爸!没想到你还这么细心呐!”
      “我的优点还有很多,人人都知道,除了我女儿。”
      爱梅“啪”地又敬了个礼,小声说道:“向爸爸致敬!”
      “好了,不开玩笑了。”郭小峰摆了摆手,恢复了严肃:“其实我倒觉得,有可能你倒可以劝劝唐婶儿别回来了,过年也没几天了,现在气也赢了,就过去了,这里工资也不高,离你们学校还那么远,何必?”
      “就是。”爱梅敷衍地应道,回过身渴望的厨房方向,既然万事大吉,肚子就额外饿了起来。
      象是对她张望的回报,一个脸形接近正方的服务小姐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煮鱼’走了出来。
      “我们的,我们的。”爱梅祈祷地小声喊。
      果然是他们的,爱梅失去最后的镇定,一头扎到了消灭它的行动中,直到看到盆下面根根挺立的绿豆芽儿,她才心满意足地坐直身体,这时仿佛刚意识到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她微微有些害臊地谦让起来:“爸爸,你也吃。”
      “我吃着呢。”郭小峰慈爱地看着女儿,慢条斯理地挑起几根豆芽儿尝了尝,指指桌上的另外两个菜,“香辣牛骨髓’”和 “蒜茸油麦菜”,他有些地心疼说:“学校的饭看来把我女儿素疯了,这两个味道也不错,再吃一些。”
      “倒不是素,就是味道不好。”爱梅用筷子挑一块儿牛骨髓尝了尝:“真不错,这店的厨师手艺真不错。”她环顾四周看了一番,零星坐有七八个客人:“虽然顾客倒不太多。”
      “其实也不少,刚才就有两个公寓里来点菜的,现在又有一个。”郭小峰朝柜台一努嘴,爱梅扭头看到一个中年胖子正交代,
      “……叫你们厨师多放些辣椒,我就要那个辣的狠劲儿,还有记准了,是E座202,不是C座,E!A、B、C、D、E的 E,老弄岔,娘的!”
      前台领班一边陪着笑点头,一边麻利的记录着。
      “噢——,我明白了,”爱梅回过头,压低嗓门说,“这里装修一般,菜味儿虽然好吃,但请客有些拿不出手,食客主要都是这里的租户,但他们可以在房间里吃,所以来点菜的人多,来坐着吃的人少,咋一看反而像生意不好的样子,其实也不坏。不像这旁边的两个高档饭店,汽车都停不下,红火都在面上,嘻嘻,我知道人都很虚荣的,请客嘛,好不好吃无所谓,钱花到就算心到。”
      “我看你学问没长,世故倒添了些。”
      “世故也是学问,早晚总要知道,是吧,爸,咱那里不也一样?你看什么呢?”
      “又一个来点菜的。”
      爱梅又回过头看:“咦——,那不是C座302的那个女的吗?”
      此刻C座302的女士已不是刚才那幅腼腆温和的样子,她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愠怒,推门而入,对门口的服务员微笑问好理也不理。
      “中午你们有一个服务员去我那里收菜盆,麻烦你让她出来。”她用可以结冰的语气命令。
      “有什么事吗?”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从里间走出来。
      “麻烦你让她出来,可以吗?”
      老板被那个女人阴森的表情镇住了,小声吩咐喊出几个女孩儿。
      一番扫视,刚才给爱梅他们端菜的那个脸象正方型的女孩儿被盯住了。
      “哼!就是你,我想问你,你为什么去我那里收碗?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把菜送到我那里?”那个女人突然用和她形象不符的高嗓门喝问,浑然忽视了不大的饭店里其他的食客惊讶的眼睛。
      女孩儿显然被对方的气势吓住了,在她结结巴巴地回答之前,头往后缩了一下:“我,我记错了。”
      “记错了?难道你往哪里送菜没有记录吗?”
      “我走错了。”
      “走错了?你今天中午不是铁口钢牙的一口咬定是送到我的房间里的,还说是前几天和另外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一起吃饭没送回来的碗吗?”
      “正方形”低下了头。
      “说话呀!”
      “我是记得那个男的在你那里一起吃饭,才,才过去的。”她畏缩地小声辩解一句。
      “是吗?你还敢这么说?”那个女人似乎更气:“好!我问你,你曾把菜送到我房间吗?查你们的记录!”
      “……”
      “为什么不说话?我要你回答,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店里的客人都张大嘴巴津津有味地看着。
      “她肯定是搞错了,我们送饭的地方多,有时候送菜的和收碗的不是一个人,难免搞错。”听了半天发现就为这样的小事,老板有些不耐烦,帮忙打圆场。
      “错?你们送饭到哪个房间难道没有记录吗?而且她今天一口咬定就是我,还说明明记得是我点的菜,才找过去的,这怎么解释!我倒要问问她哪只眼睛看到了?是脑子进水还是眼睛进水了?”
      老板看着低头嗫嚅的下属,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她离开,但对眼前这个女人怒气冲冲的指责显然更烦,他以京油子地口气反问:“对不起,她就是这种智商,要不然怎么做服务员?你看怎么办呢?”
      “我——,”老板的反问大约出乎了那个女人的意料,她呛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仿佛才回过神儿来,于是恨恨地瞪老板一眼,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哼,我没想怎么办,只想告诉你们,做事弄清楚,别整天糊里糊涂到处乱敲门乱说话;还有——奉劝你搞清楚你手下这个傻头傻脑的傻大姐搞错到底是眼睛问题还是脑子问题,要是眼睛问题就劝她买瓶眼药水,要是脑子问题就劝你这个老板买副猪脑炖炖给她吃,当然,也许全体补补更好!”
      说完,摔门而去。
      “哎呀,这个女人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一个一直兴致勃勃看完这一幕的四十多岁男人,咂咂嘴巴,油腔滑调地对一同进餐的两个女人说:“虽然那个长的象正方形的服务员昨天在我们哪儿也弄错了,可解释清楚就行了,又不是讹她非要交出碗,何必这么大火?”
      “说的也是。”他临桌的另一个一个四十岁女人也接腔说:“犯不着嘛!不过这个服务员够晕的,前天到我们屋也收错了盆,非说我要了水煮鱼,是一大桌人吃饭;我说不可能,她还不信,我说我们晚上没人住,解释了半天,她才发现走错了楼栋。”
      那个油腔滑调的男子摇摇头,突然显得十分高贵地叹息道:“虽然人晕了些,可毕竟是不能再小的事了,一个农村女孩儿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何必那样凶?”
      “可不是。”他对面的三十几岁浓妆艳抹的女人也一脸高贵地附和道:“做人要厚道。”
      “再说我们的楼也容易弄错,”那油腔滑调的男子的脸又变得十分公平和客观起来:“十几栋一模一样,我也拐错过。刚才那个女的我在公寓里时常碰到过她,平时看起来是个很安静平和的人,怎么为这点儿小事发这么大火,不正常嘛!”
      “就是!”他的同伴继续忠心地附和:“真不正常!”
    06
      郭小峰正沉浸在深深地感激之中——为那两个在上一站突然离开的情侣——使自己居然在如此拥挤的地铁里有个座位。
      纯粹是为了锻炼女儿他才勉强抑制住“打的”的愿望,陪女儿倒车赶路。但他深感痛苦,拥挤的公车和地铁上充满了无动于衷的冷漠面孔和热腾腾的屁臭味儿,煎熬!一路上他脑海里都回旋着这个词:煎熬、煎熬、煎熬……,直到自己面前那对缠在一起的情侣在车停之后——没有预兆——的站起离开,天!有了两个位置!

      他毫无修养地抢先坐了过去(因为稍微慢些那个位置就不属于他了),坐下之后才满怀惭愧地东张西望一翻,还好,四周没有比他更老的人了,他心安理得地坐踏实了,抱着两个胳膊,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腿,长出一口气。
      “爸,真神了!你怎么猜出那个女人有问题的?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一路无语的爱梅也得到了解脱的快乐,舒服地活动一下腿脚,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郭小峰有些迟钝地偏过头:“唔?”
      “我是说你怎么猜出那个女人——就是C座302那个女人——有问题的?你太神了,爸,我根本没有怀疑她,如果不是看到‘玫瑰酒家’那一幕,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郭小峰仿佛才回过神来,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是太巧了!正好看到这一幕,就象老天爷在提醒我,消解了我的很多疑团,也印证了我的一些想法。”
      “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吧?”爱梅的鼻翼兴奋地翕动了几下:“本来对于唐婶儿能回去我是又高兴又发愁的,高兴不用说了,发愁是担心那个势利的孙经理会处处戒备她,因为我怕这件‘未遂的盗窃案’可能——永远——是疑案了,现在看,一切都清楚了,真正的窃贼浮出水面,孙经理不能瞎猜疑了。”
      郭小峰的眉毛比正常的位置提高的半寸:“你能指出窃贼?”
      “别装了,爸,你早就猜出来了,不是吗?就是C座302的那个女人。”
      “猜?”郭小峰发出深受伤害的鼻音:“哼,我可是个警察而不是神汉。”
      “干吗这么咬文嚼字?好吧,既然你这么计较,那我就说你早就——推理——出来了,好不好?你在那时——就是在C座201——查看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们的房子很不隔音,其实302的那个女人才是最可能听到301取回5万元的人,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
      “可以告诉孙经理呀?”
      “告诉?”郭小峰反问。
      “是呀!”
