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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14-7-24 08: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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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绪福斯身上,我们只能看到这样一幅图画:一个紧张的身体千百次地重复一个动作,搬动巨石,滚动它并把它推至山顶;我们看到的是一张痛苦扭曲的脸,看到的是紧贴在巨石上的面颊,那落满泥土、抖动的肩膀,沾满泥土的双脚,完全僵直的胳膊,以及那坚实的满是泥土的双手。经过被渺渺空间和永恒时间限制着的努力之后,目的就达到了。西绪福斯于是看到巨石在几秒钟内又向着下面的世界滚下,而他则必须把这巨石重新推向山顶。他于是又向山下走去。
——阿尔贝·加缪
2月18日,19:19
我的丈夫张军已经脱得一丝不挂了。
我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长时间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身体。尽管他小腹的位置开始长起了赘肉,可他的赘肉和肌肉都同样迷人。
迷恋这具身体的,除了小辣椒以外,不知道还有谁呢?
天生含蓄的我,对男女之事并无太大的兴趣。每次看他在上面挥汗如雨、脏话连篇,我在底下被压得近乎窒息,却还要假装娇喘不迭。
今天,此时此刻,我这样近距离地、长时间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身体,并非我的肉欲使然,而是我深知这具身体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是的,烟消云散。 为这具身体痛哭的,除了小辣椒以外,不知道还有谁呢?
“是冰冻的时分,已过零时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划过心房。灰暗的深夜,是寂寞的世界,感觉一点点苏醒,一点点撒野。”
CD里的许美静扯着沙哑的嗓门,声嘶力竭地吼着,仿佛在完成生命的绝唱。就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很像崔健。
有的故事缺少开头;有的故事缺少结尾;有的故事刚拉开序幕,却发现里面上演着尾声;有的故事已闭幕,却还弹奏着序曲;有的故事情节混乱,因为讲故事的人思维也是一片混乱,她忘了哪儿是开头,哪儿是经过,哪儿是结尾,只记得某些模糊不清的片段。
张军就躺在我的面前,那微笑像是这一杯放在浴缸旁的加了冰块的Absolute伏特加,浴室里氤氲的蒸汽渐渐朦胧了他的脸。镀银的小勺子优雅地打着转,搅出一个漂亮的酒窝,浓厚深沉的酒精的涩便满溢了,苦月亮般的轻歌,薄纱般的曼舞,掠过肌体,拂过唇边,飘过双眼,于昏暗的灯光下,消溶为裂变的泡沫。随着一道美妙的弧线,玻璃杯穿透夜的浓度,来不及呻吟,如断臂的维纳斯,又如昙花肆意地怒放,粉末像繁乱的星斗,击碎了梦的喧哗与骚动,留下的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揉成一个夜归人的希望。
我脑海中的这幅场景很像一首诗。张军死后,我一定要把它写下来,放在他的坟墓前,顺便吐上唾沫。
他举起玻璃杯,喝了一口伏特加,完全察觉不到异样。
这一杯放在浴缸旁的Absolute伏特加,不仅加了冰块,还加了安眠药。
剩下的事情非常简单。正当我准备离开浴室时,他突然说了一句:“对不起,佳静。”他的声音很小,且夹杂在潺潺的水卢中,可我听得异常清楚。
被发现了吗?应该不可能。
浴缸的方向又恢复了一片沉寂。那沉寂也渐渐沉入氤氲的蒸汽里。我眼前的画面开始浮动,好像电影《漂流欲室》中那些建在湖面的木屋。
不要心软,我告诫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一用力,浴室的门锁上了。
2月18日,19:14
张军开始脱衣服。 或许由于紧张,毛背心扯了半天才脱下来。或许为了舒缓这种紧张,他开了音响,放入CD。歌声传出,许美静的《都是夜归人》专辑。
那是我最喜爱的一张CD。
也是他最讨厌的一张CD。
今天,此时此刻,为什么是这张CD?
不要心软,我告诫自己。张军走进浴室,打开浴缸的水龙头,热水潺潺流出,碰撞出氤氲的蒸汽。就是这个时候!我戴着手套的手迅速将安眠药倒入那杯伏特加中,只见那些小小的颗粒像精灵一般舞蹈后慢慢地溶化了。
张军掉转身来,我赶紧躲到一边,幸好没被看见。他拿起玻璃杯放到浴缸旁的一张圆凳上,完全察觉不到异样。
然后,他脱下内裤,一丝不挂。
2月18日,19:09
我的杀人构思逐渐成形。
这个房子的天然气管道早就老化,他以前曾提出过修理的想法,但被他妹妹驳回,理由很简单——反正还没人常住,问题不大。
尤其是连接到浴室的管道,我曾见到有不太明显的细微裂纹,只要待会儿用利器再割开一点口子,导致浴室内的天然气泄漏完全是小菜一碟。
张军有个坏毛病,洗澡的时候经常忘记打开抽风机,他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不过好在他平时洗澡的速度很快,自然没什么风险。
可今天,此时此刻,我需要降低他的洗澡速度。
当然,今天绝对是最佳天时——不用我降低他的洗澡速度,从他去拿酒的这一举动,我便预感到他自己也想在浴室里静静地待上好一阵子。
因为,他烦恼之时最喜欢做的就是躺在浴缸里喝酒。
为了保证效果,我只需要趁他脱衣服的时机将安眠药倒入酒里。
昏昏欲睡的他肯定无法觉察到天然气泄漏,而这个密封的浴室中氧气将渐渐稀薄,又进一步加剧他的眩晕,直至他彻底失去知觉。
于是,他应该会像电影《钢琴课》里面那台沉入深海的钢琴,在一片沉寂中坠入氤氲的蒸汽,背部紧贴在浴缸本应冰冷的质感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而我,则不会受到丝毫的怀疑。
首先,是我的不在场证明。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比死者死前的亲口陈述更完美了。刚才在张军和冯警官的对话中,张军已经说了自己是“一个人在家”,而且应该还说了我在娘家的事,这无疑等于亲自把我从杀人嫌疑犯的名单中排除出去。另外我的妈妈也答应了帮我作证,说明我今天一天都在娘家,即使案发后警方例行公事去调查一下,得到的也会是同样的结论。唯一见过我并和我交谈过的大胡子,本身也算是杀人嫌疑犯,他不可能跑出来指证我吧。
其次,是我的作案痕迹。这个房子是他妹妹的,换过几个租客后空置了很久,他在我“回娘家”后搬进这里,布满了他的生活痕迹。我从十五分钟前才刚刚进入这个房子,况且全程戴着手套,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指纹。
最后,是他的心理状态。刚才他被冯警官戳中了痛处,虽然不知警方是否已掌握了全部的线索,但他做过的事情可能已接近现形。在警方前往这里的时间内,犹如困兽的他自然万念俱灰,自杀显得顺理成章。
尽管没有遗书,可这个自杀现场堪称完美。
没错,完美犯罪,加上他背叛我的实证,足以让他在死后被钉上西绪福斯的诅咒。而这诅咒,恰恰才是对他惩罚的开端。
我的嘴角微微上翘。
五分钟后,我顺利把那条天然气管在浴室里的连接处割开了一个小口。这时他提着一瓶伏特加从杂物房回到卧室,倒了一杯酒,开始脱衣服。
2月18日,18:59
从电话的免提可以清晰听到冯警官的声音。
“张军,别慌,我和同事待会儿过去你那边看看。”
“可她已经死了!”张军的声音依然
充满了恐慌。
“张军,你要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人死了不能复生,”冯警官继续安慰他,但话锋一转,“张军,你其实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不是吗?”
