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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夕阳正红》作者:徐俊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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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10-23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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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正红
    徐俊敏

    写生
          这是她偶然发现的去处。
          前些天写生时她经过这里——市郊一片人迹罕至的枫树林。其时正值初秋,四下无人,正午的阳光自头顶瀑布般泻下来,落到火红的枫叶表面,反射出一抹空灵的红,好似万千跳动的精灵。它们安静地舞蹈,层叠起伏,错落有致,好似华丽的无声剧。 
          米艾嘉选取了一个角度与光线俱佳的位置,打开画架,安上画框与画布,像往常一样准备作画。画布上乳白胶特有的气味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在提笔瞬间带给她惬意的享受。这是她所喜欢的,也是唯一能从中获取快乐的工作。事实上,很多时候,她都在绘画中寻求某种心灵的平衡,好似对于生命的寄托。
          她目测了一下远处树林的距离,截取了适合的构图位,用炭条在纸上打下浅浅的框架。随着线条一遍遍打上去,画面也越来越充实,整个纵深感开始显现出来。米艾嘉喜欢画静物和风景,偶尔也画人物。相比之下,她更喜爱充满光影变幻的画面,似有音符流淌在物体表面。就好像她喜欢的莫奈,倾向于捕捉光影的运动,而非物体本身。所以她的画需要懂得的人细细品味,那捉摸不定的动感是一种安静的韵律,带着时间流淌的节奏。就好像她的人,作品也似不食人间烟火,宁谧得让人忘却了自身的存在。
          时间过得很快,当米艾嘉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她放下调色板,闭起眼睛,揉揉肿胀酸痛的肩膀。一阵风吹过,空气里透着丝丝凉意,入秋的傍晚已不同于夏季。她瑟缩了一下身子,睁开眼睛,直至事物再次慢慢映入眼帘。她低下头打量画面,正稿已差不多出了个大概,若干较大的色块把画面分割成不同的部分,再下去需要更耐心地一层一层上色,逐步塑造出她所需要的微妙效果。
          她扭过身子半仰起脸,透过层层叠叠的枫树叶看到太阳已经偏西。光影的变化似乎就快达到它的极致,再往下,黑暗将覆盖掉所有明亮的事物,就好像浓重的黑色颜料覆盖上画布,将一切美妙的色彩全部吞噬。她不愿看到这些,好像天边那抹瑰丽的云彩,尽管绚烂,但却短暂。那一刻,她想起了她的母亲,她在自己七岁那年离开了人世,抛下女儿和众多影迷,用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如此匆忙,如此突然。对她而言,一切似乎只是个逗号,浑然感觉不到结束,宛如行文中一个短暂的停顿,过后还有内容。母亲的一生就像一篇未及写完的文,提笔磨墨,随时要落下的样子,她始终这么觉得。
          作画的瞬间她是专心执著的,可生活中的她却是随性和带些懒散的,还有小小的敏感。艺术家都是敏感的,她想起某人对她说过的话,只可惜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也再没见到过那个人。那不是令人愉快的回忆,但却无法忘却。即使在今天,她依旧怀念他的笑,那阳光般带着暖意的笑,温和坚定,直暖到她心坎里去。还有那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好似明晃晃的画布,让她有在上面作画的冲动。想到这些,她情不自禁地一笑,笑声同样轻柔,好似她柔顺的发。
          米艾嘉收拾好东西离开,脚踏车碾过落叶时爆出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在松软的泥土留下浅浅的印迹。阳光下,蜿蜒的拖痕仿佛预示着什么,一如她脉络纵横的诡异掌纹。
          像她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在如此偏僻的小道上独自骑车,不能不说是件相当危险的事。在整整前半段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若遇上歹徒只怕万难幸免。不过好在幸运女神似乎格外眷顾她,一路平安无事,一个半小时后,米艾嘉总算是平安到家了。
          或许是那晚受了寒,第二天醒来时米艾嘉觉着脑袋晕乎乎的,四肢发沉,呼吸也不通畅。她不得不躺着多休息了会儿,可情势依旧不见好转,又磨蹭了些时候才艰难爬起身,翻箱倒柜找出几盒常备的感冒药,选了一种服下。看来今天是作不了画了,她对自己说,扭头望一眼墙角摆放着的画架。好在上面的油彩给了她些许安慰,就在昏昏沉沉中她又睡了过去。
          其实她的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磨人。这多少和她的体质有关,从小时候起就这样,一旦生病从没痛痛快快好过。再小的病也要拖上个十天半月,好似借债的人,还起钱来不情不愿的。正应了那句老话:病去如抽丝。
          等到米艾嘉再次恢复过来,站在阳台舒展双臂做着深呼吸时,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她趿拉着拖鞋进到屋内,就着窗台射进来的日光细细端详那幅《枫林》。有那么一刻,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柔但却谨慎地触摸着画布上的油彩,光线随着她的手指而移动,仿佛钟面的刻度。最后,她毅然蜷起手指,决定再去一次那片树林。

