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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送葬列车》作者:[日]小贯风树(民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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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19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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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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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10-22 18: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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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翻】送葬列车   作者:小贯风树

    选自《新・本格推理03 りら荘の相続人》,这是二阶堂黎人负责编辑的质量颇高的本格短篇集。短篇原名《とむらい鉄道》,也是书里首篇,当初我看完时晚上便睡不着,其逻辑之美妙及故事构思之飘逸让我折服,第二天就开始翻译。我对小贯风树的赞赏就这么概括吧。另,本书还收入了小贯风树的2篇作品,一篇是以中国战国时代为背景的疑似历史推理的东西,另一篇是偏黑暗系的警察程序短篇,更这篇简直是云泥之差,也就不用期待了。


    翻译:ton
    校对:ton

    “您好像有什么烦恼。”
    被这样搭讪前,累得不行的春日华凛一直疲软地靠在车站的长椅上,完全没察觉到眼前站着个人。
    暮色已快淹没四周,颇有时代感的暗黄色木制墙和天花板溶于黑暗,白板上黑色字体的时刻表数字也变得难以辨清。这个凄清的车站里连盏电灯都没有,但也没暗得鼻子被人捏了一把也无从发觉。
    四周倘若有人还是能看得清,但华凛实在太累,以至于有人走到身边也全然不觉。
    这里暑热重,华凛穿着黑色套装,一天下来被夏天的烈日晒得够呛,衣服吸了不少热,尽管逃到车站的阴影下,残留的热能仍旧迟迟不散去,全身汗流不止。无风天里,空气中飘扬着的草的腥味使人闷热难受,加上聒噪的虫鸣声,就更加苦闷了。华凛怕热,瘫坐在长椅上没多久就神情恍惚起来,等到有人来搭话时,早已神游到远方去了。
    冷不防地被问了一句,她也顺势应和道:
    “是啊,正烦得很呢。”
    华凛如此毫无戒心地和盘托出,可能是累得很,理性缺位,也可能是对方的声音有种特异的质感。
    这是一种沙哑的嗓音,听来悦耳,能让人解除戒备,有种吸引人的不可思议的魅力。说它温柔,也不尽然,但起码不冰冷,只是很柔和,很甜美。华凛向来对这种有亲和力的声音十分警惕,然而此刻却不然。
    华凛缓缓抬头,观察起对方的容貌。白衬衫上挂着略长的头发,高高瘦瘦,看起来还很年轻,像是个青年。四周光线隐隐有点暗,加上逆光,也就只晓得眼前的人影正朝自己微笑。
    “我看也是,果然你有麻烦,该不会是没赶上末班列车吧”
    青年轻快地说着,一副拉近距离的口吻,听来却十分自然,其中又有种微妙的亲和力,那一刻华凛对此却并不讨厌。
    “是啊,没赶上末班列车。”
    华凛腼腆一笑,表情这才稍微动了下,随后又是一阵苦痛感涌来,宛若飘浮在梦中。疲劳已经快越过身体极限了。
    “来这边有什么事吗?”
    “我去了这条下行线的终点站……”
    “竹雫。”
    “对,去竹雫参加我叔父的葬礼。”华凛的声音变得世故起来。
    虽说是叔父,但直至去世还没见过一面。本来母亲那边的亲戚,理应是母亲出席,但母亲刚好出了点事抽不出身来,于是就成了停职中的华凛代为出席。
    一个生前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华凛对叔父的死可谓毫无波澜,这样说或许有点不近人情。
    青年听说是葬礼,声音自然低了三分。
    “这样啊,请节哀顺变。”
    “是啊,的确也没比这更‘哀’的死法了,我叔父他是卷入了铁路爆破事件去世的。”
    “那个恐怖袭击啊。”
    青年似乎很是惊讶,也难怪,半年来全国各地发生多起毛骨悚然的炸弹袭击,社会一片哗然。
    这名恐怖分子专门找连年赤字的地方铁路下手,手法更是残暴之极,闻所未闻。这个人在铁路经过的桥的桥墩上安装计时炸弹,连同铁桥炸毁。计时器设置成列车通过桥的瞬间引爆,每一次必定毁掉列车和乘客遭殃。
    在警方看来,似乎几起事件都是由同一个人单独作案完成。残暴的手法也表明犯人极为无畏大胆,每次作案后都给运营该铁路的公司发声明文,仿佛向警方挑战。声明文上的署名是“促进全国赤字路线安乐死委员会会长”,声明文中说,犯人作案是出于慈悲之心,给持续苦于赤字的铁路路线施以永无翻身之地的打击,为其尽快得到解脱。如果这番话是认真的,那么只能认为犯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人。
    无论动机如何,犯人的确一直在瞄准赤字路线下手,爆炸一桩接一桩。死亡人数已经破百,损失数额的数位已多得吓人。半个月前,终于有路线被迫废线。
    “前不久冈山的地方线就发生爆炸了,死了20名乘客,其中就有当时正出差的叔父。”
    “这样啊,真可怜。”
    青年悲切地说,为了避开叔父的话题,他又绕回对话的原点:
    “这么说来,从葬礼回来的列车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不,也说不上是什么意外。”
    华凛无力地挤出一个苦笑。
    “回家时乘上行列车,在列车上晃着晃着,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了,等醒过来后往车窗一看,一片没见过的风景,可能是习惯了坐东京的通勤列车,看到这样的风景顿时就忘了自己坐的是地方列车,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坐过站了。”
    “于是到了这个猪根站你就慌慌张张地下了车是吧。不巧的是,下一站正好是上行线的终点站升坊站了。”
    “嗯,本来应该是到升坊站下车,然后换乘北纪线的,在前一站下了车实在是致命失败。但刚下车时并没发现这有什么大不了,想着乘下一班车就好了。但没想到我下的那班车已经是末班列车了。”
    “上行线的末班车经过这里应该是4点19分,天应该还亮着。”
    “是啊,当时是黄昏,正常来说谁都想不到那是末班车啊。”
    “对于习惯了东京列车时间表的人来说确实如此。”
    “啊,难不成你是本地人?”