“这个……”
“你知道的,只是你不愿意告诉我们,不是吗?”
“没……”
“与其说你害怕的是小辣椒自杀,不如说你害怕的是所有真相都会随之浮出水面。你的害怕是多余的,早在你这个电话之前,我们已经基本解开了谜团,包括你使用的手法。你在听吗?你的沉默更印证了我的推理应该是对的。多谢你的朋友林福寺,他在今天上午为我们补充了一个细节。他说你们那天在第二次前往‘男儿本色’的路上,你曾经停车在一条小巷前买了一份报纸……你想起来了吗?你的沉默说明你应该在回想,还是默认?”
“有些事情你也未必知晓,那个巷子里有一个垃圾桶,而那个垃圾桶归属于一个叫‘赛国王’的乞丐。我们找到了他,顺便很轻松地找到了他从垃圾桶里捡回的宝贝,其中就有你遗弃在那里的东西,上面验出了你的指纹。破案的过程就像点与线的关系,一个点被找到,更多的点就会被找到,直至串成一根线。顺着小巷这一个点,我们再次造访‘男儿本色’,从你的结账金额上又发现了破绽……好了,我不能说太多,见面再聊。”
除了张军,在门后偷听的我也被冯警官的陈述所震惊了。所谓滴水不漏的诡计,终究无法逃出尖锐的法眼。而我的大脑,快速地思考着,目前这种处境对我接下来的计划有没有影响、有多少影响。
“冯警官,我懂了。”张军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现在一个人在家?”
“是的。”
“佳静现在怎样?”
冯警官居然提到了我!危险!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提速,好像坐在悬浮列车上,耳膜产生了那种轰鸣。就在我恢复注意力后,张军刚好把话讲完。我只是隐约听到他说什么“在娘家那边”。我松了一口气,张军还是相信了我的说法。
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今天,此时此刻,我就离他咫尺之遥。
而且,我是来终结他的性命的。
冯警官说:“张军,事到如今,只要你配合警方,一切都好办。我们现在就过去你那边,你别奢望逃跑,那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张军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先洗个澡。”
电话挂断后,张军走出卧室,我立刻闪到一边。幸好他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只是把刚才忘记关的大门锁上了。然后他走进杂物房。
他一定是去找待会儿在浴室里要喝的酒。
我的杀人构思逐渐成形。
2月18日,18:56
我下到二楼,张军显然太紧张,大门都忘记关了。
我正要进去,听到一楼有脚步声。我趴在二楼的围栏上往下看,只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子正往一楼铁门走来。
他的容貌相当俊俏,只是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一抬头,差点看见我! 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他。
先不管这么多,我赶紧走进202房。客厅没开灯,卧室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走近一看,是张军拿起固定电话准备拨号。
正好,他把免提也打开了,我可以在门后偷听。
接通了。
“喂?”一个沉稳的男声。
“冯阳吗?”
“是的,我是冯阳。”
“冯警官,我是张军……小……辣椒……小辣椒自杀了!”
张军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尖叫起来。而令我疑惑的是,他为什么丝毫没有提到刚才大胡子的事情。
2月18日,18:50
天台在乌蓝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空旷。几根晾衣竹孤零零地搭在那里,陪伴着那具同样孤零零的悲凉的尸体。 大胡子不见了! 我找遍了天台都没有他的足迹。这里是七楼,如果从天台往下跳,那只能变成肉酱。可一楼的地面上也没有任何异常痕迹。
等张军经过后,我立刻从柜子背面出来并跑上天台。在短短的两三秒内,不可能有人从我眼前逃跑而我却浑然不知。
然而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竟发生了——天台上只有尸体,没有凶手。
可以说,这天台宛如一个巨大的密室。
这是一起不折不扣的密室杀人事件!
我检查了晾衣竹,不算长,而且不好承力。那种利用竹竿、类似“踩高跷”的逃跑方式显然也是行不通的。
且慢,难道大胡子不是凶手?凶手或许是张军,又或许是小辣椒自杀……但仍然无法解释大胡子的去向。 算了,下楼再说。我准备去找张军。 这个王八蛋。
2月18日,18:40
天台在乌蓝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空旷。几根晾衣竹孤零零地搭在那里。
小辣椒在不停地啜泣,缩在张军的怀里,用她涂满脂粉的脸蛋蹭着张军的衣服,像一只发春的母猫。我实在不想看下去,但我忍住了这个念头。
因为今天,此时此刻,我需要实证。
我需要张军背叛我的实证。
张军紧紧地抱着小辣椒,一丝凉风刮过,他抱得更紧了。“宝贝,不要哭,不要怕,一切都会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安慰着她。
这种每个绅士都会做出的安慰举动显然还构不成“实证”。
小辣椒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她带着哭腔说:“亲爱的,是我对不起你,如果那天我把窗户关上了,如果那天我没有逃跑,或许……”
“事到如今,说这个也没用,只能看我们的运气了。”
“可是,亲爱的,我并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小辣椒深吸一口气,“因为……那天……我在家看到了佳静,吓坏了……所以忘了关窗……”
“你开玩笑吧?”
“才不是呢,尽管我没见过几次你的老婆,可我认得她。”小辣椒的声调提高了一些,“她跟踪我,来到我住的地方。”
真有意思,看来那天我确实被她发现了。
张军再次把小辣椒抱紧,“傻瓜,你最近一定受到不少的惊吓,才会说出那么无厘头的话,佳静那个时候无论如何都无法到你家的。”
“张军,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可……”
“那就行了,我确定是她。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
“那她怎么做到的呢?她那个时候应该还在我家啊!”
“她一定是用了某种诡计!”
哈哈,诡计,这个蠢女人。我的嘴角微微上翘。
“宝贝,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了,”张军始终表示疑惑,“其实我也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毕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慌张是在所难免的。你不用感到自责,你现在一定是想用一个不存在的故事来使自己安心一点。我真的没有怪你,你也必须停止愧疚,我们的事还没被警方识破,还有一丝希望。”
我有预感,我离“实证”越来越近了。
小辣椒问道:“你真的没有怪我?”