    邂逅
          阳光与上一次来时同样灿烂,金灿灿的光线洒满了四周,静谧的树林仿佛是从童话书中突然蹦出来的,透着不安分的新奇与神秘。米艾嘉推着自行车穿梭林间,鸟儿在高低的枝丫间蹦跳雀跃,仿佛欢迎她的到来。这是一个理想的作画场所,还有同样理想的天气和心情。
          米艾嘉来到上次那个地点,她注意到远处的树木有些微变化,不过那并不明显。在她的画布上,景物浸透在光影的波澜中,随着光线的变幻呈现出奇异莫测的变化,她讲究的是色块,以及色块与色块之间的转承过渡,并不特别在意形体。
          这一次,她画得特别细致耐心,因为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受那些孩子般调皮精怪、仿佛跟她捉着迷藏的光影。她要用那曼妙的色彩和光影来犒赏自己的大病初愈。这么想时她忽然“噗嗤”一笑,印象中还没听过谁把感冒叫做大病的。
          就在这一笑之际,她猛然察觉身旁多出个人来。她惊疑地向旁挪开一步,扭头警惕地注视来人。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高高的个子,干净的短发,挺直的鼻梁,还有……真要命,她暗自咒骂一句,那薄薄的坚毅的嘴唇,和记忆深处的某人是如此相似。她几乎疑心他笑起来也会露出一口洁白无瑕的牙齿。
          来人似乎并不在意米艾嘉的举动,而是探过身子凑近了欣赏她的画。他看得很仔细,旁若无人的样子,直至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背,吁一口气。她注意到他嘴角挂上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虽没露出牙齿,但她已经肯定,他一定也有一副洁白的牙齿,就好像他一样。
          似乎是在考虑该如何措辞,过了片刻,男人将目光从画布上移开,主动开口介绍自己:“我叫林风,你的画很不错,我喜欢。”他说着露出笑容,那是温和的、带着暖意的微笑,还有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洁白牙齿。天哪!米艾嘉几乎要晕过去。她好不容易把着画架稳住身子,用力对自己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可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喜欢上他!
          可能是怕吓到对方,林风稍稍向后撤了撤身子,双手随意地抄进裤袋里,尽量给人以放松的感觉。休闲的细纹衬衣敞着领口,外套一件米黄色针织毛衣,让人很舒服穿着。林风仔细瞧着米艾嘉略带天真的懵懂眼神,那眼睛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一瞬间触动了他心底某根神经。他能察觉得到对方的紧张,尽管不肯定这紧张来源于什么,但他希望能多和她聊聊,因此首先必须消除她的戒惧与不安。
          沉默对别人来说或许是种压力,可对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而言却似乎是很好的缓冲。只见她慢慢缓过劲儿来,移回架子前。开始一样样收拾东西。低着头,眼神不敢与他接触,似乎很怕见到身边这个男人。林风不觉有些诧异,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女生对自己如此冷漠的呢!这多少令他有些郁闷,但很快他就又打起精神。
          米艾嘉愣了一下,直愣愣地瞧着身前伸来的那只手,宽大厚实,握上去应该很温暖吧!她听到自己的心声,手指微微动了动,可理智马上直怪她如此不争气。林风显然没有放弃,他将手略微向前送了送,用友善的目光鼓励对方。终于米艾嘉妥协了,她伸出手,在他手指边缘短促地一碰,然后逃也似的缩了回去。林风对这举动有些哑然,发现食指内侧沾上了些油彩,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连忙抱歉地掏出一条手绢细心擦了两下,但依旧留下淡淡的印子。
        “对,对不起。”她低头紧张地说道,由于太久时间不说话的缘故,那声音听来生涩而怪异。但林风并不在意,他呵呵笑着,举起手掌到面前,开玩笑道:“初次见面的礼物?似乎少了点儿。”
         米艾嘉也跟着勉强一笑:“抱歉,我没注意。”她又再重复一遍,小心翼翼地点头示歉,接着又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要走了吗?”林风横过身子问。
        “哎——”米艾嘉扭头点了点,手里并不闲着。等她把东西都收拾好时,林风突然一伸手,将她的包抢在自己手里。米艾嘉吃惊地后退一步,惊惧地盯着眼前人。
        “吓着你了?”林风注视着她,小心试探。
         女孩很仔细地看着他的脸,末了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她轻轻回了一句,伸出手,示意他将东西还给自己。
         “我送你吧!”林风忽然抢着说,一边将手指向另一个方向,“我的车就停在那儿,听说这一带可不怎么安全。”
          米艾嘉略感诧异地瞧着他,她可没觉得这条路有什么不安全,反倒是他的举动让自己感觉不安全呢!她红着脸,仿佛映着火红的枫叶,只感觉一颗心“咚咚”直跳,不知道该不该接受他的邀请。但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由着他将自己的东西搬上车,包括那辆折叠式脚踏车,他很仔细地拆卸后放进了后备箱内。
        “要去哪儿?”上车后他扭头问身旁的她。
        “什么?”米艾嘉似乎有些走神,没听清他说什么。她别过头,两眼直直盯牢他薄薄的嘴唇。
        “我是说——你要去哪儿?”林风又重复一遍,说完微微扬起嘴角,给了她一个定心的笑容。
        “哦——”米艾嘉明白过来,将住址告诉了对方。车子发动起来,为了避免尴尬,她故意将脸别向窗外,透过玻璃的反光偷偷注视对方。
        “音乐?”林风瞧着前方礼貌地征求女士的意见,可是没有反应,对方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他用眼角的余光迅速一瞥,这个浑身透着神秘的女孩,永远都让人捉摸不透。他暗暗叹了口气,选取了一首轻柔和缓的曲子,想来那起码不会遭致讨厌。
         车行的速度显然比脚踏车要快多了。半小时后,那辆黑色的路虎停在了小区一幢高层底下。林风替米艾嘉取出东西,并从后备箱内放下脚踏车,重新拼装好。
         米艾嘉朝他点头致谢。说实话,此刻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想请对方上去坐坐,又怕太过唐突留下轻浮随便的印象。正犹犹豫豫左右摇摆间,林风已登上车,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向她告辞。米艾嘉礼貌地挥了挥手,眼看着火红的尾灯在眼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消失在小区门口,她的一颗心也跟着划了一个弯,一下子变得没着没落的,仿佛为这一段懦弱的邂逅注上一连串的省略号。
        “还会再见面的吧!”她安慰自己说,在楼下愣愣站了半晌。终于,她意识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转身走进大楼。
    意外
         再次见到林风是在一周后。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也将米艾嘉的心给磨了一磨,从起初的辗转反侧到渐渐疏念,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小小的高潮。可恼的是他在自己的心情业已平复的时候又出现了,仿佛是下一次纠缠的预兆,米艾嘉恨恨地咬着嘴唇:这命里注定的魔星!
         那天在大街上,米艾嘉捧了一袋子食品往回走。太阳大得出奇,劈头盖脸晒下来,不遗余力的样子。柏油马路地面被这热气一蒸,也跟着红头涨脸起来,温度越发高了,“嗤嗤”地冒着青烟。米艾嘉踩在上面,粘乎乎的,好像踩着块口香糖。虽是过了十月半,汗还是没头没脑往下掉,顺着脖颈一路流下去,淌过线条柔和的脊背,混着内衣湿乎乎地黏成了一片。
         转过一个弯,来到小区门口。正自顾自走着,冷不防斜刺里蹿出个人,不知怎么就带着了她臂弯处的包。米艾嘉猝不及防,被这一扯带了个趔趄,手中的袋子便稀里哗啦翻下来,大包小包零零碎碎撒了一地。正自懊恼间,抬头见前面那人反倒加速跑起来,此时方才醒悟那是个抢包的。正待发急,一个身影突如其来,闯红灯般打横里撞上去,将那人撞到墙上。这一幕来得委实太快,米艾嘉都没来得及反应。待她惊魂未定爬起身来,眼前只剩下了一个人。只见他提着拎包一步一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用空出的手掌捺着嘴角。阳光下,他高高的个子,干净的短发,挺直的鼻梁,还有那珍珠白的牙齿,但此刻却夹杂着血丝。
         林风将拎包递到她面前,问道:“没事吧?”这话本该由她来说的,倒让对方先说了出来。米艾嘉一愣,反倒没什么话好说了。伸手去接,手肘的皮肤一收拢,攥起一阵钻心的疼。她眉心一紧,痛相立刻反映到脸上。林风早察觉到了,将她手臂翻过来,只见手肘处磕破了皮,鲜红的血印子像把小刷子,在白藕似的臂膊间刷上了一抹红。新鲜细小的血珠子一颗颗渗出皮肤,平添了几分艳丽的色泽,米艾嘉瞧着反倒有些被吸引了。
        “这不行,得清洗上药。”林风嘴上说着,手里也不停歇。他将地上的物件一阵风似的拢到袋内,挂着拎包扶着米艾嘉往住处走去。街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目睹了刚才那一幕,自顾自交头接耳,大体是在猜测两人的关系。
         林风问了楼层,手指在“16”上按了下去。米艾嘉顺从地站在一旁,显得异常安静。电梯启动的瞬间她偷偷瞄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头去。电梯门开了,林风捧了东西当先出去。米艾嘉跟在后头,从他肩膀上挂着的提包内翻出钥匙开门,宛如一对购物回来的情侣。进门前,林风警觉地朝过道另一头的房门望了一眼,他忽然有种感觉,仿佛那后头正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似的。
         两室一厅的房子,独居来说算是相当宽敞了。米艾嘉径直打开阳台的窗,让屋内的空气保持流通,也借着风稍稍冷却一下自己的头脑。她从阳台上望下去,下面的街道弯弯曲曲,像是条灰带子,过往的行人与车辆,则如同带子上缀着的斑点,时刻变幻着。她顶喜欢从高处俯瞰这座城市,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有种自由自在的错觉。
         林风在屋内放下东西,出声唤米艾嘉,她仿佛没听见,仍旧自顾自朝底下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她按照林风的要求,找出了消毒用的红药水、纱布、创可贴等物,摆地摊似的累累赘赘铺开来。林风先带她到卫生间,用冷水洗净伤口,然后回到客厅给她上药。他手法很熟练,医院里的护士也不比他强,米艾嘉就这样静静坐着由他摆布,不发一声,布娃娃般的乖巧。待一切包扎停当,她欣赏似的举起胳膊扭过去看了看,抬起头来时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他的嘴角。林风一呆,扭头从镜子中看到那里肿起一块,所幸伤得并不严重。于是起身自冰箱中取出些冰块,找了个塑料袋装了,做了个简易冰袋自己敷着。
         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儿,林风坐不住,站起身来随意走动了几步。米艾嘉也不招呼,由得他去,仿佛是很熟稔的朋友。她从小性格内向,加上这些年独处惯了,对于如何交际可是一点儿谱也没有。好在林风似乎也不怎么爱说话,只是很有兴趣地四处打量,偶尔问几句,米艾嘉明白的便答,不明白的便沉默。林风似乎习惯了她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方式,也就不以为意。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屋主人的画,在堆放的画作前久久不肯离去。特别是对于她新近画的风景,更是瞧得异常仔细。米艾嘉不曾想到他对自己的画作如此感兴趣,心中窃窃自喜,却又不便过多表露出来。想了一想,起身去厨房准备点心,权当对对方的感谢。
         再次进入客厅时,见林风招手示意自己过去。她放下果盘糕点,疑疑惑惑走近两步,见他指着画面右侧一棵枫树根部,定睛瞧去,发现那里的土地比其他地方略略高出一截。起初作画时并未留意,便照样画了下来,此时被人点出,倒也觉着奇怪。她直起身来,面对询问的目光迷茫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对方直直望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忽然一展眉头,也跟着直起身来。他似乎是注意到了茶几上的糕点,搓了搓手也不客气,兴高采烈地享用起来,仿佛全是为他准备似的。这个男人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能够掌控一切,做一切的主人,连糕点也不例外,米艾嘉暗自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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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5 09: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Akura] 于 2010-8-5 09:16 编辑

