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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第二颗子弹》作者:【美】安娜·凯瑟琳·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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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5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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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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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6 16: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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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你一定要去看看她。”
      “不。不。”
      “她是一位非常不幸的女人。转眼间,丈夫和孩子离她而去,而现在又危及她的生计问题,除非用你那巧妙的什么想法……用你那天赋所进发出的什么灵感……给我们指明一条途径,使得这一桩由于自杀指称而遭驳回的保险索赔诉讼案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但是,维奥利特·斯特兰奇聪明的小脑袋一直慢慢地摇着,断然拒绝。
      “我很抱歉。”她争辩道,“它已经大大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太年轻,无法参与这么重大的案子。”
      “当你能够拯救一个丧失了亲人的女人,使她在遭遇厄运之后得到唯一可能的补偿时,你能袖手旁观吗?”
      “那就由警方来处理这个案子吧。”
      “在这个案子上他们一直徒劳无功。”
      “那么你呢?”
      “我也一样。”
      “那你期望……”, “是的,斯特兰奇小姐。我期望你能找到那颗丢失的子弹,以便澄清一个事实——那就是结束乔治·哈蒙德的性命是他杀而不是自杀。如果你不能,那么等待这个可怜寡妇的将是一场马拉松式的诉讼,其判决结果往往有利于相对强势的一方。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如果你见了她……”
      “可我不愿意那么做。一旦见了她,我会屈从于她的强求,试图去做那种看似办不到的事。我的本能告诉我应该说不。你还是给我更容易一点的吧。”
      “容易一点的案子不会有这么高的报酬。这桩案子报酬丰厚,如果保险公司被判赔付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
      “什么?”
      尽管她努力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她的语调却透露出一番热情。另一位微微一笑,直接报出了酬金的数目。
      这比她期望的数目还高。这一点,她眼皮一眨,来宾就心中有数。一时间,她陷入沉默,对支票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那你认为我能挣到这笔钱?”她的眼睛急切地盯着他,直率得有点露骨。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她的欲望确实不小,其中原因却是不得而知。他知道她需要钱——说白了,她正是奔着这钱才参与这个并不乐意接受的案子一可并不知道她需要这么多!他上下对打量了她一眼。她穿着简洁,但价格非常昂贵_究竟有多贵他并不知道。随后,他又环顾一下这房间的摆设。同样还是那种简洁的风格,不过,这是一种具有很高艺术性的简洁——充满奢华的一间客厅流露出一种较高的文化品位,即不事雕饰的优雅,并使得每一件经过精心挑选的装饰品服从整体的装饰效果。
      难道这个幸运的女财神所缺乏的只要一开口就唾手可得?难道就凭他提供这项业务就可以使她的整个人生发生逆转?对他来说,这不是一个什么新鲜问题。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答复,而今也不可能得到答复。而他所想到的答应实际上取决于这笔巨额报酬的承诺是否容易引发感情的共鸣……即使在承认这一发现的价值之时,他的心底也隐隐约约有一种失望的情绪。
      然而,他对前者的满意(如果那也算满意的话)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几乎在眨眼工夫,他就观察到她神色的变化。刚才让他感到深不可测的那双眼睛还闪耀着光芒,一瞬间已经自行消散殆尽了,她以那种没人听过(她自己除外)的高亢语调振振有词地说道:
      “不。数目倒不少,而且我拿到也能派上用场。但是,我不想在没有把握的案子上浪费我的精力。这个人是自杀的。他是一个投机商,他这样做可能是为自己的某种行为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就连他的妻子也承认他最近在生意上赔多赚少。”
      “见见她吧。她可以告诉你一些没有见诸报端的线索。”
      “你敢这么说?你知道?”