    “不,我也是东京人,请放心。只是最近对地方线路感兴趣,调查了一番而已。地方线各有特色,很是有趣。这条从升坊到竹雫的盲肠线连个正式的名称都没有,可以说很奇特了。列车偶尔还会因为碾到猪而被迫停车,也就更厉害了。山地上的地方线,两站之间一般会强行取最短距离开道,这条线也是这样,强行在山上绕,因为地形原因会有不少小弯道,列车司机的视野也不太好。森林树木成了天然的隔音装置,猪很难听到列车靠近的声音,等发现不妙之后已经晚了。于是就“砰”一声就撞上了。动物竟然会影响到列车行驶,感觉身在印度啊。总之,这是条一天只来回3趟的小盲肠线,时间表可能就有点反常规了。”
    “一天才来回3趟!这么看来利润想必很可观啊。”
    “不,不怎么可观。据说10年开始这里就是一条典型的赤字路线了。这一带的林业衰败后,人口就不断减少,乘客自然也就少了。另外铁路的保养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利润怎么也上不来,于是经费就锐减了,线路出事故时出动的作业车好像只有终点站竹雫有那么一辆。保安设备和防护无线也不是全线路都有,公司已经有意要废除线路了,但当地人强烈反对,才无可奈何地经营到现在。毕竟除铁路外其他交通工具实在不方便,猪根是个四面环山的地方。”
    “是啊,错过列车后我就知道今天估计是不能坐列车回家了,于是选其他交通工具,想着这里总有公交吧。”
    “然后又发现末班公交都已经走了。”
    “唉,是啊。”
    “那条公交线是铁路公司运营的,是铁路替代品,准确来说,这条线就是替代铁路而开发的。从这个村到附近的村镇必须上县道,但县道在山麓间绕来绕去,路绕远了,也就更费时了,比方说到升坊,坐列车只消10分钟,坐公交则要坐上35分钟,当然没人坐公交了。于是刚开始公交线还挺多,后来不断缩减,终于落到今天这样的格局了。”
    “怪不得公交这么少。不管怎样,等不来公交,我就想着能不能坐个顺风车,等了又等还是没车经过,倒是有不少天然纪念物般的动物不时横行而过。”
    “没车经过也是正常。那条县道的确是连接猪根村和外部的唯一道路,但来这里的人不多,这里的人也不怎么需要出外。不,还是有那么一些人会大老远跑来这里,这个村的乡土资料馆里有辆森林铁路专用的特殊轻型机车供人参观。那是一辆重量只有2吨的汽油动车,据说是现存唯一完整展出的,不时会有铁道迷过来参观。但他们就算来也是坐列车而不会走县道吧。”青年苦笑着搔了搔头,“另外,那条路似乎还挺危险,有一段是隧道,很久以前还发生过崩塌,附近的司机一般都不会往那里去。”
    “这样啊,怪不得没车经过。”
    华凛正想这么回答,不料喉咙只发出“咻”一声笛子般的声音,忽然就再也发不出声了。
    “你怎么了?”
    青年弯身凑到华凛脸旁。如此尴尬的情境下,近看青年那妖异的美还是让华凛心头一颤。青年双眼神采奕奕,华凛甚至不敢回视。
    华凛慌了神,想说没事,话到嘴边又被激烈地呛了回去。
    “看来喉咙是干透了,刚刚没注意到你渴了。话说这附近也没有能买到果汁的自动贩卖机,这可不妙了,说不准要得脱水症的。”
    青年冷静地低声说着,便从背包中掏出矿泉水往华凛递去。
    “我已经对嘴喝过了,但眼看手里只有这些水了,请忍着喝点吧。”
    换在平时,初次见面的人递来的矿泉水华凛都是不想接受的,但此刻她却没闲工夫想东想西,毕竟身体强烈地渴求水,喉咙又疼痛难耐。
    华凛毫不犹豫地喝了水。水略温,倒也不碍事。舌头尝到的水,沁人心脾,清冽得无以复加。润泽迅速从喉咙渗透全身,宛如久旱大地再次接受雨水的恩惠,干渴和疲劳都一并消失了。
    “没事了吧。”
    “没事,好多了。”
    “早跟我说身体不舒服就好了,我还以为你只是因为赶不上列车而发愁。”
    “我也没想到自己承受力这么差。”
    “总之,中暑的时候还是去有空调的地方休息为好,留宿的地方在哪呢?”
    “还……没找,因为没带够钱。”
    “啊,真是问了个蠢问题,如果有地方住你就不会一直坐在这里干等了。这样吧,到我留宿的地方来吧,费用我出。”
    “这怎么行。”
    “别客气,没住的地方今晚要怎么过呢?该不会是想找附近的民家借宿吧,身体都轻飘飘的真的能走到有人家的地方吗,再说喉咙这么干,跟人对话没问题吗?”
    “的确……”
    “还是说打算露天野宿呢,看来也不成,你看下云。”
    青年突然转身盯着西边的天。
    青年的目光移开后,华凛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青年的脸。鼻梁高挑、嘴唇肉感,整张脸的线条柔和而下,长睫毛边卷了一只优美的耳朵,真是一张让人一眼心动的侧脸。
    “马上就要下雨了。”
    青年的声音说服力满满。
    “而且还是倾盆雷雨,这一带的温度都会降下来,你身体这么弱说不定还会得上肺炎。还是听我说的到我留宿的地方为好。”
    比起说话的内容,青年的侧脸更能削弱华凛的抵抗,她已然对青年的提议有点心动了。
    “但是……”
    “别担心,我没什么不良居心,只是不忍心就这样把你丢在一边,我生性就爱多管闲事。”
    说着青年脸上浮起一个自嘲的苦笑。
    “然后,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久世弥勒,听来像个假名,但的确是我真名。”
    谜一般的青年就这样报上了姓名。


    两人走向投宿地时天突然下起了雨。
    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傍晚阵雨,两人到旅馆后就立马变成穿透云层般的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不断。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刚到旅馆玄关,弥勒就笑着如此说道,刘海上滴着水珠。
    所幸两人都只被打湿了一点,但华凛还是感到一阵发冷,似乎体温调节都失灵了,步子也跟着踉跄起来。为了支撑华凛的身体弥勒只好在一边抱着。
    弥勒带华凛带到一个寒碜的旅馆,作为旅馆这也是属于最低一级。说是旅馆,还不如说是普通民家,房间只有两间和式房。只看了看玄关,就已经想象出室内房间是怎样的一副光景了:
    霉味比榻榻米的味道重,地方小光线又差,天花板还满是污渍,让人担心会不会漏雨。
    终于屋内走出了一个发福的妇人,仿佛对生活的不满通通转化成了脂肪,上衣衣领已经松垮,下面的裙子那暗沉的颜色也完全跟上衣不搭,完全是一副日常装扮的行头,妆也没化,看起来倒像是老板娘。她一副冷淡又不客气的神情,疑心地来回打量着华凛和弥勒。
    “这位今晚也要在这里住下,房钱由我来付,当然也是先付再住。”
    华凛恍惚的理性中浮出“卖淫旅馆”这个词,但由于身体疲乏,像喝醉了一般,危机感和抵抗感都只在目不可及的远处。
    “对了,房间应该还空了一间,她就住那吧,理所当然。”
    只记得弥勒好像如此补充了一句,但也记不清了,因为华凛在玄关身体彻底垮了,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那之后大概睡了一个小时,醒来后华凛发现自己独自睡在和式房。
    弥勒好像来照看过自己,但现在却不见踪影。途中自己醒过一次,好像还和弥勒对话来着,但内容又记不清了,是不是记错了呢?