    陌生人
        经过这一次意外,米艾嘉与林风往来得更密切了些,虽然表面上两人还是那种淡淡的、若即若离的关系。但林风感觉到米艾嘉沉静疏离的外表下,那颗心正离自己越来越近,这也正是他所期望的。
        如此又过了两星期,林风突然得知米艾嘉要开画展。是她美术学院一名教授帮忙张罗的,连同另外几名同学一同举办,让她有时间多准备几幅画作。也正为此,她最近才画得愈加勤奋,甚至独自一人跑去老远的地方写生,就为了完成那组名为“秋·色”的系列作品。
        画展定于下周,林风得知这个消息时有些发愣,一张脸阴晴不定,不知是喜是忧。米艾嘉未曾留意,仍自顾自地准备晚饭。这阵子,她偶尔也会留林风在这里晚餐,但有一次当林风想要吻她时却被拒绝了。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或许是惧怕他那洁白的牙齿会让自己想起另一个人。这使她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甚至还有隐隐的罪恶感。
        这一天,米艾嘉照例前往学院和教授沟通画展前的筹备工作。结束后回家时,正埋头往前走,却不期被人迎面拦住。她吃了一惊,身体不由自主一顿,两手交替拦在身前,很有几分自由搏击起手势的味道。
       “对不起。”来人道,“是米艾嘉小姐吗?我想和你聊两句。”
        米艾嘉侧眼打量对方,那是一个身材结实的中年人,三十五六的年纪,额前头发微秃,两只眼睛犀利得很,仿佛鹰隼一般,看着就让人不舒服。不等她开口,对方已经行动起来,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照片,递近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米艾嘉依言朝照片望去,心下一跳,上面那人可不正是林风!她目光如蜻蜓点水般,只在相片上点了一点便收回,收得太过仓促,做贼似的,配合低垂的头更显出几分心虚。这一切都落在了对面那双眼里。那人微微牵动嘴角,暴出左边腮部连着太阳穴的一条筋,在大日头底下不时抽动着,像是暗地里咬着牙。那模样瞧在眼里是有些怕人的,更何况他的相貌本就杀气腾腾,像电视剧里的打手,这无疑令米艾嘉加倍上了小心。
        不料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更令人惊讶,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物件,右手四指捏着直推到米艾嘉的脸上:“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王瑞,刑警,这是我的证件。”米艾嘉不由得瞪大眼睛,虽没见过真正的警察证,但相同的场景在港台电视剧中则是屡见不鲜。她上下细细打量一番,看样子不像作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转念想到此事与林风有关,一颗心便又给提了起来。
       “我们想请你帮个忙。”王瑞踏上一步,将证件收回衣袋,正色道,“从警方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此人涉嫌多起重大文物走私案,具有重大犯罪嫌疑。有人反映前些天在街上见到你和他有过接触,所以想请你配合警方工作,告诉我们一些有关他的情况。”言简意赅,说罢闭上嘴,静静等待对方回应。
        米艾嘉吃惊地盯着王瑞厚厚的嘴唇,仿佛那些话不是从他嘴里流淌出来的,而是用打字机一个字一个字敲进她脑袋里的。文物走私?犯罪嫌疑?天!这怎么可能?林风——他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人哪!可是,谁又能担保呢?此时站在自己对面的毕竟是位警察,他的话无论你爱听不爱听,都带着一种威严和不可辩驳的气势。米艾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她不愿相信那些话,但又不得不信。之前和林风见面时的种种细节忽然纷至沓来——他对绘画了解颇深,特别是古画,这一点也是米艾嘉喜欢和他在一起的重要原因。若他真是从事文物走私,那对古物有研究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念及于此,她对王瑞的话不由得又多信了几分。但越是相信,就越是扑瑟瑟抖成筛糠。一颗心仿佛十五个吊桶似的,不是磕了这个就是碰了那个,乱糟糟的一团麻。看来惟今之计只有先弄清楚林风的真实身份,再做打算。
        她暗暗拿定主意,不去理会王瑞的请求,搪塞说自己与对方也只是萍水相逢,过后便没再联系。王瑞待要再问,米艾嘉只推说自己不舒服,把对话的门关得死死的。王瑞瞧此情形,知道急切间也问不出什么,寻思了片刻,递上一个电话号码,说是想起什么可以随时联络自己。米艾嘉期期艾艾地接过,看也不看就往包里塞。从学院大门出来后,她急急打了一辆车,在城里转悠了大半个圈,确认后面没人跟踪,这才转道去了自己住所。