张军用我从未见过的柔情说:“没有怪你,也没想过要怪你,正如我从没后悔过与你在一起。我爱你。”
我闭上双眼,听到小辣椒回应“我也爱你”。
娇滴滴的声线,像是她嘴唇艳红的弧线。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拼命思考我应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我终于拿到了张 军背叛我的实证,难过的是这竟然在我意料当中。
我何尝不奢望这都是我的误解?我何尝不奢望眼前只是一出舞台剧?
他们抱成了黑乎乎的一团,仿佛像交媾一样融为一体。一丝凉风刮过,我也把自己抱得更紧。是不是有沙子吹进了我的眼睛?一阵生疼却不像歌曲中描画的痛哭前奏。我背转身去,脚下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步子仿佛囚徒一般的艰辛。是啊,我是一只爱情的囚鸟,现在也该到了迁徙的季节。我慢慢离开天台的入口,留给这对痴男怨女一个苍凉的背影。倘若有人恰巧看到我的背影,不知是否也会如那出香港电影里的台词,朝我啐道,“那好像是一条狗吧”。
正当我拖着无力的身躯走到六楼时,一个凶悍的大胡子男人冲了上来,他握紧了双拳,又好像拿着什么锋利的武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已经与我擦身而过。突然他停下来,问我:“有对狗男女是不是在天台?”
我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
他又问我:“你也要杀他们吗?”
我不知该回答是或否。我又愣了一下。 他狠狠地说:“我就是那个小辣椒的老公,我这就去把她卸成十块!还有那个狗娘养的所谓老板,我把他卸成一百块都不解恨!”
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向天台。
这时候,天台传来嘈杂的人声。好像有人喊道“别冲动”,又好像有人喊道“你别过来”。我这才缓过神来,我也要上去!
真可悲,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张军也在那里,他有危险!
当我冲到七楼时,却看到张军正要从天台往下走。七楼的过道有一个大柜子,不知是哪户人家临时扔出来的,我赶紧躲在柜子的后面。
张军没觉察到我的存在。
不仅仅是因为楼道太暗,也不仅仅是因为柜子刚好阻挡了他的视线,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心情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在哭,掩面而泣。 他离开后,我马上冲到天台。天台在乌蓝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空旷。几根晾衣竹孤零零地搭在那里,陪伴着那具同样孤零零的悲凉的尸体。
小辣椒仰面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我用手指靠近她的鼻子。其实根本不用核查,从张军的痛哭中我该猜到结果。是的,他是因为她的死而哭泣,我从未见过他这么悲伤。
这个王八蛋。我为一分钟前想要保护他的那个念头感到耻辱。
2月18日,18:35
李强的遭遇太意外了。沮丧的我不知不觉来到张军现在的住处。
为什么来找张军,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我只是想他了,想来探望一下他,又或许我想来找出他背叛我的实证,比如侦察到小辣椒藏身于此。
如果他现在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看电视,或许我会撤销报复计划。
很复杂的情愫,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差不多到二楼时,202房的门打开了。我停下脚步,将自己隐藏在楼梯间的阴暗中。张军提着一袋垃圾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串钥匙。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果然是一个人在家,否则出来倒垃圾应该不会连钥匙都带在身上。正当我犹豫是否应该撤销报复计划时,张军把门一关,径直往楼上走。他要干吗?没听说这栋楼里还有他认识的人啊。
我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他走到顶楼,那是七楼。西侧有一个小楼梯,通往天台的唯一的楼梯。
原来他要去天台。
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女声,“天台没人,快上来吧。”
娇滴滴的声线,像是她嘴唇艳红的弧线。
我停下脚步,将自己隐藏在楼梯问的阴暗中。我看到小辣椒涂满脂粉的脸蛋从天台入口处探了出来,紧接着,张军也消失在那个入口。
2月18日,14:20
对李强的跟踪从这个时候开始。
据莎莎说,李强和他姘头的约会时间一般为下午,李强还美其名曰“下午茶”。可我看到李强确实是去喝“下午茶”了,他在一家港式酒楼约了个男客户,两人谈笑风生间消灭了一笼翠竹虾饺、一碟鲍汁凤爪、一碗萝卜牛腩以及一堆诸如雪梅娘、芒果班戟的甜点。
李强从酒楼出来后大概是15点13分,我跟着他走进一家沐足馆,听他大吼了一声:“照旧,玫瑰香薰沐足,24号。”老板哆哆嗦嗦去安排技师。
我心存幻想,说不定李强的姘头就是这里的技师姑娘。
当我看到一个盲人大伯进了他的隔间后,突然萌生一个奇思异想:莎莎怀疑了那么久的姘头该不是个搞“断背”的男人吧?
我瞅了一眼这里的沐足时间,每次45分钟。
于是我坐在沐足馆门外一棵大榕树下,耐心地等他出来。
午后的阳光在树阴的庇护下并不刺眼,反倒像雨滴一样淅淅沥沥地打在我的肩膀上、手臂上、裙子下方裸露的小腿上。假设现在是酷烈的七月,有这样的庞然巨伞,夏天也会显得非常遥远。
我感谢这个肮脏的城市,我感谢这棵洁净的榕树,我感谢生活带给我的所有快乐与折磨。是啊,生活总是美好的。
而我,放弃了美好的生活,居然在策划一桩谋杀!
风吹来一张旧报纸,我捡起看到头版的标题是——《被分尸的妻子,被通缉的丈夫》。内容大概是讲丈夫对妻子不满,争执过程中用钝器打死了妻子,后恐罪行被发现,更残忍地将妻子分尸,抛入江中。
我明白自己为何要放弃美好的生活了。
都是因为身边的丈夫!
如果我和莎莎的丈夫不出轨,我们需要实施这个杀人计划吗?
或许现在我正在一个无聊的会议中,但抚摸着结婚戒指,我的嘴角变得不再麻木;或许现在我正在一趟拥挤的地铁中,但看到丈夫通过短信发来的温柔的叮咛,我会感觉身边的喧嚣都不存在了;或许现在我正在热气腾腾的厨房中,拿起菜谱准备今晚丰盛的菜肴,尽管汗水夹杂在油烟里,尽管娇嫩的手掌泡在洗洁精里,但想起丈夫在品尝时的满意的笑容,想起丈夫像个孩子一样撒娇说“我还要吃”,想起丈夫饭后与我在沙发上一边做瑜伽一边看肥皂剧,想起丈夫睡觉前亲吻我最敏感的耳垂,我会认为这些辛劳都很值得。
然而,都是因为身边的丈夫,我不得不放弃美好的生活。
或者应该说,都是因为身边的丈夫,我的生活早已不再美好。
这些胡思乱想差点让我失去了注意力。李强大步流星地走出沐足馆,我借着大榕树的掩护,看清他的前进方向。
他走人前方不远的一条小巷。
我悄悄地跟了过去。
巷子里堆放了一些杂物,地上还有垃圾。李强没了踪影。
我往前走了大概两百多米,看见右侧有扇门,门上贴着几个字:乳娘酒吧。
有戏,我边想边推开酒吧的木门,嘎吱作响。
酒吧里一片漆黑。突然闪起一点亮光,原来是打火机点燃了一根蜡烛。难道李强就是在这种地方与他的姘头幽会?