    睡得不长但睡得很熟,醒来后疲劳顿消,头脑也清醒了,但跟弥勒的对话内容却完全记不清了,仿佛那是在梦中的对话。
    只记得弥勒在看伊藤看寿的《象棋百组奇巧图式》,看将棋将军的问题集本身就很奇妙,但看弥勒的读法,与其说是在解局,更像在随意浏览,问他他就笑着说:“将棋将军的局,我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解开过。想过破解来着,但想着想着又会出现其他念头,于是发现问题变得更难了,各种思路也一个劲地冒出来,最后思考就陷进歧路,终于还是没能破局。”
    “那为什么要特意看破局的书呢?”
    “因为上面有解答,我喜欢随着思路直达结论的感觉,没了这种感觉,我会觉得思考会无边无际地扩散出去,就像大气向无垠的宇宙空间扩散开去,接近真空。妄想漫无边际地发散的话,就有了一种自我变得无法制御的感觉。康托尔、图灵等人窥见了’无限’,想必也是有了这种感觉最后才会发狂自杀吧。”
    (译注:格奥尔格·康托尔,德国数学家,图灵即《模仿游戏》主角。)
    大概就是这样的对话,现在回想到底难以释然,越想越觉得脱离现实。华凛莫名地不安起来,为了转移思考便打量起周围来。
    房间就跟在玄关时想象的一样,是间寒碜的和式房,这样的房间里让客人赏心悦目的东西可谓一件也没有。既没有字画挂着,电视机也是要投币才能播放,完全是上个时代的遗物,而且现在已经坏掉,投币也播不了,也就成了实实在在的遗物了。
    这种地方,疲劳和睡意消散后反而无法打发时间,无所适从。两个人的话到底还能找点事做,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无奈,华凛走到窗边,定定地眺望着黑暗中的雨。
    雨小了点,但雨声还是很大。不时有闪电出现,闪光灯般地一闪而过,但也并没什么好看。
    沉浸在单调的雨声节奏里,无所事事地盯着黑夜,心里的寂寥越发厉害。
    倒也不是期待弥勒会干出点什么,只是对弥勒那“没有不良居心”的说法无法完全相信。
    现在被这样冷淡地丢在一边,到底变得空虚起来。华凛一边发呆一边听着雨声,期待着心中的空漠也能被顺带洗刷而去,心中的波动却迟迟不能平静,模糊中空虚反而转化成疑惑,在胸口膨胀开来。
    如果不是冲着我的身体来,那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照顾我呢?住宿费都替我交,是想把自己的住宿费赖给我逃跑吗?不可能,他是先交钱后住下,我的费用也是提前付了。那么难道真如他自嘲说的那样,是因为“爱多管闲事”?不对,还会有这等好人不成?
    越想越不明白他的真意,而且连弥勒这个人本身也看不透。华凛一直到最近还当着家庭法院的调查员,自信自己还挺会看人。她从没生活感的人身上就能窥见些邋遢的端倪,也撞见过自视脱俗的人世俗的一面,因心身症(因心理、精神原因而导致身体发病的症状)而不得不停职之前,她一直潜行在人心的阴暗面中,但这个久世弥勒,就连如此深谙世故的她也捉摸不透。
    他是哪一行人,所作所为的目的又是什么,完全看不透。华凛歪着头,忽然被窗外的什么给吸引过去了。借着窗外泄进来的微光,全身湿透的弥勒归来的身影赫然醒目。
    华凛拿上毛巾就往玄关奔去。
    仿佛为了掩人耳目,弥勒开门轻手轻脚,迎面看到华凛后,脸色立时闪过一丝狼狈,然而随即又露出嫌恶的表情,跟车站里初见时相比完全变了样,原来脸上的体恤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冰冷仿佛才是原本面目。
    华凛对对方态度的变化丝毫没感到惊讶,因为比这更惊讶的事此前碰过也不少。
    打湿后的白衬衫紧紧贴着身体,弥勒的身体线条也就愈加显眼了,胸口隆起的两个圆也变得尤为醒目。
    此外,更让华凛吃惊的还是弥勒手上拿着便当盒大小的奇妙金属块。华凛在报纸和杂志上见过“促进全国赤字路线安乐死委员会会长”使用过的炸弹的残骸,而此时看到的金属块的确很像是个计时炸弹。
    “你……到底是什么人?”华凛的声音也在发抖。
    “这里不方便,到我的房间来吧。”弥勒的声音冰冷如刀刃,还有种不容分说的迫力,其态度中也带有一种排斥干涉的威严。到了弥勒房间后,那让人难以接近的气场还丝毫未变,而弥勒看似也无意打破僵局。
    “你问我是什么人是吧。”弥勒解着湿透的衬衫的纽扣说道。
    “我就是我,我只能这么说,我不从属于任何东西,也无法给自己定义。唯独有件事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属于炸弹狂的一份子,说是这么说,但除了单方面否定我也没什么证据。”
    云里雾里的回答。但听到这样的回答,华凛反而直觉上开始隐约理解了弥勒的身份。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恶的魅力,让她虚了几分,她尽量掩饰着颤抖的声音继续问:
    “既然不是炸弹狂,那为什么会拿着那东西?”