    好人与坏人
        经过这一闹,米艾嘉对林风的感觉终究是起了变化。她呆呆坐在床沿,窗帘布拉得严严实实。屋内静悄悄的,只余下王瑞那几句话在脑中翻来覆去地折腾,仿佛有一根棒子在里面用力地搅,大闹天宫似的。几个小时过去了,太阳落山也不晓得开灯,就一个人恍恍惚惚挨着时光。直至脚边的地板传来一阵抖动,她陡然惊觉,扭头才意识到是有人揿门铃,并把门敲得“哐啷哐啷”响。
        门外站着林风,捧着一瓶酒,见终于开门,不觉吁出口气,竖起的眉毛也平复了下来。“怎不开灯?还以为你不在家呢!”他一边说一边挤进门,顺手捻开了灯,熟惯了的样子。米艾嘉也不拦他,也是不知道该怎样拦,只跟在后头反手带上门。林风才进门就瞄了眼靠近阳台的屋角,见打算展出的画都整整齐齐码在那儿,乖巧听话的样子,好似一群春游前整装待发的孩子。
        他将酒搁到桌上,从厨房取出两个高脚杯,这一切也是做惯了的样子,仿佛是这屋的男主人。这在平时会让米艾嘉浮想联翩,甚至打心底涌起阵阵暖意,可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着一切都那么别扭。那酒瓶、那杯子、那笑容、那进门的时间,一切一切都透着错,全都不对,全都不对!
        林风在玻璃杯内各倒了小半杯酒,红红的酒自杯沿倾泻下去,宛如小小的瀑布,在杯底汇聚成一汪微缩的海洋。但那红——米艾嘉也觉着别扭,她突然想起那天磕破的手臂,伤口丝丝拉拉的血丝……红酒酸涩的气味飘过来,她一个激灵,猛然省悟那是透着血腥味的红!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笑吟吟地将酒杯递到她面前,“是我们相识一个月。一个月前的今天,我们在枫树林相遇,仿佛上天注定的意旨……”他絮絮说着,兴高采烈。米艾嘉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淡着脸低着头,沉寂地站在对面,恍如一尊乳白色的石膏像。林风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意识到了气氛不对。他打阴影里小心翼翼揣摩对方脸色,好似品味画中的光影一般,却也是难以捉摸的。
       “今儿是怎么了?直愣愣地站着,出了什么事?”他边说边拿手背去贴对方额头,口里念叨,“别是病了吧!”米艾嘉略略扭头避开他的手,却仍是不做声。这把林风弄得进退不得,气氛越发僵起来。
        其实米艾嘉有一肚子话要问,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那疑问在心里头颠来倒去,思量了又思量,委实踌躇不下。连空气也跟着渐渐冷下来,越来越低,最后竟要凝结住似的。林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知道有些话必须要说了。
        “你的画……”他将酒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凝视她,“能否不要展出?我指——枫树林那幅。”米艾嘉怔了怔,瞧着他没有言语,不知道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林风放下酒杯,神色变得越发凝重,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原本苍白的腮颊竟隐隐泛起一抹红,仿佛也透着血腥味,米艾嘉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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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5 09: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Akura] 于 2010-8-5 09:18 编辑