      “斯特兰奇小姐,我敢说。”
      维奥利特陷入沉思,随后突然答应了。
      “那就叫她来吧。我在三点钟接待她。过后,我还有一个茶会和两个集会需要应酬。”
      来宾起身离去。他早就练就了在极度满意的时候装得若无其事,你瞧,现在又摆出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而在打发客人方面,斯特兰奇小姐更是毫不逊色。她总是表现得如交际花一样从容不迫,无与伦比。这一点,他终于承认了。
      二
      这个案子在当时已经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大致的情况是这样的:
      九月的一个沉闷的夜晚,住在曼哈顿一所公寓楼的一对年轻夫妇被邻近套房一个婴儿连续不断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他们起了床,丈夫吸着烟,而妻子则坐在窗口呼吸着室外凉爽的空气。婴儿的哭声一直没有停止——这倒使他们为干脆放弃睡觉念头的明智之举而暗自庆幸——就在那时(可能已经两点了,或许更晚些)从附近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和有点异样的碎裂声。
      丈夫以为那枪声来自楼上,而妻子则认为来自楼下。一时间,他们面面相觑,迷惑不解,陷入一片沉默。婴儿此时已经停止哭。邻近的那套公寓和他们的屋子一样静悄悄的了——太静了——静得有点恐怖。他们由面面相觑转为一种恐惧。“从那里传来的!”妻子低语道,“哈蒙德先生和太太可能出事了,我们应该去看看——”
      她说的话……声音颤颤巍巍…一这时被下面的一阵喊声打断。他们站在窗户边,显然被一名过路的警察看见了。
      “那里出了什么事?”他们听见警察在喊。桑德斯先生马上伸出头来。“这里没出事。”他朝下面喊道(他们离地面只有两层高)。
      “但是不是后面的那套公寓我就不敢肯定了。我们刚才听见一声枪响。警官,你最好还是上来看看吧,我的妻子为此紧张得不得了。我在楼梯口等你,给你带路。”
      警官点点头,走进公寓楼。年轻夫妇匆忙穿上睡衣,警官一出现在他们楼层,他们便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这座大楼的其他地方还没有出现任何骚乱。这时,警察按响了哈蒙德公寓的门铃。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听见门铃声,可打开的是楼上和楼下的门,而不是警察面对的那扇门。
      又按了一次门铃。这一次,他按着并不松手,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警官的手第三次举了起来,这时那铃声响得就像是从耳后传来似的。最后,一个憋闷的嗓子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随后,只听见有只手在拨弄门锁,门慢慢地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匆忙间穿上睡衣的女人。面对眼前的不速之客,她一下子有点惊慌失措。
      “哦!”看到邻居那充满同情的面孔,她惊叫起来。“你们也听见了!枪声从……从……那……那里……我丈夫的房 间。我没敢去……我……我……哦,没事。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这么静——怎么这么静,刚才婴儿还在哭。桑德斯太太,桑德斯太太,怎么会变得这么静?”
      说着,她倒进了邻居桑德斯太太的怀中。指向某个门的手已经下垂到身体一侧,显然,她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警官严肃地看着她,注视着她的外表,看来她是从床上匆匆起来的。
      “你当时在哪儿?”他问。“怎么不和你的丈夫和孩子睡在一起,或许你已经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时睡在走廊尽头的小卧室。”她努力喘着气。“我当时感到不舒服……我……哦,你们怎么都 站在这里不动呢?我的孩子在那里。去!快去!”她突然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跳了起来,眼睛圆睁,眼里似有一股火在燃烧,她那娇小而轮廓清晰的面孔变得煞白。
      警官不再提出质问。很快,他开始尝试打开她所指的那扇门。
      门已经锁了。
      他回身看着女人。此时此刻,她几乎瘫倒在地板上。警察嘭嘭捶着门,要求里面的男人打开门。
      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警察迅速转身,又看了这位妻子一眼。
      “你说你的丈夫是在这个房间里吗?”
      她点点头,微微喘着气,“还有我们的孩子!”
      警察转过身去,贴着门听了听,然后朝桑德斯先生挥挥手。“我们看来只好破门而入了。”他说。“你用肩把门撞开。快点!”
      只听门上的铰链咔嚓一声,门锁开了。
      哈蒙德太太低声叫喊着,从刚才瘫倒的地板上往前挪动。她试图从那两个男人的脸上寻找什么线索。
      桑德斯先生看到了一个可怕的场景,他转过头来大声喊道:
      “把她扶走!珍妮,把她领进我们的公寓。不能让她看见——”
      不能让她看见!当他的眼光落到年轻的女人身上,他意识到这话已经没用了。那女人已经站立并朝他走来,眼下就站在身边默默地凝视着他,一动也不动,她的眼中充满恐惧,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人类的痛苦。
      桑德斯先生自己也不忍看下去。如果按照他的本能反应。他早就逃离这个房子而不是面对她那疑惑的眼神以及她那整个僵硬的姿势。
      或许是对他那无以名状的恐惧的怜悯,抑或是对她自己的怜悯,她最终找到了表露出他们彼此痛苦的一句话。
      “死了?”
      没有回答。也不需要任何回答。
      “那我的孩子呢?”
