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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舞者之死》作者:【美】克力斯丁·凯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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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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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3 21:53: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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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天晚上,波特兰著名的亚丽思特·利斯菲尔德歌舞剧团法人教完课后,突然被人杀害了。
      几个舞蹈学员打电话报了案。她们来上早课时,看见一位老师正疯疯癫癫地在校园里奔跑,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叫喊:“她死了,她死了!”
      这位老师已神志不清。后来被人们送到医院,注射了强心剂,才安静下来。
      法人帕勒玛·吉塔尼死在她的办公室里。她衣衫完整,安详地坐在地板上,身子靠着一把歪倒的椅子,两腿叉开,双脚板并在一起,双手亦如此。显然,凶手在她死前用绳子捆住了她的双手。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像是发生过一场打斗。桌上演员们的毛织衣衫全部被横扫在地,却一件也不少。既然不是窃贼所为,警方认为,帕勒玛很可能死于仇杀。

      薇坐在排演场后排的椅子上,夹有几张白纸的笔记本被她丢在一边。她没做记录,因为没有任何值得记的,这些男演员的动作与她的要求相差甚远。她伤心地摇摇头,后悔当初接受了这份工作。
      钢琴伴奏者正跑调地弹着《生活》剧中《小提琴手》一幕中最美的乐章。伴唱也没来,尽管这仅是排演,也该有人出来,至少掩饰一下噪音。
      舞台上,四个成年男子正跳着下蹲踢腿式的哥萨克舞。当他们的脚外踢时,手则撑在地板上保持平衡。这个舞蹈比看起来要难得多,既需要体力又要求技巧。
      跳这个舞的人都是年近四十的男演员,而且,其中两个人以前从未跳过。舞蹈明星盖伊.斯蒂芬斯英俊而能干,他不该一直是个配角。其实,他可能会跳这个俄罗斯舞,但该剧中没有他的角色,对他持有成见的导演总不给他机会。因此,他始终站在一旁静静地观看。
      薇捏捏鼻子,她的头痛病又要犯了。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去鞭策这些男人进入状态,也就是说,整整是十二周她都得做这件令人厌烦的工作。


      如果,仅杰蒂·斯特利特剧团选择《小提琴手》作为它春天演出的剧目,如果这个剧团除她之外,再引进几个专业舞蹈演员,如果……
      她曾跟剧团导演解释过,用杰罗姆·罗宾斯舞蹈表演的歌舞剧不可能比老牌剧团演得更好,而导演却一个接一个地列举罗宾斯剧团的成功例子。为了生活,她只好保持缄默。
      “荷戴小姐吗?”在钢琴重音的旋律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歪头看了看。门道暗处立着一个陌生男人,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风衣,个子高大,脸色阴沉。
      “等会儿行吗?”她说,“正在排演。”
      陌生男子瞥了一眼舞台后说:“要等多久?”
      “我想,再给他们五分钟。”
      不一会儿,她拍拍手,示意集合。舞蹈演员停了下来,但是音乐伴奏的女人仿佛没听见,不知是过于专注,还是心存不满。于是,盖伊走过去轻轻地拍拍她肩膀,示意她停止演奏。
      “喝点水,做做伸展运动。”薇大声说,“我十分钟左右回来。”
      舞蹈不像想的那么容易,它是各类运动中较难的一项。尤其是对于舞台上的那些男人,他们不是从练习芭蕾舞的第一步 ——肌肉伸展锻炼开始的。而且一直在跳杰罗姆·罗宾斯的舞蹈。
      薇担任剧团的临时导演,每周500美元薪水。她曾为如此低的报酬苦恼过,但她知道这个剧团很穷。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问那个立在暗处的男人。
      “有什么僻静的地方吗?”他反问道。
      薇从不愿同不认识的男人去她私人的地方。“这儿不行吗?”
      他无奈地走进这一排。这人的脸棱角分明,皮肤显出棕色光泽,一双暗灰色眼睛上密布着浓浓的眼睫毛——薇心想——任何女人看见都会嫉妒的。
      “我叫扎克·泰特,”他说,“是波特兰警局的。有人说,您是一位深谙舞蹈艺术的人。”
      薇得意地笑起来。“波特兰很多人都擅长谈论舞蹈。你是来海滨度假的吧?”
      “我倒真希望有时间来此度假。”他说,“能聊聊吗?”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行,不过我得先看看您的证件,泰特警官。”
      “小侦探。”说着他轻捷地打开一个装着徽章和证件的皮夹,递给她。薇细细地端详着,似乎在仔细研究皮夹上的徽章。
      她见过许多戏剧道具的制作过程,因此基本能辨清真伪。真的警徽一般较重,上面不仅有城市的标志,而且在底部还刻着一组号码。
      “行了。”她站起来,因为坐得时间太长了,她的膝盖有点痛。她故意没拿笔记本,以便留下她的行踪。
      泰特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当她走到过道时,泰特伸出一只手要扶她。他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一般人注意不到她的跛腿。但她没有理会这只手,紧靠着椅背,尽可能保持身体的平衡。泰特则若无其事地把手放进风衣口袋里。
      当他们走进剧场外面铺着地毯的休息厅时,她问道:“什么事?”