我将自己隐藏在阴暗中,看到李强正和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阿姨面对面地坐着。这怎么可能是他的姘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强先开了口:“还有叶子吗?”
阿姨顿了顿,说:“有倒是有,不过最近风声很紧,你少点来。”
李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哎”,那 阿姨便起身,走到边上一个柜子旁,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会儿,拿出一包东西扔在桌上。
我终于明白“叶子”是什么了。
片刻,酒吧里就散漫出浓浓的烟味。挺呛人的,但我忍住没咳嗽。
阿姨也陪李强抽了一会儿,两人天南地北地乱侃一顿,直到阿姨瘫坐在椅子上,她的眼睛像死鱼似的拼命往外翻。李强直起身子,打了个颤,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钞票,塞进阿姨的内衣深处。
我蹲下来,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会被发现。
李强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撞倒了两把椅子。他用他那独特的大嗓门骂了一句“他妈的”,抬脚又踢飞了一把椅子,正好打到了我的身上。
他喘着粗气,凶神恶煞地朝我走来。我暗暗划十字。
他走过我的身边,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他又折回,冲着那阿姨说:“这次不过瘾,我过两天再来。”结果这一次,他的圆头皮鞋踢到了我的腿部。
完了!我的膝盖不停地颤动。
感谢肮脏的叶子,神志不清的李强只是略略站定了几秒钟,便再次踉踉跄跄地离开“乳娘酒吧”,我这才敢大口地呼吸。
事不宜迟,在这条隐蔽的小巷子,杀了他。
我悄悄跟在他身后,拾起地上一根铁棍。在此之前,我已经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手套。我一步步地逼近,他短短的发根都已清晰可见。
我正要抬手,迎面走来两个男人。唉…… 或许等他们走过了再说。 可他们却猛地把李强按在了地上。“不许动,警察!”
警察!难道我也被暴露了吗?不过他们好像没看到我,我马上悄声地把铁棍放在地面,静观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我再也不抽叶子了!”李强哭丧着求饶。
“呵呵,再加一条,抽叶子。这次找你不是因为叶子,是更严重的事情,请你到局里走一趟。”两个便衣警察一使劲,把李强铐走了。 我连忙转身,从巷子另一头离去。 他们一定没看到我的脸,那是一张写满沮丧的脸。
2月18日,13:03
在对李强的跟踪开始之前,我特地去拜访了猫婆婆。
她还在老地方,在那张摇椅上悠哉游哉地享受中午的太阳。
“猫婆婆,您好。”我依然毕恭毕敬地向她问候。
她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我很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看清我是谁。
“猫婆婆,是我,佳静。”我补充道。
“哦,哦,是佳静,很好,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嗯,也不是太好。”我的回答跟她一样没什么逻辑。
她又眯起了眼睛,我开始怀疑她是否要睡觉了。老年人好像对打盹特别看重,一次午休抵得上半个晚上的睡眠。当然,他们在晚上一般睡到凌晨四五点也会醒来了。有的人起床做运动,有的人睁眼看着天花板,回忆往事。
猫婆婆属于前者,她喜欢顶着清晨的簿雾,在小区里溜达。和她有同样爱好或者说是习惯的老人家,还会一边溜达一边拍掌。据说拍掌可以加速血液循环,对老年人的身体健康大有裨益。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尊重老年人的这种爱好或者说是习惯。首先跳出来反对的是一些夜归一族的年轻人,他们常常在酒吧厮混到深夜甚至凌晨,回到家中洗个澡,打开电脑跟刚认识的小妹妹聊一会儿QQ,才恋恋不舍地倒在床上。正当他们刚进入深层梦境时,老年人的拍掌声像是天然的闹钟把他们揪回现实。
后来反对的人更多了,主要是一些“三班倒”的工薪阶层。他们上完晚班也是凌晨五点多的时候,老年人的掌声使他们无法入睡。
于是反对者在小区里竖起标语,对长者们指手画脚,更动用自己在物管处的关系,指使小区保安驱逐早上锻炼的老人家。
可老人家也是业主,物管处也颇为头疼。后来通过斡旋,调和了双方的矛盾,达成了暂时的一致:老人家仍享有早上锻炼的自由,但禁止发声,尤其禁止拍掌,而反对者必须马上撤下不文明的标语。
矛盾是调和了,但裂痕却永久地产生了,难以弥补。
这是两个时代之间的裂痕。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想起我的妈妈,眼泪便潸然落下。张军对我这种眼泪总是不屑一顾,他冷冷地说: “这个世界需要规则。”
我很想反驳一句“难道这个世界不需要爱吗”,但我把这句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下肚子,宁愿它在胃里翻滚、发酵。
张军也是那些反对者之一,而且在后期更成为了他们的领袖——他既不是夜归一族的小年轻,也不是疲惫的夜班工人,他只是觉得这场斗争很有趣,而他需要在斗争中找到自己的成就感,一种征服他人的成就感。 猫婆婆一定很憎恨他吧。
“你找我什么事呢?”猫婆婆打量着发呆的我。
“哦……我想好了,我准备去做那件事。”
“嗯?哪件事啊?”
“就是那个……西绪福斯诅咒。”
“西绪福斯诅咒?什么来的?是可以吃的吗?”猫婆婆脸上的不解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的不解让我也很不解。
“不是您告诉我的吗?”
“不可能!我一个糟老婆子懂什么呢?”
“可您是见多识广的猫婆婆啊,传说……”
“传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对吗?”猫婆婆的眼睛总算瞪大了一些。
“是的。”我毕恭毕敬地点点头。
猫婆婆却摇摇头,“那些都是谣言,谣言可畏,众口铄金。关键是这里,你相信便有,不相信便无。”她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相信您。”我坚定地说。
猫婆婆又摇摇头,“不是叫你相信我,是叫你相信你自己,”她顿了顿,接着说,“西绪福斯诅咒也是如此,只存在于你的想象中。”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管有没有西绪福斯诅咒,我相信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声音,我便会去做。是这样吧?”
