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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过食之罪》作者:和久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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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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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4 15:56: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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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晚饭后,魁笑夫和妻子绚子在起居室说着话。夫妇俩都是律师,话题一般涉及各自承揽的案件。
      “现今我受理了一桩奇怪的案子,一件刑事案件。”魁笑夫说。
      “罪名是什么?”绚子问,双脚在沙发前交叠着。
      “盗窃罪。这样奇怪的盗窃行为我还从未听说过,轻率地受理了这件案子。现在又觉得,如果公审开始的话,其结果难以逆料,正为这事儿犯愁呢。”
      “被告是什么样的人?”
      “二十一岁的一个姑娘,非常漂亮。啧,那女孩,根本不像已是二十一岁。天真烂漫得什么似的……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十几岁的花季少女呢。”说着话的时候,被告那可怜可爱的面影在魁笑夫的眼前浮现。
      “哈,对你来说,这事儿有什么不寻常、非同小可吧?”绚子轻声说,斜睨了丈夫一眼。
      “你看,她是否被英俊男人依赖上了?不然的话,怎么会有这样令人不可思议的盗窃行为呢?一味地偷食品。”
      “是说那女孩?她叫……”
      “嗯,她叫羽田千枝子。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不是生来就有这种癖好?可想来想去不像。”
      “这样说来,一味地偷食品,还真是奇怪了。别的什么也不偷吗?”
      “嗯,女孩子想要的小装饰品、化妆品啦之类,正眼也不瞧一下。”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只偷食品……生活陷入困境了吧?”
      “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儿。她虽然谈不上富裕,倒也不至于陷入吃不上饭的窘况。”
      “莫不是一种病态吧?”
      “好像是这样。”魁笑夫沉思着叹了一口气。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对做律师的魁笑夫来说,还是头一遭;这件事对于绚子来说,也还是第一次遇到。
      “一味地偷吃东西,她会不会长得肥肥胖胖的?”
      “不,和你想象的相反,很瘦,看上去倒像干枯的木头。体重只有三十多公斤。”
      “既然那样,为什么又如此之瘦呢?”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先是咕哧咕哧地吃,然后又全部吐掉。”
      “呕吐吗?”
      “嗯,一定是毛病。”
      “做了精神鉴定了吗?”
      “做了。根据专家的推断,是患了‘神经性思食不振症’,别名又叫‘思春期消瘦症’。”
      “哈,这真是闻所未闻。如今的女孩子,为了减肥,做出的节食努力简直要让人感动得流眼泪。而她一味地吃,却不断地消瘦,不是让人觉得是一种天方夜谭吗?”绚子半开玩笑地说道。
      “可不要开玩笑,这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无论如何,由于身心出了毛病……”
      “好像是这样。”绚子显出思索的样子,“就所偷的食品看,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在超市里,顺手牵羊偷些食品,点心类的东西不用说,从水果罐头到面包,从各种寿司到乳制品、鱼肉类食品、炸章鱼腿、调味用小鱼干,甚至咸菜,都是偷取的对象。”
      “品种还丰富多彩呢。”
      “动机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要偷食品。”
      “只偷食品,别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吗?”
      “好像是这样,本次起诉,是涉及刑法第五十六条偷窃食物罪,不涉及别的偷盗条款。她本人对在何处以及偷窃了什么东西都记不起来。因此检察官无从取证,诉状也不能落笔写成。”
      “哎呀,还有余罪嘛。”
      “余罪是肯定的了,前科之罪有好多起。”
      “这样说来,本次起诉只是冰山的一角了?”
      “好像是这样。因为是未成年人,已经上了好多次家庭法庭。”
      “都是因为偷窃食物吗?”
      “是的,作案现场都一成不变地在超市,那时候还只能用少年犯的处罚条例,还不算严厉……”
      “成为成年人以后,会怎么样呢?”
      “到目前为止,已经三次延期起诉了。一如既往偷的是食品。”
      “三次延期起诉?”
      “嗯,负责此案的检察官反复考虑种种情况,觉得要延期起诉。”
      “那么,本次事件是首次遭起诉的案件了?”
      “不,不是。在这之前因盗窃罪已受到六个月的劳役惩罚,缓刑一年。根据的是第四十二条盗窃食品罪。”
      “这样,前科之罪还处于缓刑期内,却又犯了盗窃罪。这一回,再次被起诉是吗?”
      “是啊。正因为如此,这次的盗窃罪判决,争取缓期执行变得艰难,却也是关键所在。”
      “那倒真是这样。不然的话,就会取消前罪的缓刑,两罪合一罪加以判决。”
      “就是。这一次的案件,少说也得判处十个月的劳役。”
      “结果是,取消前罪的缓期执行,合在一起共有十六个月。也就是必须在劳改营服役一年零四个月。可怜……”绚子的眉毛扭成了疙瘩。
      “遗憾。那么年轻,就过上劳改营的生活,落进恶人成堆的场所。想到这里,不能不让人扼腕痛惜哪。”
      “怎么,辩护无济于事了吗?”