      “关于帕勒玛·吉塔尼。”
      她领他穿过种着羊齿植物的庭院,朝那个小小的办公室走时,还不停地转动着眼睛。“她怎么啦?”
      “你没听说?她被谋杀了,荷戴女士。”
      薇突然停住脚步,惊讶地用手捂住嘴。她无意识的这个动作,就像表演中演员的本能反应,显得十分优雅。泰特知道,在演员堆里探案非常难。他们仿佛无时不在演戏,让你分不出真假。
      手还未放下来,她又问:“出了什么事?”
      他朝办公室望望说:“咱们进去坐下谈吧。”
      当泰特在桌前坐下时,她好像才惊醒。她在桌子后面坐下,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帕勒玛·吉塔尼始终是薇对生活产生怨恨的根源。薇在帕勒玛身边工作过几年,她和帕勒玛经常发生帕勒玛称做的“严重吵闹”。从那时起,帕勒玛就成了薇的死对头,即使后来她们一点也没接触,薇对帕勒玛也是耿耿于怀。
      “谋杀?”薇摇摇头,“怎么会?”
      “我们正在寻找答案。”泰特说。
      “你来这里,是怀疑我?”她颤抖着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紧张。
      “我来这里,”他平静且慢吞吞说这句话的样子,仿佛已与人重复过上千次,“是因为有人说,你是个舞蹈家,特别是,你曾是帕勒玛剧团的一员。”
      薇摇摇头。“虽然我在波特兰住过五年,但是,侦探,我与帕勒玛不在同一剧团。”
      “是吗,那不是事实吧,荷戴女士?”
      她紧皱眉头看着他,仿佛没明白他的意思。“是真的。”
      “帕勒玛剧团前身是亚丽思特·利斯菲尔德舞蹈团。”
      薇叹了口气。“那倒是你们该探究的事。”
      “噢?”他在椅子里坐正,好像期望听听整个冗长乏味的故事似的,“在哪方面?”
      “我不是个嫌疑犯。”薇说。
      “不是,我认为你不是。”泰特说着把手臂交叉在胸前。
      “我来这个小剧团,是因为他们不上演《一个歌舞团》这个剧目。”薇说。
       “你能改编这个舞蹈。”
      “不,我不能。”她说,一点也不想解释她的尴尬处境,“那,帕勒玛究竟是怎么啦?”
      “她被人杀死了,”他冷冷地重复道,“你可以提任何你喜欢提的问题,荷戴女士,但我希望你多跟我谈谈利斯菲尔德舞蹈团的事。”
      薇轻轻地闭上眼睛。利斯菲尔德舞蹈团的名字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种刺痛,任何东西也抹不去她在那儿的伤痛。时间流逝,也未能使沉重的伤痛消失。
      “亚丽思特·利斯菲尔德,”薇睁开眼睛说,“被看做是她那一代人中最伟大的舞蹈演员,而且,还是个非常出色的舞蹈作者。她因为在纽约感到压抑,才来到西部。然而,她既不喜欢旧金山的舞蹈背景,又忍受不了西雅图的阴雨天气,所以,最后才来到波特兰。”
      泰特点点头。他早已了解到这些,但他未打断薇的话,甚至在薇讲完之后有很一会儿,他也没讲话。
      他的静默使薇感到很不舒服。
      薇接着说:“她开创了这家剧团,并从其他优秀剧团里挖来优秀舞蹈演员。最后,还创建了一所学校作为剧团的翅膀,培养自己的舞蹈演员。我就是她培养出来的第一个明星。”
      薇的嗓子突然哽住,她清了清喉咙。那时,她刚二十岁,前程似锦。
      “帕勒玛,”她咬着牙说,仿佛是在强迫自己继续讲下去,“从未单独表演过,也未走出过这个剧团,她一点不出色。她在舞台上只有两年,然后亚丽思特拉走了她,这才引起了一连串问题。”
      泰特惊奇道:“真的吗?”
      薇点点头。“履历没有这方面的记载有两个原因。过去的履历没有记载,是因为帕勒玛从未出过成绩。新的履历没有提起它,是因为它们都是由帕勒玛自己裁定的。”
      他蹙紧双眉。“那么她怎么会成为波特兰舞蹈圈中颇有影响的名人呢?”
      薇希望这间屋子再大点,以便她能站起来走走,或者在她说话时能看看窗外的现实世界,以便驱散心中的郁闷。她不想让侦探看见她表情上的变化,以及多年来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
      “帕勒玛成了亚丽思特的情人。”
      他吹了一小声口哨。
      “即使这样,”薇说,“亚丽思特也从不让她担当主角。亚丽思特知道帕勒玛没有才华。”
      “她不是把她的舞蹈团留给帕勒玛了吗?”
      薇叹息地摇摇头。“尽管她让帕勒玛成了她财产的受益人,但是,利斯菲尔德一直把我看做是舞蹈团中有创造力的导演之一。”
      “那为什么受益人不是你?”他朝前倾过身,她的话引起他极大兴趣。
      “唉,”她说,“这件事曾公开了三个月。那就是为什么解决亚丽思特财产问题费时那么久的原因。帕勒玛当初决定关闭这个团时,曾引起一场骚乱。你能在《俄勒冈州人报》上看到有关它的全部报道,报纸对此曾大感意外。”
      “你呢?”