      “别忘了,我提到这个可能时他的态度。”看着女儿楞楞地眨巴着大眼睛,他又提醒补充一句:“当然,还有你的。”
      “可,可现在不同了?”爱梅停止眨动眼睛,着急地说:“饭店的那一幕否定了孙经理的理由。入室盗窃的不是302的那个男主人的,而是另外一个,就叫X吧,从那个女的气势汹汹的吵架我们可以知道她还神秘交往另外一个男子。事情可能是这样的:那个女的偷听到——或者说不是偷听,房子那么不隔音,无意也能听到——就像我们能听到孙经理打电话那样。她听到隔壁取了5万块,于是产生了邪念,就叫那个X去偷,谁想钱已被拿走,X只好跑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其他东西没有被盗的原因,因为他们毕竟不是盗窃为生的人,犯不着为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冒险。”
      郭小峰漫不经心地坐直了,很平静地回答:“这只是你的推断。”
      “推断?”爱梅有些着急了:“饭店那一幕就是证据。案发第二天——就是前天,她听到了——这次我断言是刻意——因为做贼心虚——偷听隔壁的动静,301嚷嚷失窃了,但结局还好,一切归于平静。可谁想到那个服务员无意说破了还有个X的事实。她害怕了,因为担心这个服务员继续和更多的人谈论这件事——因为盘子拿不回去总要被责问嘛——所以先跑来大吵大嚷吓住对方,让对方吓得不敢再追究。这也解释了她为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吵大嚷的原因。”
      “你这么想?”
      “这是唯一的解释!”爱梅斩钉截铁地回答:“生活就是这样,看来荒谬的现象背后常常有简单的原因。”
      “说的真好。”郭小峰轻声说道,冲着面前林立的密集的颜色各异的大腿发了片刻地呆,然后重复道:“看来荒谬的现象背后常常有简单的原因!但——”他扭过头不动声色提醒女儿;
      “这依然只是你的推断而不是证据,爱梅,就如同孙经理对唐婶儿的指控那样。如果把刚才的话告诉他,他只需要反问你,谁是X?”
      “那个服务员可以证明。”爱梅急切地说:“她们以前素不相识决不会故意冤枉那个女的。”
      “可依然不能确定X到底是谁?”
      “但服务员可能记得他的脸,使劲儿去找,就能找到,他不可能就此消失了,肯定还会有联系,我是说他和302那个女的。”
      “好,就算找到了X,你怎么确定就是X进入了301?”
      爱梅呆住了。
      “其实甚至不要这么麻烦,”郭小峰继续说道:“孙经理只要把你曾经反驳他怀疑唐婶儿的理由,再给你重复一遍就行了。”注视着女儿由兴奋到沮丧的脸,他轻声告诫道:“所以说,定案还需要更切实的东西,更切实的。”
      爱梅楞了楞,很不服气地低下头。
      地铁顺畅的行进着,很快把肚子里的每个人送到需要的地方,他们也不例外。
      “爱梅,该下车了。”快到站的时候,郭小峰捅了捅还在低头沉思的女儿:
      “爸爸,我想不出,”爱梅抬起头,满脸失望:“想不出任何证据——你说的那种响当当的证据。”
      “坐在那里是不可能想出来的。”郭小峰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准备下车。
      爱梅机械地随着爸爸行动。
      “这件事就这样了了吗?”她不甘心的看着爸爸。
      “‘这样了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任由唐婶儿背负黑锅?”
      这时,不知谁突然从大腿发源处的后部悄悄排除一股气体,这似乎还是一顿盛宴之后的产物,奇特的臭味顿时在浑浊的车厢里弥漫开来,被这股味道侵袭的人群都下意识地向后撇着身体,屏住呼吸紧紧地闭住了嘴巴,并且几乎都用怀疑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人。虽然即使弱智也明白,这审查的目光并非为了找出造臭者,而是表明自己的清白。
      郭小峰也慌忙闭住了准备说话的嘴,快步离开了车厢。
      直到他们鼻子呼吸到地面上清爽寒冷的空气,郭小峰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跺了跺脚,毫无障碍继续刚才的问答;“我的闺女,恐怕人人都的学会接受和适应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尤其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更得学会接受甚至忍受诸多不如意,对于生活中某些无关大局的伤害,恐怕最好学会一笑而过,——好比刚才那个臭屁,不仅很难闻,而且身在其中还要忍受别人怀疑你是那个制造者,但你能怎么办?你既不能苛求别人都不放屁,也不能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的清白,即使你正忍受别人对你的审视,是不是?这个事实很让人憋闷,但没有办法,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但如果你换一种角度来看,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只要离开了,不就一切OK了吗?谁也不会揪着你不放。”
      爱梅扬起了脸:“你什么意思?爸爸。”
      “我的意思是,在当下,做人有很多方面非常不易,比如赚钱;可在另一些方面却很轻松,比如中国没有诚信记录可供查找,我是指没有案底的普通人,她只要换个工作,谁会追究一个籍籍无闻的清洁工以前是否被怀疑?怀疑就像刚才那股儿臭气,让人不舒服,可是,一旦离开——自然烟消云散。”
      “那倒是。”爱梅撅着嘴点点头,随后又扬起脸迟疑地问:“如果她还在那里工作呢?”
      “那我一定想办法找出X。”郭小峰斩钉截铁地回答。

    07
      第二天,对于依约准时到达的郭小峰,孙经理颇为满意,在例性的招待程序后,他坐了下来:
      “喝茶,还是昨天的麦香红茶。”他热心地推了推郭小峰面前的茶杯,看看表说:“真准时,我喜欢和准时的人打交道,没有堵车?”

      “还好,”郭小峰举起纸杯,低下头闻了闻茶水发出的浓郁的香气:“真香,超过了茶叶的常有的香气。”
      “呵!现在还不算香,茶叶倒出后那一刻才真叫香。”
      “那一定添加了其他的东西,茶叶不是这种香。”
      “当然,加大麦了嘛!”孙经理满足地喝了一口,“这很明显。”
      郭小峰微微一笑:“确实很明显,反常的东西发现的反而快。”
      孙经理的头脑当然一贯是聪敏的,所以马上能意识到该意识的。
      “你发现什么了?”孙经理放下茶杯:“话里有话嘛,你可刚来呀。”
      “但是很巧,昨天晚上——就是在‘玫瑰酒家’——我看到了重要的一幕,印证了我的一些想法。”
      “你找出小偷了?这么快?”孙经理惊喜地问,看着一脸谨慎的郭小峰,他连忙又补充说;“或者说你能推测出谁是小偷了。”
      “还不能这么说,但——”
      “什么?”
      “我推测你的最初的猜想可能是正确的。”
      “还是唐大姐对不对?”他一拍大腿,声音快活地追问,脸上露出了‘我早说过了吧’的表情,然后又有些先见之明被委屈的感觉,但随后对大局的关注使他惊慌地站了起来:“糟了,昨晚我按你说的让她回来了,她今天一早就来上班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郭小峰摆摆手,示意孙经理坐下;“我是说你推测的这个‘奇怪的盗窃案’可能会是一个可怕的开头,也就是说那句俗语所说‘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的担心,也许是非常正确的。”
      “噢——”对方应了一声,不需要很聪明就能从中听出来孙经理不是很快活明白这一点,他有些没劲儿地坐了下来。
      郭小峰瞟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吧嗒一下嘴:“啧,我还挺佩服你的,嗅觉这么敏锐,昨晚我们我们探讨时其实我心里还不能确定这一点,而我,还是刑警呢!”
      孙经理聪明的眼睛又闪亮起来,他愉快地咧了咧嘴:“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不过,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呐!”
      “果然不一样。”
      “不行不行!”孙经理谦虚地挥了挥手,敛去了笑意,(这似乎很费了些他的力气),显出严肃的样子:“对了,你确定我的猜测是真的?”
      “真的!”郭小峰也严肃起来:“我担心那个——哦——X,就是那个制造神秘大脚印的人——可能是个凶残的罪犯。如果不找出来,可能会有非常可怕的后果。”
      “那现在怎么办?”孙经理不知不觉又站了起来。
      “现在还是先找出大前天夜里值班的保安吧。”郭小峰从容吩咐道:“我需要核实一些小事。”
      保安小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当兵出身,身材却像个弯瓣香蕉,勾着的头还有些歪。他是个轻微的结巴,为了避免缺点太明显,所以讲起话来很是抑扬顿挫。
      尽管不理解为什么郭小峰嘱咐他打听这些事,孙经理还是照办了,他巧妙地东拉西扯几句后说到了正题。
      “确实——是——大前天——早上——出差回来的,我还打——招呼——来着。”小黄回答。
      “你怎么知道他是出差回来?”郭小峰插嘴问。
      “我,问他了,他说——是呀。再说,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进出了,肯定--是出差了。”
      “应该——是的,我——总见——他——一个人出去,然——后隔一阵儿——就回来了,周——小姐——常常——一个人——进出。”小黄回答,他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主动发问:“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郭小峰连忙说:“你和他们熟吗?”
      “不——不熟,他们——很——不——爱讲话。”小黄嗡着鼻子回答:“但——他们——人,很不错。说话很——客气,每次送信,周小姐,就——是那个女的,总是——谢谢、谢谢、不离口。”
      “那,那个男的呢?”
      “他——,”小黄想了想:“他人——看着也不错,而且挺能吃——苦的,好象总出差,经常见——他半夜出差回来,风尘仆仆的,怪不得——他——能——在这儿租房子住,能——吃苦,才——能——赚钱呀。”
      郭小峰缩回了下意识跟着伸长的脖子,问:“白天客人进出有记录吗?”
      “有——有有,不过——,这里有——一百来户,很多——是——小公司,人——人来人往——的,肯定——记——不全。”小黄偷瞄一眼孙经理,又费力的解释说:“你要是——盘问狠了——,人——就该烦了,最后,租——户也不愿意,毕竟他——们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不能——跟——政府机关比,对——不对?”
      “对!”孙经理大声肯定了他。
      “那两口子表面看起来是很安静的人。”小黄一走,孙经理就深思着补充:“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很可疑,他们在这里住两年了,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似乎太神秘了些。”
      “这里其他的租户你都很熟吗?”
      “那倒也不。”孙经理有些尴尬;“也许你不知道,这里租户绝大部分是普通的生意人,而不是什么总想出头露面的人,一天不造点新闻就活不下去,恰恰相反,他们最讨厌被人无端关注。”
      “这倒是头次听说。”郭小峰摸着下巴轻轻一笑:“但我敢说他们的想法还是满有道理呐,在当下,无端被关注,除了明星和倒霉透顶的人,多半是——厄运的开始。”
      “所以嘛——,”孙经理耸了耸肩膀:“客户就是饭碗,我必须竭尽全力满足他们的愿望。”
      “我也会努力不影响你的‘饭碗们’的愉快。”郭小峰保证道:“尽量无声无息地搞定这一切,当然,只能是尽量。”
      “那太好了。”孙经理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善体民意的好警察,现在要我帮你做些什么?还需要打听302的其他情况吗?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呐!”