      “很想让对她无罪的辩护成立,事实却非常难。犯罪事实明明白白,她本人又供认不讳。”
      “不能让无罪辩护成立,进劳改营也就在所难免。”
      “这也正是我苦恼的地方。”
      “到公开审判之前,审理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取证调查基本完结,只剩下询问被告本人。”说着,魁笑夫陷入沉思。
      02
      指控羽田千枝子盗窃案一事,最终在京都地方法院开庭审判。
      “现在,请询问被告人。”担当本次案件的主审法官儿玉高次,端坐在法官席上对律师魁笑夫说。儿玉法官是四十来岁的神经质的人,在律师们当中悄悄传言他判罪有过重之嫌。
      这盗窃案的初审,本来在简易法庭审理就可以了,检察官们为了能在地方法院审理,就选择了京都地方法院第十九号法庭。检察官采取这一举措,是考虑到对羽田千枝子有进行精神鉴定的必要,而围绕这一鉴定结果所作的判决,十分微妙。这是检察官的预想。或者不妨说,作为检察官,为期待能慎重处理此案,将这件案子移到地方法院里来审理。
      魁笑夫从陈述席上站起来,对羽田千枝子说:“现在,辩护人开始问你话;不要慌张,请想好后慢慢回答。”
      “是……”羽田千枝子俯首回答。是一个容貌有如雕塑一般极富魅力的女孩。身高一米五零开外,偏瘦的体形令人怜悯。肤色与其说白,不如说覆盖了一层透明质。她身着薄薄的蓝色针织衫,下身一件红色短裙。可以这么说,她是那种在时装杂志上可以经常看到的苗条女性。羽田千枝子具有的是植物般的美,而不是挑起肉欲的性感美。她现在处于保释期当中,和母亲住在一套公寓楼里;如果这一次判处有罪并服刑,她将再次被拘禁。一想到弱不禁风的女孩过上拘禁的生活,那情形让魁笑夫心如刀绞。
      魁笑夫开头只问到她的身世:“你是不是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
      “是的,他们比起我来,年长许多。”她用接受面试的口吻回答。
      “父亲还在吗?”
      “我出生后不久,父亲就病死了。”
      “这样说来,你已经记不起父亲的相貌了?”
      “是的,记不起来了。”从她的语气里,还感觉不到她对命运的无常有所体会。
      “你父亲的职业是什么?”
      “和建筑行业有关的职业吧,我是从妈妈那里听说的。妈妈说他整天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醉得简直不能做事。”
      “你和你姐姐,两个哥哥,都不是同母所生的吧?”
      “是的。他们的母亲,死的死了,离婚的离婚了,并且离婚后下落也不明。”
      “你们只是同一个父亲,是吗?”
      “是的。”
      “你母亲是不是你父亲的第四任妻子?”
      “听说是这样……可户口还没有迁到一起。”
      “也就是说,你妈妈和你亡故的父亲一直只是同居的关系吗?”
      “好像是这样。”羽田千枝子用淡淡的口气回答质询。那样子完全像谈论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他人的事。羽田千枝子的亡父,生前也不认这个女儿。因此,从法律上讲,不能认为他就是父亲。她姓“羽田”,用的也是母亲的姓。母亲叫羽田丰,六十一岁。
      魁笑夫继续询问:“你母亲现在做什么维持生计?”
      “在上贺茂的腌菜坊做事。”
      “最近和母亲一块儿生活吗?”
      “是的。”她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回答。魁笑夫想,这姑娘是不是把心里隐秘的情感强制压抑下去,形成了面无表情的习惯了呢?为此,她往往给人造成性格冷淡的印象。在她身上,应当有年轻女子奔腾的热血。在适当的时机,也许能给封冻的心解冻吧。
      旁听席上被告人的母亲羽田丰,满脸关切的神情,静静地注视着审理过程。羽田丰一眼看上去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双绵羊一般温柔的眼睛。自打开庭始,一直都在旁听席上旁听,就是因为一心记挂女儿的前途。这样的母亲,女儿却打从心里不能和她接近,那种裂痕清晰地呈现了母女关系之间的实质,这一点是魁笑夫没想到的。
      03
      魁笑夫对羽田千枝子说:“听说,你不管是在中学还是高中期间,学习成绩都很好,是吗?”
      “呀,多好也谈不上……”她仍是面无表情。
      “可是,成绩经常是保持在中上等,从学校出示的成绩单看,可以认为是这样吧?”
      “我并没有好好学习。”
      “真的吗?”
      “是的……家里总是乱纷纷的,没有心思学习。”她回答道,那口气像是从嘴里吐出什么东西。
      “不学习成绩却在中上等,是因为脑袋聪明吧?”魁笑夫说,千枝子的嘴角浮现出可爱的微笑,没有答话。从智能测试的结果可以看出,羽田千枝子的智商在中上水平。
      魁笑夫继续询问:“从你向警察供述的材料知道,你上中学一年级的时候,就遭到你哥哥的强暴。这件事,在你以后的生活当中是否一直让你苦恼。”听到这样的问话,她的脸色黯淡下去。二哥比她大七岁,和父亲一样声名狼藉,和一帮流氓阿飞搅和在一起,多次受到警察审讯。
      那是盛夏一天的午后,从收音机里听了流行音乐后,她有点迷迷糊糊的瞌睡感觉。就在那时她遭到二哥的袭击和冒犯。那一次,她第一次明白了男人的凶暴是怎么回事。可是袭击她的又是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这给予她的打击,造成了长期对男性的恐惧,对性顽固的忌惮和厌恶。这从专家对她的精神鉴定后写下的鉴定报告中看出像是这样。那一次的打击,对姑娘的心灵是一次腐蚀,导致她后来一直有服安眠药自杀的企图。
      羽田千枝子对魁笑夫的问题,做了这样的回答:“那样一档子事……已经记不起来了。”
      “那种情绪一直保持着,大致是当初发生的事情的细节已不能确切记得了。无论怎样,向警察陈述了事实经过吧?你遭二哥强暴……”
      “是的,在警察面前全部讲了。”
      “可是,进入高中以后,情绪稳定了不少,这就开始想,自己要像个女孩,并且是美丽的女孩了吧?”