      薇耸耸肩,装出一种无所谓的平静。“我也是。”
      “那你为什么不起诉?”
      “以什么理由?”其实,泰特已了解到,薇在一个著名的律师身上花过很多钱。但是,波特兰有关这方面的法律条文却非常模糊。“帕勒玛那时已控制了这笔财产。像很多舞蹈团一样,利斯菲尔德剧团虽然走红,却不十分优秀,因此,她以此为由关闭了剧团。”
      “但是,这个团还是存在的。”
      “唉,事实上并不是,”薇说,“因为如果它存在,那我一定是那里的编导。”
      他摇摇头。“帕勒玛教授利斯菲尔德技法,她是实施亚丽思特·利斯菲尔德舞蹈技法的唯一的人,对吗?”
      薇低头看着她的手,多年来从事酒吧招待的工作使她的手掌变厚,皮肤粗糙,手指关节粗大。如何对没有这种经历的人解释舞蹈界呢?“是,她拥有舞蹈的编写权、演出权。”
      “但……”
      “但是,那不是如何跳舞的著作。”
      “它是什么著作,荷戴女士?”
      她轻轻地笑了笑。“你跟我来,侦探。我让你看看。”
      (二)
      或许,薇认为通过长时间的排演,侦探最终会经受不了等待的痛苦而离开,因为她实在不想再跟他谈论亚丽思特了。
      殊料,她的预谋毫无作用,侦探一直等到排演结束。他坐在第一排默默地看着,看着这个女人严厉地强迫那些可怜的中年男子做他们以前从未尝试过的高难动作。
      她取得了小小的成功——两个男人展开他们胳膊的同时,完成了高踢腿。但是,其他动作却依然不行,无论她怎么吼叫,都无济于事。
      因此,她不得不变换另一种方法表演这幕舞剧。她心里向杰罗姆·罗宾斯道歉,如果他在观看,很可能会被她改编的舞蹈吓一大跳。但是她没的选择。
      排演结束,那些自以为是的舞蹈演员收拾东西时,泰特依然稳坐在那儿。
      “你要我等你吗,薇?”一个叫盖伊·斯蒂芬斯的舞蹈演员问。
      薇摇摇头,“不用。”
      斯蒂芬斯皱皱眉头,没有争执。他警告式地盯了泰特一眼,他的表现使薇感到温暖,她理解他那充满敌意的眼神的含义。当然,他并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个警察。
      大家陆续走了。除观众席上的照明灯之外,其他所有的灯都熄了。泰特说:“你猜我学会了什么?那个舞蹈真那么难吗?我认为我都能跳那个舞。”
      薇在他旁边坐下。她的膝盖很疼,而且也非常疲劳。她实施了她的想法。《小提琴手》剧中的舞蹈是积极和活泼的,主题是颂扬人的生命。尽管薇并不在乎生命,但它是该剧的主旋律。
      她一直在追求着艺术的最高境界。“舞蹈,”她说,“是艺术的表现。”
      泰特点点头,合上眼睛。她第一次感觉到他的不耐烦。
      “但舞蹈不像音乐,记录下舞蹈表演,是为其他人也能学会。有记载的舞蹈历史还不到一百年。”
      泰特紧蹙眉头思索着什么。
      “舞蹈表演技能生长在人的体内,而学会其技巧的唯一方法,就是要通过辅导教师。现在,只有我和其他三个舞蹈演员了解亚丽思特舞蹈。不只是跳跃,亚丽思特作品里的其他动作一样优雅、性感。我能使一个天才舞蹈演员完成亚丽思特的舞蹈。帕勒玛不能,因为她不会。”
      天哪,薇仇恨帕勒玛。她至今依然不满意帕勒玛的过去。即使帕勒玛死了,而且侦探还没告诉她帕勒玛死的详情。
      “为什么不会?”
      “你看见上面的那些动作,我还在精益求精。”
      “我以为,你是想弄断那个可怜男人的胳膊。他支撑不了他的重量,更别说还要踢腿。”
      “我知道,”她说,“但我说他能。他的动作是快还是慢、是大还是小?在另一个跃上来的时候,他是一脚着地,还是他两脚都在空中?都要由他们个人来决定。我只能靠观看《小提琴手》胶片,而不是在这儿得到答案。我在这儿的工作就是确定他们不会摔倒。”
      “还有……”
      “还有。”她说。
      “你说,帕勒玛把你踢出去时,她就终结了这个剧的出台。”
      “是的。”薇说。
      “另外三个舞蹈演员谁知道……”
      “她们一个也不在这儿,帕勒玛也把她们赶走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学校,”薇说,“那是剧团挣钱的地方。帕勒玛只想在波特兰演出,这样就可保持费用不高。她宣布自己是亚丽思特的继承人,即使我们全不承认。她说,那是吃不到葡萄,所以说葡萄是酸的。她几乎销毁了她跳舞时期的全部记录。”
      泰特把双手揽在头后,看着黑洞洞的舞台。
      “她把那些名门世系的学生吸引到这个有声望的学校来,唯一的方法就是,她说她将教授利斯菲尔德技法,借此向他们索要巨额学费。”
      “那是件好事,不是吗?”
