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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杀手无情》作者: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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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0-4-11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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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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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1-1 20:5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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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端起今晚的第一杯啤酒时,有人在我身边坐下。酒吧里还有不少空位,但话说回来,别人要坐哪儿也由不得我。

      新来的男人要了杯淡啤酒,转向我,“你好。”

      “你好。”我没有转头,纯粹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我想他仅仅是表示一下友好,但我想错了。

      “杰利·马勒。”隔着酒杯,他伸过一只手来。

      我没有搭理他。我只想一个人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喝杯啤酒,不想跟人聊天,尤其是周末夜晚酒吧里的陌生人。

      即使不看他,我也能感觉到他的尴尬。他缩回了手。

      “我听菲尔说起你,道森先生。”

      我略微抬头,扫了一眼吧台另一头的酒吧招待。他正好转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菲尔微微颔首致意,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动作显得有些刻意。

      “菲尔说……”

      我从吧台后面的镜子里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身边的男人。看上去约莫三十五六岁,但是灯光再明亮些的话,我大概会估计他有四十。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几乎没有皱纹,从长度精准的发型到端起酒杯的手指显然都精心修饰过。棕绿色的手工裁剪西服在菲尔的酒吧里显得过于讲究,麦迪逊大道的豪华餐厅应该跟他更合拍。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婚戒。

      “菲尔说什么我不感兴趣。”我说,喝了一口凉爽的啤酒,预备把注意力转向我的晚餐。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你愿意听听我的事。”

      我叹了口气,我希望他能听懂我的意思。

      “如果是关于你老婆不理解你之类的事,菲尔更合适,他也更在行。”

      “不,不是这类事,实际上是菲尔告诉我,也许我该和你谈谈。”

      我又扫了菲尔一眼,他飞快地移开视线,扭头看着别处。我隐约瞥见他脸上有愧疚的神色一闪而过。

      陌生男人无视我的冷漠,以推心置腹的语气说起他的故事。

      “我叫杰利·马勒,我是——见鬼,我想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我拥有一家地产开发公司,J&M地产,去年我差点破产了,靠着再抵押才支撑到现在。”

      他喝了一口啤酒,压下了嗓音里的颤抖,“这事对我的打击很大,有一阵子,每天早上我都得花好大的气力才能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去办公室。医生说这是抑郁的表现,给我开了一堆药。那些药没什么用处,我的公司也看不到得救的迹象,我万念俱灰,就想与其每天这么痛苦,不如去死。在那会儿,死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一点也不害怕,到了这个地步,事情还能糟到哪儿去呢。问题是,我买过人寿保险,我希望在死后能给妻子留下点什么,自杀可帮不了她,于是我决定雇个杀手来杀了自己。”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我转头看着他。他肯定有四十了,丰满红润的脸颊给人率直的感觉,年轻的假象多半源于此,但双眸里的神色阴晴不定,教人看不透。

      “我不知道菲尔跟你说了什么,你不会认为在这件事上我能帮得了你的忙吧?”

      “哦,不,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让你——我已经雇了个杀手。”他微微咧嘴,有些神经质地一笑。

      我愣了一下,“那么,你是想……”

      “菲尔告诉我你是个私人侦探,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那个杀手。”

      这么说,还是个玩笑。好家伙,他差点就骗住了我。

      他看到我脸上的神情,摇了摇头。

      “我没开玩笑,我找到了一个杀手,真的杀手,告诉他我要什么,付了他钱,等着事情发生。可是,就在这个月里发生了许多别的事,我原先没有预料到的事。简单来说,我的公司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情况一天天好起来,那些医生、药片没能帮到我,注资整合计划救了我。于是,我不想死了。”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我不想死了,道森先生,那些抵押、坏账、债务,一件件得到了解决,我肩上的重担一点点卸下了,很自然,我发现跟妻子快乐地活下去才是我想要的。可我已经雇了杀手——我该怎么办?我一发现自己不想死了,第一时间就去联系那个人,可是没有回音,他消失了。在我们说话的这当口,他正在外面什么地方计划着杀死我。一想到这儿,我就如坐针毡。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吧,道森先生?”

      “我想你总有办法……”

      “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就差站在时代广场上大喊我不干了,把钱拿去吧,你什么都不用干,我不在乎,只要别杀我!”

      这听上去有些可笑,但也不算太荒唐。干杀手这行的肯定不会在街上租间固定的办公室,雇个女孩接听前台电话。

      “就是说你雇了个杀手来杀死自己,现在你又想雇个侦探来找到那个杀手,好取消合同。”

      “就是这样。”他神色消沉。

      “你可以去找警察,他们找人比你有办法。”

      “然后让自己成为全城的笑柄吗?不,这可不行,我的公司也经不起这样的丑闻。”他恳切地望着我,“道森先生,菲尔告诉我,你是城里最好的私人侦探,没有你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不为所动,“菲尔太过奖了,我没有那么神。”

      “这事关系到我的性命,我愿意不惜一切。”

      他拼命地想说服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我对拯救蠢货的性命不感兴趣,但他开出的最终价码让人心动,而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最后我被说服了。

      我示意菲尔再来一杯啤酒,然后开始盘问我的新客户。

      “你在哪儿找的那个——杀手?”

      “在网上,一个月前我找到一个网页,上面写着替人解决问题的专家,无论是生活还是生意,‘安全、快捷、稳妥’,”他苦涩地笑了,“听上去就像联邦快递的广告。他留了个电话,于是我打给他,谈妥报酬。我把钱付给了他,他告诉我很快就能解决我的——问题。”

      “那个电话呢?”

      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条网址和一个电话号码。

      “那个网页现在已经打不开了,电话也打不通,号码已经注销了。”

      我看着纸上的数字,预付费电话,使用者匿名,当然是这样。

      “你怎么付的钱?通过银行还是邮局?”

      “不,我,”他结巴了一下,“我付的现金,当面付给他的。”

      意外。也许这个案子很好处理。

      “你见到那个人了?”

      “是的,我们约好某个下午在中央公园碰面。我先到了那里,等了一会儿,他不知怎么就从树后冒了出来,吓了我一跳。我们面对面的情景,哦,就像是电影里的场面。”

      “他长什么样?”

      他皱起眉头,苦苦回忆,“我想他大概有三十岁,中等个子,黑头发,长相很普通,他自报家门说他的名字叫洛夫。”

      名字也许没有意义,但是……

      “他有什么特征,或者让你在意的地方?”

      “没有,他很普通,他——”马勒眨了眨眼睛,“除了他说话有外国口音,听起来很古怪。”

      “哪里的口音?”

      “说不好,大概是东欧那边,反正肯定不是英国人。对了,他的长相也像是那边的人。”

      “你告诉他你想让他杀死自己?”

      “是的。”

      “你们约定时间、地点、方式之类的细节了吗?”

      “没有,我——我不想知道自己具体什么时候会死,我只告诉他事情最迟要在这个月的月底前完成。”

      “为什么?”

      “我的人寿保险合同在这个月底到期,死在那之后,我妻子领不到半毛钱。”

      我沉默了一会儿。

      “你在一个月前雇了个杀手,这个杀手是你在网上找来的,你付了他钱,告诉他这个月底前把事儿办完,现在你找不到他了……”

      “就是这样。”

      我清了清嗓子,“马勒先生,嗯,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个骗局?那个洛夫压根不是什么杀手,只是个骗子?”

      他睁大了眼睛。

      “现在离月底不到一星期了,他收了钱,却什么也没做。他要真是个杀手,我想现在你妻子已经在忙着操办你的葬礼了。”

      “可是……”他踌躇了一下,“我想他已经做过了。在见面后的第三天,有辆车差点撞倒我,司机没有停车就开走了。换一种状况,那也许只是鲁莽驾驶,但是,我刚雇了个杀手……”

      “你报警了吗?”

      “哦,当然没有,别忘了,是我自己雇的他。还有,就在上周末,我在常去的露天餐厅吃饭,屋顶的石制滴水兽掉了下来,差点——真的只差一点儿就砸中我。餐厅说是意外,自然风化什么的,可我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清楚才怪,我心想。头脑清醒的人不会在网络上找个陌生人来杀自己。

      “还有谁知道你雇了个杀手吗?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比如你妻子?”

      他拼命摇头,“当然没有,除了那个杀手,就只有你我知道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

      这我相信,雇凶自杀可不是鸡尾酒会上聊天的好话题。

      他欠身靠近我,“你一定得帮帮我,道森先生,在他真的要了我的命之前,找到他,阻止他。”

      我注意到他声音里的急迫,也许还有绝望。

      “你想要我怎么阻止他?”

