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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雾林村的惨剧》作者:[台]林斯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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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3-3-18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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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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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2-17 23:53: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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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你爱我吗?”
          “爱,我当然爱你。”
          “不管发生什麽事,你都会陪在我身边?”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假若有一天,我的身体被别的男人玷污了,你该怎麽办?”
          “我的心中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女人……就算发生这种事,我还是永远、永远爱你。”
          他紧紧搂住她。
          “别说这种话,不会发生的。光是想,我的心头就好痛。别再说了。”
          “跟你一样……就算发生那种事,我还是永远爱你。”
          她缓缓推下环抱她的双臂,直起上半身温柔地送上深吻。
         
        1.
         
        折原背着行囊的瘦影,伴随飘零的余晖默默向前行。
        远方的嫣红落日嵌在昏黄缥缈的苍穹上,点缀着几只意似倦怠的飞鸟;近处的蓊郁绿林静立於乡间小径旁,幽幽地谱出几许遐思。
        沉淀於四周的景物是静谧、无语的,而他的内心,却是澎湃汹涌,波涛不止。
        穿过眼前这片偌大的稻田,就可以到达雾林村;那是他的家乡,一个他已经离开八年的小村庄,一个令他充满甜蜜回忆的美好之地。
        雾林村,是台湾西部的一个乡下小地方,人口只有几千人,村民多以务农维生。就如同大多数的台湾乡村一样,这里的居民纯朴简约,而村中多是老人与小孩,青壮年人口严重流失。
        离开了八年,这里改变许多,比起从前,多了便利商店以及一些店家,对雾林村这种小村来说算是不错的成长,但对於挽留年轻人而言,并无多大帮助。
        折原的大学四年在外地求学,服完两年兵役後,他拿到奖学金前往美国攻读硕士;拿到硕士学位之後,他却放弃继续念博士的机会,回来台湾。
        会选择回国,是因为一方面他不习惯海外的生活,一方面则挂念着年迈的母亲,还有,挂念着绫羽。
        人的机运总是很奇妙,你永远无法得知生命中的各种事物会以什麽样的排列组合来呈现,有时他们如你所愿,撼动你的共鸣,有时却又不留情地凋零每一朵你辛苦栽植的花朵。生命的下一步永远是未知。
        他与韩绫羽的感情在七年前如鲜花绽放般萌生,在那之前,他们虽然是别人眼中称羡的青梅竹马,但绫羽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位再好不过的朋友,此外,就再没别的了。也许他就如某些在爱情世界中後知後觉的人,也或许是他们两人都太矜持了些。一直到他们两人都升大二那年,所谓的“爱”,才在他们之间溶破僵冷的外衣,如暖泉般倾流而出。
        他们两人都是在雾林村出生的孩子,从小玩在一起,念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国中、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绫羽早年丧母,折原早年丧父,也许因为有类似的遭遇,两人彷佛生命的共同体般,直到大学毕业之後才开展不同的命运。
        绫羽毕业後回到雾林村照顾年迈、半身不遂的父亲,不断地打着零工,赚着微薄的生活费过活;就这样,撑过了折原服役期间的感情经营。
        折原出国後,几乎与绫羽失去联络,因为经济问题,绫羽家没有电脑,无法上网,只能偶尔借用邻居的电脑来收折原寄给她的信件,然後利用短促的时间回信。刚到美国那段时间,折原根本无心念书,他心烦意乱、度日如年。
        他常常会思考很多问题,忠诚,一直是爱情中的虚幻因子,人们表面上在它外表不断地粉刷、涂饰,为的是巩固这道防卫之墙的确实性,内里却是不断地掏空它、影化它;忠诚与谎言几乎成了同一件事。带着谎言的忠诚罩上了阴影,带着忠诚的谎言则孕育了泪水。两年後,他所要面对的绫羽,也许已是他所无法看透的另一个人,纵然外貌不变,但心变了,那才是令人痛彻心扉之事。与心爱的人分隔两地四年,所要付出的代价,竟是如此无法估量。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四年了。
        他还记得,出国临别前绫羽脸颊上深情的泪水;他还记得,那天的阳光,是多麽阴沉灰暗;他彷佛能看见,记忆中雾林村的一景一物……
        缠绵於两人之间的爱,是过去式了吗?时间,是否冲淡了绫羽对他的思念之情?纵然饯行前绫羽那充满浓浓爱意的承诺仍烙印在他脑海中,但承诺对人性来说,有时不过是浮光掠影罢了。
        绫羽最近几个月写给他的信,语气已不若以往深情,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刚好在这个时间点,折原成功拿到硕士学位,於是他决定回国。
        怀着复杂愁惘的心绪,来到稻田的尽头,阔别已久的雾林村呈现在他的眼前。
        漫长的八年,村子有了大幅度的改变,虽然还不到乡镇市中心的规模,但许多坚固的水泥房已到处林立,也出现了一些小吃摊、各式店家。虽此,仍存在着丝毫未改变之处……枝叶扶疏的树林,朴实的乡村风貌……这一切似乎都一如往昔。那是记忆中的图像,那是八年来於他脑海中未曾变换过的形影……
        景物未变,人是否也未变呢?
        恍惚间,一名瘦高的少年从他眼前走过。
        “嘿!小翔!”折原叫住他。
        少年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疑惑地打量着。
        然後他双眼绽放出光芒。“啊!你不是折原哥吗?”他欣喜若狂地扑向前去。
        折原抱着他,感到泪水似乎塞满了眼眶,“是我,我回来了……你过得还好吧?”
        “我过得很好,大家也一样,一切都没什麽改变。只是盼望着你回来……”他十七岁的眼眸跃动闪耀。
        小翔住在绫羽家附近,是名勤快老实的男孩,绫羽每次要用电脑,就会到小翔家去。目前他应该是在邻近的高中就读吧。
        少年看起来与记忆中没什麽多大的改变,只是神情中多了份稳重,多了份自信,和责无旁贷的责任感。
        “唉,我让大家担忧了,”折原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睑,再定定凝视他,“我妈还好吧?”
        “她相当不错的,身体还算硬朗呢。”
        “那……绫羽好吗?”
        小翔露出迟疑的态度,双眸突然闪烁不定,“噢,她……她当然很好啊!”
        “小翔,”折原蹙眉,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右手倏地握紧少年的肩头,“几年不见,你就对我起戒心了?”