      薇渐渐收起笑容。“对帕勒玛来说,可能是。对舞蹈来说,它意味着,其他人谁也不能演出亚丽思特的作品,连我也被禁止,因为帕勒玛不允许有亚丽思特鲜明特征的舞蹈被带去另一个剧团,亚丽思特在十年前出名时,她就成了现代舞蹈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我想,这肯定会使人感到很气愤。”泰特说。
      “对,”她说,“那三个人跟我一样都很愤怒。”
      说到这儿,她悲叹了一声。泰特注视着她。
      “愤恨她的人不止我们几个。”她这么说着,突然意识到,这仿佛是在自我辩解,但她一时又想不出哪些材料是侦探需要的,“我能从《纽约》至《旧金山新闻报》找出一百篇不同的文章,证明我们是对的。但是,谁也无法改变帕勒玛掌管着财产的事实。”
      “是,”泰特说,“现在是谁?”
      薇皱皱眉头。“我不知道。在把一切转回到剧团之前她就死了,剧团也没了。我想,一切都可能到了帕勒玛继承人那儿,假如她有的话。”
      “她有吗?”
      薇耸耸肩。“我从未听说她有家庭。在继承亚丽思特的财产后,她的性爱也渐渐冷却下来。在波特兰,没有哪个有自尊的父母会送学生到有同性恋倾向的教师的学校。”
      “所以,她没有情人?”
      “我不知道。”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你为什么来这儿?而不是纽约、旧金山或丹佛等优秀的现代舞蹈团?”
      薇感到脸发烧一般火热。痛苦,这种内在的痛苦总是让她溢于表面,谈这件事时,她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在其他任何地方,我都被禁止使用利斯菲尔德技法。”
      “是吗?”
      这次,她没有被那个狭小的空间拘束住,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除了在芭蕾舞学校学习过几年外,我一直接受着亚丽思特的训练。我熟悉她的思想内涵,并从她那儿学会了一切。我现在教授的动作全是亚丽思特·利斯菲尔德技法。”
      “别人怎么知道的?”
      “你是说,我在芝加哥,帕勒玛怎么会知道我教的技法吗?”
      “是的。”
      “我一直很疑惑。每次我申请工作,帕勒玛都跟他们讲我的经历,她从不允许我在她的排演场外教授这种技法。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其他地方始终找不到工作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呢?”
      “……”
      “她说什么?”
      “她说,我把剧团弄得混乱不堪,说我不懂得真正的技法,说我是在欺骗,不是育人。”
      “想必他们终会知道她错了。”
      “波士顿有家剧团想要我。而她则说,如果雇用我,她就起诉他们。”
      “因为什么?”
      “她知道我确实在教授利斯菲尔德技法。因此,没有人再给我工作了。”
      “所以,你来到这个海滨城市?”
      “我在那儿有房子,是从父母那儿继承的,我可以自由地住在那儿。我还有些积蓄。”
      “但你却不能干你渴望干的事。”泰特接着说。
      薇走到舞台边,禁不住把手贴到舞台边缘,她从未在这么小的舞台上表演过。如果她在这儿跳舞,她会感到施展不开,无法徜徉在激情中。
      或许是这种通常的激情和跳跃,使她回到了那么轻柔、富有弹性、仿佛能飞的日子里。
      “我在这儿有个排演场,”她说,“虽然很小,却可以工作。我不仅教授舞蹈,而且还在学校里任教。”
      “我还以为,你不能教呢。”
      “在大剧团当然不能。但是在这儿——唉,帕勒玛不关心这儿。没一个人注意到这儿。”
      她不带一点痛苦地说着。或许她正渐渐成熟、变化,或许她隐匿着更多的思想。
      “这种转变一定很难。”
      她埋下头。“舞蹈演员都知道转变迟早会来的。因此,一般很少人找到与舞蹈有联系的工作。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你信命?”
      她点点头,虽然她曾忧虑过这种简朴的生活。无论从哪方面考虑,她总认为,她会是个像亚丽思特一样完美的人,把她的足迹留在世上,即使永远成不了一名优秀的舞蹈作者——她不具备那种想象力。
      “因此,”他说,“这就是他们叫我找你的原因。”
      “是什么?”她问。
      “剧团的这段历史,它全部完好无缺地保存在你的脑子里。”
      薇摇摇头。“别人也都知道。”
      “但你还精通舞蹈。”
      “是,”她继续摸索着舞台边缘,这个木制边沿在她手指下显得格外柔软。“你能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吗?”