      “不惜一切。”

      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他是说真的。

      [2]

      拿出杰利·马勒给我的纸条,我试着拨打了上面的电话号码。电话里不知名的女声告诉我这个号码已经停机了。意料之中。

      我打开电脑,输入纸上的那条网址。屏幕上几乎立刻就显示404错误。

      我不是黑客,对电脑和网络的了解仅限于浏览下网页而已,于是决定先把这丢到一边,在搜索栏里重新输入“杰利·马勒”、“J&M”地产这几个词。

      我曾经在网上搜索过自己的名字,只跳出来寥寥几条过去的报道。我总是小心地让自己远离别人的视线,但杰利·马勒不同。当我敲下回车键后,那些搜索结果便迫不及待地占满了屏幕。

      马勒曾说自己拥有J&M地产公司,这话稍稍有些夸大。J&M其实是杰姆斯和马勒的意思。公司的创始人鲍勃·杰姆斯在三十年前从一家小型建筑公司开始,历经各种风浪,挺过了市场萧条,将原来的家族企业变成了大型地产开发公司。

      老杰姆斯有两个孩子,马特和格温。格温·杰姆斯后来嫁给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杰利·马勒,哈佛商业院毕业的高材生,有眼光,有头脑,还有手腕。老杰姆斯看到了这一切,而马勒看到了地产业的前景。他后来成为公司最年轻的行政副总裁。五年前,老杰姆斯死了。他掌握的公司股份通过遗产分配,平均分配给了两个孩子。而马勒自己也持有公司一定份额的股份,两者相加意味着马勒夫妇实际上掌控了公司。马勒当上了公司总裁,并把公司名称改为J&M。在这个意义上,马勒说自己拥有公司也不算太言过其实。

      我搜到几张马勒和妻子在一起的照片。格温·马勒是那种传统型的美人,优雅,娴静,不像现在的年轻女郎那样张扬,一派名门淑女的风范。她总是挽着丈夫,浅笑盈盈。他们没有孩子,但看起来依然很恩爱。

      我没有找到太多关于马特·杰姆斯的消息,看来他在公司里处在边缘化的位置。如果他是那种满足于醇酒名车、美女环绕的富家公子哥,那么这样的状况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很多人还求之不得。如果不是,我想他大概会有不少不满,但至少表面上股东们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冲突。

      有几篇财经报道提到了J&M的财务危机和重生。通篇的财经术语让我有些头昏眼花。我跳过那些词,粗粗地浏览了一下。就像马勒说的那样,他们差点就完了,房价下滑,销售停滞,沉重的债务负担。就在即将掉下悬崖的那一刻,他们等到了奇迹。得益于国会的经济拯救计划,J&M得到了新注资,这驾马车重新驶回正轨。马勒真该跪下来好好感谢一番,不是上帝,而是我们这些掏钱的纳税人。

      电话和网页是找到那个自称洛夫的家伙的线索。但是,那个号码属于现金支付的匿名电话卡,即使是警察也无计可施。

      我想了想,在键盘上敲下了“替人解决问题的专家”、“安全”、“快捷”、“稳妥”几个词。跳出来的搜索结果多到难以置信。我浏览了几页,发现一个符合马勒描述的网页。没有简介,没有图片,没有链接,如果没有屏幕中央跳动的那些好似广告宣传词的标题,你根本看不出这个网页是干什么的。

      在网页的正下方有一个电话号码,跟马勒给我的不同。我抓起手机,按下那些数字。电话里传来刺耳的电子音。又是空号。

      我又在网上试了试“洛夫”这个词,出来的结果千奇百怪,没有一个对得上。

      我的下一个电话打给了雷伊。我曾经帮过他的忙,在十一英寸的刀刃下救了他的小命,这可是不小的忙,所以他愿意时不时地提供些咨询。

      “没问题,把网址发给我。”雷伊在电话那头急匆匆地说,背景声音嘈杂。我猜他一定又是窝在他那间快发霉的小屋里没日没夜地狂打魔兽世界。

      我把网址发给他,合上手机,抓起外套,走出办公室。

      今天天气很好,晴朗无云,是野餐的好日子。

      我驱车来到布朗克斯公园,把车停在门外的停车场后,徒步穿越草地,走到池塘附近。大杰克坐在池塘边他总是坐着的那张长椅上,遮阳软帽耷拉在耳朵上。我相信我距离他还有三十码时,他就发现我了,但他一动不动,好像跟椅子铸成了一体。

      我在他身边坐下。他朝池塘里扔了把食料,一群鸭子嘎嘎叫着游近,争夺着食物。

      “今天天气真不错。”我搭讪道。

      他没有转头,“你该找个姑娘去约会,而不是来找我的麻烦。”

      “老天,我可从来没找过麻烦,倒是解决了不少麻烦。”

      “想要枚勋章吗?我可没有那种东西。”

      “那东西早就对我没用了。”我说,“我想打听点事,最近城里来了什么自己接活儿的自由人吗?”

      他依然没有转头,出神地凝视着那群鸭子。

      “你在担心竞争者?”

      “不是那回事。你听说过洛夫这个名字吗?”

      他扭过头,在帽檐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有人向我打听你,我会说我一无所知。”

      “你很有职业道德,我知道,我并不是要……”我停顿了下,“我又不是警察,告诉我不能算告密。”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你该去当律师,真会狡辩。”

      “我是要救我客户的命。”我说,简单地介绍了下情况,当然没有说出马勒的名字。

      他把软帽推到了脑后,“我听过比这更荒唐的故事。但是,在网上招揽生意?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愚蠢。他们总是自以为比别人聪明,却不知道叫得越响的狗越容易被宰。

      我是个老派人,我不认识什么在网上打广告,把电话留给陌生人的蠢货。”

      大杰克有他自己的原则,他了解生意,在这些事上和他争论没有好处。

      “那些亚美尼亚人呢?乌克兰人?克罗地亚人?洛夫听起来像个斯拉夫名字。”

      “他们不随便接外面的活儿。在网上开个网页?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当然是这样。我也不希望是他们,我可不想脑后挨颗子弹,再被人塞进水泥搅拌机,除非疯了才会去惹那些家伙。

      “你要找的是个新人,给自己干活。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如果真有这么个人的话,他一定是刚来城里不久。他跟别人没什么联系,独来独往,要想找到他,只有——”大杰克朝池塘里又扔了一把食料,引得那些鸭子嘎嘎乱叫,“丢个饵给他,在网上打广告的傻瓜。”

      我刚离开大杰克,手机就响了。

      “那是个免费个人网页,太简陋了,简直不敢相信现在还会有这种东西。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建个强上百倍的网站,音频,视频,flash动画,再加上3D视觉效果,绝对能……”

      “谢谢,我不需要什么网站。关于那个网页,你找到了什么?”

      雷伊干笑了一声,“你知道免费意味着什么吗?不需要身份验证,不涉及个人信息,没有无处不在的银行监控。愿意的话,你能用罗马教皇的名义建个网站。我认识一个家伙在网上自称是塔斯马尼亚的王子,还真有人买账。天知道有多少恐怖分子正通过网络传递下一次袭击的消息。”

      就像个巨大的黑洞,谁也不知道黑洞里面是什么,这就是网络的优势,大杰克太保守了才不愿承认。

      “就是说,你什么也没有找到。”

      “你这么小瞧我真让人伤心。”我能想象他坐在电脑前,耳朵上挂着耳机,郁闷地揪着鼻子的样子,“虽然没法直接查到开设那个网页的人的身份,但找他的IP地址还是小菜一碟。”

      “那是什么?”

      “那……老天,迈基,你活在上个世纪吗?”

      “我是个老古董,说我听得懂的话。还有,别叫我迈基。”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用的哪台电脑上的网。”

      “好极了,在哪儿?”

      电话里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有一串地址,不同的社区图书馆,使用图书馆的电脑要登记,给我点时间……”

      “很好,等查到了通知我。”

      不等他回答,我挂断了电话。我知道这是在占他的便宜,但干些实际点的工作总比把时间浪费在垃圾游戏上强。

      我离开布朗克斯公园,去吃午餐。今天的好天气教人懒洋洋的提不起干劲。

      [3]

      快递员没有出现在我的门口,雷伊也没有打电话给我。看来事情比他预想得要困难。

      我开始考虑怎么给那位神秘的洛夫先生下饵,杰利·马勒打电话给我要求见面。昕起来他有什么急事,却不想在电话里说。最后我们约好第二天中午在十七街的日本餐馆碰面。明天他在那儿附近有个商务会谈,要谈上一整天,只有中午能腾出空来。我还以为这些天他会躲在家里不出来,他比我想的有胆量。

      “就是你说常去的那家餐馆吗?”我问他。

      “不是,那家在公园大道,他们供应全纽约最好的烟熏小牛肉。”

      “不管哪家,别挑露天的座位。”

      我的嘱咐是多余的,那家名叫箬竹的日本餐馆没有露天座位。我报出马勒的名字,马上被领到了泥金屏风旁的位子。

      马勒还没有来,我点了清酒和腌渍前菜。

      第一杯酒还没喝完,马勒就来了。今天他穿了整齐的灰黑色三件套西服,一副大公司总裁的派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借口甩掉其他人。

      落座时,他抱怨着上午的会谈,“真不知道马特为什么每次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还要喋喋不休……”

      “你妻子的哥哥?”

      他看了我一眼,“你调查过我了。”

      “抱歉,这是例行程序。”

      “当然,当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侍者递给他菜单,他仔细地查看里面的内容并询问侍者,“这里面有肉豆蔻吗?”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点了橙酒野鸭卷和海胆散寿司。我要了炸虾天妇罗定食。

      我随口问他,“你不喜欢肉豆蔻?”

      “我对那玩意儿过敏,只要一点儿就会让我喘不上气来。”

      我们默默地喝了一杯清酒。他尝了口醋味海草,半张脸皱了起来。

      侍者很快送来了我们的点餐。等他离开后,马勒开口道:“明天就是三十号月底了。”

      我有点心虚,“我在调查,很快就能找到他的下落。”

      “我不是在催促你,”他拿起筷子,“实际上,我打电话叫你来是有活儿给你。明晚我家要举行招待酒会,会有许多客人,我担心那个一人会混在客人里跑进我家。”

      “进门的客人都必须有邀请吗?”

      “道理上是这样,但他们会带自己的陪伴,我不可能禁止他们这么做,有不少重要人物。”

      “你雇了保安公司吗?”

      “是的,但他们不知道杀手这件事,我只和你商量过。我也不想吓到我妻子,或者让别的什么人拿这件事做文章,跟银行打交道已经够烦人的了。”

      我想了想,“你明确告诉过他交易的截止期限到明晚?”

