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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14-7-24 08: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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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村长办公室的门关得严严的。
“六届,二十四年……说我干得太长的人也有,不过,如果身体还听使唤的话,我真想再干他一届。”现任村长大屋看着面前的樫村浩介说道。
“我能理解。”
“樫村君,我想确认一件事。村里眼下正在进行的公共事业和开发项目,你能接着搞下去吗?”
“那当然。”
“动物园周边地区的开发一定要搞好。”
“一定搞好。”
“谢谢你。这样我就可以下决心了。只要你能接着搞下去,我就可以安心退下来了。”
高畠村下届村长的换届选举就这样决定了。
“晚生不胜惶恐。”樫村浩介向老村长深深鞠躬,“晚生虽然还很不成熟,但我有决心继承大屋村政的传统,为高畠村的发展尽力。”
大屋村长高兴地连连点头。目睹了“村政禅让”这一幕的村长助理高桥和会计有动,脸上也都浮现出满意的表情。
樫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看了坐在靠墙的一把钢管椅子上的津川良治一眼。津川则冲樫村眨了眨一只眼睛。他们俩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班同学。以前,津川在大屋村长手下担任青年部部长和消防队队长。他跟樫村约好,如果老村长大屋退位,将在下届村长选举中担任樫村的竞选参谋。
“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啊。上一代樫村村长的孙子竞选村长,好事啊!高桥,你说是不是啊?”大屋村长笑着说。
“是啊是啊,下这个决心不容易啊。把县政府财务科的工作辞了回到村里来嘛。”
“这样一来,村公所也会充满青春气息的,三十六岁的村长就要诞生啦!”会计有动高兴地发表意见。
三位元老谈笑之中,戴着银边眼镜的总务课长汤川进来了。汤川五十多岁,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他拿着厚厚的一沓文件走到樫村面前。
“那么,我就跟您汇报一下关于选举的日程安排吧。”汤川说话的口气,已经完全是对村长说话的口气了。
樫村赶紧从西服内兜里把记事本掏出来:“您说。”
“现任村长任期届满是半年之后的七月底,选举将在现任村长任期届满三十天以内举行,所以选举告示要在七月上旬公布。经过五天竞选,第六天投票,即日开票。委托金五十万日元。依照前例,参加竞选者的事前说明会在告示公布一个星期之前召开,事前审查在三天之前进行。”
樫村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匆忙做着记录。
“还有,您的户口打算怎么办?”
“什么?”
“参加竞选跟户口倒是没有太大的关系,除了县知事和市、町、村议会议员的选举,参加其他竞选不管户口在哪里都有被选举权。不过,关于选举权,需要在告示公布三个月之前把户口迁过来,否则您没有权利投自己一票。今天是二月一号,完全来得及,但一不留神也许就忘了,您最好还是早些把户口……”
“我说总务课长,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以后再说吧。”大屋村长不耐烦地打断了总务课长汤川的话。
“就是的,也不差这一票嘛。”高桥村长助理苦笑着说。
汤川课长嘟哝了一句“那倒也是”,随即合上了文件夹。
高畠村是位于N县最北边的一个约一万二千人口的山村。但是,这里的人们并不保守,也不喜欢争斗。整个山村分为五个地区,村长、村长助理和会计这三位主要人物,分别来自三个地区。三位主要人物一致推举樫村参加下届村长竞选,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可以跟樫村对抗的竞选对手的可能性,就说是零也不过分。
虽然高畠村最北端的北城山地区,这回也有人以“反对开发”为口号,嚷嚷着要参加竞选,但能得多少票是可以数得清的。上届村长选举,是否接受县里在高畠村建设产业废物处理场的问题成为竞选焦点。反对派阵营大张旗鼓地宣传,使大屋阵营一度产生了危机感。结果呢,反对派得了还不到一千票,而大屋村长得了八千多票,以压倒优势取得了胜利。
大部分高畠村村民希望的不是保住山川,而是振兴山村的“观光资源”,以及抑制年轻人流出的“雇用措施”。虽然有人背地里大骂本地的建筑公司,反对开发,作为开发促进派的大屋还是在村长的位子上稳稳坐了二十四年。