      “不行,现在不行。”他说,“此刻,只知道她死了,今天夜里你可能会睡不着。”
      “如果我彻底清楚了,我就不会失眠。”
      “很多人都不能坦然地面对死亡。”他说。
      “我不属于那类人。”
      “我逐渐认识到这点。”他沉静下来。她明白他什么也不会说了,为查出帕勒玛的死因,他必须暂时保持沉默。
      薇不相信自己的猜测。
      泰特的椅子突然发出吱吱声。她没有回头,却能感觉泰特正轻轻地走到她身边,并且贴得越来越近,以致她能嗅到他刮胡子香波的淡淡香味。
      “今天晚上你跳支舞吧。”他说。
      “不,”她说,“今天晚上我在教跳舞。”
      他摇摇头。他凝视着舞台,仿佛那些舞蹈演员还都在那儿。当她仰起头望着他时,她看见他的眼睛转动着——追随着想象的舞蹈转动着。
      “你跳吧,”他说,“哪怕只走走,你也可以在上面做做常规动作,那样不会有所损伤吧?”
      她冲他笑笑。“我很久没有跳舞了。”
      “是吗?”他说,“怎么回事?”
      “因为总会受伤,侦探。”她转身离开舞台,“无论做什么都会受伤。”
      (三)
      薇开车回家时,比往日多花了点时间,路上只有她一辆车。她一边缓缓行驶,一边看着大海。那天夜晚,天边有一道很美的荧光,她看着波浪,看着黑暗中闪亮的天空。
      靠海滨的地方建有许多小镇,它们与一条公路相连。剧团位于其中的一个镇子里,薇则住在与其紧邻的另一个镇子里,那是个拥有二百多人的小镇。
      她的房子建造在临海的一个海角上,与朝南的岩石群形成一个小港湾。
      她的这幢房子原是个海滨别墅,专为度周末设计的。父母死后,她回到这里,并成了利斯菲尔德的一个主要舞蹈演员。利斯菲尔德一直是西海岸十分红火的剧团。
      房屋面积不十分大。楼下有个大房间。与其相对是一排厨房、餐厅,以及由一个楼梯间隔开的另一餐厅和起居室。西、南面以及北面几乎都是窗户,窗户用两倍厚的玻璃装成,在强风中也不会发出嘎嘎声。
      卧室在楼上。为夜晚能坐在外面观看星空,她在西边窗外加了一个阳台。
      她爱这里的环境。这里有她的避难所,一个可以躲避任何令她烦乱的世事,以及能与帕勒玛和其谎言争斗的地方。否则,她完全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更好的位置。
      帕勒玛死了,被人杀死了,侦探跑来对她说,帕勒玛死了。她着实吃惊不小。
      薇走到房子后门,从报纸回收箱中翻出旧报纸。她订有《俄勒冈人》报,最近她却没有顾得上看。
      每次排演后,她总睡到早晨很晚才起床,她需要在床上护理她的膝盖。然而,刚才她却不顾一直困扰她的疼痛,大胆地对泰特发表议论,丝毫不顾侦探怎么看她。
      她把最近两周的报纸拿到沙发上。然后,点燃煤气炉,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开始看报。
      这篇报道刊登在头版的地铁栏目中,大约十天前。
      (四)
      著名的舞蹈演员被谋杀。帕勒玛·吉塔尼的尸体在排演场被人发现。
      薇读完这篇报道,又读了那一周其他日子的追踪报道。看见这些印刷体字,她仿佛才感到帕勒玛真的死了。
      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充满活力、健康的女人会这么快离开人世。
      薇感觉到她面前豁然开朗,帕勒玛是她面前阻碍她前进的一道墙,而现在,帕勒玛无情的这道墙,突然消失了。
      薇现在可以返回真正的排演场工作了。她不必再担心帕勒玛起诉、攻击、诋毁她了。
      总之,在许许多多方面,薇又回到了她的过去,回到了她以往欢快的生活。
      薇忽然又甩掉这些想法。帕勒玛已经死了。她该考虑的是眼前的事,是她自己。
      从这些报道中她没有得到多少她想了解的东西。它们同泰特谈帕勒玛之死一样模糊。显然,警方保留着许多信息。
      报道说,帕勒玛单独一人在排演场。最后看见帕勒玛的人是她的学生。帕勒玛讲完课后,学生们的家长来接学生们。他们向帕勒玛道过再见就走了。
      薇扔下报纸,凝视着煤气炉上的火焰,那小小的蓝色火焰持续燃烧着。像帕勒玛这样一个女人离开人世后,世界会发生什么变化呢?会变得更好吗?帕勒玛做过的恶劣事会随之消失吗?