      “是的,我的保险合同在明晚十二点前有效,我们的交易有效期也到那个时点。”

      “如果我是他的话,明晚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的视线碰到一起,“你来参加酒会,在无法挽回之前找到那个家伙,告诉他交易取消了,让他从我的身边永远消失。”

      他狠狠地用筷子搅拌海胆和米饭,好像那就是那个不见踪影的杀手。

      “把这件事解决掉,道森先生,但要静悄悄的。”

      我同意,“我会早点到,四处转转,不要告诉别人我的真实身份,我可以冒充是你的客人。”

      “我可以介绍你是媒体的人,记得穿晚礼服,那是很正式的酒会,银行的那些家伙很看重规矩。”

      我点头。租礼服的钱当然会算到费用里。

      吃完午餐后,我们在餐馆门口分手。我看着他上了司机驾驶的黑色奔驰车扬长而去后,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回办公室。

      依然没有快递,也没有留言,于是我打给了雷伊。

      “进展如何?”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些社区图书馆的设备太老旧了,管理又松懈,任何人都可以去使用电脑,只需要填写张使用表格,而那些表格根本没有人去核对填写的内容。

      “幸运的是,”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半度,“那个家伙两星期前用四十街的纽约公共图书馆的电脑上过网。去年他们耗资百万更新了监视摄像系统,馆里到处都是监控镜头。”

      “就是说……”

      “我设法黑进了他们的监控系统,找到了当时的监控录像。”他得意洋洋地说。“在那个时点那个方位,正好有台监视摄像机对着那台电脑,欢迎来到老大哥的世界。”

      “你弄到了他的影像?”

      “没错。我正在进入图书馆的读者管理系统,只要核对……该死,你知道他们每天的进馆人数超过一万人吗?”

      “弄清他是谁还需要多久?”

      “得花上点时间,如果……”

      “如果?”

      “如果他在那个系统里的话。”

      我考虑了一下,“把他的图像先发给我。”

      几分钟后我就在我的电脑上看到了神秘的洛夫先生。图像不是很清晰,但大致可以辨认,你当然不能指望图书馆的监控镜头分辨率跟太空署的相机一样高。正如马勒描述的那样,他很普通,深色头发,中等身高,不胖不瘦。他在电脑前逗留了大约半小时,始终没有注意监控摄像机。

      不管雷伊最终能否发现他的身份,至少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样子。有了这个,明晚的酒会上守株待兔成了可行的策略。

      撒下食饵,安静地等着,鸭子自会游过来。

      [4]

      晚上六点不到,我就到了马勒家门外。那是一栋外墙砌着褐色花岗岩的三层独立砖石建筑,顶层还有一个不小的露台,从街上能看到露台一侧的罗马式围栏,露台的另一边俯瞰着楼下的花园。在寸土寸金的上东区,这可算是座豪宅。

      我肯定比第一批客人早了许多,但等在门厅里的马勒的秘书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意外,示意门口的保安让我进来。

      “道森先生不用过安检,老板吩咐过了。”

      她的名字叫伊莎。伊莎·坎宁是位个子娇小玲珑的金发美人,宛如玫瑰花瓣般娇艳丰满的嘴唇,双颊下一抹淡淡的浅粉色,衬得蓝眼睛更显晶莹闪亮。她与她身上那件又短又窄的黑色礼服裙可算一道不容错过的风景。

      “马勒先生说过你会早到,他这会儿在书房,我来领你去吧,道森先生。”

      她领我转过走廊,走上二楼。上楼梯时,她走在我前面,裙摆下白皙纤细的小腿在我的眼前晃动着,几乎触手可及。

      书房在二楼的东侧。伊莎敲了敲门,“道森先生来了。”

      马勒在书房里,还有他的妻子格温。格温比照片上看起来要高,也许是因为那袭深紫色雪纺礼服长裙让她显得身材高挑。她已经化好了妆,暗金色秀发盘在脑后,露出耳朵和肩胛。如雪的肌肤上,样式古雅的红宝石项链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折射出如烈火燃烧般的焰光。

      她一如照片上那样向我浅笑盈盈,“晚上好。”

      “晚上好,马勒太太。”我飞快地瞥了一眼马勒。他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一副例行公事接待客人的样子。

      “很高兴你能来,现在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需要什么请告诉我,先生们。”

      格温向门口走去,我连忙为她打开门。她道了谢,从我身边走过,留下一缕淡淡的珠兰香。

      伊莎跟在她后面出去。经过我身边时,她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我关上门,面对马勒。

      “她们知道今晚的事吗?”

      马勒摇了摇头。他的神色如常,眼睛里却有一丝紧张。

      “保安措施看来相当严密,他们在门口安装了金属探测器。”

      马勒慢慢地踱到书桌后,坐了下来。

      “我可是支付了一大笔保安费用。保安公司负责核查来宾名单和所有工作人员,他们升级了安保系统,还有人员巡视。希望我的钱没白花。”

      他这话像是特意说给我听的。我从口袋里拿出打印的照片,递给他。

      “这是你说的那个洛夫吗?”

      他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你从哪儿弄来的照片?”

      “侦探的门路。是他吗?”

      他点了点头,“我想是他没错。这么说,你找到他了?”

      “还差一点。”我收起照片,“如果他在晚会上出现,我不会错过他的。”

      “我不希望引起骚动,今晚有银行的大人物。”

      “不会有人觉察不对劲,”我向他保证,“我是解决麻烦的专家,你尽可以放心。”

      我并不爱自吹自擂,但适当的自夸对生意有好处。

      “今晚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别单独离开。”

      “当然。”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过书桌上的文具。我纳闷他为什么突然心不在焉起来。

      第一批客人在七点刚过时到达。随后,客人们便络绎不绝地进门。女士们的香水味儿很快飘散在大厅里,和无处不在的花香混合在一起。温度上升得很快。

      侍者们穿梭来往,不停地送上香槟和小点心。我忍不住盯着每一张脸看。保安公司真的核实过每个人的身份了吗?

      我悄悄站到靠近大厅入口便于观察的地方,看见格温亲热地和一位刚进门的客人拥抱。我认出了那是马特·杰姆斯。他比马勒年轻,长相斯文,和他妹妹相似的脸颊和下颚,一双冷酷的黑眼睛。他的女伴是位腰肢纤细,几乎不盈一握的黑发女郎。

      杰姆斯和马勒握了下手,持续时间只比敷衍长了一丁点。我猜如果不是格温站在旁边,他大概连那一丁点时间也不会多花。他们之间看不出明显的敌意,但冷淡是毫无疑问的。

      有人靠近我身边。我转头,是伊莎和一位高个子、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

      “一切都好吗?”她微笑着问我。

      “很好。你怎么样?”

      “我也很好,哦,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那个年轻男人原来是伊莎的未婚夫,乔治·库克。他和一个好莱坞导演同名,但我怀疑八十年代出生的他们大概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人。

      伊莎介绍我是专栏作家,这一定是马勒告诉她的。库克问我是什么专栏,我只能用都是些枯燥乏味的东西这类废话敷衍他。

      我们闲聊了几句。伊莎半是戏谑半认真地打听我想对这次晚会写点什么,但很快就放弃了。

      “帕金斯夫妇来了,我们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她冲我眨了眨眼睛,拉着库克走了。我欣赏了几眼她的背影,重新把注意力投放到大厅里。

      马勒夫妇正在和人交谈。从我这里看过去,格温显得很放松,与客人们言笑甚欢,无懈可击的女主人。马勒有点紧张,不时抚弄着晚礼服的袖口,神经质地看着周围。随着时间的嘀哒临近,他的压力愈加明显。但愿他能撑到午夜十二点。

      我在大厅里四处转了转,花了点时间察看来宾,没有发现与照片里相似的面孔,没有人表现异常。

      洛夫先生,你在哪儿?

      大厅角落里分散站着几个一看便知是保安的男人,来回扫视着人群。我希望他们能足够警觉。

      我溜出大厅,来到外面的走廊里。这里安静了许多,温度也凉爽不少。不时有侍者从走廊另一头的一扇门里进进出出。当门打开时,我看到穿保安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后。

      我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踱,留意着拐角和阴影处。

      走廊两侧摆设着不少艺术品,我相信它们都价格不菲。马勒是那种会把财富摆在每个人都看得见的地方的人。炫耀金钱的目的在于炫耀成功。我能了解他的想法,如果不能公开炫耀,成功还有什么意义。

      我在一幅画前停下脚步。画上泼洒的对比强烈的色彩令人头晕目眩,我不由得盯着它看了好几秒钟,眼角瞥见衣影闪动。

      “很令人震惊吧。”

      我转过头,看见伊莎也驻足画前。她微微扬起头,细长的金质耳坠轻轻晃动。

      “的确令人印象深刻。”我说,看着画布下方作者的签名。签名潦草得认不出来。

      “我喜欢这个画家,他对色彩的处理可谓天才卓绝。你真该看看主卧里挂的另一幅画,光影的转换和色彩的过渡,天,简直无与伦比。你会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仿佛画里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有生命的世界。看着它你会忘了一切,忘了你是谁,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

      我笑了,“听起来很不错,也许你能带我去欣赏一下。”   “恐怕不行,他们从来不让人参观主卧。”

      我看了她一眼。她意识到了失言,脸颊上的粉色突然加深了。

      “我……哦,老天,你不会写些让人难堪的东西吧。我不是……”

      “我写的都是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只有喝麦芽威士忌的老家伙才会看。”

      她尴尬地笑了笑,躲避似的猛地扭过头去。需要打一下圆场了。

      “这些画都是谁挑选的?很有眼光。”

      “是格温,她对艺术品的眼光确实很出众。”伊莎有些意兴阑珊地回答。

      “你想回大厅去吗?这里的温度有点低。”

      她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裸露的手臂,“哦,是的,我想我该回去了,乔治一定在找我。”

      她转身离去,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急促的足音。

      她无意间透露的真是那个意思吗?我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走廊的一侧有一扇深色橡木镶板门。我推开门,听见屋内男女的片段谈话。

      “……你该和他谈谈。”

      “我不想介入……”

      我停下脚步,“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格温和马特·杰姆斯转头看着我。杰姆斯目光犀利,紧盯着我的脸,好似要看进我的脑子里。

      “你需要什么吗,道森先生?”格温问我。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女主人的笑容依然无懈可击。

      “抱歉,我走错地方了,我以为洗手间在这边。”

      我再次道歉,退出了房间。格温和她的哥哥没再说什么。

      她不想介入什么?我有些好奇,仅仅是好奇。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

      我回到大厅时,马勒正和一群衣冠楚楚、从头到脚写满“无聊”二字的人谈话。从马勒的态度上判断,我猜那些大概就是代表银行的家伙们。周围看起来一切正常。

      侍者把放满酒杯的托盘递到我面前,我拿起了一杯酒。有人伸手过来拿了另一杯,是伊莎的未婚夫库克。他冲我点点头,喝了一大口酒。

      “伊莎刚才在找你。”我说。

      “我知道,她在那儿呢,跟麦克纳蒂夫人讨论下个月俱乐部的安排。”

      “她很能干。”

      “是的。”但我觉得他的语气却是相反的意思。

      我喝了口酒。酒的味道很特别,我不由低头看了一眼。

      “酒有问题吗?”库克问我。

      “没有,只是味道有些——特别。”我又看了一眼杯中的酒。浅橙色的酒液略有些混浊,杯底沉着一颗橄榄,杯子边点缀着薄荷叶。

      库克笑了笑,“塞浦路斯之夏,在金酒里混合苦艾酒,再加上橄榄、葡萄柚汁和豆蔻,最新一季流行的鸡尾酒调法。”

      我做了个鬼脸,“我宁愿喝威士忌。你对酒很熟悉?”