        “不!”少年奋力摇头,“折原哥,请你别想太多!我、我不晓得该怎麽说……” 
        “告诉我,”语气伴随着坚决。
        小翔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况且,他完全不擅长说谎,“绫羽姊最近有点奇怪。”
        “究竟发生什麽事了?”折原抑制不住冲动地问。
        “五个月前,村里来了一名青年,名字叫罗韦,他自称自己是雾林村罗家的人,只是小时候就被送到外地给别人扶养,他这次是要回来与母亲相认,据说是私生子……目前罗家只剩一个罗老婆婆,也就是他母亲,他就搬进去与她一同住了。他在村子中心开了家面摊,平常也常在村里走动,也就跟村人熟了起来;人很能干、勤快,跟大家处得还算不错。”
        “後来呢?”
        小翔吞了吞口水,吃力地说:“她好像很喜欢绫羽姊……”
        “你一次说完吧!”折原已经快没耐性了。
        “我不晓得发生什麽事,但我知道他常缠着绫羽姊不放……绫羽姊在便利商店打工,罗韦也就常到店里去赖着不走,好像也常跑到她家烦她……之後,绫羽姊就变得很奇怪,闷闷不乐,一直到现在。”
        折原脑中浮现绫羽的身影,他发现自己握紧了双拳。
        “折原哥?折原哥?你还好吧?”小翔试图唤醒他。
        “我很好,”折原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全身紧绷,“等我回去见过母亲还有村人後,带我去找他。”
        “折原哥,”小翔一脸担忧,“你想干嘛?你不会想要……”
        “带我去就是了。”
        “我知道了。”
        他试着抚平心中激动的情绪,一阵深呼吸後,他对小翔说:“很抱歉一回来就让你感觉这麽不愉快。我想先回去见我妈了,一起走吗?”
        就在小翔欲回答之际,突然有另一个声音插入,那是有点低沉的嗓音。
        “对不起,请问一下……”
        他们两人有点惊讶地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背着背包的年轻人。
        那个人年约二十六、七岁,十分消瘦,以男人来说并不算高;他戴着一副银框眼镜,气质颇为斯文;寻常的黑色牛仔裤配上灰色外套、运动鞋,整体的外貌十分寻常与平凡,既看不出年轻人的朝气也显现不出帅气;看不出特色,感觉是那种在路上望过一眼後就会忘记的人。
        “请问……雾林村是往这个方向走吗?”年轻人问道,他说话的语气有一种紧张的腼腆。
        折原打量着对方。这名年轻人看起来并没有都市人的气息,没有都市人的傲气与架子,但他又不像乡下人,他身上隐隐散发着一种微微的疏离感,与乡村格格不入。
        真是奇怪的人。折原暗暗下了这个结论,“这里就已经是雾林村了……请问你是……”
        “啊,我是要去拜访朋友的。”
        “原来如此。”
        “那再请问这个地址该怎麽走?”年轻人递出一张纸片,上头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串地址。
        折原皱着眉头,他把纸片递交给小翔,後者很快地说道:“沿着前面这条路直走,碰到一棵大榕树後左转入巷子里,就在里边了。”
        “太感谢你们了,”年轻人很有礼貌地点头致意,“那我先走了。”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方。
        折原耸耸肩,对小翔说道:“我们也走吧。”
        2.
         
        冷风阵阵,夜幕悄然罩上大地;在满天星斗照耀下的雾林村,此刻反倒显得雾影迷蒙,像是有暗潮潜伏其中。
        那天晚上,在折原家举行了一场庆祝归来晚会。许多村里的旧识都参加。
        在怀念与喜悦交织而成的晚宴中,他坐在母亲身旁不断地接受村人的慰问;但他的心却不在此。游移的双眼始终漂泊於人群中,默默地搜寻。
        没有绫羽的身影,也不见那个叫罗韦的。
        “绫羽在哪里?”折原问小翔,不自觉地,他已经灌了好几杯酒了。
        “我也不晓得……”小翔小声地回答。
        家中院子的几棵大树,在夜灯下於地面投射出长而暗的阴影,折原在酒席间数度凝望着地面沉思。
        “我去找她,”折原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折原哥……”
        没有理会小翔,他快步走出了人群,来到外头阴暗的街道。
        记忆中,绫羽家的位置如同地图般烙印在脑海,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折原抬起脚,在雾林村的巷道内快速穿梭,没多久便来到一幢二层楼的老旧建筑。四周的街道杳无人迹。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最後决定伸手按电铃。
        等待。
        没有人出来应门。正当他要按第二次时,里头的大门闪现一道人影,那是一名女人的纤细身形。她从门内往外探视许久,才缓缓打开门。
        上天赋予她一头浓黑色,带着风息气质的飘逸长发;讨人喜爱的面容因灵动双眸的点缀而满溢轻柔。但,此时此刻,笼罩在她年轻脸庞上的却是深深难解的忧郁。
        她穿着咖啡色毛衣,一件简单的休闲长裤,看起来十分消瘦。
        “绫羽!”
        女孩一望见折原,原本无表情的面容立刻显出惊慌的神色。她立刻转身,往敞开的门内疾步而去。
        但慢了一步,折原扑向前,双手已经圈住绫羽的身体。
        一开始绫羽挣扎着,但折原的脸颊快速贴住她的脖颈,转眼间,他的唇已经封住了她的。
        没多久之後,绫羽缓缓地推开他,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我很想你,”折原紧紧搂住对方。
        绫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折原放开绫羽,两手抓着她的肩膀,“看着我!你究竟怎麽回事?我们两年没见面了啊!你竟然连今天晚上的晚会都没来参加,这不像你!”
        女人突然哽咽起来,“折原……对不起……我不配再与你说话了……我……我真的不能……”她试图挣脱。
        折原的手臂将她按住,“你跟罗韦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绫羽快失去理智了,“我……不!拜托…… 让我走,折原,我求你……放开我……”
        折原把她拉近自己,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脸,“绫羽,我爱你,不管发生什麽事,我永远爱你。这两年来,没有你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心如刀割……你要知道,我绝对不能失去你,你对我来说比什麽都还要重要,你是我生命的全部……你能了解吗?”
        绫羽的眼泪又来了,她紧紧抱住折原,埋在他胸口,像个小孩子般地哭泣;折原轻抚着她的头发,一阵鼻酸。
        “好了,”他摸摸女孩的头,“我们进到里面去吧,先坐下来。”
        绫羽吸了几下鼻子,点点头,拉着折原的手往里头走。他们在客厅坐了下来,折原抽了几张面纸,问:“要不要先去洗把脸?”