猫婆婆开始哈欠连连。
“我不打扰您的午休时间了,”我正欲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补充道,“对了,我替我先生之前的野蛮举动道歉。”
猫婆婆怔怔地盯着我。是不是勾起了她不愉快的记忆?
看她一直不说话,我向她鞠了个躬,扭头便走。身后响起猫婆婆今天第一次洪亮的声音,“我从未憎恨过你的丈夫,哪怕他一度是敌人。”
我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但我内心最软弱的地方被捅了一下。
2月17日,18:38
回到妈妈家里,看见她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身子蜷缩成一团,远远望去,跟一个盒子差不多大小。我鼻子一酸,眼泪便潸然落下。
“妈,明天我要做一件事情。”
妈妈没有任何回应,客厅一片死寂。
“妈,明天我准备去杀人。”
妈妈的眼角动了动,浑浊的眼球盯着我。
“妈,对不起……”
妈妈很吃力地抬抬手,我赶紧迎上前去,不由自主的就跪下了。“妈,对不起,女儿不孝。但……您会帮我的,对吗?”妈妈一脸不解,我继续说,“明天……明天我一早就会出门,可您要对别人说,我一天都在家。”
妈妈好像有点明白了,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骗人……是不对的。”妈妈的声音有点颤抖。
“妈,您不也在骗人吗?您说您跟郝 大叔只是互相倾慕的点头之交,可难道您未曾在肉体上出轨?今天发生的一个事情让我回想起小时候有一次陪您和爸爸去医院,有个护士对你们俩讲,你们都是O型血……这个记忆后来竟消散了……长大后当我得知自己是A型血时,早就忘了你们俩的血型,根本没有一丝的疑虑……可今天我突然回想起这个片段,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不可能是您和爸爸的亲生女儿。从您生我的时间与您跟郝大叔互相倾慕的时间来看,这种惊人重合的背后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其实我是您跟郝大叔的孽种。”
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其中一些措辞的使用连自己都有点惊讶。妈妈怔怔地盯着我。是不是勾起了她不愉快的记忆?
我于心不忍,然而为了让她替我作假证,只有攻破她的心理防线。“妈,我不是怪您骗了我,只是我从小就很压抑——爸爸一定是有所察觉,他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看,不管我表现得多么乖巧,受到奖励的始终是哥哥,而挨巴掌的始终是我。您又总是那么隐忍,凡事都让着爸爸,这就更激增了他的气焰。我猜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惩罚您,惩罚您的不忠。明天,我也要去惩罚一个不忠的男人,您如果能替我的幸福着想,就帮帮我吧。”
妈妈浑浊的眼球好像冒出一丝湿润。我快支撑不住了,说了那么多残酷的话,只是为了博得妈妈的怜悯。可谁来怜悯妈妈?她的不忠也应该是被迫的,假如爸爸对她好一些,或许就不会将她逼到这步境地。
妈妈依然沉默,客厅依然一片死寂。我背转身去,不想让她看见我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还是我自己重新想办法吧。
“我懂了,你明天都会在这里,帮我收拾东西。”妈妈的声音很小,可我听得异常清楚。我背对着她,点点头,准备回我的房间。
“对了,还有一个事,”妈妈的声音义响起,“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不骗你了——你不是我跟郝大叔的女儿。”
我转过身来,有点无助地看着妈妈,好像在听一份审判书。
“你是你爸爸跟外面一个女人的女儿,她生你的时候就死了。你爸爸认为你是个祸根,所以对你怨恨有加。我的隐忍确实没能让你得到保护,你受苦了……”妈妈的声音听上去显得特别遥远。
“对不起,妈妈——”
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
2月17日,15:05
“我觉得交换杀人会更好一些。”莎莎把我带到沙面区,望着一排排英租界时期留下来的旧式建筑,突然发表她的观点。
“你的意思是,你帮我杀张军,我帮你杀李强?”
莎莎点点头,“否则怎么叫交换呢?”
“我还是觉得自己的丈夫中自己来裁决会比较好,”我也发表我的观点,“就像时下流行的什么换夫、换妻游戏,面对陌生人总有点别扭。”
“哈哈,我就怕我们女人会心软嘛,而对陌生人反而胆子更大。”
我沉吟片刻,“这个……也有点道理。”
莎莎好像一直在热切等待我的这种网应,听到我这样讲,立刻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照片,指着中间的那个男人说,“这就是李强。”
我瞥了一眼,“挺好认的,很富态。”
“典型的暴发户,”莎莎咬牙切齿道,“他和他姘头的实证我已经掌握了,剩下的就交给你用完美犯罪来解决。他每天下午都会来这个沙面公园附近,你跟踪一下他,最好等他跟姘头幽会完了就把他干掉……”
“天啊,这么快就要我想出一种完美犯罪的手法,电太为难了吧?”
“不需要太高深,又不是让你弄个什么密室杀人,或许只要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就行了。比如,你能证明自己明天一天都在家里。”
“呵呵,我妈不会为我作假证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莎莎眨巴眨巴大眼睛。
“好啦,那我今晚就回去跟她谈谈吧,反正我小抱什么奢望。对了,我杀了李强后,你什么时候帮我杀张军?”
“你不是说还没掌握充足的实证吗?”
“这倒是,反正除了杀李强,我明天还会努力寻找张军背叛我的证据。”
“那祝你顺利咯,保持联系。”莎莎又眨巴眨巴大眼睛。
我将照片还给她,顺口说了一句,“你儿子挺帅气的。”
“长大了别学他老爸那么花心就好。我们全家都是O型血,我儿子是双子座的,听说双子座的O型就特别花心。可这也没办法啊,两个O型怎么也生不出什么A型、B型的了……”莎莎滔滔不绝地阐述她对星座和血型的看法,我却突然陷入了某段早已消散的记忆中。我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提速,好像坐在悬浮列车上,耳膜产生了那种轰鸣。
“佳静,你发愣干吗?先别想什么完美犯罪啦,回家休息一下吧,你这两天也累了,实在不行,就还是自己杀自己的老公好了……”
2月17日,14:00
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个能帮我的人。他叫范特西。
我拉着莎莎来到“红砖区”。这里曾经是一些旧厂房,后来经过改造,成为艺术家的聚集地。范特西开的工作室叫“圣女的救济”,跟东野无关,就是搞搞摄影之类,偶尔他也搞搞摄影对象。
范特西是典型的文艺男青年,比我小大约八岁。他并不是花心,只是来者不拒。我曾在聊天时嘲笑过他交往了两个晚上的对象,那是一个小象身材的文艺女青年,连我作为女人都看不过眼的那种身形,却被范特西津津乐道了半个小时。我问他:“你很饿吗?”他说:“有点,可能是饥不择食吧。”我发了一个有点下流的笑脸表情过去:“饥不择食也总不至于吃大便吧?”