      哦,那哭声!让所有听到的人为之揪心,让公寓内外男男女女的心灵为之震颤,随后她在情急之下所做的一切都被遗忘了。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突然看见这种场景,心中的悲凉可想而知,就连站在身边的警察也为之动容。
      他们父子躺在一起,已经无法挽救了,两个人早已死了。看来,婴儿只是被压迫窒息而死的。父亲的手臂正好重重压在婴儿仰起的小脖子上。而这位父亲则是他们所听见的那枪声的唯一受害者。他的胸前有血,手里握着一把手枪。
      自杀!这可怕的事实是显而易见的。难怪他们不让年轻的女人看到这一幕。她的邻居,桑德斯太太此时踮着脚尖悄悄跟了进来,她用双手抱着摇摇晃晃、快要晕倒的女人,然而,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绝对没话可说。
      至少,他们这样认为。这时,人们看见她扑倒在地下,不是扑向她的丈夫,而是扑向她的孩子,将他从丈夫死死压着的手臂下拽了出来,抱着他,吻他,歇斯底里地喊着找医生。警官努力去劝阻,但又于心不忍,尽管他知道孩子已经死了。根据验尸官事务所工作规则,在验尸官到场之前是不应该挪动尸体的。然而,考虑到任何一位母亲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悲剧,警官让她和婴儿待在一起,用她所有的小技巧使他复活,同时也对公寓管理员作了一番交待,他自己则等待着医生和验尸官的到来。
      哈蒙德太太仍然是坐在那里,睁大眼睛,痛苦不堪,不时抚弄着婴儿短小的身体,不时将他抱起来,瞅瞅他的小脸蛋,试图找到一丝生命的征兆。这时候,医生来了。他朝婴儿看了一眼,从她的怀里轻轻地将他接过来,然后又将他轻轻放进童床。显然,婴儿的父亲刚才也是从童床将他抱起的。然后,医生转向哈蒙德太太,发现她已经站了起来,由她的两位朋友搀扶着。她理解医生的举动,默默无语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其实,她似乎已经无力继续说话或行动了。她呆呆地盯着丈夫的尸体,此时此刻,她似乎第一次正眼看了看他。她的眼神流露出对丈夫无意中造成婴儿死亡而产生的一丝哀怨?很难说清。而当她用缓缓举起的手指向被丈夫另一只伸出的手紧紧握着的手枪,没有人……
      此时房间已经聚满了人……可以预言她会说什么,当她的舌头重新恢复其功能时,她可以说话了。
      她是这么说的:“子弹射出来了吗?是他扣动那把手枪的吗?”显然是精神错乱时的胡言乱语,没有人理会。这似乎倒让她感到吃惊,但她没说什么,直到她的眼睛扫过墙壁,发现一扇窗户这么晚还开着……窗子的下端已经被完全升起。“那里!你们看那里!”她又喊了起来,以一种命令的口吻,举起她的手,沉重的身体扑进了那些搀扶她的人们的怀里。
      无人理解她的举动,但有几个人跟着冲向窗户。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开阔的空间。这里还有一片尚未被规划和建设的田野,不过,这些并不是他们想要看的,他们要看的是田野上竖起的那个结实的棚架。如果这个棚架上没有任何藤蔓,那它就可以在这扇窗户和地面之间搭建一个名副其实的梯子。
      她本来是想引起人们注意到这个事实,而且,她的言语之中所表达的弦外之音显然指的是他杀?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一个女人的想象力是多么深远!他们复杂的眼神似乎也这样暗示,在十分惊讶之时,他们看了看警官。到目前为止,他的外表依然十分平静,不断地移动位置。这时,他发出的一句令人惊讶的嘟嚷声将人们的视线吸引到床前那半拉开的窗帘后面刚好露出的一部分墙壁。挂在墙上的镜子出现一个星状碎裂痕迹。这应该是在受到诸如子弹强烈撞击或一块石头用力投掷造成的结果:
      “他开了两枪。一枪打飞了,另一枪射中了目标。”
      这是警官发表的观点。
      桑德斯先生,从远处房间搀扶哈蒙德太太后返了回来,看了一眼破碎的玻璃镜,他提出异议,“我只听见一声枪响,当时我坐在床上,被那个可怜的孩子吵醒了。珍妮,你是否听见了另一声枪响?”他转向妻子问。
      “没有。”桑德斯太太答道,但并不是他十分期望的那么干脆。“我只听见过一次,不过,那枪响有点奇怪。我对于手枪已经习以为常了。”她转向警官解释道:“我父亲是个军人,他很早就教会我如何装弹开枪。这一枪有一种拖尾的声音,好像是其自身的一个回音,紧接着第一次砰的响声。沃伦,你注意到没有?”