      帕勒玛本质并不坏,起码最初不是。她害羞、胆怯、漂亮,有所有芭蕾舞演员苗条迷人的身段。
      她变成亚丽思特的情人后,越来越缺乏自信,以致她常默默承受着亚丽思特的训斥。有一次,她看见帕勒玛孤单地待在排演场舞台下面,背着脸啜泣。“我永远不会再进步了。”她对薇说。
      薇没有回答她。她知道帕勒玛说的是实话。舞蹈有个要素,那是人们很难说清的一个要素。舞蹈是种人人都能学会的技艺,但要做个真正伟大的舞蹈演员却需要体内的天分,那是寄生在人体内,必须培植的一种才华。
      帕勒玛身在优秀剧团,却没能超越自己,尽管她始终在努力。
      亚丽思特为她的单纯爱她。她把帕勒玛看做是个有天分、有自尊、不寻常的人,只是她没有挖掘出这个年轻、理想主义女孩的潜力。
      薇有时想,剧团在亚丽思特死前,由于她的绝对权威,早已把帕勒玛压碎。帕勒玛完全没了自己。最后,除了报复,她没有任何选择。
      殊料,现在却发生了这个意外。
      薇收起报纸,把它们扔进回收箱。她的生活先因亚丽思特,后因帕勒玛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薇已没了要改变的奢望。
      (五)
      泰特上午10点钟敲响薇的家门。他带来一个面包盒,里面装满炸面饼圈。还很热,它们的香气引得薇的肚子隆隆地响。她不让自己吃炸面饼圈,因为她已在认真准备跳舞了。
      她煮好咖啡,又端出新鲜水果请他吃。但她想,如果她不接受炸面饼圈,似乎很不礼貌。她拿了个不大油腻的,然而一拿,她顿时感到手指沾上厚厚一层油脂,又急忙把它放到一个小盘子里。她递给泰特一个盘子,泰特带着困惑的表情接过盘子。
      泰特给自己倒了点咖啡,加上奶油,便端着杯子走进餐厅。他站在窗前,默默地望着大海。“你有座很漂亮的房子。”他说。
      “谢谢。”她言不由衷地说。闪现在她脑海里的第一感觉是,他嫉妒她。
      “我希望能看看舞蹈演员们的相片、录像带或纪念册。那儿一张也没有,你这儿起码有些吧。”
      楼下没有,楼上也没有。这些都被她捆扎封存在箱子里,藏在车库上面的小阁楼里了,潮湿的空气几乎使它们发霉。
      他啜饮着咖啡,凝视着汹涌的海浪。海浪夹带着白色泡沫。一场风暴正在海上孕育着。
      她吃着炸面饼圈。强迫自己吃充满油脂、糖、淀粉的食物是有害的,这种放纵感觉就像是一种犯罪。
      一个已足够了。而泰特一个也没吃。她有点不高兴,炸面饼圈要浪费了。


      她说:“你说,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谈。”
      “我想等你吃完。”他转回身,在餐桌旁坐下来,面朝着窗外的大海,好像还未看够。“我很想听听昨天晚上你对我说的那些故事。”
      “我期待着你讲。”
      “我认为,你并不满意这种清淡的生活。”
      她点点头。她的很多朋友也都这样认为。“我欣赏这儿的景色。每天清晨它更是气象万千。”
      她坐进桌子一头的椅子里,把脚放到近处的一个凳子上,仰靠椅背,摇晃着手中的杯子。她那样坐着,也能看见大海,也能看见在地平线上正逐渐形成的厚厚的乌云。
      “我记得,你说过我不是个嫌疑犯。”
      他凝视着她。“你应该是。你失去的最多,但那天晚上你在这儿。到波特兰有两小时的路程,依据验尸官判断,帕勒玛在你离开排演场前已死了。”
      “谁杀死她的?”薇问。
      “需要你继续帮忙。”他说。
      她扬扬眉毛。
      “你看看照片,就会明白的。”
      “照片?她尸体的?”
      他点点头,走出去钻进他的车里。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个马尼拉信封返回来。
      “这些很不好看,”他说,“我把它们拿给波特兰芭蕾舞协会主席看,她说,了解亚丽思特·利斯菲尔德作品的人才能看明白。”
      他把信封放在桌子上。薇瞥了一眼。那厚厚的长方形信封躺在酱色橡木桌子上,格外扎眼。
      “她怎么死的?”薇问,却不伸手拿信封。
      “有人突然袭击了她。”他说,“帕勒玛像是死在积压仇恨的爆发中。”
      “她死在原地?”
      “不,”他边讲边注视着薇。她感到很不舒服,仿佛他在审视她的反应。“她死在排演场。她是被吊死的。”
      薇咽下一口唾液。那个排演场对她就像她的手心手背一样熟悉。舞台是个传统的弓形结构。亚丽思特认为,舞蹈应有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她喜欢能带给人们幻想的正式背景。她的作品偏向古典,即使她们跳的都是现代舞。
      舞台上方有一条窄通道,那是为技师调节灯光建造的。亚丽思特知道有家剧院通道由于建得不牢固,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塌了下来,摔死了技师,也使下面的一个舞蹈演员成了残疾。因此,她把通道造得很牢固。
      “她死在哪儿?”薇问。
      “办公室里。”
      有人先把帕勒玛打昏,然后把她举起来挂到事先备好的套索里,套索系在通道上。看其死后,再把她从舞台侧下方办公室的窗户推进办公室。舞台侧下方的办公室开窗户也是亚丽思特的另一个设计。从那里她可以监视演出。
      “我们还未断定谁是凶手,”他说,“不论谁杀死她,都是看着她死,然后把她弄下来,再摆好姿势。”
      薇不由得抖了一下。她不知道,人上吊后要用多长时间才会死,死时是什么模样。真正仇恨她的人才会那么做。
      泰特把两根手指压到信封上,把它拉到桌子边。然后打开它,从中抽出一沓彩色照片,反面推过去。
      他说:“你不是很想知道这件案子吗?”