    “你还不知道哩,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他放下酒杯,双手握住她臂膀,一脸关切,“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发了疯,可我说的都是事实!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会慢慢告诉你……”

    他说着下意识地扭头向窗外,想要过去拉上帘子,却发现它们早已被拉得严严实实,于是又回过头来:“很抱歉一开始瞒着你。事实上,那天在枫树林,我是有意等你来着。别这样看我,我那是在执行任务,所有一切都是工作需要。”他说着松开手,退后一步,从外套的内口袋中抽出一张证件,“我的真名叫肖昀,是国际刑警,隶属于公安部刑侦局。林风只是随口编的假名,不过是枫林倒过来的谐音。你不知道,就在你一个月前作画的那片枫树林内发现了一具男尸,其身份是摩纳哥一位私人收藏家。但那只是表面的身份,私底下此人与意大利黑手党往来甚密,此次来华是为了接头一桩重大生意。由于本案牵涉到跨国犯罪,背景极其复杂,因此国际刑警组织要求中方通力协作,与摩纳哥及意大利警方共同携手追查此案。而那天,我因有些疑点想不通,正在案发现场做进一步调查,却不想遇到了你。我小时候学过画画,对油画有些基本了解,我见你那天已经开始上正稿,可见之前肯定来过此地,那前半段工作一定是在当时完成的。于是我想,你或许会和此案有关,又或许知道一些案发当时的线索。所以,我就假装结识你,希望能够从你口中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一口气说完,“呼呼”喘了两口气,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似乎这一番话很耗费体力。米艾嘉不由得怔住了,这与她起初设想的情况完全不同,虽说听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却也合情合理解释得通。尽管他结识自己的目的是为了办案,这一点多少让她有些不如意,但毕竟令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等等……那个王瑞又是怎么回事呢?她疑疑惑惑,半信半疑,将下午所遇到的事情说与他听。肖昀一惊,立即细问那人长相,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末了,他掏出手机背过身去与总部联系,让那里根据此人体貌特征查找犯罪数据库。

    打完电话,他急急转过身来,眼神焦急:“艾嘉,你的这幅画有没有别人看过?或是,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去过那片树林?”

    米艾嘉瞧着那眼眸中透出的隐隐血丝,依旧是那血腥的红,如此多,很有些怕人。她细细思索了一遍,抬起头来茫然地摇了摇。

    “真的没有?”肖昀再次确认,伸长了脖子往前倾,毫不放松。米艾嘉依旧是摇头,印象中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去过那片枫树林。而她也希望在画展当天展出这幅新作,因此包括同学及美院的老师在内,都没见过这幅作品。

    肖昀闻言似略微松了口气,但心念电转,随即又紧张起来,喃喃道:“不可能,没有理由……怎会找上你?”

    “你说什么?”米艾嘉见状询问道。

    他一惊回过神来,再次抱住她纤柔的胳膊:“听我说,你已经被盯上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想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他们还吃不准,不知道你掌握了多少情况,所以编着谎话来套你。你千万记住,一定不能展出那幅画,那上面有他们犯罪的证据。这是一个庞大而严密的组织,一旦有任何蛛丝马迹落到他们手中,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最后那句话倒并非恐吓,他和这个组织打交道多年,深知其手段之残忍毒辣,就好像多年前经由一个严格训练的小男孩,用安眠药清除了一名企图脱离组织的成员。在他们周围,任何一个看似普通的人,甚至家禽宠物都有可能成为杀人利器。想到这里,就连他自己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只觉得浑身泛起一股凉意。他定了定神,暗暗告诫自己必须赶在对方之前解决问题。否则……他偷偷瞥了米艾嘉一眼,那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米艾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反倒是木然,因为没主意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她想起什么,走过去将那幅画摆到架子上,定睛看了一会儿,指着那处微微隆起的地面,道:“你说画上有他们犯罪的证据,是否就是上次你指出的这块地方?”