    “捡的。”弥勒认真地说,“我来猪根就是为了找炸弹。从猪根站朝铗谷方向走1公里左右,在那里我看见某座铁桥上装着这玩意,炸弹被设置成明天早上七点半爆炸。”
    “这条地方线各站分别是,连接北纪线的升坊、猪根、铗谷、片岩、千叠、雪塚、竹雫。往铗谷方向行进一公里,也就是从猪根站下行一公里,就在那个地方。”
    “’促进全国赤字路线安乐死委员会会长’瞄准的一如既往是赤字路线,然而毕竟已经袭击过不少铁路,以后要袭击的路线也就能锁定几条了。赤字路线里还没被袭击过的,而且还得有线路上还要有铁桥,那铁桥还得用一两个炸弹就能炸垮,那就得是老化不少的铁桥,要找的就是满足这些条件的铁路。满足这些条件的铁路中,下一个要袭击的恐怕就是这条线,所以我就来找炸弹了。锁定这条线后,还要想炸弹狂最可能选哪座铁桥,炸弹安在桥上的哪个位置,数学上可以简单推测。那么,地点定了,剩下的就是锁定爆破时间。”
    弥勒边说边毫不迟疑地继续脱衣服,华凛竭力想盯着弥勒的脸看,目光却还是不由得被对方的肌体给吸引过去。
    弥勒渐渐显现的秀丽的身体也有种危险的魅力,跟其深不可测的人格魅力相辅相成。弥勒的姿容魅力没有引起同性的华凛的艳羡和嫉妒,反而勾起她一种被异性身体吸引的奇妙感觉。魂都被勾去了,尽管理性的警钟长鸣,华凛还是压抑不住这股心动。
    (译注:至此可以看出弥勒是女性,然而奇妙的是弥勒讲话是自称“僕”,即男子的正式自称,作者这样做的用意如何不得而知,再次提醒读者这并不是什么性别诡计。)
    弥勒全然不知华凛此刻心乱如麻,依旧淡淡地说:
    “幸好,’促进全国赤字路线安乐死委员会会长’的犯罪有周期性,一般沉静2周后会突然重新活动,5天内马不停蹄地走访3个地方进行爆破。而前天,刚好是时隔两周,冈山发生了爆炸,那么就可以推测今明两天其中一天又会出现爆炸。我傍晚出门找炸弹,是因为犯人装炸弹理应选在列车绝不行驶的时间带进行。那么犯人等到末班车发车后行动的概率就很大了,加上这里是乡下,晚上路上没几个人,装炸弹时暴露的几率就更加低了。根据以上理由,假定犯人选在这条线路装炸弹,就可以推测选择夜晚到猪根--铗谷一段的铁桥上安装。”
    一口气听下来,不知不觉华凛就听得入神了,然而她突然又涌起一股要与弥勒争锋相对的劲头。
    “你的说法疑点很多,别想用这样的推论迷惑我,简直漏洞百出。就比如你说的满足好几个条件才锁定这条线的这段推论,你提出的几个条件,全国不知有多少条赤字铁路能对上号,而在这些数目庞大的铁路中选定这条线的根据你却没说明。根本就没根据!”
    “说得有理,”弥勒不为所动地承认,“实际上,毫不怀疑地锁定这条线只是一种瞎猜。这么说起来,这情报貌似还没见报,警察也还没掌握。你可能不知道,一系列的恐怖袭击之后,发生事故的列车因事故而无法到达的那一站里,聚了一群固定人数的铁道迷,当然,他们是搭不了那一班车了。于是第二天,他们就在铁道迷集会上骄傲地讲起他们错过那班列车的经验,铁道迷中还是有些属于“黑暗系”迷的,有不少铁道迷喜欢坐废线线路的最后一班车,而他们就刚好反过来,喜欢去“错过”那些会发生事故的列车——而那可能就是这条线的最后一班车了。听说‘促进全国赤字路线安乐死委员会会长’下次要对哪条线路出手的情报在这群“黑暗系”迷中秘密流传,而把情报泄露出去的可能就是犯人本人,如果犯人要追求这样的效果,那他背地里就在匿名泄密。一些铁道迷对此信以为真,为了‘错过’要发生事故的列车,理应就要集中到这里来了。如果铁道迷要来这里,肯定会去一个地方,就是乡土资料馆,那里有全国唯一现存的特殊轻型机车,铁道迷一定想去一睹为快吧。所以今天我去车站前先去了一趟乡土资料馆,然后便打听到今天意外地来了很多参观者,至少比平时多。平时经常一个参观者都没有,今天一来就来了8个,很异常。而且他们也不是组团来,而是零零散散地过来,全部人都去参观了特殊轻型机车。犯人肯定是要在这条线下手了。确定这一点后,我向铗谷那边的铁桥寻去,天公作美,我就这样找到了炸弹。”
    “你说你正巧凭直觉选定了地点,犯人又正巧在那里装了炸弹?太巧了吧,我才不信。我觉得你是炸弹狂可能性还大点。一般人看见炸弹哪会上前碰的,说不定弄来弄去不小心就爆了,而你还把炸弹给带回来了。能没事人一样地拿着炸弹走的人,只有制作炸弹的和装炸弹的。”
    “未必,把炸弹处理一番后,这东西也不过一堆废铁。炸弹哪个部分爆炸、怎么爆,只要懂点炸弹安装,稍微摆弄一下就能弄清楚了。而且‘促进全国赤字路线安乐死委员会会长’做的炸弹都是一个式样,炸弹要怎么处理事前调查一下就知道了。还有,你说别把炸弹拿回来,但随它放那里不就爆了吗,到时铁桥也要塌下来了。”
    “谁也没说让你放着炸弹不管,不是可以报警吗?警察肯定会仔细地按程序来把炸弹处理掉吧,那才是正常做法吧。而你非但不报警,还把炸弹给拆了带回来……”
    “不行吗?”
    “当然不行,而且也太奇怪了。我跟你说,你那套锁定炸弹地点的逻辑,其实也就是炸弹狂自己在选择目标的逻辑。说到底也不能否定你是犯人的可能性。”
    “那好,就当你是对的,我就是炸弹狂。那么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安装的炸弹带回来,作为犯人,这行为也太奇怪了吧。”
    这时,隔门另一边突然传来声音。
    “才不奇怪。”华凛乜斜盯着隔门说。
    “你把炸弹拿回来是因为你没装上。突然下雨,河水涨了,水流也急了,所以你无法靠近安装炸弹的桥墩。”
    说着,华凛冷不防地拉开隔门扫了一眼走廊。一个人也没有。刚才的声音,似乎是走廊的地板自然发出的嘎吱声。华凛没露出放心的脸色,又回头盯着弥勒。
    “我说,你刚说自己去桥墩把炸弹取下来,你到底是怎么摸到桥墩那里的?”她又提了个问题,本以为已直击要害,没想到弥勒反而愉快起来,爽快地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不告诉你,这当成今天的作业吧。”
    “什…”
    弥勒就这样把华凛的气势给顺风挡回去了。
    “再出一题,如果我是炸弹狂,那为什么要把你救了,还要带到这家旅馆?对罪犯来说这不是给自己加风险吗?”