      “是。”她仍未动那些照片,仿佛那是炸弹。
      “据说,帕勒玛拒绝接收一个女学生,说她进团前,必须减去35磅。学生家长说,他们女儿体重在正常标准之内,帕勒玛的过分要求伤害了学生及其家长。”
      “他们想让女儿进帕勒玛学校?”
      他点点头。“他们说,这是女儿在波特兰学会现代舞的唯一出路。”
      薇的腿有点发麻。她站起来一动不动,等着腿上的筋脉畅通。
      泰特说:“你的腿怎么啦?”
      “很多运动员都会遇到的。”她说,“我在一次演出中扭伤了膝盖,那以后就常出现这种情况。它结束了我当舞蹈演员的生涯。”
      “但你还能跳舞。”
      “跳得不好,”她说着又坐下来,“那个学生的家长如何起诉的?我知道,波特兰不像旧金山有相应的法律条文。”
      她讲起旧金山发生的一个事件。一个女孩被一家有严格规定的芭蕾舞剧团拒绝接收,说是她的体形不好。而旧金山有条禁止以外表区分人的法律。于是,女孩胜诉,并得到赔偿。
      他说:“他们什么努力都试过。他们说,她毁灭了他们女儿的自信心。”
      薇缄口不言。她真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总想进入他们不适合的地方,而帕勒玛又不懂圆通。她很可能做出些举动、说过些话,实实在在伤害了女孩的自尊。
      薇也有强烈的自尊,在帕勒玛言辞的打击下,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如果他们起诉了她,为什么又要杀死她?”薇问。她认识学生的家长,起诉是她的主意。
      他耸耸肩。“我从未遇到过有理性的谋杀。”
      泰特再次把照片推给薇。
      这一沓照片约有一二十张。薇颤巍巍拿起来。帕勒玛脸色血乌,脖子上套着绳索。
      薇放下照片。她的胃翻腾起来。令她吃惊的是,她眨眨眼睛泪水就没了。
      她不理解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尤其是怎么能眼看着另一个人被勒死,眼看着人的脸慢慢变色,舌头慢慢吊出来,眼睛越来越大地凸出眼眶。她想象不出人在濒临死亡挣扎时会发出什么声音,想象不出接近窒息而死的人会有什么感觉。
      “你在想什么?”他问。
      她摇摇头,她没有留意到尸体的姿势。只注意到那张脸——曾经非常漂亮的脸——被人永远毁灭了。
      她用一只比刚才坚定的手又拿起照片,强迫自己再看。
      帕勒玛盘腿坐在地板上,脚板并在一起,双手在前面也并在一起,身体靠在一把弄翻的椅子上。
      薇以前从未有过身体会变冷的感觉。这次,她的血液像掺入了冰水,不由得抖起来。
      “不是那个学生家长!”她说。泰特凝视着她。
      (六)
      音乐——中国人作曲的音乐——响起来。那是首抒情而又缠绵的音乐,就像什么人在倾诉心中的哀怨。
      亚丽思特很爱这首乐曲。她认为,它与她描写人整个生命的故事尤其不同。这是个超越自己的绝色美女的故事。一个凶残的恶魔,由于受到绝色美女的反抗,正试图毁灭她。
      亚丽思特死前数月都在编排这个舞蹈。她坚持以一个盘腿打坐的女人形象作结尾。就像她办公室里挂的那张中国画中的女神。亚丽思特想要女演员静止不动,并在其头上有股升天的烟云。
      然而,她最终也未设计出她幻想的这个结局。她懂得造假,也懂得利用观众的想象力,但她不想那么做。她认为,那不叫表演艺术,而且也不美。她想用舞蹈来实际表现。
      起初,她想让人朝空中举起这个女人,但人体太沉。后来,她又把这个女人放到一块薄纱单上,试着吊起来。但薄纱单又经不住人的重量。
      她病的时候,她想到使用演员身上的围巾。殊料,她的身体太虚弱,由于受到历年来肉体上的折磨,未能在病中活下来。几周后,亚丽思特死了。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依然苦苦思考着这个大结局——剧中纯洁女孩被当做一个祭品献给暴君,以挽救故事里备受人们爱戴的绝色美女。
      亚丽思特死前,只有几个优秀演员同她在设计这个结局。对此帕勒玛一点也不知道,亚丽思特没有让她参加。
      凶手一定知道这个意思,才把帕勒玛弄成那个姿势。是把帕勒玛当做祭品挽救亚丽思特。亚丽思特,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亚丽思特,已成了被毁灭的绝色美女。
      薇是参加这个设计的四个演员之一。
      其他三个是苏珊娜、凯瑟琳和特莉娜。苏珊娜最年轻,她把亚丽思特奉为偶像,并试图在亚丽思特死后数周完成这幕舞剧。殊料,帕勒玛在亚丽思特死后随即解散了剧团。苏珊娜曾呼吁大家把帕勒玛送上法庭。
      薇则建议大家暂时忍耐。薇说:“这件事并未完结。”
      这些事都发生在帕勒玛毁灭薇的事业之前。
      凯瑟琳和特莉娜去了丹佛。苏珊娜去了旧金山一家现代派舞蹈团。苏珊娜作为一种道义为他们跳舞,学习新技法,但她最大的愿望还是完成被帕勒玛独裁禁止亚丽思特的临终舞蹈。三个人都幸运地在继续跳舞,唯有薇不得不去咖啡馆里当了女招待。