听了三位元老的话,樫村冲他们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墙上的地图。
墙上贴着两张北城山地区的白鹭高原的大地图。
左边那张通称“西面”地图。前年完成的产业废物处理场已经被自豪地用红笔标示出来。反过来说,就没有像样的产业也没有观光资源的高畠村而言,这也如实反映了其无可奈何的经济状况。建设产业废物处理场,将造成土壤污染,也会引来大量的巨型翻斗车,这是任何市、町、村都不愿意接受的。高畠村大胆地接受了这种“麻烦设施”,不但本地的建筑公司赚了钱,从县里得到了数目可观的补助金,也促进了高畠村的发展。全天候的射箭场,灯光网球场,棒球场,足球场……画在地图上的这些设施,都是从中得到的好处。
樫村的视线转向右边那张地图。
右边那张地图通称“东面”,这回县里要在这里修建一个动物园,动物园的主要设施是“人与动物接触的广场”。在巨大的广场里,放养猫、狗、山羊、绵羊、矮种马、兔子等动物,对孩子们开放,让孩子们有接触动物的机会。还要修建动物表演的舞台与观众席,以及可以放映关于动物的录像和展示关于动物的图书的展示馆。另外,可以让人们饲养的狗自由活动的遛狗场、可以跟宠物一起进出的饭店和餐馆的建设也在计划之中。
知道了县里的建设计划之后,大屋村长立刻表态同意把这个动物园建在高畠村。没有别人跟他争,因为这个动物园具有潜在的“麻烦设施”的要素。在动物园一角将建一座“动物管理室”,每天都会有县内各保健所送来的被养主扔掉的野狗野猫,据初步试算,每年要超过一万只。
樫村的视线扫过地图上写着“动物管理室”的位置。按照大屋村长的构想,要以动物园为核心,把高原东面建成大型娱乐区。地图上已经画上了多处娱乐设施:配置着运动器械和游戏器具的迷宫,采集昆虫的森林,卡丁车游戏场,巨大的观览车,还有……樫村的视线停在“推杆高尔夫球场”几个字上。
“什么时候辞职?”
“……”
“樫村君!”
“啊?”樫村回过神来,把脸转向大屋村长。
大屋村长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樫村:“你怎么了?发什么愣呢?”
“没……没有。对不起,您说什么来着?”
“我问你什么时候辞了县政府的工作。”
“预算经知事审定以后,立刻向上边提出辞呈,正式辞职要等到年度末。”
“要完美地辞职。千万不要引起县里的不满,否则像咱们这样的小山村,县里伸出一个手指头,就能叫咱们灰飞烟灭。”
会计做了个鬼脸,村长办公室里的人们大笑起来。
樫村也笑了。
终于有了真实感。辞掉县政府财务科的工作,回村当村长,作为一村之主,尽情发号施令。在这里,肯定可以体味到在县机关供职的时候绝对体味不到的乐趣和成就感。
樫村不再看地图。
仅存的一件心事没有了,什么都不用 担心了。只要当上村长,就能去掉那件心事。把“推杆高尔夫球场”的计划改动一下,让占用十八号球洞所在的“果岭”换个地方,就万事大吉了。
[2]
从村公所里出来以后,从山上吹下来的寒风,立刻就把樫村浩介与津川良治的鼻子和脸都吹红了。
“喂!樫村村长!”
“别说废话!”
两人说笑着钻进了津川的车里。
“太棒了!”津川满脸笑容地说,“我早就知道大屋村长点头了,可是,村长助理或会计要是反对的话也很麻烦,没想到这么顺利!”
“都是托你良治的福。谢谢你啊!”樫村转过身子冲津川鞠躬。
津川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千万别这么说。是我求的你嘛!你接受了我的请求,要说感谢呀,应该是我感谢你。”
“要是四年前那次换届选举,我肯定会拒绝。”
“现在时机成熟了嘛!对了,浩介,到你家看看去?”
“嗯,带我去看看吧。想看看到底荒废成什么样子了。”
独自一个人在家乡生活的母亲七年前就去世了。母亲刚去世的时候,为了整理遗物,樫村每次休假都要回家,后来就不怎么回来了,三年以来一次都没回来过。
“要是想住的话,得好好修理一下。”津川说道。
“都荒废到不能住的程度啦?”
“是的。简直就是一座鬼屋。”
樫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修理了。虽然那是曾祖父倾其所有盖的一幢在当时算是非常奢华的房子,现在也该翻盖了。住新家,老婆由纪子和孩子们一定很高兴。
县道边上,有一块用楷书写的“津川建筑公司”的招牌。招牌后边是一座可以俯视村公所的五层高的大楼。津川建筑公司被人们揶揄为高畠村的“建筑业总承包商”,村里一多半建筑公司都在其伞下。长期以来跟大屋村长关系密切的津川建筑公司经理还没退休,所以其长子津川良治只能在公司里当专务理事。毫无疑问,正是为了迎接自己的时代的到来,津川良治才推戴樫村当村长的。
村公所周边还有一点城镇的气氛,车开出十五分钟以后就是满目青山,路边的房子也突然减少了。
“喂,浩介,今天怎么办?还住保夫那儿?”
“不,今天还得赶回去。”
“今天还得赶回去?”