范特西说我跟他网上聊天时完全像个男生,很多粗俗的表达竟会喷薄而出。我也惊讶了自己的这种变化。我在他面前很自然就会袒露心扉,他在我面前也是如此,因此他说我们俩是“灵魂在交流”。
“你是唯一一个深入我灵魂的女人,而且是唯一一个纯净到让我没想过与你上床的女人。”范特西说这句话的时候,专门选了一个很严肃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这句台词是夸我还是贬我,也王不知道他这句台词说过多少次,但我还是相信了,并且很由衷的欢心。
于是,我答应了他见面的请求,终于从线上的交流转为线下。与其说是线下,不如说是地下。我始终带着些许的忐忑不安,就像怀春少女的第一次约会。而这种忐忑不安,又化成了一种微妙的负罪感。
为什么会有负罪感?我也说不清楚。我并没有背叛我的丈夫,他经常莺歌燕舞,而我却独守空房,这次是我难得出来呼吸自由的空气罢了。
第一次见面,让我彻底放下了心理上的负担。范特西很讨巧地邀请我去欣赏小野丽莎的演唱会。开演前一个小时,我和他坐在旁边的向日葵两餐厅内,我一边看着落日,一边苦苦等候一份墨鱼面。加拿大冰酒都快喝完了,微醺之际,他拿出推荐给我的一本书。
《爱情没那么美好》,作者是法国的Brigine Giraud,女性。文字风格近似于张小娴,书的封面则赫然写着:爱情死亡之前,有十一种弥留的状态。
“人在弥留时,总能有看破红尘的造诣。而爱情在弥留时,何尝不是道尽风流、还原到最本真的模样?情何以堪,更 待追忆似水年华。”
这些台词从他薄薄的嘴唇流淌出来,弹奏着醉人的韵律。
那一刻,我想我是真的有点迷失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保持了与范特西的距离,当然我是指身体上的距离。他也很有风度。从不使用对其他女性的那些轻佻的手势。
除了最后一次见面。
我在他的工作室尽情地让他为我拍照。他突然将我拥入怀中。“就让我犯一次罪吧,哪怕以后我会因此孤独终老。”
这些合同从他薄薄的嘴唇流淌出来,弹奏着醉人的韵律。
那一刻,我想我是真的完全迷失了。
然而我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优雅地离开了“圣女的救济”。
我事后在想,或许我当时希望他能不顾一切地朝我扑过来,撕烂我的衣裳,把我按倒在地,长驱直入。而他却还是保持了懦弱的风度。
从那天起,我们恢复了线上交流,一如从前。
拉着莎莎前往“红砖区”的路上,我脑海中像放电影一般地捣腾着记忆中这些每秒24格的画面。范特西一定会帮我的,因为他是如此地理解我。
可画面却切换到现实的场景:“圣女的救济”的招牌早就改成了“恶魔迷宫”,我深知这与二阶堂黎人无关,因为眼前的范特西正铿锵有力地把一个女模特按倒在地,念念有词,“就让我犯一次罪吧,哪怕以后我会因此孤独终老。”
这些台词从他薄薄的嘴唇流淌出来,弹奏着醉人的韵律。
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莎莎已将我拉到了沙面区。
“你爱他。”莎莎的话直接得像一把刀子。
“没有啦。”我的脸颊有点发烫。
“骗谁呢?你刚才那么失魂落魄……早知道我让范特西用相机给你拍下来,作为铁证,哈哈。话说回来,你真没跟他那个过?”
“当然没有,我跟他只是灵魂在交流。”我把重音放在“灵魂”上。“莎莎小姐,我可不像你哦,你跟大卫……”
莎莎听了一脸坏笑。
2月17日,13:13
202房的门前,是冯阳警官。门开了一半,张军穿着睡衣,歪歪斜斜地站在门口。他丝毫没有让冯阳进屋的意思。“我在忙呢,有什么可以帮你?”
“张军先生,我只是刚好路过,想请教你几个简单的问题。”
“好吧。”
“张军先生,小辣椒在金羊路的房子你去过吗?”
“冯阳警官,我没什么印象了。”
“很遗憾你会没有印象。”
“请你说重点,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很忙。”
“前两天那起盗窃案我们已经侦破,盗窃团伙被捉拿归案,赃物也一并收回。这几个笨小偷居然连墙上的塞尚名画都不放过,当然是在不知晓那是赝品的情况下。而我们让窃贼把所偷财物放回原处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冯阳托了一下眼镜,看了看张军的表情,继续说,“我们发现,金羊路165号101房,也就是小辣椒名下的这套物业的布局和内部设施,与西城路378号101房,也就是你家基本一致。如果说因为这两个楼盘都出自同一个开发商之手,且恰好两者风格过于相似而早被买家广为诟病,所以两个房间的结构与布局的趋同尚可理解,那么内部设施的趋同甚至连细微处都高度一致就有点让人震惊了。我们做了充分的调查,房间内的家具、电器、挂画都不是购房时原配的,全部为后期购置。我们甚至发现,你们两套101房连朝向都一样。”
“惊人的相似也不代表什么吧。小辣椒有问过我装修的事情。”
“我无权干涉别人的私人事务,但如果牵涉到犯罪,则另当别论。”
“犯罪?冯警官,请你把话说清楚了,否则我告你污蔑。”
“张军先生,别动怒,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不用我把话说清楚,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我现在还没掌握更多的证据,所以只是来向你求证一下。我大胆猜测,林福寺那天去的并不是你家,而是小辣椒的家里。”
“如果警方破案是靠猜测,那会有更多平民喊冤了。”
“你的不在场证明并非牢不可破,要知道,你曾有十五分钟跑出去买黑牌威士忌,这十五分钟里林福寺可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冯警官,假没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我将林福寺带到了金羊路165号的住所,可在那短短的十五分钟内我又是如何到达西城路378号呢?要知道,这两个地方相距至少二十分钟的车程,更别说还没包括实施犯罪的时间。”
“确实,你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这两个高度相似的房间仍将是我破解谜团的切入点。张军,虽然上头没把你当作嫌疑人,但我还是会时刻监视你。你别想着逃跑,小辣椒可不是一个好的榜样。”
“逃跑?我没犯罪,何须逃跑?”
“没犯罪就好,我也希望你没犯罪,这样我也轻松一点。”
“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忙了。”
“好的,保持联系。”
冯阳准备离开202房时,我和莎莎迅速转移到三楼。
“佳静,这到底怎么回事?貌似很复杂。”莎莎的手心都出汗了。
我保持着镇定:“别紧张,虽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张军一定与某个犯罪事件有关联,至少小辣椒的失踪与他一定有关系。”
“这样会影响到你的计划吗?”