    肖昀暗暗惊讶于她记性如此之好,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发出声音:“那、里、就、是、埋、尸、的、地、方。”

    对决

    米艾嘉闻言周身一颤,打了个筛糠,感觉一股凉气从画面直透出来,缭绕周身久久不散,仿佛神话故事里的白骨洞,阴惨惨的很是怕人。这股子凉气吹散了画面遍布的红,吹散了浓浓的暖意,也吹散了她骨子里的力气。她双膝一软,人就堪堪倒下去。幸好肖昀眼疾手快,赶上一步搀扶住,只感觉她浑身轻飘飘的没重量似的。

    “你先歇一会儿,我去给你冲杯热牛奶。”他让米艾嘉半躺进沙发里,起身去厨房准备牛奶。他知道她这是因为受惊过度,加之原本体质就弱引起的眩晕,多休息下就没事了。而他却是大意不得,目前情势不容乐观,他还有他的工作要做,而且是马上!

    米艾嘉一手搭着胸口轻轻调匀呼吸,感觉四肢百骸软绵绵的没半分力气。沙发位于画的一侧,从侧面望过去,仍旧能看到画面上层层叠叠晕开的红,但夹杂着氤氲的雾气看不真切。看着看着,她忽然察觉到些异样,那异样原先并未在意,此刻却在她眼中逐渐放大。宛如一个被人鼓足腮帮子用力吹大的气球,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渐渐笼罩住她全身,直至肖昀从厨房出来,才受惊似的“啪”一声爆裂开来。

    “来,喝些热牛奶,有助于镇定心神。”他将一杯温热的牛奶递到她面前,还周到地预备了几块饼干。

    米艾嘉尚未完全从气球中脱出身来,怔怔呆了半晌,方才接过牛奶。却是不喝,又发了一会子呆,才道:“那天送我上来时你先出的电梯,怎么知道我家在过道左边?”

    “什么?”肖昀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过后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热,“不瞒你说,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来过这里,想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线索。”

    米艾嘉瞧了他一会儿:“这也是警方的工作?”

    “呃……有时在特殊情况下,我们也会采取些非常手段。”他低垂着目光,低声支吾道。

    对方想了一想,双手捧着牛奶:“这么说,那天街上的抢劫也是你们预先排练好了的?” 

    肖昀被她这话一呛,不由背过身去,借整理东西掩饰自己的尴尬。看来,他当初是低估了这个女孩的智力。说来也是,大白天在行人往来的大街上发生抢劫,还那么凑巧被他撞见?这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对于涉世未深、羞涩内向的米艾嘉来说,或许可以打动她心底的某种情结,但却并不能蒙蔽她的双眼。

    米艾嘉从背后打量着他,思量间将杯子放回到茶几上。或许由于夜间温度降低的缘故,她突然觉得有些发冷,移开身后的包,将手探到身子底下取暖。半晌,她悠悠出声:“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肖昀回过身来,注意到了茶几上的牛奶,目光在杯口转了一转,又落到米艾嘉脸上,表情透着些许古怪。

    “如果如你所说在那里发现了尸体,那我第二次去时,看到的该是被挖掘开的土地,可实际情况却是和第一次一样,根本没什么区别。”

    “呵!这个啊……”肖昀夸张地低头笑了下,仿佛是在为自己壮胆,白色的牙齿在灯光下反射出森森光芒,“你误解了我话中的意思。”

    他抬起头来,瞧着面露疑惑的米艾嘉:“你把时间弄混了,并非是警方发现尸体后你才去的现场;恰恰相反,事实上,正是因为你的画我们才发现的那具尸体。”米艾嘉皱了皱眉,听着他继续说下去,“起先我们只是监视那位摩纳哥游客的行踪,发现他去了那片枫树林后就没再出现过。于是,我前往那里察探,希望能够发现些蛛丝马迹,却不想遇到了你……”

    米艾嘉由他絮絮说着,也不言语。只是脑中偶尔会跳出些零碎的画面和语句。不可否认,她对画面有着特别的喜好,哪怕再微小的镜头都能保存在她小小的脑壳中,宛如档案室里分门别类的抽屉。肖昀说完,看似随意地在米艾嘉脚踝旁坐下。这一举动仿佛突然惊醒了她,沙发上的脚踝不觉缩了一缩,双手稍稍用力,将身子往后移了移。这略带戒心的举动自然没能逃过肖昀的眼睛,但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而是侧着身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口气,并不朝她看,向空中说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呀!”

    米艾嘉还想往后挪,怎奈沙发太小,已没什么地方可退了。与此同时,肖昀恰好转过脸来与她打了个照面。同样是那温和的笑容,白皙的牙齿,但此刻在她眼中,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米艾嘉一颗心怦怦乱跳,被他瞧得发慌。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肖昀忽然好奇地问道。

    米艾嘉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心神:“我在想事情的真相。”

    “哦?真相?”他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打量眼前这个女孩,“难道你一点儿都不相信我说的?”

    她注视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你说的似乎合情合理,但是却无法解释王瑞对你的追查。倘若你真是国际刑警,而王瑞是犯罪集团的成员,那身份更为隐秘的该是他,而非你。也就是说,要查也该是你来查他,而不是他先拿着你的相片来向我打听,这是其一。”肖昀很认真地听着,不觉点了点头。

    “第二,你之前对我说你是因为对案发现场存有疑点,所以回去那里检查,并碰巧遇见了我。而后又说是因为我的画才发现了尸体。于是问题就来了,既然一开始你都不知道那里是凶案现场,或者更确切地说,你都不知道是否发生过凶案,如何会有对案发现场存有疑点而前去查探一说?看来真正把时间弄混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唔——”肖昀思索着,似乎满意地点了下头,“可那也可能是我一时口误,毕竟事后知道了那里是凶案现场,下意识就会这么想。”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胆量,米艾嘉居然笑了一声:“这说法虽然成立,却也着实勉强,很难相信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国际刑警会如此疏忽。况且,假如你们真是因为我的画才发现了死者,一定会详细询问我那天作画时所发生的一切,看看是否会对案情有所帮助。而你,除了问起我上次去的时间外,并没有询问过任何有关当时的细节,这与你所谓的刑警身份大相径庭。我不由得疑惑起来,既然察觉我画中隐藏着线索,却又为何不表明身份,向我询问更多详情以助破案呢?我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并不需要从我口中了解任何有关案情的信息,只因为——”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语气也随之变得坚强有力,“你比我更清楚那片树林里所发生的一切!”