        绫羽摇摇头,“没关系,我擦擦脸就行了。”
        “我帮你擦,”他拿起面纸,轻轻地在女孩的面颊上擦拭,绫羽娇羞地垂下视线,就像羞涩的花朵般,惹人爱怜。
        “折原……”她低着头,靠在他的胸前,“我如果告诉你发生了什麽事,答应我,你都不能失控。”
        “我会静静听你说,”折原感到心中不安的预感愈形扩大。
        “我……”绫羽似乎又开始犹豫。
        “告诉我!”他抬起绫羽的头,用坚决的双眼凝视着她。
        “……你已经知道罗韦了,罗家的後代,他……常常缠着我不放。”
        “那该死的猪猡!”
        “一开始,他只是言语的骚扰,但後来变本加厉,他对我毛手毛脚……”绫羽按住激动的折原,不晓得为什麽,她的语调变得异常冷静,“就在某一晚,我送了一些菜到住在村子郊外的江家,回程时,突然一道黑影扑向我,他把我拉到一旁的树丛……那是罗韦……”
        绫羽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是三个月前的事,在那之後,我不给他任何机会,我不单独在晚上行动,就连大白天,我也一定注意不让自己落单,一回家就锁上门窗。”
        “他、他把你……”折原全身紧绷,一种前所未有的血脉贲张在体内爆裂开来。
        绫羽点点头,视线垂下,“折原……我已经不是你纯洁的绫羽了……你真的还要我吗?”
        没有任何迟疑,他紧紧搂住绫羽,“我说过,不管发生什麽事,你都是我的最爱,”他声音颤抖着,“你记不记得我们从前的誓言?”
        “我记得。”
        “就算你的身体被别人玷污,我还是永远爱你。”
        “我知道。”
        “所以请你相信我,什麽事都改变不了我对你的爱。我怕的是……”
        “我爱你,折原。”
        他不知道他紧紧抱着她多久,只知道她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襟,而他的泪水则湿了她的头发。绫羽缓缓推开折原的双臂,凝望着他说:“折原,你不用担心,那一次没有发生意外,我……没有怀孕。”
        “这件事你没有告诉任何人?”
        绫羽摇摇头,“我能告诉谁?就算说了,又能怎麽样?我在这里没有依靠,没有人可以帮我。”
        折原握紧拳头,站了起来,“我去找那个人渣。”
        “不!你要干什麽!”
        “只是找他谈谈。”
        “你不要做傻事!”
        “绫羽,你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说完他转身走向大门。
        “折原!”绫羽也站起身,拉住他的手。
        这时候,一阵苍老但微弱的声音从里面的房间传来,“绫羽,你在和谁说话啊?我想要上厕所……”
        折原用两手托住绫羽的双颊,望着她黑色的眼眸,“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做什麽傻事的,快去照顾你父亲吧。”
        绫羽欲言又止,他们的眼神交会了许久,最後她吻了他的唇。折原对她点点头,然後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再度来到外头的街道上,冷风阵阵,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件薄长袖上衣。
        在他的内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愤慨,他恨不得立刻亲手宰了罗韦这卑鄙下流的人渣,他想要将对方五马分屍、千刀万剐,他要让他屍骨无存!
        但他不能。
        如果就这麽杀了罗韦,他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绫羽了。他想要赶快找到一份工作,与绫羽结婚,好好照顾母亲,就这样平静地过日子。现在杀人,只坏会了事。
        但他一定要找罗韦理论,无论如何,都要给对方一点惩罚。
        绕过了几条小路,他来到村子另一头,这附近的住宅不似自己住的那区那般密集,但也有好几户人家。罗家的房子就立在前头,跟绫羽家一样,一幢老旧的二层楼建筑。
        他按了按电铃,等待着;没多久,里头的门打开,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
        那是一名清瘦、面颊深陷的青年;棱角分明的轮廓令人印象深刻;带着自怜意味的眉宇间则嵌着一抹矛盾,一头三分短发有种江湖粗犷的风味。他应该就是罗韦了。
        眼神交会的那一刹那,对方皱起眉头。
        “你是?”
        “我是陈折原,可以进去谈谈吗?”
        男子打量了折原半晌,才点点头,说:“请进。”
        他跟着对方进了不甚宽敞的客厅,後边连着厨房,另外还有一条走廊通往房子的另一头。折原猜想可能是通到卧室。
        屋内弥漫着陈旧的气息,这是一间老屋,应该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历史;虽然从外表看起来十分破旧,但里头却意外铺着磁砖地板,延伸到厨房。
        折原拉紧了衣领,进入里边。  
        客厅中央摆着两张长椅,对面是一台古董级的电视,墙壁垂挂一些字画,电视旁的矮几上立着一座圆桶状咖啡机,旁边则有保温瓶、杯子等器具。。
        “请坐吧,”对方冷漠地说道。
        折原在走廊旁的椅子上坐下。他这时瞥见通往走廊的门边有一道黑色影子在地板游移,仔细一瞧,原来是一只黑猫。走廊入口有一大包未拆封的猫饲料,牠在饲料袋边摩娑,大概是肚子饿了吧。
        “要喝点什麽吗?”男子淡淡地问。
        “给我一杯水就好。”
        罗韦在纸杯中倒了一杯水,放到折原面前,自己则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折原啜了一口水,问道:“你就是罗韦吧?”
        “是的,你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我是绫羽的朋友。”
        “……”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罗韦摊摊手,“我没听过你的名字……”
        “别说谎,”折原冷冷盯着他,“我想绫羽或村里的人应该有提过我吧,我就直截了当地说,我是她的男朋友,也打算与她结婚。”
        “喔,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恭喜你们。”
        “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吗?”
        “很抱歉,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这时候,那只黑猫突然跳上桌子,碰倒了折原的杯子,里头的白开水全溢到地板上,纸杯也滚落到走廊入口;罗韦大喝一声,黑猫随即跳下桌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的笨猫!”罗韦怒斥,“牠最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不要管猫了,”折原静静地说,“你对绫羽做了什麽事?”