      郭小峰沉思了一会儿。
      “你如果方便,这两天帮我观察一下302的那位周小姐是否和一个男子——不是她丈夫,是一个脚——有43、44码左右——的男子——联系,不是我们习惯的那种聊天,吃饭的联系,可能仅仅是他跟在周小姐后面或者简单的交流,或者——”
      “总之是特别神秘的,不是我们平常人和朋友相处的那类方式对不对?”看到郭小峰费力的措辞形容,孙经理心神领会地接上了话,同时还递过去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儿。
      “差不多吧,不过千万记着,万一看到了这样一个人,一定不要——”
      “打草惊蛇,”孙经理抢先说:“并且第一时间告诉你对不对?”
      “太对了!看来和你合作一定比和我现在的搭档还轻松。”
      “那是,我其实差点也做了警察,以前我当过兵,转业的时候让我选单位,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郭小峰不得不耐心地听他讲述当初怎么阴差阳错地没当上警察的冗长经历,终于,找到一个话缝儿,他赶紧插进去。
      “我倒觉得你现在职业更好,宁可和你换换。来,喝口茶,你的茶真不错,做警察可不能这么悠闲了,尤其我们干刑警的。”
      聪明的孙经理果然没有沉醉在面前这个男人称赞里,而是很聪明地领悟了:“不闲扯了,耽误时间,办完事我们好好聊聊,现在开干,我这就去院子里溜溜。”
      “好极了,不过去之前,把那个唐大姐的身份证复印件给我看看,我知道你们招聘一定会要,还有,她现在在哪儿?不要你介绍,仅仅是看看她。”
      这回孙经理略微迷惑了,但他保持了聪明的表情,一一照办了。
      接下来的时间,孙经理一会儿在C座和D座之间溜达,一会儿跑到F座(唐大姐正在那里打扫),他想自己弄清这个警察意图到底是什么。
      一边打电话一边慢吞吞走到F座的郭小峰似乎自然而然地停住了,然后,举着手机的他东张西望一翻,仿佛迷路的模样。(真会装,当时孙经理想。)然后,郭小峰大方地走到唐大姐附近——
      他想干什么?孙经理有些奇怪,突然,他的心一颤,天,那个警察在用手机对唐大姐拍照!
      连拍的几个角度之后,似乎郭小峰还嫌这样不够,显然开口对低头干活的唐大姐说了句什么,(此刻的孙经理盼望能有对千里耳),茫然抬起头的唐大姐听完,伸手向院子深处指了指,这回聪明的孙经理猜出来了,郭小峰刚才显然是装着打听某个租户,当然,他更知道,这只是幌子,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郭小峰的头随着唐大姐的手扭了过去,但另一只举着手机冲着唐大姐脸孔的手似乎动了一下。
      可以断言,那——是在拍照了。
      孙经理再也无心观察C座302了,他焦灼地走到公寓门口等郭小峰出来,站在院子门口,他惊讶的看到郭小峰为了戏逼真,居然真的又到院子后面转了一圈,才晃晃悠悠走出来,仿佛真找过人似的。
      一走到大门口,孙经理就迫不及待地拉过显然要出去的郭小峰,直到办公室,四下观察无人之后,他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去查一些东西。”
      “是那个唐大姐的?”
      “对。”
      “那你要我观察302周小姐是不是真的?”
      “当然真的,这件事很重要。”郭小峰看着孙经理,后者正皱着眉头,似乎在经历着内心的斗争:“有什么问题吗?”他主动问道。
      某种念头显然最后占了上风,孙经理终于丢下了然于胸的聪明表情,好奇地问:
      “你到底在怀疑谁?”
    踮起脚尖,就更接近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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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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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 11:01:28 | 显示全部楼层
    08
      “你到底在怀疑谁?” 爱梅发出相同的质问。
      “我在试图弄清真相。”郭小峰回答。
      “别王顾左右而言他。”
      “我说的是事实。”
      “你太狡猾了,爸爸,好,那现在我问你,为什么现在你突然又要搞清楚了?现在不需要费事了,唐婶儿干几天就回家过年了,年后再找新工作,根本不需要那个什么孙经理对她有正确的认识。”
      “但孙经理却需要我给他一个答案。”
      “你可以不理他!”
      “我的孩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唐婶儿能回去不是靠我的苦苦哀求、厉声训斥或者高尚道理的讲述。”
      “可昨天你还说——”
      “是啊——,”郭小峰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我本来希望能糊弄过去,但现在看,恐怕不行了!”
      “你——”爱梅怒视着爸爸,气鼓鼓地噘起了嘴。
      “爱梅——”郭小峰放软声调,用拿糖果诱惑小孩子的嗓音说:“你不想知道X是谁吗?”
      爱梅鼓起的嘴果然慢慢收了回去。
      “可是——,这和唐婶儿有什么相干?你为什么不把心思用到查302的租户身上?”
      “已经有人24小时观察他们了。”
      “真的?”爱梅来了精神。
      “当然!”郭小封泰然说道:“所有相关的人我都要查,包括你最信任的唐婶儿。”
      “我不是信任,只是,只是特别敬佩她,也有些同情她,生活对某些人实在太严峻了。爸爸,来到大学我才知道有人生活多么轻松,有人又多么艰难,差距多么大你想象不到。”爱梅的眼圈红了。
      “我能想像的到,既然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猿还要远。”
      “你咕哝什么呢?爸爸。”
      “没什么,一句一百多年前的名言。”
      “这么老?”
      “那就说句现在的:生活是不公平的,习惯接受吧!”
      “这就是你的态度?”爱梅充满着要昏过去的失望表情喊道。
      “不,是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先生——对学生的告诫。”
      爱梅又怒视了爸爸一眼,“你真没有同情心!还有——”她傲然说道:“我讨厌你交代给我的任务,干吗不自己去查?”
      “当然可以?如果你不介意伤害她的自尊心,我是出于体贴才这样要求你的。”
      “体贴?哈,你可真会说,爸爸!”
      “当然是体贴,如果我亮出身份找公寓里的其他保洁打听,她们就会暗自揣测:”郭小峰捏着嗓子学着“是非女人”的语气:“唐婶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不然为什么——警察——要打听她呢?是不是——”
      他恢复了惯常的声调:
      “我不怀疑在此类方面这些女人的智慧可是超越常人的,而且奇妙的是,她们倾向于把事情往恶性方向联想,即使是过后辟谣也无济于事——她们乐于这么想——无风不起浪嘛!别忘了,她们可是唐婶儿最长久的生存伙伴,共同租相近的房子,介绍工作,还有——”
      “别说了。”爱梅的怒视中添了几分无可奈何:“我帮你打听。”
      “这就对了,我的好女儿。”郭小峰笑嘻嘻地说:“很简单嘛,只要打听出她在北京这三年来工作经历就行了,要以最快的速度告诉我,记着最快!你那么善良,喜欢扶危挤困,又是看《读者文摘》,哦,不,《读者》长大的,一定懂得如何体贴的——就是以对方不易察觉的方式——问出来的,对不对?”
      爱梅没有回答,给了爸爸第四个怒视。
    09
      怒视郭小峰的现在增加了孙经理。他发现这个自称“会努力不影响他的‘饭碗们’的愉快”的警察居然在挨家挨户的敲门!他知道这个该死的警察在调查案子,但他不知道居然会做到挨家挨户的走访。
      完了、完了、完了……,孙经理绝望地想,过后该怎样收拾这个烂摊子呢?告诉他们是为了抓住一个潜在的罪犯,使以后更加安全?租户大都是些胆小如鼠的小商人们,他们要的是宽松安全的居住场所,不是来配合你们抓贼!既然不过是暂时的居住地,又不是他们的家!何必管未来的事?更何况贼不是一个,谁知道将来还会有没有?
      讲明情况的唯一后果是提醒了他们这里并不安全,虽然他们脸上会笑眯眯地点头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同时却会暗暗盘算着搬到一个他们认为更安全的公寓里,既然北京还有那么多出租公寓,这还不算那些盖到一半和正在拔地而起的!
      如果他们离开, 100来户——每套年租在4万到5万之间——天!——公寓要有多大的损失!即使过后又有不知内情的新租户陆续补充进来,空置时期的损失也够肉疼的。
      这念头折磨的他已经失去了观察C座302的兴趣(事实证明,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观察是一无所获),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他勉强站立在C、D座之间的小路上,眼睛剜着郭小峰串动的方向,盼望着这个该死的警察赶快出来。
      天已经擦黑了,郭小峰终于串到了C座,孙经理恨恨地看着他,勉强用平常的语调说:“到我办公室坐坐吧。”
      坐定之后。
      “喝些水吧!”孙经理保持着基本的修养——谈话前先来些无意义的寒暄。
      郭小峰看一眼面前纸杯中的水——白水——而不是浓郁的麦香红茶,微微一笑,举起来一饮而尽。
      “谢谢,下午说了太多的话。”
      孙经理哆嗦了一下,太阳穴上的青筋奔儿奔儿直跳,但还是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用令郭小峰暗自惊讶不已——这样生气还能保持如此客气——的口吻说:“你真的觉得有小偷吗?说实话,我开始觉得自己是过于敏感了,其实没有丢任何东西对不对?”
      这是他想了一下午阻止调查下去的——堂皇——理由,对于这些每月领税款薪水的警察,孙经理推测,说出真实的内心,大概只会遭到嗤笑。
      “啊——,不!你的感觉——当然是原来的感觉——是非常正确的,我保证,这是我一天调查告诉我的。”
      调查?这个词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激的孙经理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砰”的站了起来,吼道:“调查?不要再提你的调查了?你忘了昨天是怎么给我保证的?”