      “是有这种想法。”
      “于是在一个月之内节食,减肥,就为这个吗?”
      “是这样。”
      “是不是瘦了十公斤?”
      “是的,当时,我觉得肯定要死了。”
      “然而,急剧地消瘦,引起全班同学的注意,并怀着好奇打听了吧?”
      “是的,可是那让我非常讨厌。”
      “为什么?”
      “不管怎样,虽然减了肥……却听到各种各样奇谈怪论。讨厌上学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她的脸因不愉快而扭曲起来。本来,她的性格就是很孤独。根据高中时代她的任课老师说,她好像总是形单影只的样子,没有值得一提的好朋友。独自伫立校园的一角,对那些亲亲热热说着话儿的同学校友报以轻蔑的白眼。
      魁笑夫对她说:“因节食而变瘦,对同学们的盘问感觉讨厌,于是就又开始不节制地进食了吧?”
      “是的,开始胡乱地吃东西。那个时候……”
      “结果是体重又增加。对这一点有感觉吗?”
      “是的,一会儿瘦,一会儿胖起来,到底怎么了?同学们风闻这样的情况……上学变得让人感觉麻烦透顶。三年级的时候,几乎完全不去上学了。”
      “就是所谓的厌学。那么,最终还是毕业了,不是不可思议吗?”
      “毕业考试的时候,我去了学校。”
      “想到过必须要完成高中学业这个问题吗?”
      “不,没有这样考虑过。当时班主任老师上门来了,说如果高中都没毕业,将来会没有出路……”
      “劝说你了?”
      “是的,他是位好老师,上了岁数的人……”
      “被班主任老师说服,去了学校,无论如何要拼个毕业是吗?”
      “是的,能够毕业,是多亏了老师的关心,至今我仍然心存感激。”羽田千枝子说到这里,脸上现出神采。
      “你拒绝上学的期间,离家外出过吗?”
      “有两三天的时间,去了朋友家过夜。”
      “什么样的朋友?”
      “和我一样,父亲去世,母亲在外边工作。朋友的妈妈因为出差,独自在家,我就去了朋友家。”
      “和那位朋友很要好吗?”
      “那倒也不是。只是,能说得来而已。我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她的眉毛拧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离家外出呢?”
      “和妈妈拌了嘴。”
      “拌嘴的原因是什么呢?”
      “已经忘记了。”
      “那时候,好像你老是对着妈妈发脾气吧?”
      “也许吧,一味地贪食……”
      “你对你妈妈说过这样的话吗……‘妈妈,你本来是不想生下我的,可是已经怀孕了,只好生下我来了吧?’——是这样说的吗?”
      “那种话我说过多次,可那一次却没这么说。”她的眼光朝空中一瞥,瞥见旁听席上的母亲悄悄地拭着眼角。据千枝子的母亲说,她是抱有对自己的出生没有祝福感的孩子。因此,她对母亲的话一直采取不客气的顶撞态度。可是作为母亲,对女儿的恶劣态度不仅总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还坚持照看着女儿。在妈妈给警察的供述调查里,口气仍情意绵绵地谈到女儿。
      04
      魁笑夫对被告人继续询问:“高中毕业后工作了吗?”
      “是的,先是被大阪时装店雇用。”
      “据雇佣你的人说,你工作勤奋认真,十分高兴,是吗?”
      “呀,怎么说好呢……像我这样的人,能给人好感,内心也许有一种奇怪的感触吧。”她自嘲地一笑。受到表扬,看不到质朴的喜悦神情,却采取歪曲别人美意的态度。
      “认认真真地工作,怎么后来又被解雇了呢?”
      “因为盗窃。”她用干脆的口气回答。
      “店主对你在超市顺手牵羊偷窃有所耳闻了?”
      “也许吧。”
      “店主可能突然警觉:莫不要偷我店里的商品啦、现金啦之类吧?这样才炒了你的鱿鱼?”
      “这不无道理,店主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你却没有偷店里的东西,是吗?”
      “没有。”她感兴趣的只是吃的东西,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那一次的偷盗,结果是延期起诉。那以后,犯过同样的过失吗?”
      “是的,那一次换了工作。”
      “第二次是受雇于大阪办公设备销售行,第三次是在京都造纸机器设备制造厂工作,是吗?”
      “是的。”
      “你工作勤奋认真,被视为难能可贵的人才,却万万想不到在超市偷窃食品并被发觉,因此,无论如何也要炒你的鱿鱼吧?”
      “是的,没有办法。我理解雇主的心情……”她再次回复到冷淡的表情。
      羽田千枝子看上去就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加上工作勤奋,口碑甚好,却暗地里在超市偷食品,这是每一个雇主都万万想不到的。
      魁笑夫说:“有过自杀的企图吗?”