        对方的神色冻结了几秒,但随即恢复面无表情的脸庞,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还装傻!”折原的拳头已经握起。
        “对不起,陈先生,”罗韦从椅子上起身,“夜深了,我要忙自己的事了,请你回去吧,”他站了起来,离开桌边。
        “阿韦啊,早点睡啊,都快十二点了,”老人的声音突然说道。
        走廊边出现一名白发苍苍,牙齿几乎掉光的老婆婆。折原认得这是罗韦的母亲。对方似乎已经不认得折原,只是靠在门柱边,微微对他点头。
        “妈!不要动!”罗韦突然大吼一声,冲到桌边,从桌上抽了一堆面纸,接着弯下身去把地上那滩水给擦拭掉。他把那团面纸还有纸杯扔进桌边的垃圾桶。
        “赶快去睡吧!”他用同样的音量对老人说道。
        老人点点头,便拖着脚步转过身。罗韦走到对面的矮几,按下咖啡机的按钮,背对着折原,似乎在准备杯子与奶精。
        老婆婆消失在走廊入口。
        那老人应该是有重听吧,折原暗忖。罗韦对老人的贴心举动令他有点惊讶,不过他没多想。等老人走远後,折原对着罗韦的背影开口叫道:“你到底承不承认你对绫羽做的事?”
        罗韦连头也没转,“请你回去吧,烦死人了。”
        听到这句话,折原已经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了,罗韦对他的忿怒完全视若无睹。他上前一把按住对方的肩头,将身子扯过来,罗韦还来不及反应,折原的右手已经紧紧拑住他的衣领,强劲的力道渗透入颈部,罗韦脸孔瞬间扭曲,双手挣扎着,痛苦地想要呼吸。
        就在折原意识到罗韦的双手似乎要转向攻击自己的身体时,他立刻松手,下意识地挥出一拳;这一拳重重地击打在对方的脸上,罗韦整个身子往後摔去,撞上椅子,他闷哼一声,跌在地上,一手痛苦地摸着面颊,另一手捏着脚踝,只顾在地板上喘息着。
        “别让我再看到你这个恶心的人,”折原没有再看对方一眼,便甩上罗家的大门,步入冷清的黑夜。
        3.
         
        绫羽在他的怀里,赤裸着身体,温柔地吻着他;他感受她的体温,如和煦的太阳般温暖;她的微笑,十分灿烂。他们在一座充满着艳丽花朵的花园中,拥吻着。绫羽的体香揉合着花香飘荡在空气中,缓缓地渗入他的鼻息。他搂抱着他的天使,亲吻他的挚爱,深怕她会鼓动双翼,从他怀里飞走……
        绫羽将折原的身子抚平,轻轻地站起身。折原躺在草地上,凝视着她,露出微笑;绫羽也对着他笑,那是一如往常的笑容,在她的身後,晴空万里,蓝蓝的天延展至世界的界线,一望无际。
        突然间,广漠的蓝色被吞噬了,一抹黑晕染上了天际,整个天幕瞬间变色;绫羽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块块地剥落,取而代之的是悲惨、憔悴的面容。她哭泣着,泪珠不断地从眼眶中溢出,正当折原欲爬起身时,从绫羽的下体突然涌出了鲜血,一阵足以淹没花园的血之洪流,就这样倾泻而出。他想要大叫,乾涩的喉咙却吐不出任何声音……
        “折原!折原!”绫羽悲鸣着。
        哀凄的嚎叫在脑中回响,他使力挣扎,终於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掉入了不同的世界。
        他在自己的房间中,在床上坐起。
        “折原!你起来了吗!”那是妈妈的呼喊声,她在门外敲着门。
        折原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床边的手表,早上七点半。昨天他离开罗韦家後,去找了绫羽,安抚她上床休息。接着他便回到家中就寝。本来想待在绫羽家过夜,但考虑到回来的第一天,应该还是待在家里睡比较好,因此打消了留宿的念头。
        “我起来了,”他叫道。
        “折原,快下楼来,”母亲把门打开,她铁青着一张脸,“有警察要找你。”
        折原脸色一变,他立刻跳下床,“警察?为什麽?”
        母亲担忧地看着他,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听说罗韦被杀了,他们好像认为你是凶手。”
         
       
        折原穿好衣服後立刻下楼,再三向母亲保证没事後,他跟着两名警察上车,接着车子把他载到罗家,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人,多半是好奇的村民,他们用疑惑的神色打量着折原。
        他在人群中发现了绫羽、小翔。绫羽红着双眼奔过来,她的长发散乱,脸上泪痕未消。折原搂住她,拍拍她的背,“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绫羽望着他,一脸担忧,她的忧虑令他心碎。“折原,你真的没有……?”
        “我跟你保证,我绝对没有做什麽事,不要担心……好了,我得进去了,”他看了一眼小翔,“好好照顾绫羽姊。”
        小翔点了点头,“折原哥,加油。”
        “我会的,”说完,他又看了绫羽一眼,然後在人群注目的焦点下,跟着警察走入罗家大门。
        客厅聚集了不少人,似乎都是警察,为首的一位穿着黑色长裤与灰色衬衫,面孔猥琐、头发半秃,有着一副鹅蛋脸形;他的身材矮小,脸孔充满杀气,一看见折原便立刻扯开嗓子大吼:“你就是陈折原吗?”
        “我是。”
        “快从实招来!你是如何杀死罗韦的?”这名矮小中年男子满脸通红地叫道,腮帮子鼓得跟什麽似的,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没有杀他,”折原保持着冷静。
        “好小子!我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有没有杀人了!”鹅蛋脸型男子持续吼道:“想用这种故作镇定的态度装傻吗?没用的啦!有目击者看到你从这栋凶宅走出,你是最後一个见到死者的人!”
        怎麽会有这种这麽没大脑又态度恶劣的警察?折原在心中骂道。“但我真的没有杀人,你如果要坚持我是凶手,请先拿出可以将我定罪的证据吧。”
        “证据?证据就是我说了就算啦!来人啊,把他押回局里!”
        折原没料到对方竟然这麽狠,正当他要出声反驳时,突然有人插话了。
        “唐组长,先等等吧。就算他是表面上最後一个见到死者的人,但我们还是不能排除有其他人潜入屋内行凶的可能性吧?况且,现场调查还有相关人证的问话也还没进行,等这些都结束後,如果他还是涉有重嫌,再带回局里也不迟。”
        说话的是站在唐组长身边的人,一名年轻男子。折原一看到对方的脸,忽然觉得似曾相识。他……他不就是傍晚向自己与小翔问路的年轻人吗?为什麽他会在这里?