      郭小峰立刻背书般的重复了昨天的话:“我也会努力不影响你的‘饭碗们’的愉快,尽量无声无息地搞定这一切,当然,只能是尽量。”
      “你记得很清楚,可你是怎么做的呢?”孙经理继续咆哮:“你挨家挨户的打听,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他们会诚惶诚恐,会感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会过完年就离开,这对我们又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知道吗?我已经不知道如何解释,如何善后了!”
      “原来你担心这个?哦,甭担心,我问的很巧妙?他们不会产生你想象中的担忧的。事实上,我不是以警察——而是另外一种身份——出现的。”
      “是吗?”孙经理极尽可能地表示出自己的嘲讽。
      郭小峰耸了下肩膀,这是他多年办案生涯中常常听到的两个字,唯一纳罕的是不同的人居然发出惊人一致的口气。
      “啊,请相信我,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刑警了,随机应变的撒谎和谨慎一样成了我的习惯,习惯成自然对不对?还有,要不要坐下慢慢谈?”
      孙经理保持傲然挺立的姿态,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是吗?那你以什么身份?”
      “我自称是老板。”郭小峰笑容满面的回答,低头看看自己朴素的衣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当然是小老板,我有自知之明的。”
      “哼!小老板会挨家挨户敲门?推销员差不多。”
      郭小峰显得很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也想装成更恰当的身份,可是年龄模样受限制。”说完,他幽默地眨眨眼。
      但显然,郭小峰的希望落空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孙经理的脸拉得更长了:“不认识的小老板敲门进来乱打听人家会不起疑?恐怕明天就有人打电话来投诉,甚至已经感到这里不安全了!你真的以为这些租户是傻子?”
      “当然不是!” 郭小峰不得不也把脸庄严起来:“我相信他们都是聪明人,甚至是精英,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请你相信,在我这一行,我也是精英!”说完,他坐直了些,脸上努力堆彻出符合刚刚自我赞美标准的模样。
      孙经理楞了一下,这才更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是个警察——而不是可以任由他呵斥的普通人(真该死!面前这个总是一脸谦和的家伙,实在容易使人忘掉他的身份),这突然清晰出现的念头奇妙地压住了他的怒火。他迅速坐了下来,再次以令郭小峰暗自称奇的速度改换了口气:“那你以什么方式问呢?”
      “你可以自己想想?”郭小峰也随即恢复了随和的模样,还做出了让他开动脑筋的手势,食指在太阳穴附近绕了几圈。
      “我想不出。”
      “那是你诚实可靠!”郭小峰哈哈大笑:“我就不同了,职业要求我需要经常撒谎,这次也一样,我编了一个相当恰当的谎话,得到了需要的答案,而你的租户也许不会有感觉,至少是不会受惊的。请相信我,不要试图去解释和安抚,这只能是画蛇添足。”
      孙经理开始——或者是——愿意——相信了:“真的?”
      “当然,也许我常常撒谎,但在自己的阵营里,却不会大话妄言,”他自负的拍拍胸口:“以后我们更熟了你可以问问了解我的人。”说完他斜睨着对面那个喜怒变换速度惊人的人物。
      孙经理不负郭小峰的评价,聪明面孔及时聪明的表露出相信的样子。反正不信也得信!对面这个家伙也不能撵走,只能听天由命了!聪明的孙经理现在已经痛心地意识到这一点了。
      郭小峰说:“怎么,放下心了?”然后用手指弹了几下空了的纸水杯,一脸笑容地建议:“现在,大概你愿意再给我倒一杯水,说了一下午说,确实渴了,顺便说一句,我觉得茶水更解渴。”
      浓郁地麦香红茶再次被冲泡上了,郭小峰顿时容光焕发;“啊,真是香。”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解渴提神。”
      “再喝几杯就会上瘾的。”
      “恐怕已经上瘾了。”郭小峰放下杯子。“对了,你的观察有什么收获吗?”
      “还没有。”
      “是吗?那你继续观察,一有特别的立刻给我打电话,这个特别包含很广,甚至包括好象跟她问路的人。”
      “一定要监视他们吗?”
      “对。”
      孙经理终于忍不住了:“302到底有什么神秘背景?非常危险吗?”
      “谨慎是我的职业要求。在一切没有解决之前,我只能告诉你,注意到有这么个人,及时通知我就可以了,不要试图靠近,了解,切记做过分的举动。”郭小峰停了一下,然后以一种绝对信任的口吻说:“我相信,以你的沉稳老练,应该不会犯年轻人最爱犯的冒进错误。”
      “当然,我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孙经理有些自负地挠挠头顶。
      “那最好了。”郭小峰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告辞了,我还有很多事需要落实。”
      “好吧!”孙经理也站了起来,“不过——”他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
      “你到底怎么向我的租户们打听的?”
      “这个嘛——”郭小峰微笑了,露出些神秘的表情。
      “在完全解决之前,就先保留这个秘密吧。”
    10
      三天后,他们三个又坐在孙经理的办公室了。
      孙经理充满探询地看着郭小峰,爱梅则嘟嘟囔囔地冷笑着。
      他没有理会哼哼唧唧的女儿,而是同样急切地追问孙经理。
      “你确定那个高个男人耳朵后面有个黑痣吗?大概有半个指甲盖?”
      “是,因为我是从侧面来看的,他好象跟周小姐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离开了。我没敢跟过去看,怕惊动,你是反复交代我的。”
      “你做的太对了,近乎完美。”
      孙经理克制着咧嘴微笑的冲动,保持着严肃的面容。
      郭小峰低头从手机上调出一张照片,然后递过去:“仔细看看,是这个人吗?”
      对面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
      “像,挺像的!不过如果是侧面就更有把握了,他的脸型很独特,下巴向前钩。“
      又一张侧面照片被调了出来。
      “是他,就是他。”这次是很肯定的声调。
      “妙极了!”郭小峰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活似一个发现猎物的老虎,带着跃跃欲试的冲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回对面的男人是真的不想笑了,他略有紧张地追问:“他,是你们找了很久的罪犯吗?”
      “是的,一个凶残的盗窃杀人犯,姓铁,外号人称‘铁扣’。”郭小峰略微得意地介绍道:“你应该庆幸我恰巧在这里,否则——,你的公寓将遭到洗劫,而且,很可能还有血案。”
      “真,真的?”
      “当然,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那,那你们,还,还不赶快抓他。” 孙经理结结巴巴地说:“或者先抓出302那两口子,噢,她老公好象还没有回来。你们抓捕的时候如果能,如果能——”
      “能不惊动其他租户是吗?”
      “哦!不,我并不是不识大体,无所谓的,当然少惊动更好。”
      郭小峰深深地看了孙经理一眼,然后微微眯起一只眼睛有些促狭地说:“看在你那么多杯美味红茶的份上,也许我可以做的更多一些。”
      “那太好了,其实我一直打算送你两斤带回去喝的。”
      “这倒不用,” 郭小峰哈哈一笑:“不过,抓捕没你想的那么快,我还有些需要落实的事情。”
      “落实什么?”
      “关于唐大姐的事情。”
      孙经理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兴奋的警察,刚想发问,他的问题已经被另一个人提前说出来了。
      “你到底在怀疑谁?” 一直听的眼睛都直了的爱梅诧异地开口了:“现在案情不是已经比较清楚了吗?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揪着唐婶儿不放?”
      “小心没有过分的,小心没有过分的。”
      “得了,别东拉西扯了,哼!我昨儿听到你和小秦哥联络了,他怎么说?”
      “他说在老家时唐大姐是个安分守己的公民。”
      “哈!在老家时?现在你大概正等着北京的调查结果吧?”
      郭小峰没有理会女儿嘲讽的语气,身体向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了。
      “哼!”一种“又来这一套的”不满声音。
      “哼”之后大约一个小时,郭小峰的手机响了。
      “……啊,啊,你是说虽然干活不太认真,她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好吧,谢谢你这两天辛苦打听,现在听我说,大鱼确实有——”郭小峰一边说一边走出办公室,屋里的人只能听到含糊的声音了。
      “哈!”郭小峰一进屋,爱梅就发出胜利的声音。
      “你爸爸也许有自己的用意,事情很复杂,需要全面考虑。”孙经理善意地捍卫郭小峰的名誉。
      “听到了吗?”郭小峰瞪了女儿一眼:“得理不让人,真不知道尊重大人。”
      “这是现代精神。”孙经理又转过来劝解郭小峰;“就是父母子女平等相待,根据我家的经验就是我儿子可以没完没了的指责我。而我则不能对他有太多的非议,因为他是未成年人——需要保护!”
      “唉,我童年的时代精神可是父母打孩子打断皮带也不会有人非议一句的。”
      “我也一样,大家想开些吧,生逢何时,身不由己。”孙经理安慰道,但他聪明的头脑立刻又回到了目前的恐怖状态:“我们还是说说怎么尽快解决眼前的大问题吧。”
      “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郭小峰胸有成竹地说:“需要你配合一点儿,把那个空着的C座202给我用两个——或者一个——晚上。”
      冬天的深夜是最适合睡眠的时分,不过广进公寓里却有三处无眠的人们,值夜班的孙经理、C座202里的郭小峰父女和其他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再有就是楼上302了。
      孙经理衣着齐整的躺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琢磨,声响会很大吗?惊动其他租户吗?还有,那个警察今天对302的周小姐说了句什么?他为什么说?难道不怕打草惊蛇吗?
      爱梅也奇怪着同样的问题,唯一的不同是她很兴奋,她并不介意声响会不会大。
      周小姐也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那些奇怪的警告。
      吭、嚓、砰,门外突然发出奇怪的声响,她把被窝儿裹的更紧了,门的保险链已经上好了,窗户也划上了,不会有问题的,她这么自我安慰着,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地抽动起来,接着她听到了略嫌嘈杂的声音
      “按着他的头,”
      “好勒!铐上!”
      ……
      “得,齐活了。”
      再接下去,随着拖拉的脚步声的远去,广进公寓的C座恢复了安静。

    11
      从窗户里看到几个身强力壮男人——包括被押着的一个身强力壮的家伙——走到公寓大门时,不等保安来报,孙经理兔子般蹦了出来。
      他迎着从后面慢慢跟过来的郭小峰,眼巴巴地看着,嘴巴却很聪明的闭着。
      郭小峰看着他急切的脸,笑了
      “如果你不困,”他主动说:“我去你办公室谈谈?”