      “我隐隐约约记得。”她的丈夫承认。
      “他射了第二次,而且很快。”警官简短地插了一句。“我们应该找到被那面镜子弹回的子弹。”
      验尸官一到,他们便对那面镜子及其背后的墙壁进行一番勘查,可除了留在死者胸部的那颗子弹外,镜子附近和房间的其他地方均没有找到任何子弹。对五发子弹匣的验证表明,从死者手枪里发射出去的子弹并没有超过一颗。这桩案子看似简单却又有几分不可思议。不过,由桑德斯太太提出的看法似乎不再有什么分量,而由破碎的镜子提供的证据也不能确定第二枪是在室内发射这一事实。
      同样显而易见的是,射入死者胸部的子弹不是握在他手里的手枪在近距离发射的。在他的睡衣或皮肉上看不见任何火药痕迹。由此看来,只有另外一种推理:在哈蒙德先生胸部发现的子弹是从窗口射进来的,而他射出的子弹则从窗口飞了出去。但这需要一个前提条件:他是在远离发现尸体的地方开枪的,而 且从他的伤口来看,很难相信他能跌跌撞撞地走出多远,尤其是在中弹之后。
      验尸官倒是小心谨慎,他命令对窗子下的那片地面进行彻底的搜索,并要求那个警察也参与。然而,除了引起了周围邻居注意之外,其他一无所获。不过,这倒引出一条报道,有人看见一个男人前天晚上行色匆匆地穿过这片田野。但是,由于没有得到更详细的线索,甚至连这个男人具体的形象描述也没有。假如不是泄露出来的报道及时传到哈蒙德太太的耳朵,这一报道也不会受到任何重视,她从精神恍惚中清醒过来,疯狂地呼喊着:
      “我知道是这样!我料想应该是这样!他是被那个恶魔从窗子射杀的。他决不会开枪结束自己的生命。”言辞激烈的申辩之后又是号啕大哭,“噢,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
      听了这话,即使是精神错乱时说出来的也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或许这位好心的验尸官也这么认为。一旦机会成熟,她会非常清醒和冷静地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问哈蒙德太太所指的那个恶魔是谁,她有什么理由或什么想法,把他丈夫的死亡归咎于他杀,而不是由于厌世而自杀。
      但随后不久,他对哈蒙德太太的同情在急速上升之后开始逐步下降。面对询问,哈蒙德太太只是冷冰冰地瞪一眼或以模糊不清的几句话应付。所以,从她身上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她说过恶魔吗?她不记得了。他们不要受到她在第一次过度悲伤时可能说出的什么话的影响。那时,她几乎濒临精神崩溃状态。但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她的丈夫没有朝自己开枪,在过去这类事件中,他表现出有点怕死。而且,他非常幸福。无论民众会怎么说,他爱他的家庭,没有想过离开它。
      这位验尸官和其他警官均没有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线索。即使在受到质询时,她也非常固执己见。要她解释婴儿躺在了地板上而不是在童床这一事实,她唯一的回答是;“他的父亲把他从童床里抱起来就是想哄哄他。孩子当时声嘶力竭哭闹不停,你可以从那些当晚被他吵醒的人那里了解一下。当枪响传来时,我丈夫正抱着孩子。乔治中弹倒地,挣扎中把孩子压在了身下。”
      “手里握着一把荷弹的手枪还能抱着婴儿?”有人严肃地反驳道。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当得知从她丈夫身上取出的那颗子弹与从他手枪中剩下的子弹完全吻合时,她承认,他确实是这把手枪的主人,而且还有睡觉时把这把手枪放在枕头下的习惯,但除此以外,她什么也不承认。而这种沉默、冷淡和抵触情绪对她产生了极为不利的后果。
      不久,验尸陪审团作出了自杀的判决,而哈蒙德先生后来为自己投入大笔保险金的那家寿险公司利用保险合同中的自杀条款规定宣布不予赔付的决定。
      案情就是这样。维奥利特·斯特兰奇和普通公众所知道的仅此而已。就在那天,事务所请求她看望哈蒙德太太,以便了解可能会改变她对这个判决看法的新情况,并了解舒勒人寿保险公司的立场。
      三
      当斯特兰奇小姐玫瑰色闺房壁炉架上的座钟敲了三下,维奥利特的眼睛有几分不耐烦地朝门口张望,这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年长的女仆迎来了她所期待的客人。
      “你是哈蒙德太太?”她问。
      无须多言,凭借报纸剪贴上的那张照片她就知道答案。
      “你是……斯特兰奇小姐?”来访者结结巴巴地问,“那位年轻的……”