        被称为唐组长的警察一听到年轻人这麽说,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说道:“我还以为只要威吓一下就能逼他招供呢……百分之九十九的案子都是这样的啦,凶手人选很简单,只是缺乏证据。”
        “这当然没错,但就怕这件案子是那百分之一。”
        “好吧,就依你。”
        这、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麽连脾气火爆的刑事组长都对他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折原盯视那有着斯文气质但却不起眼的年轻人,心中起了极大的疑惑。
        那人似乎是注意到折原的眼神,随即转过头来,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你好,稍早见过面,原来你就是陈折原。”
        “你……难道是承办此案的检察官?”他说出他仅能想到的猜测。
        年轻人腼腆地摸着头,微笑道,“检座大人还没到。我只是唐组长的旧识,没想到这趟来会遇见他,他刚从花莲调职来这里呢……喔,对了,这是我的名片。”他从皮夹掏出一张白色纸片。
        折原接过名片。上头写的头衔是国立天河大学哲学系助理教授,在名片的中央,三个铅黑字体清楚地标示了对方的姓名:林若平。
         

         
        林若平……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折原搜寻着浑沌的脑袋。他留美期间,仍旧有阅读中文网路新闻的习惯,记忆中在新闻看过这个名字。
        “你好像不晓得他是谁,”唐组长一脸轻蔑地盯着折原,“雾影庄杀人事件应该听过吧?就是在中横某山庄,一名推理作家被枪杀那件案子。破案的侦探就是你眼前这位不起眼的小子,我那时在场,也被吓到了。”
        雾影庄……他想起来了!折原恍然大悟。那是一件轰动一时的案子,他在网路看过相关报导,破案的是一名年轻大学教授,後来也陆续侦破了许多检警双方都束手无策的案件,是个颇有名气的侦探。
        折原再次打量了眼前瘦削的青年……这名看起来平凡到不行的人,真的有那麽厉害吗?
        “喂,我问你!”唐组长吼道,将折原从沉思中唤回,“你昨晚几点离开这里?”
        “应该是将近十二点时,”折原思考了一下後,答道。
        “你为什麽记得时间?”
        “这里的墙上不是有一面钟?那时有瞄一下。”
        唐组长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我们有一位高中生证人,住在罗韦家对面,他的房间正好面对街道,可以看见出入罗家的人。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他都对着窗户在做夜间写生。根据他的说法,这段时间内只看见你在十二点左右离开罗家。”
        “这又代表什麽?”
        “代表什麽?”唐组长瞪大双眼,“你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让我好好告诉你!刚刚法医检查过的结果,死亡时间是介於昨晚十一点半到凌晨一点,而这栋房子除了前门外,其他的出入口都从内部锁上;这段时间只有你出入罗家,凶手不是你是谁?”
        “我真的没有杀他!”折原抗辩道,他没有想到情况竟会对他如此不利,“难道不可能是自杀吗?”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感到荒谬与好笑,罗韦干嘛自杀?他根本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理由。只是因为情急,这个猜测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唐组长阴险地大笑,“你别跟我开玩笑了,自杀?你当我是白痴啊!罗韦明明跟凶手搏斗过,他身上有打斗造成的伤痕!”
        这下真的不妙了,他的确打了罗韦一拳,对方跌倒时脚部可能也有受伤,他记得罗韦一手抓着脚踝……情况对他愈来愈不利了。
        “死者头部没有明显外伤,但从身上伤口判断,显然与凶手打斗过;根据法医的意见,有可能是遭棍棒打击的脑挫伤引起死亡……快说!凶器藏哪里去了?”唐组长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瞪视着折原。
        沉默许久的林若平此时咳了一声,插嘴道:“折原,可以请你告诉我们,你昨晚为什麽来找罗韦吗?”
        折原起先犹豫着要不要全盘托出,但最後决定说出整个故事,只保留了绫羽被罗韦玷污的部份。
        听完折原的叙述,唐组长又鬼叫起来:“这就对了!动机!你有强烈的杀人动机!你来找罗韦理论,一气之下杀了他!不,搞不好是预谋杀人,你一定在来之前就想把他碎屍万段了!”
        折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基本上唐组长全说对了,但唯一不同之处就在於他真的没有杀人,但此时他百口莫辩。
        “折原,”林若平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看一下屍体吗?在厨房这边。”
        厨房?原来罗韦的陈屍地点在厨房。他疑惑地跟随着气呼呼的唐组长还有林若平来到後边的厨房。
        罗家的厨房相当平常,寻常的流理台、瓦斯炉、置物架;一张大餐桌上摆着几个玻璃杯、一堆碗筷与盘子,厨房後边则有一扇闩上的後门,隔邻立着冰箱。折原一进厨房便立刻望见罗韦躺在饭桌旁边的磁砖地板上,面朝上,四肢直挺挺地伸直,一只拖鞋掉在一旁,一只还套在脚上;他双眼圆睁、嘴巴半开,仍旧穿着昨晚的衣服,脚边有一堆玻璃碎片,桌脚旁则有一个空的猫饲料碗。
        一名戴着厚重镜框的中年男子蹲在屍体旁边,一看见唐组长立刻站了起来。
        “老李,你有什麽要补充的吗?”唐组长问道。
        对方摇摇头,“就是刚刚告诉过你的猜测……死者脸部被殴打过,脸颊瘀青,脚踝部分也有割伤,应该流了不少血……但致命伤应该还是脑挫伤,这是目前的推测,要进一步解剖才能完全确定。”
        唐组长搔搔头,“我刚刚就想问,到底什麽是脑挫伤?”
        “简单讲,就是头盖骨仍保持完整,但脑部本体却受到伤害。形成的原因是头部受到外力冲击,脑本体在头盖骨内撞击因而引起挫伤。举个例子,就好像坐车子时遇到紧急煞车,乘客会先往前撞击到座椅,再往後冲撞椅背。同样地,头部在受到冲击时,脑本体也会在头盖骨内产生两次冲撞。”
        “原来是这样,”唐组长喃喃念道。
        “这里跟你昨天离开时,有什麽不一样的地方吗?”林若平问折原。
        “我昨天没有注意厨房,那时厨房的灯没有开。”
        “那罗韦本身呢?跟昨晚比较起来有没有异状?”
        此刻注视着罗韦的屍体,折原没有任何怜悯之情,他淡淡地答道:“除了变成屍体之外,他看起来与昨晚一模一样。”
        “喂,若平!”唐组长叫道,“你这样问,似乎是已经把陈折原排除在嫌犯之外罗?要不然怎麽能采信他的证词?”
        “……不管说不说谎,只要有说话就有线索。”
        唐组长似乎有点气恼,“是这样吗?喂!小子!”他转向折原,“你也听到法医的话了,被害者被殴打过,照你刚刚的说法,你承认是你干的罗?”