“或许会影响,但也或许会创造出意想不到的契机。列了,我觉得光凭我们俩的脑袋可能不够用,我想到另外一个能帮助我的人。”
“好,我们一起去找他。”莎莎也镇定下来了。
2月17日,9:26
“小懒虫,起床啦!”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竟是莎莎。她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我以为你打着探望妈妈的幌子,幽会什么初恋情人呢。”
“你有病啊?呵呵,满脑子净是这些东西。对了,你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你妈让我进来的啦,我说是你好朋友。你妈很高兴,说你很久都没回来看她了,还说你们俩昨天聊了一天呢。
我想起昨天跟妈妈聊到的婚姻问题。
莎莎拍了我一下,“别发愣啦!我昨天好像在路上看见小辣椒了,你以前拿过她的照片给我看,我多少有点印象,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她。我们今天要返回R市,不能再耽误时间。”说完她又捏了捏我的胳膊。
我彻底清醒了:“走,等我一下,我很快就洗漱完,我们一起回去。今天我们的第一站便是张军,我要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对了,上次他说准备搬到他妹妹空置的房子去,如果没记错,那里是雨山路43号202房。”
2月16日,11:22
“妈,我回来啦!”
我进门就开始嚷嚷,却看见妈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我有点心酸,或许是我太久没有回家看她,她好像对我的归来并无太大的喜悦。
她默默地站起来,准备去厨房给我做午饭。
“妈,我和张军可能快要离婚了。”
妈妈怔怔地盯着我,浑浊的眼球透出一股不可思议。
“我们在一起几乎一句话都不说。而且,他好像有外遇,最近经常夜不归宿。”我尽量解释,好让她明白我的境况。
妈妈依然怔怔地盯着我,而后又转头怔怔地盯着墙卜的照片。
那是我爸爸生前的照片。
“离婚……”妈妈终于开口了,“这对于我们这个岁数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谁那都是命。”
“可我想给自己一次重新选样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重新选择的就是对的?”
妈妈的反问让我语塞。
我赶紧转移话题:“那你试过出轨吗?或至少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保守的妈妈一定会告诉我没有,但爸爸对她实在太糟糕了,如果我处于她那个位置,我很难想象自己连一丝念头都未曾萌发过。
“我试过。”妈妈的声音很小,可我听得异常清楚。
“真的?”我拉着她于瘦的毛。
“是的,反正你爸爸也走了那么久,我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了。早在三十多年前,我和邻居郝大叔动了倾慕之情。虽说是倾慕,可那时候的我们没有什么很出格的举动,连互相多看两眼,都看得那么小心翼翼,唯恐泄露天机。表面上我们只是点头之交,可真到了没人的时候,我们会敞开心扉地聊天,和他一起聊天的口子是我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时光——要知道,我不是很擅长表达,而你爸爸估计嫌我太含蓄,也没什么跟我交流,家里的气氛是很压抑的。”
“那你们就没有那个?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没有,只算是精神上的交流。”
“我很想知道,精神上的出轨和肉体上的出轨,哪个更严重一些?”
妈妈摇摇头,走进厨房给我做午饭。或许我问的问题超出了她所能回答的范围,或许甚至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婚姻,在妈妈的字典里,是那么神圣,又是那么地沉重。
2月15日,17:42
“佳静,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我疑惑地看着莎莎。
“你是故意装傻还是咋了?我是问你怎么看待下午猫婆婆说的事情。”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从她那里出来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走神了,不好意思。”我连忙向莎莎道歉。
“有什么不对劲的呢?我感觉她说得很有道理呢。虽然那个所谓的两绪福斯诅咒并不那么靠谱,但小影响我们要杀掉自己丈夫的决心嘛。”
“你已经决定了?”我试探性地发问。
“当然啦,”莎莎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含糊,“与其等着自己的幸福生活被硬生生地抢走,不如自己毁掉生活重新寻找幸福。”
“你今天说的话都特别有哲理啊。”
“给自己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这有什么错吗?”
“嗯……问题是你想好怎么下手了吗?猫婆婆说需要实施完美犯罪,也就是把人杀了,自己还不会受到怀疑。”
“这个我还没想好,干脆买本什么推理小说看看,找点灵感。”
“哈哈,真有你的,莎莎。不过我的问题比你复杂,我不仅需要思考如何实施完美犯罪,而且还需要找到张军出轨的实证。”
“难道你脱在还没有实证吗?”
“没有,由始至终都是我的猜测,顶多是一些蛛丝马迹,但那些蛛丝马迹也经不起推敲,他完全可以抵赖说是空穴来风。”
“那佳静你在当杀手前还要当个侦探,把证据调查清楚。”
“是的,否则西绪福斯诅咒就无法圆满。”
“那我们明天开始行动吧。”莎莎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我摇摇头,“我想明天回我妈妈家一趟,好久没回去看她了。”
“你妈不是……”
“是啊,她不在R市这里,她在临近R市的T镇,距离这边大概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吧。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去度假,只是去看看她。”
“那你把地址告诉我吧,我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你。”
我正要告诉莎莎那个地址,莎莎突然问我:“你看过彭浩翔的电影《出埃及记》吗?里面有关于杀夫组织的描述,据说每个妻子都想暗中杀害自己的丈夫,比如给他的饭菜里下一种慢性毒药,最终让他咳嗽致死。”
“莎莎,你该不是问我这种让人咳嗽的毒药在哪里可以买到吧?”
“佳静,请忘了我刚才这么荒谬的言论。”
我一本正经地对莎莎说:“我只记得电影里面有一句话——当一件事情荒谬到一定程度时,就不会有人相信,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2月15日,16:04
我拉着莎莎的手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一片宁静的绿地。
“哇,这里好漂亮哦!”莎莎的反应不免有点夸张。
“你仔细看看周围吧,”我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排护栏处,“尤其请你低头看看下面是什么。”
莎莎的脸色开始变得发白。
我很镇定地娓娓道来:“没什么可怕的,每个城市都有自己隐私的一角,这里就是。这条河涌已经腐臭得厉害,立项整治也迟迟不见效果,后来被某个聪明的官员加以利用,在河涌的周边围上护栏,铺上绿地,还像模像样地摆放了跷跷板和秋千,让这个死角焕发出新的生机。”
“可这难道不是一种徒劳的掩饰吗?”
“只要你不低头看繁华的底部,你依然会觉得幸福。”
“佳静,你带我来这里该不是教育我这个道理吧?”