      “有过。那是在参加工作后不久。”
      “大阪时装店工作期间?”
      “是……”
      “为什么呢?”
      “店里有个男店员,向我求婚。”
      “是在认识之后不久吗?”
      “是的。他邀我一道吃饭,去迪厅跳舞……”
      “那以后发生了肉体关系吗?”
      “是……我从心里爱他。”
      “可是结果怎么就吹了呢?”
      “不知什么时候他去了东京……就断了音信。”这时候,千枝子脸上浮现悲哀的神情,眼睛低下去。
      “由于那次打击,就服起安眠药,并有了自杀的企图了吗?”
      “那时候,已没有生活下去的意趣了。”
      “安眠药是怎么搞到手的呢?”
      “要医生开的,我对医生说近来不能入睡……”
      “现在的安眠药药效不大,不大量服用是不会致死的。这也许是你自杀未遂的原因……你服用安眠药之后,你母亲回家,见情景很吃惊,忙拨了119医疗急救电话,是吗?”
      “是这样。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那时刻觉得死了好……”她像抓着胸口出口顺畅气似的,口气唐突地说,脸因痛苦而扭曲。
      抑制不住强烈的情感冲击,她呜咽啜泣;旁听席上的母亲,两手掩面,跟着无声地哭泣。
      这情景,坐在法官席上的儿玉法官看得一清二楚。在检察官席位上,检察官西尾和彦伸着下巴,满脸严肃的表情,两手交握着听她陈述。
      魁笑夫问她:“自杀未遂后不久,又开始过分吃东西。吃的比普通人多出三到四倍,是吗?”
      “是的。不知怎么搞的,总是饿……吃了之后又很快吐掉。”
      “那么,如果不吃的话,不更好吗?”
      “也这么想过,可是……一旦吃起来,就不可抑制。”
      “想到过那是一种病吗?”
      “是的,去见过医生。”
      “怎么诊断的呢?”
      “说是‘思春期消瘦症’。这种病,我还从未听说过。”
      “没说过要你住院治疗吗?”
      “没有。只是嘱咐我保持情绪安静,不要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伤脑筋。”她再次装出无所谓的冷淡态度,那情形让人感觉出,她在努力做出一种姿态,不让人察觉出她原来是个容易感情冲动的人,而这样做的结果却让她自食苦果。
      自杀前,她留下一份遗书。据遗书里的话可以窥见,中学时代异母哥哥对她的强暴造成的冲击很大,影响深远。那种冲击到后来被男友抛弃造成的打击,两者形成联动效应,令她觉得世事无常,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心路历程在遗书的字里行间中显示出来。心理受到突如其来的阻滞也是因为自杀未遂。以后,在一段时间心理又恢复正常,然后又不正常了,显示出摄食异常。可是生理受阻滞有一个极限,以致无论吃多少,身体也受不了,接着就呕吐。这样逆反过来,贪食的倾向慢慢减弱,生理又恢复正常了。这的确奇妙。
      这种反反复复的折腾,会让人慢慢消瘦,脸色苍白,失了血气。现在的羽田千枝子就处于这种状态。从超市里偷取食品,然后胡乱地吃,对这一点自己也感觉到可羞可恶,于是就背着人私下里狼吞虎咽。贪食的念头强烈起来,她偷窃食品的次数也就越频繁,于是被人发现的几率也就越大。千枝子偷窃的手段绝谈不上高明,有时明明看着有人在监视,她也会不由自主地去偷窃食物。她自己不能遏制那种偷窃食品的行为,那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本能冲动。
      05
      辩护人魁笑夫的询问结束后,代之以西尾检察官的反询问:“这一次,检察官要问你问题。”
      西尾检察官从陈述席上对她说。
      千枝子看了一眼检察官冷冷的侧面,立即抬眼望着远方。
      “根据精神鉴定的结果,你性格里多少有不成熟的方面。智商在中等以上,精神上没有特别的缺陷。也就是说,像精神分裂症之类重大的精神疾患,你没有。尽管如此,你却频频地做出偷窃行为。还有,刚才从你回答辩护人的问题时的态度看,你没有反省的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说完,西尾检察官用锐利的眼光瞥了羽田千枝子一眼。
      “反省了,我再不偷吃东西了。”她的口气在旁人听来,像是千篇一律的遁词。可在魁笑夫听来,那些是诚心诚意的表态。
      西尾检察官苦笑一下:“说是反省,言行却不一致,真让人头痛。”说着,拿出记事簿,眼光在上面扫视着。最后,又抬起头来继续询问,“为什么要背着人吃偷来的食品?”
      “那是……”她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沉默下来。
      “终于有觉得过意不去的想法了?”
      “也许吧。”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根据你向警察供述的材料,在你还是未成年人的时候,一周大约有一次顺手牵羊小偷小摸的行为,偷的全是食品。被发觉并检举之后,你母亲为了领你回去,多次找警察,跑家庭法庭,甚至去了检察厅。这些事你都记得吗?”
      “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回,你流着泪向母亲道歉,发誓以后再不偷窃了……可是不久,又重犯了。这样一来,母亲觉得很悲伤,是吗?”
      “是。想想真是对不起妈妈。”
      “然而,难道仅仅做出对不起的姿态就行了吗?”