        “我承认我打了他一拳,但我不晓得他脚踝上为何有伤口,可能是跌倒在地上时撞到椅子吧。”
        “是不是你在客厅打倒他後,”唐组长紧盯着折原,“罗韦挣扎着爬起来,你又拿着凶器追杀他到厨房,然後在这里给他致命的一击?”
        “我要说几次!”折原开始失去耐性,“我没有杀他!我打了他一拳後我就离开这里了。”
        “还敢狡辩!”
        “唐组长,”林若平说道,“我们到客厅去吧,罗韦的母亲好像还没接受问话?”
        “对,”唐组长摸摸鼻子,“就是那老太婆发现屍体的……刚刚我们的人把她扶进房里休息了。我叫人再请她出来。”
        他们一行人回到客厅,林若平示意折原坐下,他自己与唐组长也在长椅上落座。矮小的刑事组长吩咐一名警察去带罗老太太出来;没多久,在警员的陪伴下,老太婆蹒跚地走了出来,她看起来比昨晚更苍老一些。
        罗老太太落座後,唐组长开口问道:“老婆婆,听说罗韦是你的私生子,是吗?”
        老太太似乎有重听,她用右手掌靠着耳朵,表示听不清楚。
        唐组长扯开嗓子大吼,像发射炮弹一般:“罗韦跟你是什麽关系!”
        “你说阿韦啊,他是我老公年轻时跟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小孩……一出生就被那女人带走了,最近不晓得为什麽他跑回来找我,好像是他那里发生了一些事。我看他可怜就收留他了。”
        “他死了你不难过吗?”
        “难过……呵呵,”老婆婆脸上深布的皱纹,让人看不出这笑容是否苦涩,“警察先生,你要我怎麽说呢?人终究会死不是吗?我现在反而觉得早点死了比较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太痛苦了。”
        唐组长耸耸肩,“你昨晚最後一次见到罗韦是几点?”
        老婆婆看了折原一眼,“当时这位先生在场,那时应该快十二点吧,接近我的就寝时间……对了,是十一点五十五,我记得我叫他去睡时有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罗韦,还有这位先生,当时在做什麽?”
        “阿韦看见我走出来,立刻叫我不要动,然後拿了一堆纸擦地板,好像是打翻了杯子。那位先生则坐在一旁。”
        “接着呢?”
        “他叫我去睡觉,然後自己跑到咖啡机那里去煮咖啡了。”
        “晚上还喝咖啡?”
        “他习惯晚上煮好,冰到冰箱中,隔天再喝。”
        “原来是这样。”
        唐组长似乎在思索着接下来要问什麽,这时,林若平开口了,他同样用扯开的嗓门问道:“老婆婆,家里有养猫吗?”
        “有的,一只黑猫,是阿韦养的,脾气很差呢。”
        “那包猫饲料,”若平指着走廊边的大袋子,“看起来是新的呢。”
        “是的,那是阿韦昨天买回来的。”
        “昨晚您走出来时,有注意到袋子是未拆封的吗?”
        “有,我走出来时脚有不小心踢到袋子,因此我有看到。”
        “谢谢,”林若平看了一眼唐组长,似乎是在暗示没问题了。
        警员把罗老太太扶回房内。折原瞥见,老太太的眼角似乎闪过微光。
        林若平站起身,走到猫饲料袋旁,弯下身子用手一拨,说:“已经开封了,而且少了一些饲料。”
        “什麽?”唐组长叫道,“老太婆不是说未拆封吗?”
        “这个嘛……”林若平走到对边的矮几看着那个电源关掉的咖啡机,然後伸手打开盖子,”他喃喃自语道,“里头没有放滤纸,底下的咖啡壶容积约半公升,满杯的边缘有一圈咖啡渍,杯子本身十分乾净。”
        “若平,你到底想说什麽?”唐组长的表情纠结成一团,似乎是尽力压抑着自己的不耐,“如果没有要说的话,我就要把陈折原带回警局了!”
        “我──”
        林若平还没说完,突然门口冲入一个女子的身影。
        折原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是绫羽。
        一名警察上前拉住绫羽,绫羽摔开对方的手臂,直接奔入客厅。
        “你是谁?”唐组长怒道。
        “你们是不是要逮捕折原?”她睁着漆黑的大眼,忿忿地问。
        “目前看来他嫌疑最重,我打算立刻将他带回警局!”唐组长瞪着对方,“闲杂人等不能进来,小姐,请你出去!”
        “人是我杀的!”
        “不,绫羽……”
        “折原你闭嘴!”绫羽转向唐组长,“警察先生,罗韦常常骚扰我,我早就恨不得将他碎屍万段!昨晚折原来找他理论,但他只是打了罗韦一拳就离开了……是我,是我後来再进入罗家,杀死那个人渣!”
        “绫羽!”
        “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眼泪突然从绫羽的眼中落下,她用双手掩着面,低下头去。
        “人真的是你杀的吗?”唐组长低声道。
        “是……”绫羽半带哽咽地回答,“凶手是我。”
        “不!”折原冲到绫羽面前,挡在她与唐组长之间,“你要抓就抓我好了,绝对不要连累这女孩!罗韦是我杀的!对,是我杀了他!”
        “折原!”女孩大叫。
        “拜托你,”折原转身扶住绫羽的肩膀,“不需要为我做这麽多!”
        “我……”
        “够了!”唐组长大吼一声,一拳打在桌上,“我看你们两个都是凶手,一个杀人,一个共犯,通通带回去!”
        折原与绫羽目瞪口呆地看着唐组长。
        “组长,”站在一旁沉思许久的林若平终於开口了,“愿意先听听我的意见吗?”
        矮个子警探转过头看着年轻人,顿时怒气全消,脸上闪现诡异的微笑,说:“我就是在等你这句话。”
        4.
         
        “好了,若平,”唐组长兴奋地搓揉着双手,“我该抓哪一个?陈折原?韩绫羽?还是两个都抓?”
        “在我告诉你答案之前,”林若平说,“还有几件事要确认一下。首先,那名作画的高中生是根据时钟,还是手机来判断时间的?”
        “他的手机,”唐组长嗫嚅。
        “那麽可否查一下这个客厅的时钟与那名证人的手机时间相差多少?”