      “我就是。”她的嗓音就像铃声一样悦耳动听。“我正是你此次来访要找的人;这是我的家。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这起不幸遭遇的兴趣,也没有减小为他们效劳的愿望。当然,作为一个女人,你遭遇了人生中两个最大的损失——我对你的情况已经十分熟悉了,所以才这么说……你也许有什么证据告诉我,以此证明你不应该失去你所期待的赔偿吧?我希望是至关重要的证据,否则,我就无法帮助你;还有一些事你本应该告诉验尸陪审团……可你却没有。”
      听了这话,年轻寡妇的脸上一阵羞红。这一表情并不有损于她的形象,反而使她的魅力大为增色。维奥利特观察到她神色的这一起伏变化,而且深受其影响(究竟为什么,她不知道。因为哈蒙德太太并没有通过眼神或手势来展示其他魅力)。她向前推出一把椅子,恳请客人就座。
      “在这里,我们的谈话是绝对安全的。”她说。“你我在谈话中是完全平等的,我只想听听你应该提供的东西,我不会对你的事刨根问底的。如果我觉得有必要结识一位知心朋友,那我根本无法进行我的工作。”
      “但是,你是这样年轻,这么……这么……”
      “这么经验不足,你可能会这么说,还有许多纽约人所说的善于‘社交’。你不要让这些念头困扰自己。我的经验不足只是暂时的,而我的社交娱乐活动更能提高我的工作效率。”
      说到这,维奥利特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这笑并不是她嘴唇上常见的那种灿烂的笑容。不过,这一丝笑容已经使这位寡妇深受鼓舞,使她的话语变得热情起来:
      “你知道事实真相吗?”
      “我已经读过所有的报纸。”
      “在证人席上,人们不相信我。”
      “那是由于你的态度……”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态度。有些话我憋在心里没有说,我不习惯于骗人,谎话连篇,天衣无缝,我做不到。”
      “你为什么要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呢?当你看到你的沉默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时,你为什么不把它大声地说出来,坦然地讲出你的经历呢?”
      “因为我感到羞耻。因为我认为说出来比保持沉默更让我伤心难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但那时我确实这么认为……我犯了个大错。你要记得,我不仅受到双重打击造成的巨大心灵创伤,而且还有与之相伴的负罪感。因为,那天晚上我和丈夫发生了争吵,争吵得非常激烈……那就是我跑进另一个房间睡的原因,而不是因为我当时感到不舒服或对孩子的哭闹不耐烦。”
      “这一点人们已经想到了。”说这话时,斯特兰奇小姐也许故意强调了一番。“你想解释一下那场争吵吗?现在,你认为这样会有助于我接手你的案子?”
      “我不能这么说,但我必须首先洗涤自己的良心,然后再设法让你相信那是不是争吵。他从来就没有冒过生命危险。他不是那种人。他特别怕死。我不想说,但他的确是个十足的胆小鬼。我曾经亲眼见过他遇到一点点危险就吓得脸色苍白。他宁愿将那个枪口转向他的孩子,也不愿让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斯特兰奇小姐,是另一只手射杀了他。还记得那敞开的窗子,那被击碎的镜子吧,我想,我知道那只黑手。”


      她将头埋入她的怀里。她的表情并不像是个人奇耻大辱那么说得义愤填膺。
      “你认为你认识那个男人吗?”说到这,维奥利特压低自己的嗓音。她刚刚听说此人涉及一桩谋杀案。
      “让我感到巨大悲痛的是,我认识这个人。当时我和乔治已经结了婚。”这位寡妇以一种更为坚定的语调继续陈述道,“的确有另外一个人——一个非常凶残的人——在我和乔治结婚的教堂门外,他就发誓决不会让我们在一起活过两年。如今,我们结婚还没到两年。我们结婚两周年本来在今年十 一月份。”
      “但是……”
      “我可以这么说吧:我所说的争吵并没有严重到让他感到绝望的程度。一个男人如果仅仅因为这一点小小的争吵就结束自己的生命想必是疯了。甚至也不是由于我刚才说的那个人,虽然我们在晚上谈话中曾经提到过这个人。就在那天下午,乔治还在地铁里遇到过他。婚礼后一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见过或听说过此人。”
      “那么,你认为你刚才提到的这个人对他的旧仇大恨这么耿耿于怀,以至于到处寻找你们的住处,而且带着杀人的动机,爬进了通向你的房间的棚架,并且在模糊的灯光下朝他所看到的黑影开枪?”