      “那感情好!”孙经理发出了由衷的如释重负的声音。
      郭小峰对那几个人中较为年长的一位低声交代了几句,那些人点点头按着那个家伙进了公寓外的一辆汽车,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哎——”孙经理向院子深处努努嘴。
      爱梅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郭小峰女儿喝道。
      “我,我出来看看。”爱梅辩解:“我没有马上跟出来,就是怕影响你们工作,我可是站在走廊上看到一切搞定才跑过来的。”
      “唉!随我一起进来吧。”
      孙经理依惯例殷勤地泡上了茶水。
      “请喝茶!”
      “谢谢。”郭小峰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不错。”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又抿了一口,似乎要慢慢品一会儿。
      孙经理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倦的警察,希望他快点解释,自己一肚子疑团呐!但这会儿对面似乎有种想歇息的模样,那可不行,他暗想,干脆率先出击。
      “解决完了吗?”
      “是呀,一切搞定,”郭小峰小心放下杯子,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自负说:“应该说对你的租户影响不大吧?”
      “啊,可以说完全没有影响。”孙经理恭维地复述了一句新闻的标准语:“真是见识了公安干警的神勇。”
      “可是——。”满腹疑团的爱梅不等爸爸露出受用的表情,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个302的女的呢?我没见你们抓她呀?”
      四只疑问的眼睛盯向郭小峰,这也是孙经理第一个问题。
      “抓她?为什么?”郭小峰卖关子的摊开双手:“即使是警察,也不敢抓一个守法的好公民的。”
      “你明明让孙叔叔盯着她的。”
      “对呀?不盯着她,怎么能找到那条大鱼呢?”
      “你说她是饵儿?”孙经理立刻意会到了。
      “对!”
      “可为什么选中她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郭小峰喝了口茶,转头问女儿:“爱梅,还记得那天晚饭时的争吵吗?”
      “当然。”
      “这就是选她做饵儿的契机。”郭小峰回过头对孙经理说道:“她激怒了凶残的罪犯,我猜测那些人可能会有报复心,反正要干一大票逃亡——偷谁不是偷,杀谁又不是杀呢?一般人都会首选选侮辱过自己的人,所以让你注意观察,果然如我所料。”
      看着对方更加迷惑的眼睛,他不紧不慢地把那晚的争吵详细地对孙经理讲述了一遍,最后他说:“这你应该明白了吧?”
      一向聪明的孙经理内心不得不又开始做挣扎,自己还有很多问题要问,那现在到底应该是显得明白还是不明白好呢?
      还好,爱梅替他解了围。
      “明白什么?我一直觉得这恰巧证明她可疑,你想,无缘无故人家服务员会冤枉她吗?”
      “对呀,无缘无故,她会冤枉那个服务员吗?”郭小峰提示地眨眨眼。
      “噢——,”孙经理恍然大悟:“你是说是那个服务员?”
      “对,我开始怀疑这里面有文章,决定一边在这里做调查,一边找到我的北京同行去监视那个服务员,果然看到了那个同伙,居然就是我们去年就通缉的入室抢劫杀人犯。”
      “你是说在我看到他之前就知道了?”孙经理失声叫道:“为什么不在外面抓他?”
      “因为他非常狡猾,很难一举擒获。”
      物业经理的感激之情飞速地滑到了零度以下——原来不是光为他着想,大家是互助!他又有些愤愤地想到:在他这里擒获罪犯终究还是存在影响其他租户的可能的,尽管实际上是干脆利索的解决了。
      仿佛看到了他心里话,郭小峰拍拍孙经理的肩膀:“也并非只是因为我们抓获方便的原因,现在是讲证据的法制时期,我是希望连那个服务员——,你明白吗?”他含糊地说到这里,然后响亮地提醒:“否则你这里还是埋着一个定时炸弹。”
      这含糊的表达显然令孙经理茅塞顿开,他迅速恢复一脸晴朗的说。
      “对,对!我知道,我知道,除恶务尽嘛!你们警察做事都是很周详的。”接着,他难得谦虚地说道:“虽然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哪!可还是不会从那么简单的对白就能判断出有猫腻。”
      “也是多年的经验。”一贯谦虚模样的郭小峰却不可自持地露出得意自负的笑容:“当然更因为先听到你刚刚告诉我的‘301入室疑云’,又加上年前是盗窃抢劫案的高峰,几下相加,不能不慎重行事。”
      “你从头讲讲。”
      “你看,本来听完你的讲述后,我也考虑到302盗窃的可能的,因为这次盗窃就如同你分析的,很奇怪,有人入室却没有丢失东西。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有两种可能。”
      “一是临时起意的‘非专业小偷’,平时看来还是个体面人呢!谁可能性最大呢?除了你推测的那些保洁保安之类,就是302了,事实上他们的可能性还更大,因为只有他们最可能听到隔壁的交谈。但那场争吵使我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因为正常情况下,如果是她干的,应该不言不语才对,因为找不到碗,饭店也不会讹着她非要她交出来,何必来大吵大闹?”
      “如果她是无辜的,反过来看那个服务员,为什么会错呢?因为饭菜往哪里送是有记录的,走错楼栋是有可能的,她似乎错的有些离谱,更关键的是,似乎错的也太多了。”
      “噢——,我想起来了,”爱梅喊道;“旁边两个人也说她走错过。”
      “对,这使我的疑心倾向于她了,可是,如果是她,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她为什么不偷呢?偷了一时也怀疑不到他们身上,不下手——这就存在放长线钓大鱼的可能了,如同孙经理最初担心的那样。”
      孙经理不自觉地傲然一笑。
      郭小峰说:“为以后大偷一番——而不得不先放弃。这种事并不少,我给你们讲述的去年的保姆勾结外人的入室盗窃杀人案就是这样的。无巧不成书,今天抓获的那个家伙就是去年那个做下血案,我们至今还悬赏通缉的逃犯。事实上,他今年的打算也确实如此,临近过年,很多公司都会取相当数量的现金。”
      孙经理后怕地直拍胸脯,“幸亏遇到了你,幸亏遇到了你。”他喃喃地说:“真吓人,他怎么会选中了我们这里。”
      “因为这里有他相熟并愿意配合的那个饭店服务员呀。”郭小峰提醒说:“你没发现这里饭店服务员可以每天任意出入吗?人们是不会拒绝一个来送菜或者收碗的服务员的进门,而且她们是非常容易打听出哪套房子有人住,哪套没有人住等等他们需要的信息。”
      “天哪!”孙经理顿时紧张起来:“这确实是个漏洞!我们以后一定想办法提醒租户,这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至少有一利,我也利用了它,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向你租户打听的吗?就是冒充以生意忙为名来亲自收碗的饭店老板之一,没有人怀疑我。我也顺利地打听出想知道的信息——那个服务员在短短的一两周内几乎去家家收了一回根本不存在的碗儿。”他转向张大嘴巴的孙经理:“现在你可以相信我没有惊动你的租户了吧?”
      孙经理顿时像吃了“点头丸”一样。
      “希望这结果让你们还满意?”郭小峰斜睨着咬着嘴唇发呆的女儿问。
      “满意!满意!”孙经理抢着回答,这正是他期待的结果——他可不想自己的模范租户是小偷——宁愿是那个服务员——还等着挣他们的租金呢!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吞吐地问:“傍晚,你——好象——和周小姐说——了些什么?”
      “这个你不用担心。”郭小峰呵呵一笑;“我告诉她我是警察,晚上可能有一个危险的罪犯过来,记着睡觉前一定把保险链和窗户划好,并且有任何声响都不要出来看。”
      “天——”孙经理立刻又失声叫道:“那她会认为我们这里不安全的,也许还会告诉其他租户。”
      “不会的,我告诉她罪犯是那个服务员,要报复她那天对人家的责骂——这几乎是事实,我猜她不会迁怒于你们,保不齐还会自责把坏人引到公寓呢?”
      “啊——”刚才还惊慌的孙经理擦把着急出来的汗,换成满脸由衷的赞美;“我对你真是佩服的五体——”
      “得了。”郭小峰连忙挥了挥手:“我可不是能正确对待恭维的人,我已经觉得自己的解决之道很不赖呢,你再这么夸,说实话,现在已经有喝了八量酒的感觉了,所以此刻希望你慷慨地允许我和女儿在C座202休息到天明。”
      “当然、当然、当然,”孙经理一叠声地说,接着,他带着豁出去的表情慨然承诺:“你可以的休息到——那套房间被租出去前的每一天。”
      “呵呵,谢谢你给了我这么诚实的回答,如果在一起,我们准能成朋友的。”郭小峰站了起来:“爱梅,我们去休息吧。”
      “爸爸,”一直沉默不语的爱梅带着点儿迷惑抬起头问:“难道302周小姐的怒火不奇怪吗?你为什么不追究?”
      “这个我可以替你爸爸解释。”孙经理又露出了一贯的聪明表情:“如果我出差回来,有陌生人——还是看起来很淳朴的那种——说我老婆和我不知道——事实是不存在的——某个陌生男人一起吃饭,由于我长期出差,我也许会特别起疑,然后责问一番,甚至是老婆怎么解释我还是不相信,而我老婆也可能委屈不过,跑过去大吵一场呐!”
      看着爱梅恍然的模样,两个中年男人同时微笑着点头。
      一个想:到底我还是比较聪明的!
      另一个想:幸亏他只是适当的聪明,没有意识到我的讲述——其实——漏掉了某些——关键!
    12
      202因为没有租户,所以房间空荡荡的,家具只有客厅的L型沙发可以将就躺下,略微冲洗一下,他们头顶头分别和衣躺到沙发成直角的两个边上凑合休息。
      “爸爸,”爱梅小声叫道,她还沉浸在对案子的回味中,睁着大眼睛兴奋地望着天花板。
      “哦?”
      “‘姜还是老的辣’是不是?”
      “为什么突然谦虚起来了?”