    “唔。”
    弥勒又用不应景的柔和的目光盯着语塞的华凛说:
    “把你带来的理由,还不能挑明,但你要是答应我别把我交给警察,别破坏我的计划,我可以给你点提示。”
    在弥勒的目光和声音下,华凛的抵抗彻底萎了下来。
    “我答应你……”
    “好,那就像我刚才所说的给你点提示。我带你上这里来是因为……你当时穿着丧服。”


    翌日早晨。雨在昨晚就完全停了,虽然天还没放晴,但天气已经好转不少。
    华凛早早地出了旅馆,在阴沉的天空下一路向猪根站走去。
    她想尽快离开这个村,因为弥勒这个人实在让人感到厌恶。不,正确来说她是对打乱自己意志的弥勒抱有恐惧。
    她不打算乘列车回去,打算坐公交。首班公交早上7点8分从猪根站开出,比首班列车早30分钟,到升坊也还比列车早几分钟。
    车站就在眼前了,能看见站前停着公交,不走快点说不定就赶不上车了。华凛慌慌张张地准备跑过去,却发现公交边上聚了一群人,还停了警车,似乎有什么骚动。
    走近一看,村里人、城市来的旅行青年一共5、6人聚在那里正追问着车站职员,警察则远远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争论。
    一名穿着老式西装、皮肤黝黑的老人唾液横飞地吼得正欢。
    “公交不开是咋回事啊!”
    “因为发现有炸弹。”
    “既然都发现了不就完事啦,快开车啊,炸弹不都已经拆下来给处理掉了。”
    “不,炸弹不在车上,而在这个公交站里。”
    “那不就结了,管他公交站炸飞不炸飞,公交没事不就行啦。”
    村里人纷纷附和。
    “而且无论怎么看,发现的炸弹不都处理完了?”
    “是这样没错……”
    “那不就没问题了?”
    “但还是不能走。”
    那个看着像车站职员但似乎就是司机的男人擦着额头的汗继续解释:
    “事实上,装炸弹的犯人今天给公司打了电话,说在县道的一条隧道里和好几辆公交上都装了炸弹。”
    村里人个个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那公交站的炸弹又是啥玩意?”
    “说是装在公交站是让我们确认他的警告可不是什么恶作剧。”
    “所以就在找炸弹了?”
    “是的,正在找,还没找到。”
    “搞什么啊,真撞邪了,不会吧,要等到发现炸弹为止不成?”
    “不,隧道里有炸弹的警告还是有可能是假的,所以也可能永远都找不到炸弹。”
    “永远?不会吧,那公交不久永远都不开啦?”
    “不,犯人说炸弹设置成早上8点30分爆炸,所以就算找不到炸弹,最迟等到8点30分,若还没发生爆炸,公交就恢复运营了。”
    “那也得等上个1个半小时啊,还不如搭首班列车咧。”
    “我记得列车是7点38分开。”一副城市派头的青年展示了自己优秀的记忆力,一个村里人又说话了:
    “不对啊,沿着铁路走说不定快一点。”
    “快是快,但走到升坊要走3公里啊。”
    “准确来说是3.2公里。”青年补充道。
    老人对此不加理睬:“山路3公里要走个45分钟哪,那可真吃不消啊。”
    说着又转向司机,死不罢休地又讲了一通道理:“炸弹8点半爆是吧,也就是说8点半前不会爆,现在出发的话8点半前就能通过隧道了,之后就算隧道炸堵了也跟公交没关系吧,那就快开车吧。”
    但华凛此刻却笑不出来,只发着呆。
    在公交站装炸弹的肯定就是弥勒,而且装了炸弹还不够,还要打威胁电话制造骚乱。
    回过神来,司机和村民们已经谈崩了。村民和城市青年似乎都放弃公交转而到开始等列车了。
    青年出神地盯着手表,随后忽然就走出车站。大概已经感到无聊,打算到处逛逛吧。他头上挂着相机,是打算去拍风景吧。
    不久,车站里又来了几个挂着单反的驴友,看着就资历不浅,本以为是刚才的青年,仔细一看又不是同一个人。
    不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来了几个旅游派头的男人,听说没什么人造访这里,但昨天今天似乎来了不少人,个个都挂着相机背着背囊,一副常年旅游的模样。是被什么旅游活动吸引了,还是说他们就是弥勒昨晚说的“黑暗系”铁道迷。
    不知何时,弥勒的身影也在车站出现了。他立在华凛附近看书,但华凛却不敢打招呼,她完全被怯懦所困,不敢上前,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7点36分,首班车准时地来到猪根站。
    列车能平安到达,是因为弥勒所说的自己把铁桥上的炸弹给拆除了,华凛怀着复杂的心情上了首班车。
    她看见弥勒也上了车,列车只有一节,加上乘客少,车内空空荡荡,谁坐哪里一目了然。开车后,弥勒依旧没有要过来搭话的意思,不过来只能自己过去了。到了升坊就要和弥勒分别,众多的谜团也就永远地成了谜,唯独这点华凛无法忍受。
    下定决心后,华凛坐到弥勒对面。
    “我有事不明白,你回答。”
    毫无铺垫就直奔主题。毕竟到升坊之前必须全部讲完,找到全部真相,这是一场和时间的抗争,没空慢慢准备措辞。
    可恨的是,弥勒的目光还是没离开书。
    “你在听吗?”
    “当然在听,就算在看书,耳朵还是能听的。”
    “听人讲话时就别看书,而且,到底在看什么书啊?”
    “还是在看猜谜书,这是刘易斯.卡罗尔的《枕边问题集》,最后的第72题很独特。”
    “等等,你……”
    “好了好了,你听下,问题是这样:口袋里放着两块木片,已知木片只能是黑色或白色。请在不抽出木片的情况下确定两片木片的颜色。”
    抛来一个问题后,华凛便忍不住老老实实思考一番,想了没多久便一头雾水了。
    “那不是不可能吗,这题能有解答?”