      “我有一家餐厅。”

      “哦,真的?”他看上去可不像个餐馆老板。

      库克耸了耸肩,“那是家不错的餐厅,在东村,我希望到明年能开几家分店。”

      “听起来很不错。”

      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又伸手拿了一杯新的。

      “问题在于资金。我拿不出那么多钱,而银行——”他斜睨了一眼大厅那头的人,“他们只会把钱借给奸商、骗子、投机者,老老实实工作的人永远排不上号。”

      “这就是银行,当你不需要钱的时候,他们拼命说服你借钱,而当你真正需要钱的时候,他们又把你拒之门外。”

      “一点不错。”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看这些,这些酒、食物、鲜花还有乐队,银行的钱就花在这些上面。他们才不在乎呢,反正不是从他们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的。参与这一切的每个人都得到了好处,而最终买单的是活该倒霉的小股东。瞧那些衣冠楚楚的家伙,狗屁!地产商,银行家,都是一群吸血鬼!”

      我想他大概有点喝醉了,“听起来,你不太喜欢你未婚妻的老板?”

      他看着我,“他?他是个卑劣的家伙,满嘴谎言,贪得元厌,即使是他那些该死的魅力也掩盖不了他的真面目。你该把这些写进你的文章里去,他欺骗了所有人,他的股东,他的雇员,他的妻子……”

      “我想你有点喝得太多了,”我说,“你干吗不到屋子外面去呼吸点新鲜空气,这里太闷了。”

      他冲我露齿一笑,有点踉跄地转过身,“你说得对,我是该出去透个气了。”

      他朝伊莎挥了挥手,伊莎没有看他。我不知道是她没看见,还是故意忽略他。库克拖着摇摇晃晃的脚步往外走。我尾随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开屋子,走进了花园。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十点了。

      今晚洛夫先生不打算出现了吗?

      马勒还在和客人交谈。今晚他和许多人交谈过。我想我肯定干不了他的活儿,就像他永远干不了我的活儿。至少在这里他会很安全,我决定再到屋子的其他地方转转。

      我从屋子后面的楼梯上楼。二楼空无人影,走廊里隐约回荡着楼下的音乐声。我巡视了一周,确认没有异常后踏上了三楼。

      三楼静悄悄的,音乐声轻得几乎听不到了。

      我闻到淡淡的花香味儿。三楼的走廊转角处有一个平台,上面放置着石膏石大花瓶,花瓶里插满了红白两色的杜鹃花。

      我转过平台,止住了脚步。走廊上有人,正半蹲在一扇门前。从方位和装饰豪华的门扇判断,门后应该是主人的卧室。

      那个人穿着侍者的制服,戴着手套的手抓着门把,脸紧贴着门扉。

      我摸了摸腰后的九毫米手枪,悄悄接近他。

      “主卧不供参观,伙计。”

      他飞快地跳起身,手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

      我在离他三步远处站住,小心翼翼地面对他,“你最好不要乱动,不介意的话,请把手举到面前,让我能看清楚。”

      他没有动,但我能觉察到他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

      “我说不介意只是想显得客气些,并不是请求,你懂吗?你最好马上照做,别想耍什么花招。”

      他猛地跳过来,快得像跳华尔兹,右手在空中一挥。我侧过身,躲过袭击,干脆利落地往他的右太阳穴上打了记勾拳。冲力使得他转了半个圈,趁他立足未稳,我往他的下巴上又重重地打了一拳,直接结束了战斗。连一分钟都不到,这个结果让我很满意。

      这是战斗,伙计,不需要什么华而不实的舞步。

      我低头看脚下的败将。他蜷缩着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旁边扔着五英寸长的改锥。

      确信他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开始搜查他的口袋。

      我搜出了一些小工具,一把折叠刀,还有一小袋白色粉末。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他的左手腕上被衣服遮盖的地方有一个残缺不全的蓝色印迹,不是刺青,更像是墨水印上去的图案。我看了半天,猜测那图案大概是个菠萝。

      我可以现在就报警,或者叫保安来,但是我的雇主可能有别的想法,于是我反绑住他的手,把他拖到储藏间里。我相信一时半会儿他不会醒过来,但为了保险起见,又从角落里拖了把椅子过来顶住了储藏间的门。

      安排妥当后,我下楼去找马勒。

      [5]

      我在大厅的酒水台边找到了马勒。他一个人站在那儿,闷闷不乐地盯着香槟酒架看。看到我过来,他勉强笑了笑。

      “你能出来一下吗?”我轻声对他说。

      “怎么了?”

      我示意他跟我走,“我们最好到外面去谈,发生了点情况。”

      我们来到大厅外,我正要开口,马勒举手阻止我,“我们另外找个地方谈,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

      他转身朝楼梯走去,我紧走几步跟上他。我还以为他是要去二楼的书房,可结果他却一直往上走,经过二楼和三楼,直到楼梯顶端。

      楼顶的面积有一半是露天平台,剩下的部分则用砖块和玻璃分割成了房间。我估计这里原先可能是暖房,现在则被改建成了舒适的休息室。房间里摆着沙发和桌椅,墙上嵌着铁制书架,还有一个小壁炉。头顶的天花板上镶嵌着大片玻璃天窗。天气好时,阳光会洒遍房间的每个角落,而现在,透过那些玻璃,我能看到头顶布满繁星的夜空。

      我不由得想到,这里比我的公寓还要大。

      “那么,”马勒看着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告诉他我在三楼主卧室外抓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么说,你抓住他了,你阻止了那件事。”马勒深吸了口气。

      “我还不能确定。”我说。

      “我不明白,”他皱起了眉头,“你说你刚抓住了他……”

      “我说我抓到了一个家伙,但是……”

      那个被我抓到的家伙不是洛夫。他的身上也没有像样的武器,没有枪,只有一把勉强能造成伤害的折叠小刀。当然,杀死一个人并不一定需要武器,有足够的技巧和力量就行。但是,那人身上带了一小袋滑石粉。

      “那是什么意思?”

      “杀手不需要那个,溜门撬锁的家伙才需要。”我说,“我认为他是个窃贼,大型酒会总免不了会引来这种家伙。”

      马勒愕然地看着我。

      “当然,他也有可能是洛夫的同伙,但我还是倾向于认为他就是个小偷。你想现在就报警,还是酒会以后?”

      马勒看着我,迟疑不决,“哦,我……”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们都愣住了。随后,马勒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喂……”

      他听了几秒钟,伸手掩住话筒,

      “你能在门外等一下吗?我得接一下这个电话,有些要紧事得处理。”

      “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是生意上的事。”

      我退出了房间,等在外面的走廊上。也许是因为改建的缘故,休息室的隔音不太好,我能听到房间里马勒的声音,但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不想让人误会我在偷听,于是又走远了几步,退到了楼梯口。

      我等了一会儿,休息室的门始终关着。我走回门口,隔着门扇听到马勒模糊的话音。我隐约听到了“董事会”、“股东”之类的词,他好像在向谁陈述着什么,声音平板压抑。我退回楼梯口,继续等待。

      又等了几分钟,马勒仍然没有打开门叫我。我有点不耐烦了,这个电话打得太久了。

      我回到门口,这次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他大概已经打完电话了,屋子里安静得出奇。

      我敲了敲门,“马勒先生?”

      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两下,伸手推开门。房间里空荡荡的,电话旁没有人。

      我冲进房间,快速地扫视了一圈。马勒不在房间里,哪儿也没有他的人影。

      房间一侧有间凹进去的小室。我跑过去,探头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一张罗马式长睡椅,落地灯,单腿小桌。桌上放着威士忌酒瓶和酒具。没有人。

      我回到大房间里,注意到电话没有挂上,话筒放在桌面上。

      我拿起话筒,放到耳边。线路还通着。

      “喂……”

      我听到了吸气的声音。

      “请问谁在……”

      电话挂断了。

      我把话筒放回电话上,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刚好十一点半。

      我打开玻璃门,走到露台上。外面的空气很凉爽。夜已经很深了,月亮升到了头顶。

      露台上放着户外用的桌椅,视线毫无遮拦,四周景象一览无余。

      我走到露台边,往下看,下面是马勒家的花园。花园里也有客人在聊天,三三两两地聚成几小伙。我几乎一眼就看到树丛边站着的保安。

      如果有人从这儿爬上来或者爬下去,即使他是一流的攀登高手,也不可能不被花园里的人发现。

      尽管如此,我还是探头出去,看看是否有人悬挂在外面。结果当然是否定的。

      我又看了一眼花园里的客人,注意到马特·杰姆斯在下面。他落单了,独自一人站在泳池边。隔了这么远,我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酒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似乎感应到了我的视线,突然抬起头,往屋子这边望来。

      在他看到我之前,我缩同身子,走同休息室。

      马勒离开了。这并不意味着他一定出事了,但是……我注意到壁炉墙边的阴影,走了过去。

      壁炉墙后有个凹进去的空间,藏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我试着转了转门把手,门没有锁上。该死。

      我从那道门出来。门后是一条狭窄而弯曲的通道,简单的白粉墙壁,地上铺着朴素的褐色地砖。这是条仆人专用的通道,大户人家的玩意儿。

      我沿着通道往前走。通道一侧是外墙,安装着采光用的窗户,内墙上则有几扇门。我一扇扇试过,门都锁上了。

      尽管放轻了步伐,鞋底踏在没有铺地毯的地砖上还是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回应我的脚步声,我听到通道那头似乎有响动。我把手搭在腰间的枪柄上,转过拐角。

      通道的尽头是一道狭窄陡峭的楼梯,更多声响从楼梯下传来。我探头往下看,只看到一级级光滑的楼梯。再仔细一听,奠名的声响原来是楼下的音乐声。由于楼梯空间的传导作用,在这儿听起来比在二三楼还清晰。

      我沿着楼梯往下走,快到底时才看到一个侍者模样的男人靠在一楼门边的墙上。看到我下来,他吓了一跳。

      “抱歉,先生,我……”

      “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什么?我只是出来透口气……”

      “多久?”