      “我本来想笑话你做的大部分都是无用功的。”
      “哦!”
      “你看你又追踪302,又追踪唐婶儿,结果凶犯是那个服务员。当然,现在知道你追踪302是另有打算,不能算无用功。”
      “你真是——,真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我的闺女,你把做事看的太简单了,爱迪生发明电灯也实验了几千次呢?做排除怎么能说无用功?”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任何科学发明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可明显不相干的也不排除,岂不是浪费太多精力,不是显得太笨了吗?”
      “你指什么?唐婶儿吗?”郭小峰声音里突然多了一点点儿意味深长的味道:“那么——,爱梅,你说说,凭什么我能保证今晚抓到那个罪犯?那个逃犯一定会来302?今晚我对孙经理的解释你没发现其实漏洞很多吗?逃犯可能会顺便报复,但怎么会放弃原来的计划,像伍子胥似的专为报仇而来——而且仅为一次略嫌过分的训斥?”
      “你什么意思?爸爸!”爱梅呼啦坐了起来。
      “你已经猜出来了,不是吗?”郭小峰依然懒洋洋地躺着:“这是个盗窃三人组,一个负责动手,就是那个逃犯;一个负责调查全院各屋的租户的租住情况,晚上是否有人等等,就是饭店服务员的工作,这两个人勾结的更早;后来为了把握更大,最后又找到另一个帮手,就是你我和他们的共同老乡——唐婶儿。她可以做到把很多租户的窗扣打开,方便那人的进出,还可以利用打扫卫生的机会偷听屋子里人的谈话。”
      “你是说,你是说,301的入室盗窃案——”
      “不错,就是唐婶儿通告的。”郭小峰的声音里突然添了一点点得意:“还好我也利用了这一点,你知道,我最喜欢将计就计,因为人的习惯和本性难以违背。我让唐婶儿去骗那个急于弄到钱的贪心家伙,说302因急事取了二十万的现金,明天就要送走。果然——”
      ……
      “怎么低着头不说话?爱梅?”一片静寂中,郭小峰也坐了起来:“受到伤害了?”
      片刻之后,屋子里响起爱梅充满迷惑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可你为什么怀疑她?爸爸,你开始都没见过她,也没交谈过,你委托调查的结果也证明她没有前科或者其他可疑的,难道这不是真的?”
      “不,不,她以前确实是清白的。”郭小峰回答:“这也是我愿意给她一次将功补过机会的原因,我希望她保持清白的历史,至于怀疑——,那是一开始就有了,到了孙经理这里就强化了,到了你回答我说唐婶儿决定干到过年就坚定了。”
      “一开始?为什么?”更加迷惑的口气。
      “这——,”郭小峰摩挲着下巴,思考着如何恰当的表达:“哦——,真是一个难答的问题,多年的经验吧,开始你对我形容的她似乎太犟了。”
      “犟?这有什么怪?农民不都是这样?大水冲过来还不肯搬迁,死守旧思想非要生男孩儿等等吧。”
      “偏见,我的宝贝女儿,这是偏见。” 郭小峰断然摇了摇头:“你说的情况当然有,那是他们视线被——被迫长久被固定在土地上的时期——因为要保留最切实的命根子——才会有你说的举动。从某种意义上说,又有谁不固执己见?那些整天指责民工破坏了市容的小市民个个都能给城市增光?我看邋里邋遢,随地吐痰的一点儿都不少,无非是想保持原有的户籍制度造成的高人一等感觉。还有那些所谓‘精英’,到现在还试图用曾让中国人吃足苦头的儒家思想成为所有中国人唯一的精神归宿、行为准则,好象现代人已经蠢的在精神领域再也造不出什么了,非得往回找才行!难道这些人不更保守?我看还就属农民最不保守,这么庞大的民工流就说明他们一点儿也不保守。”
      “所以你就怀疑她?”
      “不是怀疑,而是觉得有些怪,还有你说的那些什么伤自尊的话,在我看来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郭小峰沉吟了片刻:“因为失去工作根本扯不到伤自尊,倒不如说伤元气。也许你会说无缘无故失去工作是不可忍受的,孩子,这只有那些为印尼海啸流泪,为拯救热带雨林着急,为流浪的猫狗能善终而奋斗,业余休闲是烧烤、登山、攀岩、滑雪等幸福的人们才会感受到的。唐婶儿的人生是怎样的?让我们来想一想:她这个年纪,小时侯一定长时间挨过饿,恋爱多半不自由,婚后愿不愿意也必须马上生了好几个孩子,如果没男孩可能要无穷尽的生下去,婚后保不齐还会忍受家庭暴力;等到了城里,不说数十年被那些小市民们看不起的情况——因为你可以不理他们;就说打工,一定是脏和累的那种;做小生意,准被城管驱逐呵骂甚至殴打过;住——基本上是最差的地方,而且前些年一定有被警察以查暂住证等借口驱赶、罚款、受气的经历。你说说这个出来打工十几年还没有疯掉的女人,既不牵扯欠钱、又不担心找到新工作的她自称伤自尊而坚持回去我能不感到奇怪吗?”
      “所以你怀疑了她?”爱梅小声问。
      “所以我想知道真实原因是什么?结果并没有我善意猜测的原因——比如她被严重羞辱和冤枉了!或者被扣留了抵押金等等情况——事实是没有人说出侮辱她的话,顶多是撵她没有事先通知,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背地里骂几句咒咒孙经理和广进公寓也就够了,她却如此固执坚持回去?我不得不更倾向孙经理的直觉。”
      “可我原来还一直认为这是他的偏见呢。”爱梅沮丧地说。
      “偏见?”郭小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如果你是指习惯的观点和看法,那几乎是人人都难免的,尤其是像我们这种老家伙,但那些讨厌常规,万事喜欢出新的人就没有偏见了吗?我敢说,那同样是偏见!而且我们这种人也许观点僵化,听来不新颖,但不缺常识,有时候结果证明还是对的,事实上孙经理最初的朴素直感几乎都不错。”
      “现在看确实如此。”承认的语调,只是声音闷闷的,有些不甘心的味道。
      “所以,为了稳妥,我先告诉孙经理我认为他的怀疑有道理,但未必属于唐婶儿,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先让唐婶儿回来,并且郑重交代孙经理不要让唐婶儿知道我们来的事儿,免得她受惊,我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脓包就一定想办法挤出来。”
      “哦——,”爱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那么交代我,还假装让我打听唐婶儿还干不干了,为什么不给我透透底?”
      “因为你还没学会心和脸不一致,我的女儿!”郭小峰怜爱的看一眼爱梅:“到了你第二天告诉我说,唐婶儿说干到年前就不干了,回家过年,来年再找新的。我屈指一算,无非多干一周而已,而工资还拿不到一周的,因为撵她走时多给她算了几天,现在回来还要折算回去,不是太奇怪了吗?再加上饭店争吵那一幕,我几乎可以断言可能会发生什么?”
      “我却什么也没意识到,而你推测的完全正确。”爱梅声音里又充满了沮丧。
      “那是因为你常常忽略常识。”郭小峰干脆地回答:“你喜欢戏剧性结果——愿意相信什么捡破烂的是富豪、一本正经的是坏人,满脸笑容的其实是变态——等等表里相反的事情。”
      说完,他又躺到了沙发上:“好了,你都明白了,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他们同时又躺了下来。
      ……
      “爸爸。”过了好长时间,爱梅突然轻声喊。
      “晤?”
      “唐婶儿能免于起诉吗?不是将功补过了吗?”
      “我愿意是这么个结果,但明天必须先和她谈一谈。”
      “谈什么?”
      “打消她以后犯罪的欲望。”
      “你是说她以后还会——?”爱梅轻呼。
      郭小峰沉默着……
      “怎么不说话,爸爸?”
      “爱梅,”他的声音中添了些沉重:“你应该知道,即使是最符合世道人心的律法也只能震慑住绝大多数安居乐业的人,安居乐业,孩子,没有这一项,人是很容易铤而走险的。”
      “可再有几年她儿子一毕业可能就好了。”
      “对于无计可施的人们,一天也很难挨。”
      “可如果现实这样,你又能怎样劝她?”
      “我也不知道,”郭小峰嘟囔道。
      爱梅看到爸爸在沙发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最后咕哝一句:“现在,还是让你爸爸我赶快睡一会儿吧。”
      她只好也躺下了,不知道该怎么劝爸爸放唐婶儿一马,也许应该告诉爸爸自己的同学中有生活的多么艰苦的,还有,如果因为交不齐学费扣留学位证对于学生的打击有多大,包括对于指望孩子读书出头家长也同样如此,也许因此他们为了钱是什么都肯做的——包括犯罪。但这是可以原谅的,如果没有真的犯下罪过,爱梅身上一阵发热,她又坐了起来,冲动地叫道:“爸爸——”
      回答她的是均匀沉重的呼吸。
      爸爸是真的睡着了,爱梅无奈地想,看着爸爸熟睡的脸,她颓然又倒了下去。
      如果唐婶儿的回答不能令爸爸满意,他会放过她吗?爸爸最终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爱梅不知道,她这才发现对于工作中的爸爸,她还非常非常不了解。
    13
      唐婶儿更不了解。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坐在桌子后面,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自己,表面看来还是很和气的警察是否是个“笑面虎”——说了不算,算了不说。
      他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吗?唐婶儿心里打着鼓,她还清楚地记得,当自己沉浸在将要获取一大笔钱的美好遐想中的时候,这个前两天还跟她问过路的男人再次突然出现并且告诉自己是警察。
      当时她震惊地抹布都掉到地上了,天哪!自己从未做过坏事,怎么还没干什么怎么警察就来了?她勉强镇定一下;“什么事儿?”