      听到这话,她低下头去。
      西尾检察官说:“二十岁的时候……你在京都市内一家超市行窃,触犯刑法有关盗窃罪条款第四十二条。偷窃的全是食品。那一次你被起诉,被判有罪,但是缓期执行,是吗?”
      “是的。没有去服刑,就完事……”
      “问题就在这里。你被判去劳改营服刑六个月,缓期执行一年,是这样吧?”
      “记得是这样。”
      “可是,在缓刑期内,又再次犯罪。和前一次一样,在超市盗窃食品。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是说顺手偷东西被发现的情景吗?”她冷冷的眼光投向检察官。
      “是呀。在超市被保安人员察觉了吧?”
      “是的……”
      “那时候,你在水泥地上跪下来,哭着求饶了吧?不过,你却说了谎,说是你生平第一次偷窃,是吧?”
      “是。”
      “就在那次事件发生的一周前,你在那家超市偷窃,被发现后,说了同样的话,是吗?保安说……”
      “是的,这些我记得。”
      “在同样的店,两次偷东西,可是两次被逮住后又讲了同样的明显的谎话。当初偷窃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一种精神状态?”
      “没有零用钱,不能买零食,没办法……”
      “就去偷窃了?”
      “是的。”
      “两次在同样的一家店里偷窃,说了同样的话,难道没能反省反省吗?”
      “反省了。”
      “那为什么反复偷窃呢?”
      被这样一问,她的脸上显出沉思的样子。“怎么说好呢……想吃东西,又没办法遏制。不知不觉走到了超市。一时心血来潮,就偷了手边的食品……慢慢地,就改不了……“
      她的那种无动于衷的表情受到了外来的冲击,梦幻般的长睫毛下面,泪水簌簌地落下来。
      “你在本次偷窃案发生的时候,是在京都市内造纸设备制造厂上班吧?工资是多少?”
      “十二万日元左右。”
      “你母亲在腌菜坊做事吗?拿多少钱?”
      “不太清楚……可能在十五万日元左右吧。”
      “嗯。如果是这样,你们母女二人生活在公寓楼里的话,额外支出是不能常有的,是吧?”
      “是……”她低下头。
      “这样的偷窃行为,何时是个了结?作案被发觉,你就拿缺零用钱啦,生活苦啦作托词,说些明显的谎言。也就是自我辩护的倾向很强烈。只是口头说说,对自己的行为并没有忏悔、反省的意思。这一回,也许不能实施缓刑了,该有警醒的意思了吧?去劳改营……”
      西尾检察官用严厉的口气这样说,羽田千枝子疯了一样一个劲摇头。
      “去劳改营绝对不行……无论如何,请执行缓刑吧,行行好……”她的眼光从陈述席转向法官席,望着儿玉法官,喉咙像被扼住似的,沉痛地说着。
      最终,她泣不成声。听到那沉痛的哭声,魁笑夫心里涌起一股撕裂般的悲怆感。
      06
      询问被告人终了之后,西尾检察官站起来,提出量刑请求。据指控材料,羽田千枝子犯罪事实确凿充分,并且是在缓刑期内重新犯罪,没有反省的意思,因此没有酌情减刑和缓刑的余地。决定应当处以一年的刑期。
      与此相对,魁笑夫用下边的理由提出她无罪的主张——
      “被告人患有‘思春期消瘦症’,这是对她做的精神鉴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这可能导致被告人在作案时丧失自制力。就是说失去了善恶判断的能力,据刑法第三十九条第一款对有关心神丧失情形下行为的规定,是不能负刑事责任的。”
      魁笑夫以此为辩护要旨,力主她无罪。刑法第三十九条一款明确写着:“心神丧失者的行为,不能指控为犯罪而受处罚。”魁笑夫认为,羽田千枝子适用这一条款,主张法庭对她实施无罪释放。
      07
      那次审判后过了十天,对被告人羽田千枝子进行判决。
      法官席上的儿玉法官对被告席上的羽田千枝子说:“请被告人出庭。”
      “是……”她一边回答,一边胆战心惊地走向陈述席。
      “现在宣布判决。”儿玉法官手持判决书,用锐利的眼光飞快地扫了千枝子一眼。
      她白净的喉头颤动着,咽着口水,辩护席上的魁笑夫也看在眼里。她苍白的脸庞的侧影,因紧张而扭曲。
      质询被告人的时候,她努力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想是抱着一切都完了的态度吧。旁听席的第一排坐着羽田丰,脸上深深的皱纹,用关注的眼光凝视女儿的背影。
      儿玉法官嘴唇动了动,低声念道:“判决主文:处被告人以十个月刑期。”对于检察官要求量刑一年的诉求,儿玉法官的定刑减轻到十个月,没有处以缓刑。当然,没有认可魁笑夫有关被告人“心神丧失”的主张。不仅如此,这一次的实刑判决还波及到前一次的缓刑。也就是说,前一次因缓刑而没有执行的刑期,必须合在一起执行。前一次的六个月刑期,和这一次加起来,一共是一年零四个月。
      这判决有问题!要上诉!推翻这个判决!魁笑夫心里发出悲壮而顽强的呐喊的同时,看到羽田千枝子在吞声饮泣。突然,旁听席上发出痛哭声。是被告人的母亲羽田丰。羽田千枝子现在还处于保释期当中,而一旦实刑判决下达,保释就失效,她就在即日被押往拘留所。
      押送车要把她押往离法庭很远的拘留所。一直到押送车远到看不见,羽田丰仍伫立路边,用红肿的眼睛凝视押送车消失的地方。
      08
      魁笑夫因对羽田千枝子的判决不服,向大阪高等法院提起上诉。开庭时,魁笑夫主张对羽田千枝子重新进行精神鉴定。法院认可了魁笑夫的意见,指定国立大阪综合大学医学系精神病科教授井尻滋树为鉴定人。
      一个月以后,鉴定书形成,提交给法院。与此同时,井尻教授为了对鉴定书作补充说明,要出庭接受魁笑夫的质询。
      “在繁忙中抽出空来为这事儿奔走劳神,实在不敢当!”魁笑夫一开头就向井尻教授说了这样慰劳的话。
      “哪里,哪里。这是专家的义务,我不介意。”井尻教授嘴角浮现稳重的微笑,望着法官席上并列而坐的三位法官。
      高等法院的审理和第一审不同,采取三位法官出庭判决的合议制。审判长有坂荣市,是一位六十岁左右有着丰富的审判经历的法官。两位陪审法官也是资深法官。检察官席位上坐着大阪高等检察院检察官池山芳和。池山检察官四十多岁,是一位时不时向法律专业杂志投寄学术论文的学者式人物。
      魁笑夫问井尻教授:“‘神经性思食不振症’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病呢?”