    对面“啪啪啪”传来几下击掌声:“很有意思的想法,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去做警察。”肖昀轻轻替她鼓掌,眼中透着股说不出的表情,仿佛是赞许,又仿佛是鼓励,“除此之外还有吗?”

    “还有你并不关心我会知道多少,因为你很清楚我的生命不会持续太久。你唯一担心的是我所掌握的秘密是否传了出去。所以当得知没有其他人看过这幅画,并知道只有我去过那片枫树林时,你大大松了一口气。其实,真正不想让这幅画展出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和你的同伙。”她一口气说完,末了又瞧了瞧他,“只怕你先前打电话也不是去什么国际刑警组织总部调查资料,而是通知你的同伙局势紧迫,你会马上采取行动,是吗?”

    肖昀很有耐心地听完她的分析,对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默默注视了半晌,眼中竟有些可惜:“的确很令人吃惊。”他微笑着往空中吁出一口气,“看来,你的思想并不像你的外表那般简单。”

    对于这番评价米艾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九点十分。她忽然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问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那就是你所说的案件是否真的存在?我的意思是——那个地方……真的埋了尸体?”

    肖昀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朝她微微一笑:“当然没有。”这回答多少有些出乎米艾嘉的意料,她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只得屏息等待他说下去。

    “事实上,那里确实埋了些东西,但却不是什么摩纳哥游客的尸体,而是——编钟!战国末期出土的编钟套件。”他言罢笑了起来,又露出白晃晃的牙齿。大小不一的牙齿在阴影下反射出一种青灰的色调,恰似一排小巧精致的编钟,但奏出的却是刺耳得意的笑声。如果可以的话,米艾嘉宁可自己执杖,将它们一个一个敲得粉碎!

    “这么说,王瑞说的全是真的了?”她磨着时间,明知故问道。

    “当然!那家伙追踪我们好几个年头了,不好缠哪!”他发出一声唏嘘,仿佛是想到了为躲避警方追捕而历经的艰辛。过了一阵子,他又垂头面向沙发中的米艾嘉,“不瞒你说,就在你第一次作画的那天,树林里确实发生了命案。我们在那片枫树林里枪杀了一名警方的线人,并将他的尸体埋在了另一处地方。但当我们回来取东西时,有个兄弟偶然发现了不远处的自行车痕迹。我们立时紧张起来,要知道,如果行踪暴露,那等待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我仔细查看了地面,确认那是新近留下的痕迹,可出了树林到硬地后,车痕便消失了,因此便无法追踪。如此一来,我们当时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我们并不知道那个骑车人是什么身份、有没有看到什么。但不管怎么样,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必须迅速撤离。因此,我们将货物以及尸体全部带走,转移到别处藏匿,并小心保持现场的原样。要知道如果当时有别人在场,一定会听到枪声。正因为那儿地处偏僻,人迹罕至,我们才无所顾忌地开枪,实在没料到居然会有外人闯入。为了能找到他,我便不时在附近徘徊,想看看这个神秘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一连守候了七天,想不到竟最终等来了你。”

    米艾嘉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对方早就设下了圈套等自己上钩。这么看来,那天他很仔细地替自己收折叠自行车,其目的是为了比对轮胎印以确认她的身份。可见其设想是多么周到严密,而自己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要不是今天知晓了真相,只怕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一个糊涂鬼!

    “哼!只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接触你的同时,竟也被王瑞那家伙给盯上了。加之你的画展临近,看来,今天是必须要做个了断了。”他说着走近两步,伸手自茶几上取过牛奶,目光片刻不离她左右,“来,我看你真是累了,把牛奶喝了好好睡一觉。”他哄孩子般轻声细语,嘴角挂着一抹阴惨惨的笑,仿佛劝白雪公主吃苹果的巫婆。

    米艾嘉扭头竭力闪避,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夜晚和母亲床头的那杯牛奶。记忆的漩涡仿佛突然间碎裂开来,将她的思绪抽离躯体,轻飘飘地不知道飞向哪里,直至那坚硬的玻璃杯口碰触到她的唇,才惊醒过来。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猛地一挥手,将那双手连同玻璃杯一同磕飞。只听一声清脆的响,是玻璃在地砖上爆裂开来的惊呼。牛奶溅了一地,同时跌落地上的还有一部手机和一页纸片。

    肖昀微感诧异地俯下身去,那动作是极缓极慢的,周身散发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戒惧,仿佛旷野中的狼。纸上只有寥寥两字和一串电话号码。他瞳孔渐渐收缩,“王瑞”两个字就如同两把利刃直刺入他的双瞳。他屏息摁下手机,发现有个拨通的电话,号码正是纸上那个。一时间,他有种被戏弄了的恼怒。

    “你给他打电话了?”他恶狠狠地咬牙道,言下犹有不信。

    “你、给、他、打、电、话、了!”他再次重复那句话,拳头攥得极紧,仿佛要把每一个字咬碎吞下去似的。他忽然想到他背过身去的那会儿,再次回过身时就见她双手置于身下,陷在厚厚的沙发垫子内。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喃喃咒骂。这么说来,刚才两人所说的一切很可能都被听去了。妈的,实在可恶!