      “如果一个人处心积虑要复仇的话,即使在黑夜里他也可以不需要明亮的光线就能够看见他的敌人。”
      斯特兰奇小姐改变了自己的语调。
      “那么,你的丈夫呢?你必须承认是他扣动自己手枪的扳机,不管别人是否开了枪。”
      “那是在自我防卫。他开枪是为了救他自己的性命或者是为了保护婴儿的性命。”
      “当时,他想必已经听见了或看见了……”
      “一个站在窗口的男人。”


      “本想朝那里开枪?”
      “或者试图开枪。”
      “试图?”
      “是的,另一个人首先开了枪……哦,我已经全想出来了——这使得我丈夫的子弹没有击中目标。是他的子弹击碎了镜子。”
      维奥利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此时突然眯成一条缝。
      “当时出了什么事?”她问。“为什么他们没能找到子弹?”
      “因为子弹落到窗户外面了——掠过窗子飞了出去。”哈蒙德太太的话语充满胜利者的口吻。她看起来精神焕发,情绪饱满。
      维奥利特同情地看着她。
      “从镜面上擦过的子弹被阻挡了一下还能飞越对面那么远的窗子?”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情况就是这样。”这是一个自相矛盾又近乎荒唐的回答。
      “你说的你和丈夫之间的争吵究竟是起于什么原因?你要明白,我必须知道确切的真相以及对你有利的所有事实。”
      “这是……这是有关我是否照料孩子的事。说来丢人,乔治认为我对孩子没有完全尽到责任。他说孩子不应该这么哭闹的,如果我给了他适当的照料,他也就不会把他和邻居们半夜闹醒了。我…“我一时很生气,坚持认为我已经尽到自己的最大努力,孩子哭闹是很自然的。如果他对我照料孩子的方式不满意,他可以自己试一试。就我而言,所有这些都是极端错误的,也是不合情理的,我也因此得到了可怕的惩罚。”
      “是什么原因让你起床离开他的?”
      “他对我一阵咆哮,恶言相对。我一听到那些话,我咚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对他说我要去备用客房睡觉,如果孩子哭了,他可以试用自己的方法去制止他。”
      “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这,正因为这……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话——‘你只要一走,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指望我会让你再进来。”
      “他是这么说的吗?”
      “我随手锁了门。你要明白,我当时总不能把什么事都说出来吧。”
      “如果你当初说出来了,情况本来会更好的。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争吵,这么无缘无故发生的可怕悲剧。”
      哈蒙德太太沉默不语。不难看出,她并没有为丈夫的死流露出任何强烈的悔恨之意。因为当时他不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丈夫,也没有平等地对待她。
      “你对他并不满意。”维奥利特说道。
      “我不是一个完全满足现状的人。除了上面我提到的原因外,他还经常无缘无故地抱怨我。我不是一个非常称职的母亲。要是孩子现在还活着…一噢,要是他现在还活着……我会尽心尽力地照料他。”
      她站了起来,双臂举起,她的脸色随着情感的波动而起伏变化。维奥利特凝视着她,发出一声叹息。这也许是有感而发,或许不是,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都表明她在态度上的一种变化。
      “孩子这下好了。”维奥利特低声说道。
      听到这,这位母亲身体一挺,摇晃了一下,随后号啕大哭起来。
      “可孩子现在没了,”她哭了,“孩子现在没了。我现在孤苦伶仃,什么也没了。我甚至连一个掩饰悲伤的家都没有,今后也没有任何指望了。”
      “可……”维奥利特插话道,“你丈夫肯定给你留下了一些东西?你不会变得身无分文吧?”