        “我马上叫人查,”唐组长虽然不明究里,还是吩咐了一名警员这项工作。最後对照之後的结果,高中生的手机比罗家客厅的时钟快了将近五分,更精准地说,快了约四分三十秒。
        “这说明了什麽?”唐组长一脸困惑。
        “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林若平走近客厅长桌旁的垃圾桶,蹲了下来,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双塑胶手套,套上,接着右手伸进里边,掏出了一个米色滤纸袋,里头沾满了咖啡豆粉。林若平满意地点点头,将滤纸搁在地板上,手又伸进里面,抓出了几张面纸。那几张纸纠结成一团,林若平将其缓缓摊开,里头染成了一片暗红色,看起来像是血迹。
        他将血团面纸也放在一边,继续伸手往里边掏。接下来出现的是一团揉掉的面纸以及一个纸杯。
        年轻人站起身来,脱掉塑胶手套,说,“唐组长、折原还有绫羽,请你们坐下吧,一起听听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唐组长闷哼一声落了座,折原看了绫羽一眼,也拉着她轻轻坐下。他困惑地看着林若平,好奇对方会说出什麽样的话来。而林若平并没有落座,他站在众人的前方,就像课堂上的老师,一手抱着胸,一手托着腮,来回在罗家的电视机前踱步。在这个奇妙的时刻,这名年轻人平日的腼腆一扫而空。
        “根据法医的初步意见,”林若平停下脚步,眼神扫过众人一遍,“死者死於昨晚十一点半到今日凌晨一点之间,而根据罗老太太的证词,罗韦在昨晚十一点五十五分还活着,因此凶手杀人时间是当时到凌晨一点之间。
        “我们的高中生目击证人看到陈折原在十二点左右步出罗家,而他也表示,折原离开之後到一点之间,并没有其他人出入罗家。因此折原是最大嫌犯。”
        “当然,”唐组长不耐地说,“只可能是他啊!这些我刚刚都说过了。难不成你要说那老太婆是凶手?”
        “当然不是,罗老太太,如我们所见,连挥棍子的力量都没有,她不可能杀害罗韦。”
        “那就只剩折原啦。”
        “嗯,的确是这样,可是,如果我们能找到证据证明在折原离开之後,罗韦还活着,那折原就不可能是凶手了。”
        “有这种证据吗?”
        “有,有三个证据可以证明,”林若平用右手竖起三根指头,“第一,咖啡机。”
        “咖啡机?”
        “是的,根据罗老太太的说法,十一点五十五分时他正开始煮咖啡,从咖啡壶的咖啡渍看来,罗韦每次加水都加到满杯,约半公升的水量,估计要煮十分钟才能结束。而我刚刚检查过咖啡机,里头没有滤纸,而且底下的咖啡壶是洗过的,另外,垃圾筒内有用过的滤纸袋。这说明了,咖啡煮好後,有人关掉电源,倒出咖啡,丢掉滤纸,洗净咖啡壶。
        “很明显地,会做这件事的,只有罗韦本人,其他人没有理由去清洗咖啡机。如果折原在十一点五十五分杀了罗韦,然後离开罗家,那咖啡机的状态,绝对不会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而既然只有罗韦会清洗咖啡机,那由此可知,折原离开後,罗韦还活着。”
        “不会是罗韦清洗完咖啡机後,折原才杀了他吗?”
        “不可能,理由很简单。请注意罗家的墙壁时钟比目击者高中生的手机慢了四分三十秒,而罗老太太看见罗韦开始煮咖啡的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五分,高中生目击折原离开罗家的时间是十二点整。换句话说,以罗家的时钟为准的话,折原离开罗家的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三十秒,亦即,如果折原是凶手的话,那他仅仅只有三十秒的时间行凶。
        “咖啡要煮十分钟,如果折原等咖啡煮好、罗韦清洗完咖啡机後才杀了他,那所耗费的时间绝对在十分钟以上,但折原只有三十秒的时间,很明显这样的说法不成立。
        “第二个证明折原离开後罗韦还活着的证据是,我们在垃圾桶内发现了染血的面纸,显而易见是擦拭血迹用的。问题是,擦拭哪里的伤口呢?会是罗韦在白天所用过的吗?不,我们有十足的理由可以肯定,染血的面纸是用来擦拭罗韦在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之後受伤的伤口。理由在於,垃圾桶内依上而下垃圾堆叠的顺序是:滤纸、染血面纸团、纸杯、面纸团。
        “我们知道最後两项是罗韦在十一点五十多分左右丢进垃圾桶的,既然染血面纸团的位置在纸杯还有面纸团之上,那就代表染血面纸团是在纸杯和面纸团之後才被扔进去的,也就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之後。而十一点五十五分之後,与案件牵涉的人物身上,哪里有流血伤口?
        “答案只有一个:罗韦的脚踝。李医生刚刚说过这个伤口出血量不少,伤者会拿面纸擦拭是非常自然的事。如果罗韦是在被欧杀时受伤,那他不可能还有时间或心情去抽面纸擦血,因此这个伤口一定不是在被杀之时造成的。那会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碰到造成的吗?如果是在以折原为凶手的前提下发生这样的事,那麽就意味着,在折原仅能行凶的三十秒内,他必须等老婆婆走远,然後看着罗韦不小心弄伤自己、抽面纸擦血,然後再欧杀他、离开罗家。不,三十秒绝对不够。不管罗韦为何受伤,我们可以肯定抽面纸擦拭血迹这件事十之八九是发生在折原离开之後,而既然是发生在折原离开罗家之後,那折原就不会是杀害罗韦的凶手。
        “第三点,有相当的证据显示,折原离开之後,罗韦开了饲料袋喂猫。根据罗老太太的证词,走廊入口边的饲料袋在十一点五十五分是未拆封的,但今天饲料袋的状况却是已开封、并且少了一些饲料。注意罗韦屍体旁有着空的猫饲料碗,说明了他很可能是刚放完猫饲料遇袭而死。
        “与先前同样的推论,罗韦喂完猫再被折原杀害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光是要拆那个庞大的猫饲料袋,恐怕就得花费三十秒,更何况还要将盛装饲料以及欧杀的时间算在内。因此我们可以合理推断,罗韦喂猫的行为是发生在折原离开之後,换句话说,折原离开之後,罗韦还活着。
        “综合以上三点,我们得到一个坚实的结论:折原不是凶手。”
        “会、会不会这些证据都是折原伪造的,”唐组长似乎想做最後的反击,“来误导警方做出错误的判断?”