      “哦,不到五分钟,我只是出来……”

      “你看到有人经过这里吗?”

      他困惑地看着我,“没有,我没看到什么人,我刚刚出来没多久。”

      这没用。马勒可能早就下来了。他也可能直接从三楼或二楼离开。

      “没什么,继续透你的气吧。”我说,迅速从他身边进了屋子。

      我进到大厅里,在人群中寻找马勒的身影。他不在。我又跑进花园,转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我回到大厅,晚会已近尾声,屋子里的人没有先前那么多了,大厅中央有一对年轻男女正随着轻柔的音乐旁若无人地摇摆着。

      我很快在角落里找到了伊莎。她独自一人,靠在柱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厅里来来去去的众人。

      “伊莎,你看到老板了吗?”

      “什么?”她惊跳了一下。

      “你的老板,马勒先生,你看到他了吗?”

      “哦,不,没有,我想……我有一阵子没看到他了。”她眨着眼睛,看起来精疲力竭。她一定喝了不少香槟。

      “他有手机吗?”

      “当然。”

      “请你打他的手机,让他马上到大厅里来。”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

      “请你现在就打好吗,这很重要。还有,今晚的保安负责人是谁?请叫他到隔壁的房间去,我在那儿等他,就现在。”

      我前脚刚进隔壁的房间,保安负责人后脚就进来了。他是个目光严厉的中年人,有着拳击手的身形。

      “你有什么事,先生?”

      “先生……”

      “麦奎恩。”

      “麦奎恩先生,你知道马勒先生现在在哪儿吗?”

      他皱了皱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举起对讲机联络他的手下。

      他和对讲机那头的下属通了几次话后,转头望向我,“没人看到马勒先生,他大概在屋子的什么地方,但是现在没人看到他。”

      “他可能离开了吗?”

      “不可能,有些客人已经走了,但门口的守卫没有见过马勒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也许出事了,也许没有。你最好现在就让你的手下到每个角落去找一下。”

      “我不知道马勒先生是否赞成这样。”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马勒先生雇用我们保证酒会的安全,他不会希望客人们受到惊扰。我的人都在一楼和花园里,如果有什么事……”

      “如果有什么事,马勒先生一定希望你们尽快采取行动。”

      他踏前一步,摆出威吓的架势,“你到底是什么人,先生?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张开嘴,还没出声,房门打开了,格温走了进来。她的样子和夜晚刚开始时不同了,眼睛因不安睁得大大的。伊莎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好像动作僵硬的木偶娃娃,黑色礼服裙紧裹在身上。

      “这里出什么事了,伊莎告诉我……”

      麦奎恩迎上去,“马勒太太,并没有出什么事,我想这只是一场误会。”

      格温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到我脸上,“道森先生……”

      “请稍等一下,马勒太太。”我转向伊莎,“你找到他了吗?”

      伊莎有些惊惶失措,“没有,他……他的手机关机了,也许压根没带在身上。”

      “这里到底怎么了?”格温打断了我们。她还保持着镇定,声音里却透着压抑不住的紧张。

      “您不必担心,马勒太太,我们只是想知道马勒先生在哪儿。您看到他了吗?”

      “没有,我……哦……”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动作有些迟缓,手指紧紧地抓着衣领上的红玛瑙领扣,暗紫色的裙摆下露出雪白的脚踝。我着迷地盯着她看。

      “我没有看到他,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以为他和银行的人在一起。”

      “道森先生……”

      “我会解释发生了什么,但请你现在就安排你的手下去找马勒先生,麦奎恩先生。”

      麦奎恩也许很固执,但他并不笨。他从我的声音里听出了事态紧急,只迟疑了一秒钟,就开始通过对讲机下达指令。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我冲出房间,一口气跑到三楼,一眼就看到顶在储藏间外的椅子移开了。

      我跑过去,打开门。

      储藏间里只有一堆打扫工具。被我制服的家伙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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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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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 20:58:37 | 显示全部楼层
      [6]

      回到公寓时已近凌晨三点。街上的狗都已经睡着了,但对有些人来说,夜晚还长着呢。

      我给自己泡了杯茶,在桌边坐下,开始打电话。有些电话可以明天再打,有些最好是现在。

      打完电话,我冲了个淋浴,便上床睡觉了。

      七点整,我准时起床,到隔街的餐馆吃了顿简单的薄煎饼早餐。城市已经苏醒,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味和喧闹的汽车喇叭声。这些气味、声响日复一日地宣告着了无新意的一天由此开始。

      从昨晚到现在,我的手机一直没有响。我想继续等待来电只是白白浪费时间,于是,我拨打了马勒的电话。依然是关机。

      下一个电话打到了马勒的家里。我告诉接电话的人我要找马勒先生,如果他不在,请马勒太太来听。

      几乎是立刻,一个粗暴的声音闯人了我的耳膜。

      “是谁要找马勒先生和太太?”

      “是我,哦,我是道森,昨晚我参加了酒会,我留过电话号码给马勒太太,请她……”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是你吗,道森?那个迈克·道森?”

      见鬼,我不是真的这么倒霉吧。

      “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范霍普警探。”

      该死。

      “我不知道,警探,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别假装不认识我,我昕出你的声音了。不管你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马上滚到马勒家来,我有话要问你。”

      “为什么……”

      “马上!不然我就派两个制服警官带着手铐过去把你拖来,你想要这样吗?”

      他是在吓唬我,但是惹火了他,恫吓也会变成真的。我相信他会很乐意把威胁付诸实施。

      怎么说呢,范霍普警探不喜欢我,事情就这么简单。我想这也不完全是他的问题,毕竟厌恶的情绪常常是双向的。

      我相信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见到我,我也不想。但是,即使是在做梦时,你也不能事事顺心遂意,何况是这充满了失望和背叛的现实世界。

      我花了点时间赶到马勒家。他家门外停了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这么说事情还不算严重,否则此刻街上应该塞满了各种车辆。也许是昨晚哪个客人闹出了点乱子吧,我这么安慰自己。

      我向门口的守卫——这次换成了制服警员——说明了身份,他用对讲机通报了以后,让我直接去大厅旁的起居室。

      “我知道在哪儿,谢谢。”

      大厅还没有收拾过,桌椅东倒西歪,到处杯盘狼藉,地板上散落着枯萎凋谢的花瓣。我只瞥了一眼,径直走进起居室。

      马特·杰姆斯坐在靠近壁炉架的沙发里。麦奎恩站在房间另一头。看到我进来,没有人开口,没有人动弹。屋子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这幅场景简直就是昨晚的重现,除了格温和伊莎不在场。

      昨晚,在我的再三要求下,麦奎恩的手下又检查了一遍屋子内外。在那过程中,杰姆斯走进房间。他觉察到了保安的异常,我们只得告诉他马勒不见了。

      杰姆斯对马勒失踪的说法嗤之以鼻。

      “他可能在什么角落待着,也可能出去了。如果晚会让他厌烦了,他完全可能去找点别的乐子,他可不会让自已闲着。”

      我觉得杰姆斯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停留在伊莎的脸上。不过,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绑架?当着一屋子的客人和保安的面?太荒谬了。”

      麦奎恩立刻就站到了杰姆斯一边。他们否决了报警的提议。

      老实说,我也没太坚持要求报警。除了被我锁在储藏室里的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可能涉及犯罪的迹象。而那个男人的奠名消失更使我在别人心目中的可信度大打了个折扣。虽然其他人什么也没说,但麦奎恩看我的眼神里明显写着不信任。这我能理解,干我们这行的没几个不多疑的。

      再说,我的雇主明确表示过不想让警察介入。

      格温和伊莎对他们的决定都没有表示异议。我觉得格温内心里倾向于她哥哥的看法,而伊莎,她吓坏了。

      最后,我让步了。我告诉麦奎恩留意屋里屋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迹象,并留下了手机号码,请他们有情况时随时打给我。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提及今晚的内情。我想马勒会认可我这样谨慎的处理,毕竟这也完全可能只是一场虚惊。

      我几乎是被半推半搡地送出了马勒家大门。在绕着马勒家转了两圈后,我决定回家。六个小时后,我又被拽了回来。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屋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冲他们微笑了一下,“早上好。”

      回应我的是两张木然的脸。

      “这里出了什么事?警察为什么来了?”

      杰姆斯把视线转开了。麦奎恩迟疑了一下,“我们找到马勒先生了,确切地说,早上来打扫屋子的清洁工找到了他。”

      他的语气里透着不祥。

      “他怎么了?”

      “他死了,”麦奎恩说,声音生硬得像铁板,“发现后立刻叫了救护车,其实毫无意义,我给他做的心肺复苏,他早就死了,至少有五六个小时,也许更早。”

      我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比五六个小时更早,那意味着……“死因是什么?”