      “你自己很清楚。”那个警察冷冷地看着自己,她这才发现,任何和善的面容都可以瞬间变得冷酷:“我是想给你一次机会才来的。”对方盯着她的眼睛补充。
      她吓坏了,虽然自己还是飞快地做出了自我保护的表情——装傻,她无辜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沉默是金!她提醒自己。
      但这次似乎没用,眼前自称警察的男子给自己一个轻蔑地冷笑:“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蒙混过关,你已经被跟踪了,和你接洽的那个男人就是1月29日夜里进入C座302准备盗窃的那个人。”
      她依然无辜的看着他,她知道那天什么也没拿,自己不用怕。
      可那个警察看着自己的眼睛显然变得很失望。
      她有些想笑,原来警察诈不成也会生气。
      但很快她就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想装糊涂是吗?”对方又开口了:“那好,我告诉你,他是个在逃杀人犯,犯不犯新罪都会被缉捕,一旦审讯,你认为他会包庇你吗?”
      只在睁大眼睛的瞬间,她就决定妥协了,自己不惜犯罪是要搞到钱,儿子的学费钱,可不想一无所获就当了冤死鬼。
      她低下了头,小声说:“你要我做什么?”
      她明白,警察不会白给自己机会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暗自盘算如何尽快溜掉或者也通知“铁扣”,她不想和警察合作,希望大家都跑掉,自己需要搭档,能犯罪的搭档,只要能跑掉重新开始就行了。她打定了主意,同时还谦卑地点着头,说:“我一定照做,一定照做。”
      但面前的警察又无声地注视了自己一会儿,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笑容,她感到脊背一阵发凉,果然——,那警察又开口了。
      “你应该感到很庆幸,在你站在犯罪边缘的时刻遇到了我,知道我怎么得知这件事吗?巧的不能再巧了,因为我女儿和你儿子是同学。”
      儿子!同学!这两个词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砸了过来,她感到头一晕,有些站立不稳,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墙,但她心里却很明白,看来自己必须和这个阴险、该死、破坏她计划的警察合作了。
      她恢复了理智,显然眼前这个警察非常阴险,还是不要耍滑头的好,逃过眼前这一劫为上策。她终于死心了,乞求地问:“我能不能不被抓起来?”
      “我会尽量使你免于起诉的。”警察很快的回答。
      “我现在悔的很,不过现在我觉得特别庆幸,在我犯糊涂的时候遇到了你。”唐婶儿终于熬不住一脸恭敬地开口了,她希望尽快结束这一切。
      撒谎!郭小峰暗自说道,女儿能听出这是言不由衷的忏悔吗?就如同自己刚才请她坐下却被她拒绝,坚持站在椅子边,摆出虚心听训的姿态那样——仅仅是认错的姿态而已!
      他想起早上女儿像尾巴似的追着自己说:“爸爸,你会放过她的,对不对?她很可怜。”
      “可怜?如果不是这次赶得巧,我及时的制止了这一切,她可能就是制造出血案的帮凶,就如同去年那个保姆那样!”他边走边回答。
      “但没有发生不是吗?你不能根据推测定罪。”女儿反驳说。
      他讨厌女儿这类强辩,所以回答了一句外交辞令:“我不会给她定罪的,那是法院的事。”
      “可你提供的证据也很重要不是吗?”女儿口气软了,但随后就有些激动地说:“爸爸,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唐婶儿活了五十多年艰苦生活都没有犯罪,现在却起了邪念?”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承认,很多人之所以还是好人那只是他们的品格未受考验。”
      “所以嘛——”爱梅紧上前两步:“那是实在没办法,不是吗?你昨天还说不能安居乐业的人就容易铤而走险,你能说她的行为就毫无理由吗?”
      理由?他站住了,回身看着女儿充满善良和热情的面孔,叹了口气,真是太天真和危险的想法,怎么才能使女儿明白,不能做护身符的理由——多说无益!
      “如果她犯了罪法院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原谅她吗?”
      “这——”女儿噎住了,楞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更重要的事实:“她,她不是还没犯罪吗?”
      他转身继续走,淡淡地回答:“从不严格的意义上。”
      “这么说不是还是可以从宽的?”女儿一溜小跑的到了他前面,机灵地偏过头。
      “是的,我可以从宽。但如果她以后再出问题,谁从宽。”
      “不是还没有问题?”
      “还没问题我才要和她谈,要是有问题了,说话的就是律师和法官了。”
      女儿站住了,他没有回头,继续走着,他知道女儿很快就会跟上来的,果然——
      “爸爸,我现在明白了。”女儿喘着气跑上来说:“你不会伤害她的。。”
      “我不会故意伤害她的。”
      女儿似乎没有听出两句话语的不同,已经转换心思好奇地问。
      “爸,我知道你想劝她改过自新,你打算怎么劝她?对了,你好象还很擅长这个。”
      “因人而异。”
      “因人而异?哦——,就是我们老师说的,也就是因材施教。”
      “NO,那只有水平相差极大的人之间才可以用这个词,我还不配。”
      “这么谦虚?谦虚使人进步,老师总这么说,看来你把握很大,爸爸?”
      “不!”他谨慎地回答:“人都比你想像的固执。”

    14
      “当然,你应该感到庆幸。”郭小峰终于声调和蔼地开口了:“如果没有遇到我,现在情况会是怎样的呢?”
      唐婶儿没有回答。
      “我猜肯定已经得手了,”郭小峰替她回答:“也就是说作为帮凶已经确定无疑了。”
      他很快就听到了言不由衷的轻飘飘的恭敬语气。
      “是呀,是呀,幸亏遇到了你。”
      “然后呢?” 郭小峰不动声色地偏着头继续推测:“开始分钱,当然是‘铁扣’讲义气的前提下,但根据他以往的记录,恐怕够戗,不说远的,单说他去年做完案自己溜之大吉,留下那个保姆或者说搭档就能说明这一点。”
      唐婶儿努力使脸上不显出反驳的表情,警察就是这样,挑拨离间。再说,案做下了,还不是各自逃掉?没有逃掉是没本事,怨不得别人!但她不想和这个警察讲理。
      “是的,是的。”她低声附和。
      郭小峰斜睨她一眼:“姑且算他有义气,给你们各自分了钱,然后各自奔逃。他当然可以逃的远,毕竟他是光棍一条,他的新任女友也可以跟着跑,你呢?”
      “现在我知道自己是犯糊涂。”
      “哦?那你说说,你糊涂在哪一点?”
      “我——,”唐婶儿楞了一下,她并不觉得自己糊涂,本来什么都算计妥当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罢了,但问话还是要回答的,要不怎么过关呢?
      “我,我忽视了法律的尊严。”
      “呵!” 郭小峰突然毫不掩饰地给她一个轻蔑的冷笑,声调陡变:“没想到你也会打官腔!让我来说说实在的吧,恐怕你还忽视了别人的智商。其实你自以为一切算计的很周到,根本不需要逃,你又没有入室,以前又没有案底,和‘铁扣’也是才交往上的,神不知鬼不觉,拿到赃款还可以照常生活,对不对?”
      唐婶儿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美好的设想!”郭小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不过很遗憾,非常遗憾,别人不会都像你想的那么傻,否则,我连认都不认识你,怎么会追踪你呢?别以为我是追踪‘铁扣’才注意到你,恰恰相反,是追踪你才引出‘铁扣’这条大鱼,只不过结果犹如最初怀疑你的人提到的那样——‘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而已。”
      看着唐婶儿渐渐失去镇定的神情,郭小峰向前探了一下身子。
      “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实:无论你怎么谨慎,只要有交往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不会像鸟飞过天空那样不留下丝毫的痕迹。也许你不信这个,但你一定要相信,只要发生了案件,所有相关的人都要被怀疑,你不会被漏掉的。而如果一个一贯贫穷的保洁工突然有了钱,警察也不会视而不见的。也许你会说你会尽快花掉,但如果是买东西,一反常规的消费,大概你还没花完,警察就会控制了你;当然你也可以暂时藏起来,但我告诉你,短时间内警察不会放松,长时间的话,我推测,大概也失去了你冒险搞到这笔钱的意义。”
      唐婶儿身体晃了几晃。
      “还有,你以为钱交到学校就可以没事吗?在这种情况下,你儿子会被忽略吗?不要天真,我告诉你,警察立刻就会去学校调查,钱将会被冻结,最终还给他们原来的主人,而不是想要它们的你们!你儿子的学费问题将一如既往。不仅如此,在调查时期,你儿子也要被警察带走询问,你——”
      “可这事和他无关!”唐婶儿失声喊道。
      “证明无关也需要调查取证,谁让有人给他制造嫌疑污点呢?你认为这会有助于他在学校的声誉吗?一个本来贫穷,却上进、清白的好孩子现在披上了犯罪污点,因为不了解内情,人们还会插上想象的翅膀——”
      “我可以去解释。”
      “你?已经在监狱里啦!”
      “这不公平!”唐婶儿颓然坐到了椅子上,虚弱地说,双手捂住了脸。
      “爸爸——”一直在门外偷听的爱梅溜了进来,她怜悯地看了唐婶儿一眼:“她已经意识到了。”
      “很公平!” 郭小峰就象没有听到女儿的话,继续滔滔不绝:
      “既然他的母亲都不能周到的为他设想,别人为什么要详知内情呢?”
      一些湿润的液体从唐婶儿的粗糙的指缝间渗了出来,爱梅的心颤了一下。
      “即使是详知内情又怎样?”郭小峰身体向后靠了靠,无动于衷地继续说:“我推测你儿子要读研究生,大约为了是能进一个待遇更优渥的地方——不幸的是,这样期待的人很多——而竞争激烈时,人是会做出种种不高尚的行为的——出于种种不可猜测的目的,总会有人有意无意的以更批判的态度透露出内情的,到时候别人也许会认为是你儿子让自己的母亲去犯罪的——,啧、啧、多么可怕的声誉!”
      “不,不是这样的!”唐婶儿再次激动起来。
      “那又怎么样?你能控制别人的头脑吗?”郭小峰保持着轻蔑的表情:“好,就算事实一丝不走样,人们知道你儿子是个完全不知情的局外人,那结果又会怎样?这些详知内情的同学、老师或单位会怎么说呢?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一定会说,这是个无能不孝的孩子,居然把母亲逼上了犯罪道路!因为他即使不知道你决心犯罪,也不会不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而不孝——虽然不孝的中国人不可胜数——却是中国人最憎恨的品质。尤其是那些老板,赚足银子的老板开始变成‘儒商’——‘儒家崇拜者的商人’,表现之一是盼望员工骡子般的干活,傻子般的忠诚,而据说寻找这类‘想象中骡子、傻子’的重要途径就是找‘孝子’,‘盲孝’才能‘愚忠’嘛!千百年来都有这种看法,所以总在不遗余力的推广‘孝子论’,我在此不想评论这想法做法正确与否,但目前这个事实却无法忽略,也就是说,你的行为不仅影响你儿子的现在,还有——将来!”