樫村沉默了。刚才正好从“事故现场”通过。
“浩介!”
“嗯,对,今天得赶回去。”
“干吗一定要赶回去呢?喝一杯庆祝一下嘛!”
“我也想喝一杯庆祝一下,可是,明天知事要审定明年的预算。”
“又是一场争夺经费的战争吧?”
“可不是嘛,税收一年比一年少,入不敷出啊。”樫村很不情愿地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县政府财务科的科员。
和日本其他大多数县一样,N县的财政状况也很严峻。新年度的预算规模是七千五百亿日元,四年连续少于上年度,属于超紧缩型。法人事业税自不必说,快到期的邮政储蓄的县民税利息也下降了。为了填补地方交付税的不足部分,只好增加临时财政对策公债,也就是“赤字县债”的发行量。明年的支出削减到什么程度,将成为知事审定的焦点。县政府各部、各科之间的攻防,将是非常激烈的。直到内部公布,预算的改订都要继续,得做好开夜车的精神准备。
“既然那么严重,为什么不在审定之前就把工作辞了呢?”
“那可不行。你没听会计说吗?要做到完美辞职,把最后的工作做好。如果在预算搞定之前辞职,就会被人骂作临阵脱逃,以后也许会遭到报复的。”
樫村半认真地说着,脑子里浮现出财务课长片桐那双眼角吊得很高的眼睛。片桐是从中央机关调来的,是樫村的“天敌”。有他在,就没有樫村的出头之日。如果没有片桐,樫村这次也会像四年前那样,拒绝参加村长竞选。
车子进入南城山地区不久就看到了樫村一族的集落。反对开发的北城山地区,比这里的集落好得多,樫村他们讥讽北城山地区的人是“北边的家伙们”。
樫村可以看到自己的家了。瓦坏了不少,从远处就可以看出屋顶高低不平。
津川放慢车速:“你怎么回去?”
“让保夫把我送到车站,坐火车回去。”
“浩介,你现在根本就不开车啦?”
“不开了。”
津川看着樫村的脸问道:“你上大学的时候不是开着到处跑吗?”
樫村依然目视前方:“不开了。城里用不着。”
“在乡下没车可不方便。”
“抽空去驾校练练车!到了,谢谢你,停这儿吧。”
樫村推开车门正要下车的时候,津川对他说:“你那边审定工作结束以后,咱们聚聚吧。把朋友们都叫来,庆祝一下。”
“不好吧,那样的话,我要参加村长竞选的事还不得透露出去啊。”樫村严肃地说。
津川笑了:“浩介呀,你可真是城里人了。在咱们村里呀,你要参加竞选的事情,到不了明天就尽人皆知了!”
[3]
真没想到自己家的房子已经破烂到这种程度了。单从外观上来看,完全可以称得上津川所说的“鬼屋”了。
推开木门走进院子里,走在跟步幅不合拍的有间隔的踏脚石上。院子里的树木全死了,玄关的推拉门也朽了,用力拉开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声音。
家里的空气活动起来。昏暗中散发着些许发霉的味道。
玄关本来有防雨门和玻璃门两道门的,按说家里应该很干净,可是一进门就是一堆沙土。樫村犹豫了一下,也没脱鞋就走到里边去了。
家具早就搬出去处理掉了,家里显得空荡荡的。又粗又大的顶梁柱像一棵大树立在屋子中央。
樫村先来到客厅里。如果把周围的推拉门全拉开,就是一个三十叠0的大厅。以前祖父当村长的时候这里人来人往,到了选举的时候,这么大的一个客厅总是挤得水泄不通。人们头上缠着“必胜”的头巾,前来为祖父助威。
想起当时家里热气腾腾的景象,樫村心里一阵发热。在幼年樫村的心目中,选举就是过节,赶得上盂兰盆节,甚至比过年还热闹。
樫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祖父是一个伟大的人物。父亲总是提心吊胆地看着祖父的脸色说话,所以在孩子的眼里缺乏魅力。也许是因为祖父看透了父亲没有能力吧,祖父没有让父亲接替他当村长。当时的后援会谁也没有推举父亲的意思,祖父只好点名让大屋来继任了。
父亲在田里默默耕耘,一直到去世。父亲作为樫村一族的正支,什么都没干成,分支的那些碎嘴子都说父亲“没出息”。樫村运气不错,作为正支的独子,考上大学离开了家乡,谁也没有理由说他没出息。
樫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真没想到自己又回到高畠村来,而且还要竞选村长。
在县里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意,财务科的工作也很适应。干了两年理财的工作以后,开始负责中枢预算,很快就升为主任科员,一切都很顺利。
财务课长片桐宗雄把樫村的一切都毁了。
七年前。年仅二十八岁的片桐作为高级公务员,从中央机关下来,最初在环境科当课长。片桐跟樫村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比樫村低一年级,不过在大学里没有 见过面。片桐刚上任就到樫村这里来表示敬意,当时樫村认为片桐是一个很懂礼貌的人。