      “这种病,别名叫‘思春期消瘦症’,患者多见于处于思春期的未婚女性;男性也有患者,但较少见。”井尻教授用谨慎的语气回答。
      “一般情况下呈现什么样一种症状呢?”
      “对于女性来说,可能不会来月经。我们考察,那也许出于女性一种拒斥成熟的心情导致。”
      “为什么作为女性,又要拒斥成熟呢?”
      “形成这种情况有多种原因。就本案件的被告人来说,中学时代受到异母哥哥的强暴是重要原因;后来工作了,又遭男友的抛弃。渐渐地,本人就产生了‘作为女人,还是不要在一个人前长大的好’这样一种强迫观念。”
      “那一次,被告有自杀企图,和这种观念不是没有关系吧?”
      “是的。那一时刻,‘自己是女性’ 这一意识还残留在大脑里,为了从自我身上抹杀这一意识,就有了自杀的企图。”
      “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心理状态呢。”魁笑夫这样想道。
      “被告人在上高中时,为追求体形美,极端地节食,是否那也造成‘思春期消瘦症’的症状呢?”
      “呀!决不是出于这个原因。处于青春期的女孩,谁都爱打扮想苗条,这不无道理。可是被告人的情况和这稍有不同,我推测,恐怕她那时已经遭受身心方面的疾患了。”
      “被告人打那以后,胡乱地吃东西,吃了又呕吐,这样反反复复,是什么原因呢?”
      “‘思春期消瘦症’有两种表现:一是对食物的极端拒斥倾向,其反面是过分摄食,两种症状有交互出现的情况。”
      “拒斥食物的倾向是什么样一种表现呢?”
      “乱服减肥药、泻药、灌肠药,造成干瘦症状。”
      “被告人也有过这样乱服药的时期吗?”
      “好像有过,在读高中时。”
      “最近被告人和上述情况相反,过食倾向明显,是否能这么认为呢?”
      “是的,看出来摄食异常。”
      “摄食异常具体怎么解释?”
      “对被告人来说,先是过分地吃,而后又吐掉吃下的食物;偷嘴,拒绝和家人在一起就餐。这些症状,都意味着摄食异常。”
      “这样就伴随着体重急剧减轻是吗?”
      “是这样。”
      “背着人吃东西,是由于罪恶感吗?”
      “那倒未必。只就偷嘴这一倾向说,是因为老是有这样的想法:可不要让人看到了呀!半夜里悄悄起床,要把冰箱里的食品吃光才罢休,是这种病的症状之一。”
      “可是,在一般情况下,我们半夜醒来,忽然觉得肚子饿,也会打开冰箱,拿出东西吭哧吭哧地吃。这种情况,也是‘思春期消瘦症’吗?”说着,记起自己也有这样半夜起床吃东西的时候,魁笑夫苦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极端的情况,不能这样断定。我自己也常常有想吃东西的念头呢。”说完,井尻教授嘴角绽开笑纹。
      “那么,据先生写的诊断书,被告人患的肯定是‘思春期消瘦症’,不会有错误吗?”
      “不会有错。和被告人当面接触观察、诊断,持续达一个月左右……”
      “症状是否很严重呢?被告人……”
      “相当严重。反复出现的过食和呕吐现象,导致被告人高频率地偷食品。”
      “嗬!有了过食的倾向,就去偷食物吗?”
      “是的,偷窃食物,是患这种病症的人具有的异常偏执的一面。”
      “那么,偷窃食品是由于冲动吗?对被告人来说……”
      “岂止冲动二字可以了得。对被告人自身来说,老是想吃东西,就已经遏制不住了。这是‘思春期消瘦症’的特征之一。”
      “那么,偷窃的时候,没有这样的善恶判断能力吗?比如:自己多么可恶!又犯罪了!”