    “原作者毕竟是写出《爱丽丝漫游仙境》的刘易斯.卡罗尔,自有他的逻辑。他给出的解答是这样的:如果口袋里放了3块木片,而且是2黑1白的话,那么抽出黑木片的概率就是2/3,其他放法就不会出现这个概率了。现在的袋子里,α黑黑、β黑白、γ白白的概率分别是1/4、1/2、1/4,此时放入一块黑木块,那么袋子里是α黑黑黑、β黑白黑、γ白白黑的概率分别还是1/4、1/2、1/4,现在从袋子里抽出黑木块的概率是1/4*1 + 1/2*2/3 + 1/4*1/3=2/3。因此,口袋里放的是黑黑白,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其他放法抽出黑木块的概率都不会是2/3。也就是说,在还没放黑木片之前便可以得知里面放着1黑1白。”
    “这个证明有两个大错,解答不仅违背了题意,逻辑上也有个毫无道理的大跳跃。”
    “我知道,但刘易斯.卡罗尔明知这一点还是愉快地写下了答案,没问题。听好了,猜谜最大的乐趣是娱乐,而不在导出正解,你太在意逻辑的严密,也就失去了享受猜谜的闲情。”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注重逻辑严密可不是有没有闲情的问题,而是性格问题。一直以来我找不到严密的解答就受不了,而且我要的不是一百年前桌上的猜谜题目解答,而是要现在困扰我的现实谜团的解答,好了,你给我解释吧。”
    在华凛的逼问下,弥勒苦笑着关上了书本。
    “我懂,你要我回答你的疑问是吧,你想知道的是我昨天给你布置的作业的答案?”
    “不,作业我还是搞明白了,你说把我从车站带到旅馆是因为我穿着丧服是吧。你的暗示我已经解开了。你看见我是在末班电车已经离开而且不到第二天都不会来车的车站,在那里,我的衣着有点异常,穿了一身全黑的丧服,而且还坐在长椅上发呆,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你看见我,大概就以为我是个疯人,而且还是那个要搞垮赤字路线的那个疯人,也就是‘促进全国赤字路线安乐死委员会会长’对吧。但在那时你可完全证明不了我就是那个炸弹狂,所以为了确定我的身份,干脆就把我带回旅馆,那时你让我喝的水肯定是下了安眠药吧,而且还是睡个短觉就能完全摆脱疲劳的那种,能进入深度睡眠的药,我没说错吧。”
    “没错。”弥勒恬静地笑着,“当时那么做才是上策,我昨晚也说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阻止炸弹狂作恶。既然眼前出现了个像是犯人的人,何不干脆先把她放在身边直到确认其身份为止呢?只是后来我搞清楚你不是炸弹狂了,因为你没带替换的衣服。要装炸弹就得上山路,穿丧服上山道难受得很呢,鞋子还得要结实点的。你没带上山用的衣服就说明你没有上山路装炸弹。”
    “竟然曾经这么怀疑我,你应该就不是犯人了,唯独这个事实是不信不行了。”
    “你能相信我实在是感激不尽了,但是为了彻底相信我,就必须把作业的另一题解开。那么,我到底是怎么靠近桥墩拆除炸弹呢?”
    被这么一问,华凛稍微低了低头。
    “仔细想了一下发现那实在再简单不过了,靠近桥墩未必非要从河上过去,只要走到目标桥墩的上方,用绳索吊着自己慢慢下来就可以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没错,我就是这么做的,昨天晚上你被‘我是犯人’的主观想法给迷惑了,根本不能正常思考,所以我就放弃用逻辑说服你,为了解除误解,还是得花点时间让你冷静下来。”
    华凛感到耳背一阵炽热。
    “那是因为我看见炸弹后吃了一惊,于是人都乱了,无法冷静作出判断,比起这个,对了,还是炸弹那事。知道你怀疑我时,我一时还以为你不是炸弹狂,是追踪炸弹狂才来这里,但今天来到车站一看,又听说有人在公交站装炸弹,还鬼迷心窍地给公交公司打威胁电话,那是你干的吧。但理由我不清楚,于是我又开始搞不懂你了,甚至在想你就是炸弹狂。在公交和隧道里装炸弹,公交就开不了,搭不了公交的话乘客就会坐列车,这样一来万一列车发生爆炸,就能把更多人卷进来。”
    “原来如此,我昨晚说炸弹装在铗谷那边的铁桥上,但如果我是犯人,我的话就有可能是假的,炸弹可能装在列车上,也可能装在升坊那边的铁桥上。”
    “没错,所以你在公交装炸弹,又打威胁电话,就是为了增加受害者,但这还是不对。”
    “怎么又不对呢?”
    “因为你也上了列车。如果你要让这辆列车的乘客成为受害者,你就不应该上车。”
    “原来如此,因为我也会死是吧。”
    弥勒微微一笑,华凛却完全不搭理。
    “你现在坐的是上行的首班列车对吧。我也想过,你就是炸弹狂,而你真正要下手的车是这条线的下行列车。你到了升坊下车后,反方向走的下行列车会发生什么就跟你的性命无关了。只是,炸弹狂还是不可能找下行列车下手,因为像这样的乡下列车,在出勤时间带里,上行车的乘客肯定要比下行的多,犯人故意找没多少乘客的下行线下手就奇怪了,这跟犯人为了尽可能增加列车受害者而在公交站安装炸弹这一推论前提矛盾,于是我就更加混乱了。你说啊,到底为什么要在公交站装炸弹?”
    “道理就跟,为了确认口袋里的是黑木片还是白木片,需要放入一块黑木片一样。”
    “什么?”
    华凛声音也变高了,弥勒则苦笑着搔头。
    “思维是跳跃了点,其实我想说的是,让概率介入到这个事件中。这样吧,思路先后退一点,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从我来这里的理由开始说起吧,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阻止犯人继续犯罪,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直接找出犯人。一开始,我逐个锁定几个条件,从而大概想象出犯人是个怎样的人。锁定犯人的条件越严格,嫌疑人的范围就缩得越小,要缩到只剩一个人为止。这就跟将棋一样,一步步将军,收窄王的活动范围,最终将它逼进死路。排除可能性,将对手逼近唯一的末路,这是一场概率游戏。当然,犯人躲在匿名的阴影中,那这次的事件只能认为嫌疑人包括全国国民了。”
    “那你说的条件是……”
    “首先,犯人可以大量制造炸弹,可以安装炸弹,还能全国上下来回跑,因此犯人在时间上很充裕,这是第一个条件。另外犯人还不缺旅游费,炸弹的材料费,这是第二个条件。也就是说,犯人处于即使不工作,生活也不拮据的状态。”
    “那就是大学生或隐士?”