      “我丈夫什么也没有留下。”她答道。此时此刻,她的话语中没有流露出什么痛苦,只是带有一丝无奈。
      “他欠下了一些外债。那些债务还要我来偿还。还清债务和其他必要的开支后,恐怕也所剩无几了。他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状况,他那时生活已经近乎捉襟见肘了。所以,人们劝他买一份保险。他的朋友中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目光短浅,毫无远见。你瞧,我……我连一件珠宝首饰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的判断,以及对我丈夫死亡真实性的绝对信心。”
      “你所说的从棚架上枪杀你丈夫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哈蒙德太太告诉了她。
      对维奥利特来说,这名字很陌生。她这么说,然后又问,“你能告诉我有关他的其他情况吗?”
      “没有了。不过,我知道这人非常神秘,而且一只脚有点跛。”
      “哎呀,你又犯了一个重大错误。”
      “错误?是的,我承认。”
      “我是说你没有把这一信息及时提供给警方。一个有如此明显缺陷的男人是很容易被识别出来的。甚至他的足迹也可以被跟踪。说不定,当天就有可能被发现。眼下,我们该如何着手?”
      “你说的没错,但你不要认为这笔保险金因此会有什么问题。我想,我没有多要保险金已经是够大度的了。而且,对我来说,这是唯一的存疑之处。我可以肯定我的丈夫是他杀而不是自杀,但我不知道如何证明。你知道吗?”
      随后,维奥利特认真地与她进行了交谈,并向她讲明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在房间里找到第二颗子弹。这个房间已经彻底搜查过了,可没有发现那颗子弹的任何踪迹。
      四
      由于出席什么茶会呀,什么音乐会呀,或者参加夜间舞会呀,维奥利特·斯特兰奇在一天剩余的时间里忙得不亦乐乎,也使她在处理这些案子中拥有超常的明亮眼睛和聪明才智。但是,午夜过后,那些看过电灯光下的她的人谁也不会认出这个坐在一座远离闹市的公寓里,在暗淡的煤气灯光下认真研究那些墙壁、天花板和地板的可爱的小财神的那副娃娃脸。社交中的维奥利特·斯特兰奇与神秘和特殊工作压力下的维奥利特·斯特兰奇完全判若两人。
      出门之前,她已经跟家人说过今晚要与一位朋友在一起。可那位朋友究竟是谁恐怕只有她的马车夫才知道。因此,当她发现自己独自一人来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案发现场,一种负罪感在她的心头油然而生(其实,只需她自己验明一下出事地点和死者即可)。
      要从心中排除所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她尽量按照死者当时的想法去想,就像那天晚上当他发现自己(一个胆小如鼠的男人)和一个不舒服的婴儿留在这个房间时所做的那样去做。   在对妻子和自己甚至还包括童床里哭叫的孩子不耐烦,且在当时的情形下,他最可能会做什么呢?起先,他什么也没做。但是随着哭闹声的延续,他想起了那个父亲抱着哭泣的婴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古老传说。于是,他赶紧如法炮制。维奥利特急切想了解他当时的内心想法。她跨过童床原来放置的地方,并把它作为起点,开始步测房间的距离,以期寻找子弹射出的起点。如果射出的话,那么,从窗户方向推断,是否应从镜子边掠过。(她倒不是准备接受哈蒙德太太的这一推理,只是不希望在没有测试的情况下全盘否定它。)
      维奥利特在那个房间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这个起点位置。它距离床头比距离尸体发现的地方近得多。这一发现表面上似乎使问题更为复杂化,但实际上却有利于消除这个案子中的最大难点之一。站在这里,藏在枕头下的手枪他伸手可及,如果受到惊吓(他的妻子相信他就是被房间另一头的声音吓着了)的话,他可以蹲下来,然后转身抽出武器。以备对付可能出现的不速之客。
      她不时在这个或那个动作中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时而蹲在床边时而从枕头下抽出手来。这时,一个新的意外发现验证了她的动作,将她定格在原地不动,而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邻近墙壁。她已经看到了他在同样转身时想必也看到的东西——对面窗框上的窗闩映照在镜子中那黑糊糊的轮廓——她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由于一时紧张和恐惧,乔治·哈蒙德把窗户在镜子中的影像错误地当做窗户本身,对着他无疑已经看见的男人就开了一枪。这可以解释镜子被击碎的现象,可另一颗子弹呢?依然是个更为关键的问题,而这颗子弹随后又飞向哪儿去了呢?枪弹发射的角度是否非常小,使它沿着窗户的对角线飞了出去?不,即使这把手枪距离开枪的人比她所推定的距离更近。其斜角仍然足以使之射到更远的墙壁。
      然而,在这堵墙上没有发现任何被撞击的痕迹。因此,在到达墙壁之前,子弹的冲击力已经被耗尽了,而且当它坠落时……
      在这里,她的眼睛慢慢地扫过地板,然后突然停下。她的视线到达发现两具尸体的地方,不知不觉她的眼睛停在那里,脑海里浮现出流血的父亲和窒息而死的婴儿的画面。那场景是多么悲惨,多么可怕!只要她明白……突然,她咚地站了起来,在暗淡的灯光下久久地凝视着,一动不动。她是否最终有了对整个案件的想法、解释——唯一可能的解释呢?