      “不知道,我觉得像……”

      “不要回答,”身后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他没有权力在这儿提问。现在,在这间屋子里,只有我有权问问题。”

      我转过身,“早上好,警探。”

      艾文·范霍普警探站在起居室门口,高大,强壮,外加满脸不快,活像一头被激怒的熊。他冲另外两人点了点头,“先生们,请你们到外面等一下,我还有些问题要问,请不要离开。”

      杰姆斯和麦奎恩没有做声,一前一后离开了屋子。

      范霍普转向我,“你到底在这儿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是这家的朋友,省点大家的时间。”

      他应该放松些,过度紧张对他的血管没好处,但这肯定不是他想听的话。

      “马勒真的死了?”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回答我。”

      选择摆在我面前。说实话很简单,也不会把我牵扯进麻烦里去,但是,我不喜欢范霍普。

      “马勒先生雇了我。”

      “他雇你干什么?”

      我耸了耸肩,“私人侦探的那些活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怎么死的?”

      门外只有一辆警车。如果死因有蹊跷,我该看到一屋子的侦探和法医。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这关你什么事,我听说昨晚你很活跃。”

      “那是什么意思?”

      “据说你抓到了一个小偷。”

      “我没说他是小偷,但是,是的,我怀疑他是个贼。”

      “他在哪儿?”

      我冲他微笑了一下,我的提议会让他气得发疯的。

      “我想也许我可以帮你找到他,如果我们能够换一种更友好的方式相处的话。”

      他冷笑一声,“你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交换情报。”

      “我没有义务向你通报情况,而你,伙计,你必须回答警方的询问。”

      “第五修正案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耸了耸肩,“如果你想把事情交给律师们去办,我无所谓。”

      他盯着我看,满脸不耐烦。我很清楚,一旦被他逮到机会,他会很乐意把我锁进牢房,然后把钥匙冲进下水道。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即使这么做也吓不倒我。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最后,他让步了。

      “你能给我什么?”

      “我所知道的事,还有昨晚的小偷,你肯定很想找他谈谈。”

      “你想要什么?”

      “首先,马勒是怎么死的?”

      他转过身,“你可以自己去问医生。”

      我跟着范霍普往楼上走时,没有费心猜测他要把我领到哪里去,反正很快就会知道。当最终发现自己驻足在顶楼休息室门口时,我着实吃了一惊。

      “尸体在这间屋子里?”

      范霍普没有回答。他用不着回答。从敞开的房门,我看到了一切。我的视线立刻被地板上的物体吸引了过去。

      马勒四肢扭曲地躺在桌子前面的地毯上,只有死人才能摆出那样别扭的姿势。他依然穿着晚礼服,从我站的地方望过去,既看不到伤口,也没有血迹。他身下的棕色地毯皱成一团。

      范霍普招呼屋子里的人,“医生,你发现什么了?”

      答话的是个衣着有些随便的矮个儿中年男人。我认识他,虽然叫不出名字,但我知道他是市警局的法医。

      “毫无疑问是窒息死亡。”

      “他是被勒死的?”我往前走了几步,想靠近看看尸体脖子上的伤痕。

      法医撇了撇嘴,“我不知道你是谁,先生,虽然你很眼熟。我可没说过他是被勒死的,死因是喉头重度水肿堵塞了呼吸道,导致窒息。可怜的家伙,他死得很痛苦。”

      “什么原因造成的?”范霍普问他。

      “典型的过敏反应,他接触了什么过敏源。鉴于水肿程度如此严重,我认为引起过敏的物质是从口腔进入的。”

      “等一下,你是说他是被毒死的?”范霍普瞪大了眼睛。

      “不,我是说他吃了什么引起过敏的玩意儿。”法医拿起桌上的—个长脚酒杯,“很可能是这里面的什么东西。”

      “是鸡尾酒,”我说,“他对豆蔻过敏,如果这杯鸡尾酒里有豆蔻的话。”

      法医嗅了嗅杯子,“很有可能。”

      范霍普叹了口气,“他的死是因为他吃错了东西?有没有可能是别人让他吃下的?”

      “死者身上没有其他可疑伤痕。当然,他死前挣扎过,窒息可不是轻松的死法。”

      “那个呢?”我指给他看马勒右太阳穴上一处指甲盖大小的淤痕。淤痕很小,颜色也很淡,在头发的遮盖下很不起眼。

      “可能是他休克摔倒时碰到了旁边的家具。”法医说,“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地告诉你,那绝对跟死因无关。太轻微了,不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你知道精确的死亡时间吗,医生?”

      法医揉了揉鼻子,“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十一点至一点之间。”

      “能再精确些吗?”

      他不满地扫了我一眼,“尸检后可以更精确些,但不可能精确到几点几分几秒。每个看过《CSI》的外行总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可这不是电视剧。”

      “我不看《CSI》,”我说,“我已经看够尸体了,宁可去看《泽西海滩》。我只想知道死亡时间有可能在十二点前吗?”

      “好了,我想你问得足够多了。”范霍普打断我,“现在轮到我了,要是你食言,我……”

      “别担心,”我转过身,“把监控录像找出来,我就指给你看那个目标。”

      [7]

      盯着监控录像看可不像看电影那么轻松。十分钟后,我开始后悔答应范霍普。其实,没有这些录像,我也能告诉范霍普在哪儿能找到那个贼,但是我还想查看些别的。我不想让范霍普知道我真正在找的东西。

      整栋房子的监控镜头拍下的录像可不少,把它们一帧不落地全看完,我会瞎的,于是我决定重点查看昨晚七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花园和走廊的监控。这也有不少画面要看。

      我看到自己在走廊里来来去去,还有伊莎。在颗粒粗糙的监控画面里,她仍然像模特一样引人注目。我想起走廊上的那番对话。她是个甜妞儿,漂亮女人总是是非多。

      那个男人在将近十点时第一次露面。他穿着侍者制服,从花园进了屋子。我看着他穿过一楼大厅外的走廊,消失在楼梯拐弯处。这时,我又很遗憾马勒没有在二楼以上的楼层安装更多监视器。我想屋子的主人是想保有更多的隐私,但这样一来,我就无从得知他到底是怎么从三楼储藏室脱身的。

      我直接把画面拉到后面。他再一次出现在镜头里是从屋子走进花园。我看了眼画面下方的时间码,23:17。这是他离开的时间。他看起来脚步略微有些踉跄,但旁边的人会以为他只是累了。

      我把带子倒到前面,又看了一遍。

      “你找到他了吗?”范霍普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是的。”我停下画面,指给范霍普看,“就是他,我在三楼主卧外抓到了他,当时他正在撬主卧的门锁。”   范霍普怀疑地看了看画面,又看了看我,“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他的左手腕上有个墨水印上去的菠萝图案。”

      “我看不到那个图案,我猜你会毫不保留地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吧。”

      他的嘲讽很明显,我决定不和他计较。

      “四十七街的蓝火烈鸟夜总会,他们在每个进门的客人手腕上盖上这么个图案作为标记。这家夜总会最近很火,他们只接待熟客和熟客带来的客人。去问他们,他们也许会告诉你这个男人是谁。”

      范霍普来回看着我和画面里的男人。他还没决定是否相信我。

      “马勒的死也许与他有关,也许无关,找到他才能知道。我想这对你应该不是难事。”

      “我想起来了,”范霍普慢吞吞地说,“我问过你,你还没正面回答我,死者雇用你是为了什么?”

      我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他是个有钱人,有钱人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

      “他有什么想法?”

      在真相和谎言之间总有些模糊地带。我可以稍稍摆弄一下事实,但太过头就可能引火烧身。

      “在保安之外,他决定再加一重保险,以应对一”我冲监控画面摆了摆头,“——诸如此类的事。”

      “我已经厌烦了你那些绕圈子的废话!”他突然生起气来,“我了解到的是,你是最后一个和死者在一起的人,你们一起离开了大厅!”

      该死,我忘了还有这件麻烦事。不小心应对的话,弄不好我就得在拘留所过夜了。

      “马勒先生想和我讨论一下安保措施。我能告诉你的是,我离开他时他还活着,正在打电话。”

      “什么电话?”

      “我不知道,他说是公事。他要打电话,于是我就离开了。”

      “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太确定,十一点左右。”

      “然后,你就在房子里闹腾着找人,把所有人弄得神经紧张。你在担心什么?”

      范霍普也许是个讨厌的家伙,可绝不是笨蛋。

      “马勒让我过一会儿再回去继续谈话,我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却找不到他了,加上我刚在三楼逮到个疑似罪犯,这种情况下我自然会有些担心,也许那个贼还有同伙……”

      “你认为是他们杀了死者?”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愣了一下,“你认为这是谋杀?不打算考虑一下意外的可能?马勒可能只是喝错了饮料。单凭现在看到的,能不能立案还是个问题。”

      “能不能立案就不用你操心了,等法医的报告出来,我们就能确定到底是谋杀还是意外。在这之前,我要考虑所有可能性,尤其是,”他皱了皱眉,“你掺和了进来。”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警探?”我看着他,“我不记得对你干过什么。”

      他面无表情,“我知道你的事,道森,闲话传得很快。”

      “什么闲话?”

      他没有作声。

      “如果你真的知道我的事,应该很清楚我是清白的。”

      “法官裁定你无罪,这跟清白可不是一回事。”

      老天。我摇了摇头。

      “随你怎么想吧。”

      他站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还有件事,你为什么那么关心精确的死亡时间?它很重要吗?”

      我说过他不是笨蛋。

      “列出摄精确的时间表,这是办案的基本步骤,他们没在警校教过你?”