        “三十秒内伪造吗?组长,不可能。”
        “……”
        “既然折原不是凶手,那他基本上没有理由说谎了,我们回过头去检查他的证词。他承认打了罗韦一拳,而且罗韦在当时似乎碰伤了脚踝……一切都很吻合了,脚伤就是那时造成的。折原离开之後,罗韦勉力从地板上爬起来,抽了面纸擦血并扔进垃圾桶;接着,可能坐在长椅上等咖啡煮好,一边诅咒折原,计画要怎麽报复他……之後清洗咖啡机,然後开了饲料袋,到厨房喂猫……最後,惨事发生。”
        “若平,”唐组长眨眼道,“我承认你刚刚说的都极有道理,既然人不是折原杀的,那到底是谁干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折原的心怦怦直跳,他握紧了绫羽的手。
        “这个嘛……”林若平若有所思地看着折原与绫羽,“唐组长,我想既然折原已经没有嫌疑了,就姑且先放他跟这位小姐离开吧?他们两人很明显都是无辜的。关於真凶的身分,我等等会给你一些意见,此外,还得等明天李医生的解剖报告出来才能确定。总之,先让无辜者离开,你觉得如何?”
        唐组长咬着牙,斜眼睨着折原,最後叹了口气。
        “你们可以走了。”
        5.
         
        第二天傍晚,夕照轻抚着雾林村,大片的农田染上了红色,犹如爱人似火的脸颊。农村的风光在此时一览无遗,让人想多伫留一刻,细细品味那惬意的氛围。
        折原陪伴着绫羽,在夕阳底下默默沿着马路行走;在他们两人的身边,则是背着背包的林若平,此刻的他又恢复平日斯文内敛的气质,并不多话。
        “很感谢你们送我一程”,林若平微笑说道,他在公车站牌前停了下来,“我有空会再来玩的。”
        “不,我们才要感谢你呢,”折原看着对方,“要不是你,我跟绫羽早就被那个火爆的警察抓走了。”
        “唐组长只是吓吓你们啦。”
        “不管怎麽样……真的很谢谢你,”折原犹豫了一下,“老实说,我还有一个疑惑。”
        “哦?”
        “到底是谁杀了罗韦?”
        “这个嘛……你真的想知道?”林若平神秘地笑笑。
        “当然!”折原用困惑至极的语调说,“我想了很久,既然在我离开之後,没有人再出入罗家,而老太太又不可能杀人,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凶手在十一点之前就已经躲在罗家里了,但这样的话,他为什麽不那时下手?他却等我走後,才杀了罗韦,再等到一点,离开罗家。这也说不通啊,凶手不可能知道那名高中生目击者的存在,他大可杀人後立刻逃逸,何必等到一点之後?”
        林若平点点头,“基本上你的想法没有错,但仔细想想,屋子里面除了老太太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人。”
        “果然!他应该是在十一点之前溜进屋子内躲藏吧?”
        “不……他自始至终都待在屋内。呃,正确说来,他或许白天会出去散散步,但他的确是罗家的一份子。”
        折原瞪大眼睛,“不对啊,除了罗韦跟老太太,罗家没有别人了!”
        “我刚刚说得不精确,他其实不是人,而是……一只猫。”
        折原听到绫羽跟自己一样,发出不可置信的叫声。
        “林若平先生,”绫羽颤颤地问,“难道你要说的是,那只猫杀了罗韦?”
        “如果真的要归咎责任的话,我会说是的,凶手正是那只猫,牠造成了罗韦的死亡。”
        “但,怎麽可能?太荒谬了!”折原摇着头。
        “回想一下折原陈屍的现场吧!显然他刚盛装完猫饲料,将饲料碗拿到厨房,放在地板上。我疑惑的是,屍体的脚边为什麽会有玻璃碎片?後来经过监识人员的判断,那是一个玻璃杯,原本是摆在餐桌上的。这时我忽然想起折原的证词,当他坐在客厅时,那只猫跳到桌上弄翻了杯子,将水倾覆到地板上,而罗韦怒骂:‘牠最喜欢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可见,弄翻杯子是这只猫的常态行为!
        “午夜发生在罗韦家厨房的惨剧很明显了,桌上一个玻璃杯中盛着水,有可能是先前没喝完的,或者是罗韦刚装满要喝的。总之,那杯水被搁在桌子边缘。罗韦放好猫饲料碗後,那只黑猫跳上桌子,打翻了杯子,水全倾倒到磁砖地板上。罗韦一时手忙脚乱,他可能急着要抓猫,可能人刚走到客厅,听到玻璃碎裂声便匆忙地往厨房跑……不管是那一种,总之他滑倒了,後脑重重地着地──死了。”
        “是这样死的?不是被棍子打死的吗?”折原呆然地说。
        “还记得李法医说过的话吗?折原是死於棍棒敲击的脑挫伤。但事实上,经过解剖後发现,初始的判断是有错误的。人体向後方倒下时,後脑撞击地面所造成的脑挫伤比较复杂。在这个状况下,头部剧烈向後运动,撞到地板後突然停止,此时头部後方的脑因惯性作用会继续向地面方向移动,并且会因压缩而使密度增加;头部前方的脑却因表面拉力而密度降低,在这样不平衡的状况下,脑部的组织会被拉断,从而发生出血现象。
        “这样的伤口有可能是被棍棒打击所造成,也有可能是跌倒撞击地面造成的,光从脑挫伤的现象是很难判定的,在法医学界有许多误判的例子。李医生做了前者的判断,因此我们才会以为真有一个凶手拿着棍棒进入罗家行凶。而事实上,在今天进一步的解剖调查後,已经排除被棍棒殴杀的可能性。因此,罗韦意外跌倒死亡的可能性相当高。”
        由於结果太过於意外,折原一时语塞。
        “这也许是上帝的惩罚吧,”林若平说。
        “也、也许吧。”
        远方一辆公车拖着庞大的身躯缓缓驶来,在夕阳下犹如穿着红衣的怪物。林若平掏出了零钱握在手中,轻轻地对折原与绫羽点头致意。他语重心长地开口。
        “对我而言,一生中最快乐的事之一便是能够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相爱的两人能甜蜜地紧抱在一起,那是多麽美好的事……说真的,当昨天亲眼目睹你们两人互相承担罪责的场面,我内心中受到了相当大的感动。能够找到这样肯为对方牺牲奉献、无私无畏的另一半,是最值得珍惜的。你们两人,已经得到了真正的爱情,请务必谨慎守护着对方,我相信无论遇到什麽样的挫折,你们都能够互信互谅、昂然走过。”
        “我们一定会的!”折原与绫羽异口同声回答,他紧紧握着绫羽的手,感受着对方的热度;而绫羽也紧紧握着他的,眼眶微微泛着亮光。
        “那麽,再见了。”
        林若平向他们挥了挥手,一脚踏上公车。庞大的车影,随即消逝在远方的夕阳下。
    神秘的世界,推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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