      泰特在丹佛报纸上看到凯瑟琳和特莉娜的文章。她们毫不掩饰对靠情人关系上去的帕勒玛专权的仇恨。
      “她毁了我们的事业。”她们对记者说。时间正是谋杀前的礼拜天。
      薇清楚,帕勒玛确实毁灭了许多人的事业。
      (七)
      没多久,泰特就在四个嫌疑犯中找出承认犯罪的人。帕勒玛死的那天,这四个人中只有一个去过波特兰,她像在完成一桩正义的行动,根本没有认真掩饰她的痕迹。
      泰特很快找到证据:一张早晨从旧金山飞到波特兰的机票,以及她拍打在帕勒玛那张像上的指纹。苏珊娜被定为二级谋杀。二十五年的刑期中可能会有一次假释机会。
      起初,辩护律师想将此案引上一条死路。他说,苏珊娜太小根本举不起帕勒玛,况且还要把她吊上通道。但是泰特——见过薇以后——知道舞蹈演员都很强健、有力。他观看过苏珊娜举起体重两倍于她的演员的录像带。
      薇坐在法庭的前排,听苏珊娜详细讲述犯罪过程。苏珊娜看起来很虚弱,穿着她自己缝制的衣服显得十分漂亮,一点不像强健得能吊起一个女人、眼看着她死的人。
      泰特坐在最后一排,双手抱在胸前,仿佛他正把两个女人紧紧抱在一起,阻止她们相互残杀。
      苏珊娜详细讲述她对帕勒玛的怨恨,她仇视这个一心维护自己权力的帕勒玛。她说,那是最后一个电话引起的,在电话里,帕勒玛跟她说,她自己将完成这个剧目——她从未看过排演,她从未真正理解其构思,她不可能完成这个作品。
      从那一刻起,苏珊娜就急躁起来,引发了多年来心中的积怨。然后,她乘飞机飞到波特兰结束了这一切。
      薇的双手深深插在衣服口袋里,整个身子绷得紧紧的。以前,她从未听过谁能详细讲述一次犯罪,更未想到能听见这样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谋杀难道不是对酷爱事物的违反道的德行为吗?如果它不是,又是什么呢?
      法官用小木槌最后敲定了对苏珊娜的判决。法警铐上她,将带她去不再有舞蹈的地方。她转回身一眼看见薇,脸上像是有了些许的欣慰。
      “我挽救了艺术,薇,”她说,“我挽救了大家。专制是对艺术的亵渎!”
      薇缄口不言。她不能,不能在带走苏珊娜之前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们走到薇周围,议论纷纷。薇没能站起来。她简直没了呼吸。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来,一只温暖的手拉住她。她抬头看见泰特正审视着她。
      “你没跟她说话?”他说。
      “她很快就会找到答案。”薇说。认为这个剧团不再存在,认为出卖亚丽思特的人是薇。其时,薇与它已没任何关系了。
      “我在想,是否有人对她说过帕勒玛·吉塔尼没留下任何遗嘱?”他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薇说。
      他紧皱眉头。“为什么不明白?”
      “它可能会再次扰乱她。”
      “为什么?”
      “版权,”薇说,“它们是财产的一部分。帕勒玛没有家。上帝知道,剧团还要发生什么。”
      “她们不会举行拍卖?”泰特问。
      “可能,”薇说,“可能被人们忘记,可能被买得起的人买走,不过,理解她们的人比我理解杰罗姆·罗宾斯剧团的人要少得多。”
      “你理解,能很好地教导他们?”
      “对初学的人来说是。”她说着站起来,膝盖疼得使她弯曲着腿。
      “我去给你买杯咖啡?”泰特说。
      薇摇摇头。她想要与这一切无任何关系,忘掉发生的一切。她想要埋葬从上周起就一直在颠覆她的那个情结——愤恨——不是帕勒玛,而是苏珊娜。
      在遗嘱解决之前,财产转移之前,亚丽思特刚死后,如果苏珊娜做了这件事,那么利斯菲尔德舞蹈团仍会继续存在。薇仍会是个导演,而且,亚丽思特的作品—— 一生的作品——也不会被毁灭。
      但是,观众会很伤心。亚丽思特会知道吗?在她的这幕小品中,这个祭品被抛弃了。
      这个绝色美女被毁灭了。
      “你肯定?”泰特问。
      薇费了很大劲才弄明白他的意思。“是,”她说,“我还要开很长一段路的车,今晚是预演。”
      “他们学会怎么跳了吗?”他问。
      她冲他轻轻笑了笑。“他们没再摔跤了。”
      “那是个开头。”他说。
      “假若是这样,”她说,“那就是我要求的全部。”
      “是我们要求的全部。”他说。
      她差一点同他争论起来。那时她又想起,跳舞不可能了。哪怕仅为了一会儿的表演,人人都该有平等的机会。
      机会就是生命。那是苏珊娜忽视的、帕勒玛从不懂的,也是薇永远永远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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