      他一脸愠色,没有搭腔,转身走了。

      屋子里安静了许多。

      范霍普已经离开了,很可能是回警局去了。现在去蓝火烈鸟夜总会探听消息还太早。

      没有人留意我。我独自上了顶楼。

      休息室里空荡荡的,法医和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尸体也被搬走了。桌上、地面上散落着银白色的指纹粉,显得有些杂乱肮脏。除此之外,这间屋子跟昨晚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站在那里,盯着马勒曾经躺着的地方看了一会儿。他们把尸体下的地毯也拿走了。露出的地板有些毛糙,需要打蜡了。

      在休息室里待了片刻后,我从壁炉墙边的小门走到仆人通道上。

      这里很安静,也很干净,好像压根没人来过。

      像昨晚一样,我试着转动墙上并排的那几扇门的门把手。门依旧都锁着。

      我想了想,把手放到钥匙孔上。角落一扇门的锁孔里有微弱的气流吹到我手上。

      我朝四周看了看,确定除我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便掏出工具,塞进锁孔,扭动了几下。门锁发出轻轻的咔嚓声,打开了。

      我再次确认周围没人,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

      那是一间衣帽室,沿着墙壁安装了一排排搁架和挂衣杆,一眼望去蔚为壮观。架子上挂着无数的衬衣、外套和裤裙,还有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围巾、运动服。架子下面排列着各式鞋子,鞋尖一律朝外,一尘不染。

      屋子中间有一张深色木桌,桌子上摆着几只术盒子。从精致的外观来判断,我估计里面放的一定是首饰和名贵手表。

      空调开得很足。虽然屋子里塞满了衣服,地上还铺了厚厚的金棕色地毯,我还是感到一阵阵凉意。

      这里就像个小型服装店。我沿着墙边的架子慢慢地转了一圈。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除了空气里好像有一丝异味。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极其淡薄的烟味儿,就像有人曾经在附近点燃过火柴,现在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出来了。用不了多久,空调就能把烟味儿完全清除掉。

      这时,我注意到门口的地毯上有一处起皱。我蹲下身,那是一小摊不起眼的污迹,颜色很浅。我用手指捻了捻污迹部位的纤维,略微有点黏手。

      我闻了闻手指。指头上有水果香,很淡,像柠檬,又像青苹果。我犹豫了一下,没把指头放进嘴里。我还没那么疯。

      我无意间看到地毯上的又一处污迹,挪动了几步,凑近观察。它隐藏在金色和棕色的交织纹路里,颜色与地毯相近,很小的一滴,如果不是偶然,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用不着碰它,我立刻就知道那是什么。

      我顺着方向往前找,又找到了几处小污点。它们遮蔽在桌腿的阴影里。

      我站起身,思考了一下,走到对面的架子前,拨开上面挂着的衣服,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东西。

      我锁好房门,从后面的楼梯悄悄下了楼,由侧门进了走廊。

      伊莎站在走廊里。她不知道在看什么,神情茫然失措。我走近她。

      “伊莎。”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着我。

      昨晚对她来说肯定是个不眠之夜。她化了妆,但还是能看出眼睛下面的阴影。

      “你还好吗?”

      她勉强笑了笑,“我很好……”

      那一抹惨淡的笑容攸然而逝。

      “哦,不,道森先生,我感觉很不好。”

      “你知道发生的事了?”

      她点点头,“我不敢相信,马勒先生死了?出什么事了?”

      “还不清楚。”我说,看了看周围,“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哦,杰姆斯先生回公司去了……”

      “伊莎,马勒先生死了,公司怎么办?谁来接任总裁?”

      “嗯,”她皱了皱眉,“我想是杰姆斯先生。”

      “杰姆斯吗?其他股东不会有别的想法吗?”

      她微微摇头,“银行想让他当,而公司需要银行的钱,其他股东没什么可说的。”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伊莎,你知道洛夫吗?”

      “谁?不,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你肯定没昕马勒先生提过这个名字吗?或者其他人?”

      “没有。”

      她看起来很不安。这时如果有谁碰她一下,她大概会突然尖叫起来。

      我尽量放缓语气,“别管那个了,你知道马勒太太在哪儿吗?”

      “我想她在休息,她受了很大的打击。”

      “那你呢?”我轻声问,“你受到很大的打击了吗?”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哆嗦着,“当然,我……”我也很难过。

      “当然,我很抱歉。你的未婚夫呢,库克,他怎么样?”

      “什么?”

      “我猜他大概不会太难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道森先生,他……哦,我……”她挪动了一下,离我远些,“我得走了,这会儿办公室里肯定乱套了,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我得去……”

      我看着她的脸。她胆怯地转过头,躲避我的视线。看上去她快要哭出来了。

      在泪水溢出眼眶前,伊莎·坎宁步伐凌乱地跑开了。

      [8]

      我把车停在计时器前,锁好车门,投了足够的停车费后,穿过马路走到隔壁的街区。

      这一带的治安不太好,但现在离天黑还有不少时间,马路上还能看到行人和车辆。我一边留意身边的状况,一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一直走到街道另一头灰暗的大楼前。

      这栋水泥砖混的大楼有些年头了,外墙的砂浆斑驳开裂,门窗油漆剥落。一扇门轴断裂的大门用铁丝胡乱地捆扎在墙上。

      我走进大楼,没有乘电梯,从一侧的楼梯拾级而上。

      走到一半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停下步子,掏出手机。是我没想到的人打来的。

      “你好,警探。”

      范霍普在电话那头喷了个鼻息,“你在哪儿?”

      “在街上,喝杯咖啡。”

      “真悠闲。”

      “有事吗,警探?”我有点不耐烦,想尽快挂掉这个电话。

      “你找过蓝火烈鸟的人吗?”

      “什么?”

      “蓝火烈鸟的人说有人打电话过去,询问那个手上有菠萝印记的男人,电话里把他的外貌描述得很详细,那是你吗?”

      我犹豫了一下,“不,我没打过电话。”

      “我不相信你,”范霍普说,“不过,算了,反正也没关系了。”

      “你找到那个男人了?”

      “我们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在警局里有一长串人室盗窃的记录。但是,他已经从住的地方跑路了,也许就是因为那个打到夜总会去的电话,夜总会里肯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从监控录像来看,除了不请自来,他什么也没干,所以,我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再说,法医确定马勒死于过敏反应,酒会上供应的一款鸡尾酒加上疏忽大意导致了这个结果,多开一个案子有什么意义呢。”

      我猜他心里大概还有一丝疑虑,但是,正如他所说的,再增加一个案子对警局的破案率没有好处。

      “还有件事,你说的那个电话,马勒在十一点左右打的那个,你确定没有搞错吗?”

      “我很确定。”

      “电信公司没有那个电话的记录。在十一点前后,既没有电话打出马勒家,也没有打进去的。”

      我想了想,“那就是说,那是个内线电话,所以没在电信公司的系统里留下记录。”

      “那房子里到处都是电话,天知道是谁打的。即使你找到了,你也无法证明。”

      “那么,你想结案了?”

      “除非你还有别的要告诉我,有吗?”

      “没有,警探。”

      “很好。”

      我挂断电话,关掉手机,继续往楼上走。

      我爬上七楼。这个高度让我的呼吸稍微有些加快。

      我沿着走廊往前走。两旁的房门紧闭。门后不时传出电视的声响。走廊里弥漫着卷心菜和廉价伏特加的气味。墙上满是涂鸦。

      住户们都龟缩在自己的家里,即使外面闹翻了天,也不会有人出来查看一下。好奇等于危险,这是这个区连小孩子都知道的生存守则。

      我在712房间前停下。确认门扇和门框都没有花样后,花了五秒钟打开那道破烂门锁。

      房间里很暗,还有一股放了好几天的垃圾味儿。

      我关好门,确认房间里没有人后,开始搜查屋子。

      这并没有花我太多时间。房间不大,只有几件简陋的家具。抽屉里塞满了从廉价超市里买来的低档衣物。值钱的只有床头柜里一张十美元的钞票。我没有动它。

      厨房的架子上搁着两把用过的厨刀,沾满了面包屑和菜汁。邋遢的家伙。

      确认屋子里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后,我拿了把椅子到浴室里,想了想,又打开了浴室的窗户,在椅子里坐下,开始耐心等待。

      我等了大半个小时,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刀子,从浴室的门缝里观察外面的动静。

      那个男人捧着超市的购物纸袋进了门。他随手把钥匙扔在门边的桌子上,抱着纸袋往厨房走。

      我轻轻推开浴室门,从背后猛击了他。他摔倒在肮脏的地板上,纸袋里的东西洒了一地。

      不等他回过神来,我用膝盖压住他的腰背,左手扼住脖子,右手握着的刀子放到了咽喉上。他做出了反应,竭力想弓起背摆脱我。我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额头撞向地板。

      “嘘,冷静点。”

      他有点晕头转向,挣扎着想转过头来。我把刀子微微侧过来,压向皮肤,刀刃下划出一道细细的红线。

      “知道吗,人体总共有五到六升血液,颈动脉的压力则超过二十千帕,只要划开一道口子,五秒以内就会失血过多,希望这个事实能让你保持理智。如果你太激动,我的手指可能会发抖。”

      他僵住了,终于放弃了抵抗。我没有放松警惕,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膝盖上,将他紧紧地压在地板上。我的手指按在他的颈动脉窦上,感觉到手指下的脉搏在砰砰狂跳。我稍稍用了点力,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汗水从他的发梢流下来,皮肤很快变得又湿又冷。

      “很好,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吧,你还记得杰利·马勒吗,洛夫先生?”

      [9]

      杰利·马勒的葬礼在周末举行。没有人邀请我出席,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

      葬礼后的星期一,我去了J&M。

      我在总裁办公室见到了马特·杰姆斯。那是间位于转角位置、空间大到令人头晕的房间。从窗口望出去,纽约城的街景一览无余。

      他坐在办公桌后,狐疑地看着我,“道森先生,你说有关于马勒的事要告诉我?”

      “是的。”

      “是什么?”