    弥勒又微微一笑,而华凛也不知不觉乐在其中。
    “隐士这条线基本可以不管了,毕竟如此偏执的炸弹恐怖分子,是年轻人的可能性高很多,况且,不是年轻人,根本就没这么多的精力长期投入犯罪。而且,老人的话,短时间内全国各地到处跑也吃不消吧,这是第三个条件。那么接着锁定条件,这个条件不用多说:犯人熟知赤字线路,固执地攻击赤字线路。这是个对铁路有偏执倾向的人,说白了,就是个重度铁道迷,而且还不是普通的铁道迷,可能还是个废线迷。既然这个人跑遍全国各地犯罪,也就不是当地人,是旅客的可能性高一点,总的来说,犯人的图像大概就可以锁定到这里了。”
    “年轻人,而且是旅客……”
    “犯人图像锁定了,接下来就锁定犯人这次袭击哪里,这一点我昨晚讲过了,这里就割爱不谈了,总的来说,我预测犯人会在猪根犯罪,那么就假定这个人来这里了。我在想这个满足以上条件的人,来猪根后会怎么行动。既然是爆炸犯,当然要装炸弹,在哪里装,怎么装,我大概也预测到了,同样的,昨晚讲过这里就割爱不讲了。问题就在于,装完炸弹后犯人的行动,装完炸弹后,犯人还会留在猪根吗?”
    “不,肯定会第一时间离开这里。但是不也走不了吗,你昨天也说,犯人是末班列车开走之后才装炸弹的可能性高一点,而且想去其他地方也没交通工具了。如果不是自己开车来或有人坐别人的车来,就只能留在这里了……等等,不是可以沿着线路走路吗,只要走3公里就能到升坊,然后就可以换乘北纪线有多远逃多远了。”
    “的确有这么一着,但犯人放弃这条路的概率也很大,昨晚傍晚不是下大雨来着,雷雨中就算沿着线路走,走3公里的山路可是辛苦得很啊。所以最好还是认为犯人还留在猪根。犯人留在猪根的话,只能在当地找地方住了,那么大的雨,没有提前准备的话野宿是行不通的。那场傍晚的骤雨是天气突变的结果,出现这样的意外,犯人可能就要闭门不出了。既然野宿不行,犯人应该就在某个地方住下了。那个村里,除了我们住的地方外还有2、3家旅馆。”
    “可是这不危险吗,自己的脸有可能被旅馆的人记住。”
    “不,犯人早就想到这种危险很低,毕竟昨天晚上村里一下子来了好几个铁路迷,而这个村的旅馆大都是管住不管饭,加上住下的都是跟自己行头相似的铁道迷,也就不会唯独自己给人留下强烈印象又被人问东问西了,想到这一点,犯人想必就随便钻进一家旅馆住了一晚。推理到这里,我也发现再没什么可以继续锁定下去了。”
    “说得也是,毕竟也没权限逐一去盘问住旅馆的铁道迷…但是,推理到这里,发现炸弹时报警就好了,警察还是可以去确认住旅馆的铁道迷的身份的。”
    “不行,发现炸弹通报警察的话,警察首先就会怀疑我,昨天你好像也怀疑我了。他们会安排2名警察让我自白,然后再派警察全力搜查其他线路是否有炸弹,最后就让犯人给跑了,我有过经验,事情肯定会变成那样,警察还是会重复同样的错误。”
    “不能找警察那就什么也做不了,那就复杂了。”
    “没什么复杂的,反正我最后还是没能解出谜题。”
    “所以你放弃了?”
    “不是,我没放弃解决事件,只是放弃了‘弄清’事件,两者虽然很容易混淆,但解决事件和弄清事件是不同的。比如有时发生难解的事故,人们的智慧还没弄清原因时事情就已得到解决了。相反的,有时弄清了事件的难解之处后,最终还是找不到解决的方法。解决和‘弄清’是两个概念。而我也说过了好多次了,我是想解决事件,而不是‘弄清’事件。我本来就不能弄清所有谜题,这种时候,我就稍微介入谜题中,使它往解决的方向走去。而我这次就是以鼓弄概率的形式介入……”
    弥勒的回答过于抽象,晦涩难懂,华凛于是回击:
    “别绕来绕去的,到升坊前要把话说清楚,时间不多了!”
    “也是,我的目标差不多也是时候要完成了,时间不多了。”弥勒自顾自地喃喃,笑容也渐渐收敛了起来,“好,那我就讲快点了。总的来说,我要做的就是把对方的炸弹拿过来用作我的棋子,从而介入世界这一谜题中,让犯人显形。这就像在将棋游戏里,将对手的大棋夺过来后将军,加速对手陷入死局。那么首先,犯人不得不在这边留宿,不到今天早上就不可能离开。就算想尽快离开,夜里偷偷逃跑反而有可能暴露自己,被旅馆的人记住自己的脸,因此偷跑是危险的,他只能焦急地等到首班车开车。”
    列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穿行,身体也跟着缓缓地左右摇晃。马上就要穿出山道,然后就到升坊了。
    “犯人要坐首班车,应该选的就是首班公交,不管怎么说,公交开得比列车早,到升坊也要早点。另外,还有一个重大的理由让犯人非选公交不可,这个理由就在后面的推理中再……喂喂,已经明白的事情还是留到后面讲,首先得把推理进行下去吧。犯人坐公交时,如果出了点意外坐不了会怎么办呢?”
    “你说的意外就是,比方说,来了个威胁电话说公交里装了炸弹这种?”