    面对对方凶神恶煞般的咆哮,米艾嘉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浑身颤抖。肖昀的目光扫过地面的牛奶,知道此时片刻耽误不得,不能再用那些文绉绉的杀人方法了。他大吼一声,如同一只黑色鹞子扑向对方。双手犹如一把铁箍,牢牢钳住对方细弱的脖颈。正当他要再加一把劲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痛来得毫无征兆,中心爆炸似的刹时传遍全身。他四肢不由自主地一阵抽搐,骤然涌上的力量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他僵硬的身躯从米艾嘉身上滚落下来,头重重磕在地砖上,令他一阵眩晕。天花板反射着日光灯柔和的光线,宛如一层缥缈的纱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要伸手去抚摸胸口,可四肢却不听使唤。他只能聚起剩下的力气勉力抬了一下头,从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自己胸口插着一把小刀。奇怪的是,虽然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但那把刀却是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他忽然记起了大学时期所选修的油画课。那时候,他最喜欢用刮刀来处理画坏了的部分,但却从不知道,它还能用来刺向自己那颗早已堕落了的心。

    隐藏的真相

    肖昀吃力地扭过头,米艾嘉的面容再次进入他混浊的眼眸。那眼睛是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似的,他再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地上牛奶的香甜涌向鼻翼,他奇怪人在濒死的瞬间,感官何以变得如此敏锐。突然间,他猛然省悟,十五年前,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奉组织命令把掺了巨量安眠药的牛奶端给一位女士时,她脸上就是如此的神情。一切都好似发生在昨日,难道这是报应吗?他不知道,只感觉一切犹如梦幻,仿佛一架巨型的命运之轮隆隆碾过他肮脏的身躯。他喉头蓦然一甜,感到有血水涌了上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以往都是自己看着别人在死神面前挣扎,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他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但那笑只硬生生停留在塞满血水的喉管间,再也没有发出来……

    警车尖锐的笛鸣由远及近,顷刻间闯入这片幽静的小区。米艾嘉全身虚脱,迷迷糊糊的。“咚咚咚”的脚步声从门口冲进来,可她却毫无知觉,只因为——她根本就什么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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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5 09: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岁那年,她丧失了几乎所有听力,这也正是那天她没有听见枪声的原因!还记得那是中学毕业前夕,她与男友外出游玩途中不慎滚落山坡,损伤了听觉神经,自那以后她的听力只剩下不到常人的十分之一。而男友也就在那时离开了她,临行前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或许是说了,可她却听不见。但她仍然想念他,幻想有一天他会回到自己身边,就好像那天在枫树林初见“林风”时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肖昀了无生气的身躯上。唉!多傻的人呵!难道你竟一直没发觉我听不见吗?当然,为了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练习唇读。只要看得懂,说话交流基本都不成问题。但这也令她变得更加沉默,不知道的人总觉得她冷漠而难以亲近。就好像肖昀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他或许从未注意,米艾嘉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回答问题,而且每次都紧紧注视他的唇。也正因为此,才常常留意到他洁白的牙齿。他也未曾留意到她家所用的电铃与众不同,那是一种专门给聋哑患者使用的振动电铃,靠连接地面的马达震动来提醒主人有客人到访。他更加忽略了米艾嘉的手机铃声全部调为振动,而且向来只收发短消息,从未接听过任何一个电话……如果他能稍稍注意一些,结果可能就会不同。但这一切只是如果,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的:对于杀手来说没有如果,因为——那就代表着死亡!

    只怕他至死也不会明白,米艾嘉正是因为喜欢他才一直隐瞒自己的缺陷,竭力不让他发现自己失聪的秘密。而也正是这个冒险的举动,差点要了她自己的命。如果肖昀和他的组织早些发觉她根本听不见,或许也就不会那么坚定地要除掉她了,谁知道呢?

    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值得庆幸的,因为失聪而没在案发当天受到惊吓,降低了被犯罪集团发现的可能,从而稀里糊涂躲过一劫。虽然事后的发展可以说是危机四伏,但也总算是有惊无险。

    想到这里,她心底绷紧的那根弦不觉松弛了下来,仿佛突然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只记得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宽厚方正的脸,还有那微秃的前额。那一刻,米艾嘉或许还不知道,她已经亲手为母亲报了仇……

    尾声

    当米艾嘉康复过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其间整个犯罪团伙已为警方破获,并收缴了大量珍贵的国家一二级保护文物。王瑞作为本案的主要负责人,此时正可谓是意气风发,出了多年来积郁在胸中的一口恶气。听说他还因此案受到了局里的特别嘉奖,升迁是指日可待了。这多少还得感谢米艾嘉,令他多年来的辛劳得偿所报,也算是功德圆满。

    这一天风和日丽,在王瑞的陪同下,米艾嘉再次前往那片枫树林。踏上那厚厚的枫叶路时,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切感,仿佛所经历的一切,包括母亲的去世和男友的别离都只是一场梦似的。落叶在两人的脚下沙沙地响着,轻声述说着什么。她仰起头,晚秋柔和的阳光任意倾泻在她的额头和肩膀,仿佛经历着一场劫后重生的沐浴。

    “一切都从这里开始,也该由这里结束。”她心想着,闭起眼睛,宛如聆听上帝的旨意。



    大病初愈,一双腿脚似乎还不大灵活。在王瑞细心的搀扶下,她一脚高一脚低地来到那块微微隆起的土地前,两人在这里停下脚步,想象着这里面曾经埋藏着的大量编钟。尽管现在已经不在了,但仿佛仍能听见它们所散发出的清澈浑厚的音质,宛如敲击在世人心头,一下一下,警醒着后人。

    那一刻,她又想起了母亲,不知那几天里,身处天国的她是否也在为自己担心呢?但不管怎样,毕竟一切都过去了,她也可以放心了吧!她细细想着,蓦然抬头,遥远的天边夕阳正红,宛如母亲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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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3天了,我吃不好、睡不好,楼住你害得我好苦啊!就因为,没帮你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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