“莎莎,我是那种人吗?呵呵,我带你到这里来,是让你见见传说中的猫婆婆,传说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一个老太婆。”
“这儿连人都没有一个呢。”
“莎莎,你的视力还真不怎么样,看那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莎莎看见一张巨大的摇椅,摇椅上一个老太婆正在享受下午的太阳。
我们走近摇椅,朝猫婆婆鞠了个躬。
“猫婆婆,您好。我是佳静,这是我的好朋友莎莎。”
猫婆婆用慵懒的眼神打量着我们俩。
“猫婆婆,听说您见多识广,所以我们专程来请教一些事情。”莎莎居然比我还主动,直奔主题。我捏了她一下,因为我怕猫婆婆生气。
猫婆婆很宽容地笑了:“是啊,我确实见多识广。你们想了解什么呢?”
莎莎冲我吐吐舌头,意思是:别含蓄啊,猫婆婆很愿意贡献自己的智慧。接着她把我们丈夫出轨的事情告诉了猫婆婆。
“总而言之,我们有点想杀了他们。”莎莎好像是在做什么专题发言。
我的心头一颤,莎莎居然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最隐秘的愿望说了出来。
是的,我恨张军,恨他的薄情寡义。虽然暂时没有拿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他经常的夜不归宿,身上有不属于我的香水味,甚至是衣服纽扣上不小心带出的棕褐色长发,都仿佛在向我宣布:“我早已厌倦了你。”
如果要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杀他的念头,我也无从告知。或许就是刚刚,或许是上周的某一天,或许是去年的某一天,或许是他没跟我说一句话的那天,或许是因为我摔碎了一个碟子而被他打了两巴掌的那天,或许是我们连一次夫妻生活都没有的那个月,或许是他甚至连短信都懒得给我发的那段时间。
可我担心,像猫婆婆这么睿智的老人,会怎么看待谋杀。
猫婆婆又很宽容地笑了:“只要你们想做的,就大胆地去做吧。人生没有几次真正的冲动,必须好好的把握。”
莎莎激动地拉着猫婆婆的手说:“您说得太有道理啦!”
猫婆婆恢复了最初的慵懒的姿态:“别高兴得太早,你们去杀人的时候,最 好能让对方陷入西绪福斯的诅咒。”
我们俩完全傻了,呆呆地看着猫婆婆。
“两绪福斯是谁,你们知道吗?”猫婆婆没等我们发问,抢先问我们。
我像个小学生一样举起了手:“我知道,西绪福斯是风华之王艾奥罗斯的儿子,科林斯城的创建者。他以狡猾机智闻名,他的机智令他囤积了大量的财富,他的狡猾使他敢于戏弄死神塔纳托斯和冥王哈迪斯。最终,他被诸神判决要将一块巨石推上陡峭的高山,每次当他用尽全力、将大石快要推到山顶时,石头就会从其手中滑脱,借着自身的重量又滚下山去,西绪福斯只能重新开始推动巨石。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且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
“他好可怜哦。”莎莎不禁说道。
“不,他很幸福,”猫婆婆纠正,“他深知自己的痛苦,所以很幸福。”
我们俩又一次完全傻了,呆呆地看着猫婆婆。
“猫婆婆,您说得太有哲理了,但能否直接讲讲西绪福斯诅咒是什么?”莎莎今天真是个急性子,这种态度要是放在平时,猫婆婆早就生气地扬长而去。
猫婆婆很宽容地笑了:“佳静已经说明了西绪福斯的遭遇,而这也将是被你们杀死的人在死后的遭遇。”
“死后?您是指灵魂?”
“是的,死后一段时间内,人的灵魂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那……您是指灵魂会推什么巨石吗?”
莎莎这个问题引得我“噗哧”笑了出来,猫婆婆却异常严肃:“不是,死后的灵魂如果陷入西绪福斯的诅咒,会不断试图杀害那个杀死他的凶手。” 我感到背上一阵寒意。
“能具体一点吗?”我和莎莎几乎异口同声。
猫婆婆咳了一下:“中了诅咒的灵魂和西绪福斯一样,不肯到达另外一个世界,_而选择停留在此地,因此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去不断‘谋杀’那个杀死他的人。当然,作为亡灵,虽然有很多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特异功能,比如穿墙、飞翔之类,但他们在实际上是不可能去杀人的——因为他们不可能用手去拿起这个世界的物质。而灵魂又往往有另一种特质,那就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死去,更有甚者会失去死亡那个时候的记忆,所以他会乐此不疲地进行这种徒劳的谋杀,直至灵魂的重量从21克消减到17克。”
我和莎莎将信将疑地互相对视了一下,再次异口同声地问:“那怎样才能让我们的丈夫在死后也陷入这种诅咒呢?”
“很简单,要让西绪福斯诅咒启动的条件只有两个,一是要确定你们谋杀的对象有背叛爱情的实证,二是要在进行谋杀时得以实施完美犯罪。当两个条件兼备时,灵魂受到西绪福斯诅咒的概率将超过87.3%。”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些科学般精准的数据从何而来,但看着猫婆婆充满智慧的双眼,我忍住了没打岔。
“那你们都准备完成西绪福斯诅咒的杀人吗?”
面对猫婆婆的这个问题,我一下子难以回答。这次轮到莎莎举起了手:“是的,如果照您这么说,我希望我丈夫死后的灵魂也受到这种折磨。”
一阵凉风刮过,我感到寒意更浓。我拉起莎莎的手,对她耳语:“我们还是走吧,这个荒谬的问题我们需要慎重考虑。”
猫婆婆居然听到了,她斥责道:“一点也不荒谬!皮兰德娄在《六个寻找作者的剧中人》里说过——人生充满了无数荒谬,这些荒谬甚至毫不害臊的不需要真实做外表,因为它们本身就是真实的。”
猫婆婆看着惊呆的我们,继续说:“没有什么比婚姻、比爱情更荒谬了,多少人活在爱情的幻象中、活在婚姻的牢笼中,每天重复着无谓的挣扎,又每天强迫自己趋于暂时的安宁,这难道不也是一种西绪福斯的诅咒吗?
看来最终惹怒猫婆婆的是我。
我们再次向她鞠躬,快步离开。身后响起猫婆婆今天第一次洪亮的声音,“你们别忘了,西绪福斯的诅咒虽然可以折磨死者的灵魂,但同时也会折磨生者的灵魂,这样的心灵枷锁从来都是双刃剑。”
我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但我内心最软弱的地方被捅了一下。
2月15日,15:25
冯阳走后,张军显得特别失落。
我知道他为什么失落,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没事吧?”
他颓废地缩在巨大的滑轮沙发上,像是回答我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不断地喃喃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很想告诉他,小辣椒肯定没死,她只是藏起来了。
可我说不出口,我的心在隐隐作痛。
最终,我选择对他说:“我回娘家几天,或者一个星期吧,你在这里保重了,别太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哼哼了两声,算是同意我的离开——其实我早已习惯他这种爱理不理的反应,就像在跟空气对话一样。
当我走出家门后,竟看到莎莎站在我们小区里。
我如遇知己一般地奔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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