    弥勒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
    “没错,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犯人是选择公交以外的交通工具,还是等到公交重开呢?不,等到公交重开就太迟了,公交站装了炸弹,警察肯定会火速出动。‘促进全国赤字路线安乐死委员会会长’可不记得自己有安过这个炸弹,但如果他被盘问到关于炸弹制造和设置的内容肯定要露出马脚的,毕竟他自己可是染指过不少铁路还满手鲜血呢。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尽快逃走,而且犯人会乘公交以外的交通工具。是自己的车、列车还是走路?首先不能开车,因为有电话说猪根唯一一条与外部连接的县道的隧道里放了炸弹,现在肯定封锁了。”
    “剩下的移动手段只能选列车和步行,哪个呢?”
    “嗯,我们来比较一下吧。首先,如果选列车,到升坊需要10分钟,而列车的首班车是7点38分开出,到升坊就是7点48。步行的话怎样呢?当然,犯人选择步行肯定会走最短路线,也就是沿着铁路走。沿着铁路走,总共也就3公里,走上45分钟就能到升坊了。选列车还是选步行,取决于犯人得知公交不开的早晚。如果知道得早,肯定是选步行,知道得晚,也就是将近首班列车开出时间了,就会选列车。那么,就像我刚才所说,犯人应该是打算坐首班公交,而首班公交是7点8分开出,而犯人也是差不多在那个时间前后才得知公交不开。如果这时步行上路,到升坊时也应该是(单纯计算)7点53分了,也就是说,坐列车比走路还要早到一点。一般人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坐列车,但是犯人自己在铗谷那边的铁桥上放了炸弹,爆炸时间设置为7点30分,于是犯人相信首班列车毫无疑问会卷进其中,根本不会开进猪根站。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唯独犯人,全世界就唯有犯人一个人会选择放弃列车而选择步行。”
    列车的晃动似乎让华凛开始有点气闷,一阵恶寒油然而生……但马上就要穿出山道,之后到升坊为止就不会有几个弯道了。快点穿过山道吧,快点……
    “我说,久世……能不能因为犯人潜入铁道而把人给逮捕呢?比如冠上不法侵入罪……而且既然也推测到犯人是个年轻人,而且是一副旅行的装扮,那么……”
    弥勒的微笑出现一点讽刺的意思。
    “不法侵入罪?以这么轻的罪名逮捕犯人结果又能怎样?你认为就凭那些死脑筋的警察那点想象力会相信这个踏入铁路中的人是‘促进全国赤字路线安乐死推理委员会会长’吗?而且有方法能让他们相信?没有,因为没有任何证据。”
    “那么,犯人下次犯罪时自己还会背地里放出风声,锁定日期和目标之后再报警呢?”
    “也是,通知警察会怎样呢?犯人这次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给困住了,可能对这种意外心感恐惧,下次犯罪时会近乎敏感地慎重,这样一来要揪出犯人就更难了。不,犯人也可能以此为戒,从此停止犯罪。又或者,犯人对这次的意外不以为意,继续偷偷地给铁道迷们泄露情报。犯人今后的动向有好几种可能,根本无法锁定。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有可能抓住犯人,但这并不等于说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犯人跑掉。而且,我话说在前头,我并没有说过犯人一定在这里,也没说过如果犯人在猪根,就一定会按我所说的那样行动。一切都是概率,只是数字游戏。另外,炸弹狂的真面目也未必就完全符合我列举的条件,所以我碰上你时,尽管你并不符合之前的条件,我还是留个心眼顺便确认你的身份了。可是万一,万分之一的概率被我碰上,犯人刚好符合我提过的所有条件,而我又能赶在犯人之前装炸弹,引发公交不开的意外,那么此前锁定好的逻辑网里不断延伸的选项就被阻断下来了,这样一来犯人不选列车而选步行的可能性也就很高了。你不这么想吗?说到底,犯人都不知道我把他的炸弹给拆了,还以为爆破成功,列车中断。但是列车却刚好相反,根本没遭受爆炸,一如既往地到达猪根站……那么我们计算一下吧,听好了,列车会在7点48分到达升坊,如果是步行,就算7点8分,也就是得知公交不开后立刻出发,也要走到7点53分才到升坊。于是步行的人,在猪根到升坊这一段路上的某一点上,会被列车追上。”
    “追上?”
    “沿着铁路走山道的话,实地走一走就会发现,走在铁路上比在铁路旁边走要轻松得多,所以选择从猪根站走到升坊站的人大概会直接走铁路吧……还有,请回想一下,这条山路线,周围的树木就是天然的隔音装置,而且线路又是蜿蜒曲折,有不少微妙的弯道,司机视野固然不会好。这条线上,就连感觉灵敏的野猪都对直奔自己而来的列车无从察觉而被轧死铁轨上。如果是感觉迟钝的人类之流在铁路上走的话,等发现列车冲到自己身后时,甚至反应不过来要闪到一边或者趴下等列车通过,而只能呆呆地等着被列车轧死收场。而如果‘促进全国赤字路线安乐死委员会会长’之流走在铁路上的话,肯定会深信因为自己的炸弹让列车停开了,更不会留意身后的动静……”
    这时,一阵冲击防不胜防地袭来,华凛几乎要往前摔去。同时,列车急刹时车轮轧过铁轨的声音听来宛若悲鸣,只是那一刻在华凛听来,那似乎是活生生的人的惨叫声。
    她慌忙打开窗往列车前方看,列车和线路之间似乎卷进了什么活物,如烂泥般的血肉四散一地。血泊一旁,放着似乎是被轧死的人的东西,那是一台摔烂的相机。
    华凛听到自己的牙在打颤,尔后猛地回头一脸凌厉地望着弥勒寻求解释。弥勒却仍旧泰然坐着,浮出谜样的微笑,没有半点哀伤的阴翳。
    弥勒以嘲笑犯人,甚至是在嘲笑全人类的愚痴般的口吻低声自语:
    “真是愚蠢,明明都让这个人知道在交通工具上装炸弹会给人带来多大的灾难了,还是死不悔改。如果悔过自首,就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了。”
    弥勒依旧冷冷地说:
    “我说过,我的目的就是不再让炸弹狂伤害人。所以……我昨天也说了,我生性就爱多管闲事。”
    弥勒自嘲般地喃喃完,重又旁若无事地继续看书。


    今朝有酒今朝醉
    奚叹天容自永固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2-10-23 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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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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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10-23 08:57:51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有意思的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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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2-9-6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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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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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10-23 10:02:51 | 显示全部楼层
    挺有意思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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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1-8-30 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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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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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10-23 12: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是很不错的,还望以后能再提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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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4-4-3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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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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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7-10-24 20:0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了 好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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