      “不,有犯罪意识。至于偷窃可恶……”
      “明知偷窃可恶,却还是去偷,是吗?”
      “应当是这样……知道偷窃是可恶的,自己却不能遏制这种行为。这一事实本身最好地说明了:被告人的症状很严重。”井尻教授用冷静的态度分析道。
      听到井尻教授这样的证言,魁笑夫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想这下成了!虽然知道偷窃是可恶的行为,可是如果又不能驾驭自己的行为的话,就不能期待自己的行为总是正确。当事人在这种情况下其行为造成的结果,不能处以刑律。这是刑法的立场。换一种说法,知道什么是可恶的行为,也能够阻止这可恶的想法,然而却满不在乎,放任自己去犯罪,这就要受到刑事处罚。
      魁笑夫朝被告席上的羽田千枝子望了一眼。她对井尻教授证言的意义,这些证言在判决之前所起的重大而决定性作用等方面,还不能理解,只是一直低着苍白的脸,默默地坐着。旁听席上的羽田丰,什么也没听懂,一直坐立不安,心不在焉。可是,法官席上从有坂审判长到陪审法官,全都眉头紧锁,聚精会神地听井尻教授的证言。
      09
      魁笑夫的主询问结束之后,池山检察官站起来,对井尻教授进行反询问:“根据先生的鉴定书,以及所作的有关‘思春期消瘦症’的证言,我完全明白了。那这里面有没有家庭环境的影响呢?”池山检察官用一种冷静客观的态度说。
      “决不能说和家庭环境毫无关系。特别是,被告人和异母姐姐、异母哥哥在一起生活过,精神方面受到不良影响的情况是有的;加上死去的父亲并不认这个女儿。导致被告认为自己是私生子,恨母亲。”
      “因为生下私生子的母亲是可恶的吗?”
      “也许吧!可是现在,已不使用私生子这一个词儿了。知道不知道父亲是谁,仅仅是个法律问题,用不着为此介意。”
      “而被告人却执拗地去理解这个词儿的含义是吗?不然为什么无论如何也……”
      “这个问题不能一概而论。作为母亲来说,因为心里内疚,对女儿娇生惯养;为此造成被告人强烈的依赖心。而这又好像助长了被告人不成熟的性格的发展。比如,被告人认为,母亲因为已经怀孕,没有办法才生下她这样的想法,就是出于把责任推诿给别人的心理,是未成熟的性格的表现。”
      “这么说,适当的心理咨询和诱导的话,被告人是能够恢复正常的,是吗?”
      “现在还不能断言。从被告人还很年轻,才二十一岁这一点看,我想治疗效果应当是既快且好的。但必须住院治疗,至少一个月,直到完全康复才可出院。”听了井尻教授的话,羽田千枝子脸上霎时浮现出希望的光彩。
      池山检察官继续询问:“被告人时不时偷窃,被发觉后意识到行为可恶而谢罪。这是否说明被告人有罪恶意识呢?”
      “有罪恶意识。这很好地说明被告人智能正常。也就是说,除了‘思春期消瘦症’外,被告人什么精神疾患的征候也没有。实施适当的心理咨询和诱导的话,可以工作、结婚。”
      “可是被告人在小偷小摸被发觉之后,就找诸如生活困难啦,没有零花钱,不得已而为之啦这样一些借口,可以认为是极端自我辩护的例子吗?”
      “任何正常的人都有自我辩护行为。拿这种情况来说明被告人精神异常,从我们专业人士的眼光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相反,正因为很正常,才找出巧妙的理由为自己辩护。”这样说着,井尻教授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池山检察官试着问最后一个问题:“考察刚才的一个证言:被告人做出反复的盗窃行为,是在知道这种行为可恶的情况下,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才做出的,是吗?”
      “我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被告人在走进超市行窃时,预先带了纸袋,是计划好的行为呀。而这从我们的眼里看来,认为是最恶劣的行为。先生如何看待这一点呢?”
      “虽说是预先计划好的行为,但被告人在想这些计划时,窃取食物这一冲动的情绪已经不可遏制了。计划也好没计划也好,总之控制不了自己,尽管知道这可恶。因此如果能控制自己的话,就不会去行窃。被告人反复的盗窃行为,和惯盗的犯罪行为有着根本的区别,因此,是不可以加以刑事处罚的。这是我的看法。”
      “您的意思是心神丧失者的行为是无罪的,因此也不能追究其刑事责任?”