      “别说了,”唐婶儿哀求地喊,她缓缓抬起头,带着满脸潮湿绝望地说:“我没有想到这么多,我没文化,我不在乎进监狱,只要能赶快解决眼前的问题就行了——”
      “问题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现在知道了。”
      “干什么都需要才能,”郭小峰恢复了温和的语气:“犯罪——也一样,恕我直言,你不是这块材料。”
      “我什么材料也不是,”唐婶儿哀哀自怨:“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做难,也是没办法,我才决定豁出去了,好不容易撑到现在了,为了孩子的前程,无论怎样我也得顶过去呀。”
      “我明白,”郭小峰轻声说:“我也是一个女孩儿的父亲,但你没想过共同想些解决问题的主意吗?全家人,包括——你儿子,毕竟,他受的教育最多。”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要把书读好就行了,上学不就是读书的吗?”
      “上学是什么我不敢总结,但如果条件不允许——”郭小峰淡淡地说:“恐怕就必须考虑读书之外的一些事情了,既然你不能解决问题,又不锻炼他,岂不是还是贻误了他?”
      “可,他还是孩子,我不想让他分心。”
      “他多大了?”
      “二十三了。”
      “这个年龄还是孩子?”
      “他,他不是还在上学?”
      “是,不过不是小学。”
      “唉——,你不理解一个做娘的心,只要他能好,我死了也愿意,当年——”
      郭小峰立刻挥挥手,打断了她显然要开始的漫长回忆,他可不想把话题岔到养儿不宜的话题上:“问题是你死了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而且,如果你把他养成了个笨蛋,恕我直言,一个笨蛋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他能遇到比别人多得多的问题和麻烦。顺便告诉你,你儿子的路还很漫长,将要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可能象他能看到太阳升起的次数一样多。”
      “我能管一天是一天。”唐婶儿英勇地挺直了胸膛。
      但没有感动面前这个警察,他仅仅毫无表情地反问道:
      “那现在眼前的问题你打算怎么管?”
      唐婶儿哑了。
      爱梅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爸爸的心意了,他想让唐婶儿明白不要再包揽孩子的一切。这会儿唐婶儿大概也明白自己的力量已不足托起儿子专心的校园生活了,她暗想,事实上,早就不足了,只是做父母的总也不肯醒罢了,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自己的——已经过世五年的妈妈。
      “我知道了,”唐婶儿叹息着低语:“这次我一定会和儿子谈谈的。”
      “会吗?也许那时你‘做母亲的心’又不忍了,或者现在就问问你儿子为好,他就在外面。”
      “你——”刚刚开始陷入母爱情肠,放松下来的唐婶儿犹如迎面挨了一砖,惊讶地站了起来:“干吗叫我儿子来?”
      “又什么关系?”郭小峰无动于衷地反问:“本来你就不介意他知不知道你是否犯罪,否则当初你怎么敢决定做?”
      “不,不是这,这样的——”唐婶儿结结巴巴的说,胸口激烈的起伏着,不知如何表达,只觉得窝囊憋气,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眼前这个警察的憎恨的火焰“噌”地重新燃烧起来了。
      “爸爸——”这一声包含了爱梅所能表达的所有惊讶和愤怒,她没想到爸爸居然这样,尽管她也明白这是想用各个方面逼迫唐婶儿以后不敢再犯罪了,可这种行为也太过分了!
      愤怒并没有特别的力量,即使是两个人的。
      穿着一件旧旧的红灰色杂拼羽绒服的唐浩宇还是很快被带了进来, 他身材瘦削,脸色有些苍白,厚厚的镜片遮住了眼睛,使人很难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看了看郭小峰,又看看母亲,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伸手把背在背上的旅行包放在地上,又扶了扶眼镜,带着对可能的不幸结果有充分心理准备的抑郁阴沉表情站在那里。
      “小宇——”唐婶儿颤声喊道。
      他依然静静地盯着郭小峰。
      “本来今天准备回家过年对吗?”郭小峰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是,”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火车票 ,表情有些神经质:“好不容易才买上,因为走的晚,错过了学校的统一定票。我不得不在火车站排队,那么多人,中国人真多,尤其是过年回家的时候,车站真是人山人海,如果拍下照片,我相信比长城还有标识意义。”
      “我也相信。”
      “所以我不得不站在那里排队。”他把车票又放回口袋:“足足排了两天,还好,我比较走运,买上了。”
      “真不错。”
      他们都不说话了,静静地对视着,终于——唐浩宇忍不住了,他垂着眼睛说:“其实我不用这样的,刚放假学校可以统一订票,都是因为她,”他的头向母亲偏了一下:“她坚持要晚走几天。”
      “是吗?”
      “是的。”他抬起眼皮,苍白的脸色突然泛出了血色,嗓音也变得尖利了些:“是的,是的,是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直说吧!”
      “爸爸——”爱梅乞求地喊了一嗓子。
      但郭小峰依然一幅没听到的模样,维持着慢条斯理的语速:“是这样,为了你的学费问题,你妈妈做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小宇——”唐婶儿有些绝望地冲儿子喊道,不知怎么才能赶到这个死警察之前给儿子做些解释——那么复杂的一件事。
      “我猜到了,”唐浩宇并没有想像中的震惊,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回答郭小峰又像是自语:“警察叫我来时我就猜到了,我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仔细想想我早该猜到了,一定要晚走几天,一定要回去上班,莫名其妙!”
      “我也是为了——”唐婶儿哭了出来。
      “为了我,对吧?”唐浩宇依然不看妈妈,自顾说:“我知道,都是为了我,我大姐打工是为了我,我二姐辍学也是为了我,我爸腿有病不敢看医生也是为了我,你来北京打工也是为了我,你们都是为了我,全家都是为了我,开口闭口都是为了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我,我可真幸福!”
      “唐浩宇,你——”
      “可我得到了什么?!”唐浩宇没有理旁边爱梅气愤的呼喊,突然嘶哑地吼叫起来:“得到吃最差的,穿最差的,不敢娱乐的生活状态,得到了现在学费还欠着两万多的情况。”他突然又仰天大笑:“哈哈哈!对!还得到了对你们的感情债,要用一辈子来还的债。”
      唐婶儿呜呜的哭了起来。
      爱梅转过头憎恨地看着爸爸,她从未如此厌恶他,没想到在家无可无不可的爸爸居然有这样一面,象一只残忍的捕鼠猫,把老鼠弄死之前还戏弄一翻。
      郭小峰安然地坐着,直到对面的小伙子看起来冷静了一些,才慢吞吞地开口:“你感觉很委屈是吗?”
      “哼!”
      “那你干吗不自己多想想赚钱的办法呢?”
      “他们不让,让我先好好读书。”
      “他们?是谁?那些放债的人?”
      唐浩宇的喉结激烈地上下滚动着,太阳穴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郭小峰视而不见,无比讥诮地继续问:“这次你倒毫无怨言的听话的了?”
      唐浩宇怒视着面前这个五十来岁的警察,突然,从口袋里拿出车票愤怒地摔在地上,“我不回去了,我留在北京打工。”
      “打工?主意不错,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似乎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我会接着想办法的,我可以做苦力,做保洁、做家教,做,做——”
      “做很多事。”郭小峰接着他激动地一时说不下去的话,说:“只要肯好好想,我猜你的同学中也不乏这类优秀榜样。”
      “是的,我也会的。”唐浩宇梗着头回答,脸上泛着激动的红色。
      “我相信你!”看着对面的年轻人,郭小峰突然微微一笑,站起来绕过桌子,低头把摔在地上的车票拣了起来:“作为一个上年纪的人,听到年轻人说出这样有骨气的话真是很欣慰。”他瞄一眼面前这位依然梗着头的年轻人,继续说:
      “不过人生是长跑,努力也是长期的事,倒不急在这一时,尤其是当务之急已经解决的前提下,别这么看着我,我还没告诉你吗?你妈妈无意发现了一个准备偷窃广进公寓的杀人犯,非常巧,她遇到了我,于是向我告发了,这是很危险的,虽然我可以自负的说遇到了我危险就减少了一半;更巧的是,那个人是我们悬赏追逃的杀人犯,所以,她将可以得到三万元的奖金。”他伸手把车票塞回唐浩宇的口袋里,因为这个正气愤的小伙子一直不肯接他递过去的车票:“既然票都买好了,还是回家过年吧。”
      看着变得呆若木鸡的唐浩宇,郭小峰的脸又回复了严肃:“虽然这次很幸运,小伙子,但我希望你尽早拥有发挥自己知识才能的最佳谋生方式,而未来可能的不幸只是来自意外,而非必然,年轻人,成年人是没有资格逃避生活压力的。”
      “好了!”他最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边向外走边说:“跟你妈妈一起收拾收拾坐火车去吧,我也要出去看看安排押解犯人的车过来没有,押他,自己也要顺便回家过年。”
      他大步走出屋外,仅用眼角偷偷瞥一眼唐浩宇那由愕然又渐渐复杂的神情——就快步出去了,避免去看又一次捂住脸,抽动着肩膀的唐婶儿和不知什么表情的女儿。
      但女儿却愿意让他知道她是什么想的。
      “爸爸——”
      爱梅追了出来,她的眼睛里包含着深深的歉意——为曾对父亲的误会,又蕴藏着为之无比骄傲的——复杂目光。
      “噢——,爸爸!”她喊道:“噢——,爸爸!”
    踮起脚尖,就更接近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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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6-10-28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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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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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3-14 12:42:02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一对可怜的母子,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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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3-5-31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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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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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8-30 13:59:35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的文章总是让人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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