      情况似乎会这样,因为她是如此的坚定不移,她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表情。带着这一表情,依靠她那迅速积累的生活知识所得到的那些可怕的凶杀案的证据,使她显得非常渺小,非常无助。
      一个半小时以后,急切盼望斯特兰奇小姐消息的哈蒙德太太打开自家的房门,发现在墙脚边留下一张小卡片,这位侦探在上面草草写道:
      我的感觉并没有期望得那么好,所以打电话要我的马车来接我回家。几天内,我会再来看望你或者给你写信的。但是,你别寄予多大的希望,我请求你不要抱什么希望,哪怕是一丁点儿希望。其结果仍然很成问题。
      五
      第二天上午,当维奥利特的雇主进入办公室时,发现一个蒙面人正等候着他。他立刻认出这人就是他年轻的代理人。她慢慢地揭开面纱,而当面纱最终揭晓的一刹那间,他怀疑自己将这桩案子交给她办理是否是个明智之举。当他看清维奥利特的面孔时,他非常肯定自己犯了个错误。这张脸是那么消瘦,那么让人怜爱。
      “你已经输了。”他说。
      “这你一定要作出判定。”说着,她凑上前去,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一番。
      “不!”他惊叫道。
      “想一想,”她低语道,“好好想想。只有这样,所有的事实真相才能得以证明。”
      “我会对此进行调查,我当然会进行调查的。”他认真地答道。“如果你是对的……那你可千万别介意。回家去吧,去公园骑骑马,放松一下。如果我有什么相关消息,我会告诉你的。在此之前,把它全忘了吧。听我说,除了舞会和聚会外,我要你把其他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
      维奥利特听从了他的吩咐。
      几天后,所有报纸上都登载了以下报道:
      “由于著名的私人侦探机构xx事务所所做的卓越工作,由乔治·哈蒙德太太诉舒勒人寿保险公司索赔案可能无须进一步审理即可得到圆满裁决。我们的读者也许还记得,质疑一方一直坚持认为导致原告丈夫死亡的第一颗子弹来自另一把手枪而不是死者手中握着的那把。可当时理由不够充分,这一主张没有得到支持,除了第二颗子弹的飞行轨迹还存在争议外,当时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这就导致陪审团作出自杀的判决,而该寿险公司也据此拒绝赔付相应的保险金。”
      “不过,现在第二颗子弹已经找到了!在哪里呢?在一个世界上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那就是躺在地板上已经死亡的孩子的咽喉里,原来推测这个婴儿是被其父亲的沉重的手臂压迫窒息而死的。现在唯一的推理是,当听到窗户外面可疑的声音时,这位父亲安顿好那个婴儿,并尽力哄着他,与此同时,他一边向床头靠近,拿出枕头下的手枪,错将凶手的镜像当做凶手本人,于是就在另一个人扣动扳机时,他侧身射向那面镜子,结果一颗相同类型的子弹射入了他的胸膛。第一颗子弹的飞行轨迹是直的,也是致命的,而另一颗子弹的飞行轨迹则发生了偏转。以一个斜角击碎镜子后,这颗子弹落到地板上,刚好被在地上爬行的婴儿捡起,而且非常自然地被塞进了嘴里。也许是稚嫩的舌头感觉太烫了,也许是孩子只是受到父亲某种抽搐式挪动(他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向前爬去,以便摸到他的孩子)的惊吓,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在急速喘息情形下,子弹进入他的咽喉,使他窒息而死。”
      “在最后的挣扎中,父亲的手臂竟然会不偏不倚地压在孩子小小的咽喉部位,这也是干扰人们正确推断的异常现象之一,这就使得案情在真相大白、秘密即将揭开的关键时刻因中断调查而导致误判。
      “值得庆贺的是,哈蒙德太太遇到了高明的侦探,他们并不过分地相信外在的表象。”
      我们期待很快就会听到射出那颗罪恶子弹的凶手被警方缉拿归案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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