      “可以这么说。被告人之所以偷窃,是因为她陷入了身心方面的疾患当中。因此,要处罚也应当处罚她的病患,而不是处罚她本人。”井尻教授用确信的态度说。
      有坂审判长及其他审判官如果赞同井尻教授的意见的话,羽田千枝子被无罪释放是不成问题的。可是,有坂审判长却板着脸,眼望空中在思考着什么。
      10
      直到第二年,大阪高等法院仍在继续审理这起案件。
      魁笑夫让千枝子的母亲羽田丰出庭,证明女儿的情况。羽田丰流着泪,最后这样说:“因为做母亲的无知,不曾管教好千枝子,只知道一味溺爱女儿……”然后朝审判席上的有坂审判长投去乞求的一瞥,“审判长先生,无论如何,要惩罚就惩罚我吧。请免去千枝子的罪。”说着,羽田丰气息急促地啜泣起来。
      樱花盛开的季节,大阪高等法院对羽田千枝子的最终判决结果下达:“判决内容:推翻原判。被告人无罪。”有坂审判长用淡淡的语气宣读判决书。听到无罪释放的判决,羽田千枝子的眼瞳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着了魔似的恢复了明朗的表情。旁听席上的羽田丰也高兴地流下眼泪。
      魁笑夫很满足。此时辩护人的感动,也许是一生中难以忘怀的时刻吧?因为这种感动是职业使命感达到后会心的欢乐。“推翻原判决”的最终判决主文,具有从根本上否定京都地方法院第一审实刑判决的效果。对羽田千枝子前一次的缓期执行裁决,也因此而撤销,由此而来的一年以后的刑期自然失效。羽田千枝子不用去劳改营服役了。无罪判决已成定局。
      11
      从那以后过了三个月,羽田千枝子突然来到魁笑夫的事务所:“您身体还好吗?我现在很好,很安心。”魁笑夫看着她简直有点眼花缭乱,完全是老成的大人模样。魁笑夫知道她住院接受治疗了。住院期间,隔一段时间,还收到她告诉病状的明信片。
      “托您的关心,我的病全好了。我衷心感谢先生。”她从表情到声音都变得明朗欢快起来。以前那样麻木、漠然的神态,像幻影一样无影无踪,慢慢变得像二十一岁的女孩。不久前还显得干瘦的身体,开始圆满水灵起来;平平的胸脯周围,出现生动的曲线。
      魁笑夫没想到这么早她就来登门致谢。
      “先生,我想工作。希望能来您的事务所……”她用富有魅力的眼睛扫了魁笑夫一眼。魁笑夫面对眼前站着的女孩,低低的视线对着她的裙子以下,那一双脚的优美曲线勾住了他的眼光,他慌乱地把视线移开。
      “要做事务所的事务员吗?那恐怕不成。这里只需要一个人,并且要有特长。今天是星期六,她已经下班回家了。再说,另外雇用一个女性事务员的话,我的经济状况也是不能允许的。”魁笑夫神情慌乱地摇头。
      “不,我不要工资。只要能待在先生身边就好。呐,我请求您了!”她垂下眼帘,俯首请求。
      “哪有这样的道理!多雇佣一个人,我就没能力付工资了。如果非要强求,我只好拒绝了。请不要不高兴……”魁笑夫这样说着,站起来走到桌边,将公文包拿起来,转回到她身边。
      “呐,事务所要关门了……我送你回去吧。”魁笑夫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送出门,上了锁。
      “既然这样,至少我可以为您拎拎包吧?”说完,将魁笑夫手里的公文包拿过来。
      “我嘛,先生,在住院期间一直想着您。因此,至少想请您和我一道吃顿饭。”走上大街的时候,她说。
      “呀!这可不成。”魁笑夫说,要从她手里取回公文包,她却不放手。
      “为什么不行?”她问,脸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行就是不行。”魁笑夫和妻子已经约好在四条河原町的饭店吃饭;星期六的傍晚,他都是和妻子在一起就餐的。
      “既然这样,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交往呢?”她做出一副甜甜的媚态。
      “哎呀!我们是不能约会的。我已经结婚了。”
      “这我知道,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可我却在意呀!”
      “哎,好坏!既然这样,那就等您和我约会时,才将包还您。”她倏地一下脸色变了,几乎是小声叫着说出这话,突然转身,带着魁笑夫的公文包走了。
      “等一下!这样的举止无端……”
      魁笑夫拼命跟在女孩后边追,却怎么也跟不上活泼的姑娘那双健足。魁笑夫最后只能茫然望着飘荡的迷你裙下一双富有弹力的腿,飞快地跑出自己的视线。
      “你的公文包呢?”魁笑夫赶赴约会的饭店时,妻子绚子奇怪地问道。那黑色的皮包里,有备忘录,有法庭日志,是律师工作中不可少的。没有这些东西,回家后就读不了记录;下星期一以后的预约就变得困难重重。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
      魁笑夫用无可奈何的口吻,将事情经过如实说了。
      “呐,呆话!这件事对那女孩是可喜的事呀。”绚子若有所思地,淡然地说。
      听了这话,魁笑夫松了口气:“是件可喜的事?怎么讲?”
      “直到现在,她作为女性,却拒绝成熟;如今却知道想念你,从这一点考虑,她已经恢复到正常女人的状态。因此,是件可喜的事呀。”绚子的眼睛露出笑意。
      “这样说倒也是。可是麻烦啦!对不起,你给她家打个电话,请她将公文包送来,或者我们也可以从这里过去……”
      “这样说,那,也好……”绚子说着,向丈夫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你的话难道没有漏洞吗?你被她迷住了。”绚子倏然脸色变得恐慌起来。
      “没有的事!哼,什么话!精神病学家弗洛伊德被患者迷惑过、困惑过吗?对羽田千枝子来说,治疗显出效果,在一个人前表现出自己是女性这样的转变。慢慢地,自然对为自己辩护、常常接近自己的我产生思念之情。仅仅如此罢了。”魁笑夫誓死为自己辩护。
      “说得好。律师嘛,当然是自我辩护的高手,这可以理解。和她约会什么的,断然不许。”绚子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严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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