      “马勒太太还好吗?今天早上,我打电话去了她家,接电话的人告诉我马勒太太病倒了。”

      “哦,是的,她有点虚弱,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悲伤过度。”

      “我很遗憾。”我说,“不过,也许这件事和你谈更合适。”

      “什么事?”他的目光警惕起来。

      “哦,首先,我得告诉你,我不是什么专栏作家。实际上,我是个私人侦探。”

      他微笑了一下,“我早就觉得你有些奇怪。抱歉,没有冒犯的意思,请说下去。”

      “马勒先生雇了我。”我把马勒雇用我的原委全部告诉了他。

      他一声不响地听我说完,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你是想告诉我,马勒是被他自己雇用的杀手谋杀的?所以,这其实是自杀?”

      我耸了耸肩,“我可不想做个讨人嫌的家伙。警方已经认定马勒的死是起不幸的意外,他已经被埋葬了,节外生枝的话会带来许多麻烦。保险公司不会为自杀者支付保险金。顺便说一句,法医认定的死亡时间太不凑巧了,保险公司会为要不要支付保险金和你们纠缠上好一阵子的。银行也不会愿意把钱投进丑闻缠身的公司,尤其是现在这个世道。”

      他的视线越过办公桌,落到我脸上。我记得他是怎样看马勒的。现在,那双乌黑的眼睛显得更冷酷。

      “你到这儿来到底想要什么,道森先生?”

      软皮座椅让坐在上面的人很容易陷下去。我动了动,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马勒先生曾经支付了预付金给我……”

      “你可以留着它。”

      我笑了,“恐怕那点钱不够支付我的服务。下次也许我该考虑让客户全款预付,但这次我还想拿到尾款。”

      “你的雇主死了,道森先生,尾款只能坏账了,这就是经营风险,我们这行也经常遇到这种事,你还是看开些吧。”

      “我不这么认为,不是还有债务承继之类的事嘛。”

      他皱了皱眉。

      “不过,我想也用不着这么麻烦。马勒先生出钱雇我找到洛夫,我已经发现他的下落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对折起来的纸条。

      “我想你或者J&M会愿意买下这个结果。”

      杰姆斯看看纸条,又看看我,“为什么?”

      “为了不节外生枝。”

      他盯着我的脸。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有人敲了敲门。我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穿着灰色套装的黑发女孩。她没有伊莎漂亮,但更年轻,眼睛更明亮。

      “对不起,杰姆斯先生,董事会……”

      杰姆斯没有看她,“等一会儿,贝丝,我这儿还有事要处理。”

      我冲她微笑,“对不起,贝丝,这儿的事很快就完了。”

      贝丝默默地退了出去。

      杰姆斯伸手取过支票夹和笔,开了一张支票,递给我。在这期间,他一言不发。

      我接过支票,瞥了一眼数字。比马勒欠我的要多。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我站起身,软皮座椅沙沙作响。

      “很高兴和你做生意,杰姆斯先生。”

      我没想跟他握手,他也没有这个打算。于是,我径直走出办公室,把他和那张纸条留在身后。

      离开J&M,我直接去了银行,把支票兑现。

      我选择周一去J&M,就是因为这天银行开门。有些时候,支票开出后,出票人又突然反悔,所以,傻瓜才会把支票放在口袋里过夜。

      我想杰姆斯不太可能自己去找洛夫,更不会把他交给警方。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警方知道了内情,找到洛夫,他会说出一些事,一些能让已经埋葬在六英尺泥土下的真相重新发掘出来的事。

      再说,在那个地址也不可能找到洛夫了。在我们那番气氛紧张的谈话后,我很怀疑他还会在纽约的街道上露面。我想他会好一阵子忘不了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喉咙上的那道伤痕会时时提醒他恐惧的滋味。他所能做的只有躲回安全的巢穴里,独自舔舐伤口。

      毕竟,他不过是个不人流的骗子,黑暗丛林里的小角色。

      我的直觉没有错。马勒最终意识到他找来的所谓杀手只是个骗钱的无赖。这一定让他非常恼火,计划原本很简单,现在他不得不弄脏自己的手。

      马勒从来没有想过要自杀,他的计划是谋杀。

      他在酒吧里找了个私人侦探,目的并不是想阻止杀手。他压根不希望我找到洛夫。他需要的是一个证人。

      我会证明他的自杀意图,以及洛夫这个人的存在。我还会证明当谋杀发生时,他不在现场。杀手杀错了人,这就是他想制造的假象。

      那天晚上,当他带我走向顶楼时,谋杀就开始了。

      那个电话是关键。当我们在休息室里时,有人打电话进来,内线电话,这很奇怪。

      打电话的人是怎么知道马勒在顶楼休息室里的?我很确定,当我和马勒上楼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在哪里。

      那个人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如果你要找的人和你在同一所房子里,而你想谈的又是重要话题,面对面的方式要好过隔着根电话线。

      这个电话对马勒至关重要,给了他把我支出房间的借口。我站在门外,听着那个费时良久的电话。这样他就有了两个证人,一个在电话另一头,一个在门外。一个知情,一个不知情。

      是的,那个打电话的人当然是知情者。也许不是全部内情,但那个人知道当事情发生时,马勒不在电话旁,这足以构成共谋。

      这个不在场证明听起来有点天真,马勒就是这样天真而残忍的人。他很聪明,同时又很自负。不管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他的骨子里确实有那么一种戏剧性的浮夸天性。这种天性不仅仅表现在他收集的那些艺术品里,更体现在他的行事风格里。

      我总是说将事情交给专家去办是最简单安全的方式,可马勒自信他能控制好一切。他的计划出了纰漏,然后他想了个更复杂的计划。他没有料到他的新计划还会出纰漏。

      我找到了洛夫的照片,又在晚会上抓到了闯入者。这些事可能把他的计划彻底粉碎掉。他一定急坏了,可又不甘心就此放弃。

      接下去的事就是我的猜测了。

      电话的骗局用一个小小的录音装置就能搞定。他从壁炉边的小门溜出去,第一件事是搬开三楼储藏室外的椅子,让那个贼有机会逃脱。他不知道这个贼是否跟洛夫有关,无论如何,他不能冒这个险。

      然后,他回到顶楼继续他的谋杀计划。

      他的谋杀对象在衣帽间里等着他。他走进去,关上门,掏出枪。对方一定被他的举动惊吓到了,下意识地将手里的酒杯扔向他。枪走火了,击中了对方,但只是非常轻微的擦伤,地毯上只有寥寥几滴血。紧闭的房门、厚地毯和周围的衣物把枪声封闭在了那个空间里,同时把硝烟也封闭在了里面。

      酒杯或许砸中了马勒,又或许他在避让时摔倒了。太阳穴上的那个淤伤虽然不致命,却可能使他一时失去意识。

      场面掉转了过来。谋杀者倒在了猎物脚下。

      我想我可以理解对方的心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最古老的正义。

      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报复的方式。引起过敏的鸡尾酒,这可不是职业杀人者的方式,而是灵机一动的妙招,非常聪明。

      有意思的还有杀人现场。隐蔽的衣帽间,鸡尾酒,避开众人的会面,这就像是一次浪漫的幽会。

      这两者加起来,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和马勒待在那个房间里的是个女人。

      伊莎,美艳撩人,我相信她一定和马勒有染。她可能去和马勒幽会,但是,格温换了衣服。

      当格温走进房间时,我立刻注意到她换了一件相似颜色却遮住了肩膀和手臂的裙子。我不是礼仪专家,可这真的很奇怪,我没见过有女士这样换装的。

      她当然不得不这么做。她必须遮住身上的伤口。

      当所有蛛丝马迹汇拢到一起,事实就清晰得如在跟前。

      马勒想谋杀的人,最终谋杀了他的人,是他妻子。

      格温以为衣帽间里的幽会是夫妻间的小游戏,没想到却是丈夫设下的陷阱。真相一定令她心碎。

      我想我可以猜到马勒的杀妻动机。

      银行可以拯救J&M,但他们的条件是让杰姆斯取代马勒。公司得救了,马勒却将失去它。拒绝银行是不可能的,当你口袋里空空如也时,你不可能对钱说不。而有了格温的保险金和她继承的家族遗产,情况就不同了。

      在金钱和妻子之间,马勒选择了金钱。

      伊莎是他的同谋。她在他们事先约好的时间打来电话,所以,当马勒失踪后,她的惊慌显而易见。

      而格温也有一个同谋。她不可能有足够的力气搬动尸体,那个帮她把尸体从衣帽间搬到休息室去的同谋只能是她哥哥。他们在晚会结束后移动了尸体,布置好意外的场面。一切顺利的话,投人会去找真正的杀人现场。

      在这个意义上,马特·杰姆斯的支票是为他们兄妹两个人开出的。

      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而洛夫证实了我不是妄想狂。马勒给他的要求清晰而简单,杀死他的妻子。

      衣帽间里留下了证据,我走后,杰姆斯一定会去销毁一切,地毯,还有墙上的子弹。

      我不在乎。

      马勒也好,格温也好,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他们的恩怨,由他们自己解决。每个人都已经付过代价了。

      我没有再见过那些人,也没有刻意去想他们。偶尔在路上见到公路两侧树立的J&M的广告牌时,我会想起那个夜晚。广告牌上酷似伊莎的金发女模特露出妩媚的笑容,令人油然而生无限遐想。

      大杰克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后来怎么样了。只有一次,他偶然提起那个在网上招揽生意的傻瓜。我想他只是好奇而已。

      我告诉他那个傻瓜不会再烦任何人,他已经认识到自己不是干这行的料。

      “我猜你做了点说服工作。”

      “只是一点小小的帮助,这个世界的某些部分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大杰克点了点头,从帽檐下瞅了我一眼。

      “你是个冷酷的家伙,D。”

      “我没想过要加入教堂唱诗班。”

      “比起唱诗班,我更愿意和你打交道。”

      当然,有些事是唱诗班男孩办不了的,而他尽可以交给我去办。我不会为此夜不成寐。

      这就是我。

      我不在意自己站在哪一边,你眼中的罪恶也许正是我眼中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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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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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6-1-4 09:43: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哪本短篇集里面挑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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