但是,片桐的态度很快就变了。在楼道里碰上,连看都不看樫村一眼。樫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也非常不安。自己是怎么得罪了片桐的呢?过了一段时间他才从一个环境课的女职员那里了解到。
有一天,片桐请几个同事吃饭,酒过三巡,片桐说起程村的坏话来。
“我特意去跟他打招呼,他呢,摆主任科员的臭架子,爱答不理。”
听了这话樫村脸色变了。当时的情况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也许真像片桐所说的那样。搞预算忙得不可开交,脑子里除了数字以外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也没有反应。
两年以后,片桐调到财务科当课长,成了樫村的顶头上司。对此樫村早已做好了精神准备。从中央机关下来的,一般都是先当一个不太重要的课长,然后“学习”财务。片桐当上财务课长以后就开始欺负樫村了,手法相当卑劣。只要抓住一点根本算不上问题的问题,就让樫村站在窗前,像教训小学生似的大声训斥他笨蛋无能。
就在这时,也就是四年前。津川和几个老同学来找他,动员他参加村长竞选。有的说:“大屋村长的肝脏病越来越重,说要找个合适的年轻人接他的班呢。”有的说:“反对在西面建设产业废物处理场的人们气势高涨,拥立了候选人,我们也得拥立一个能战胜他们的候选人。”有的说:“县里的干部当上村长,咱们村就可以通天啦!”还有的说:“你是樫村老村长的孙子,你这条件,再合适不过了!”
几天以后,樫村给津川打电话,拒绝了他和老同学们的请求。当时樫村虽然有所动心,但到底还是舍不得扔掉县财务科的工作。虽然每天在财务科里如坐针毡,但坚持几年,等片桐调回中央机关之后,自己就有了出头之日,其他上司和同事还是同情樫村的。受片桐欺负的经历,会变成自己的财产,将来当上课长甚至部长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情况发生了变化。
几年过去了,片桐还没有被调回中央机关。原来。片桐不想调回去了。去年夏天,他对知事说,要把骨头埋在这里。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有的高级公务员从中央机关下来以后,喜欢上地方,认为在地方上更有发展前途,不想回中央机关了。片桐也属于这种人。这对于樫村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片桐宣布留下来,就等于宣布将来想当这个县的知事,就是当不上正知事,也能当上副知事。那样的话,樫村从现在到退休的二十五年间,都会被片桐捏在手心里。都怪自己当时无意中冷淡了片桐。
所以,当他知道津川这次又来请他竞选村长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
“这次竞选的焦点是关于东面的开发。开发赞成派肯定胜利,你就跟我回村参加竞选去吧!”津川拼命说服,樫村不由自主地点头答应了。
当然了,要过河光有船还不行。樫村有家,有老婆,还有两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老婆由纪子会答应吗?儿子们要离开熟悉了的学校和朋友,转学到村里的学校去,愿意吗?樫村为此非常苦恼。
辞掉县政府的工作回村竞选村长——樫村第一次对由纪子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的时候,由纪子表示坚决反对。于是樫村就慢慢说服她,跟她彻夜长谈。由纪子出生于一个比高畠村还要小得多的贫寒的山村,她并不讨厌乡下生活,城里的生活让她觉得憋屈得慌。这里既说不上乡村也说不上都会,人们明明生活在地方,却学着东京人说东京话,表面上是城里人而内心却是乡下人。在这样的地方也待够了。
没想到儿子们跟母亲的想法是一样的。当樫村婉转地向儿子们透露要回高畠村的时候,得到了儿子们的一致赞成。他们都讨厌现在的学校,至于朋友嘛,可以在村里的学校交新朋友。从儿子们闪亮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们也想摆脱这个叫人压抑的环境,也向往着未来的新天地。
于是樫村找到津川,表明自己愿意参加高畠村的村长竞选,并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那就是百分之百当选。这也是由纪子向樫村提出的唯一条件。辞掉了县政府的工作,如果村长不能当选,以后的生活就没有保障了。津川用拳头捶打着自己胸脯对樫村夫妇说:百分之百当选!包在我身上!
津川没有说谎,今天在村公所的村长办公室里,津川的保证得到了证实。
高畠村的原始预算是四十二亿日元。
这个数字跟樫村在县财务科摆弄的预算数字比起来,是一个相当微小的数字。但是,如果当上了高畠村的村长,就不只是摆弄数字,而是可以直接支配这笔钱,成为高畠村的掌舵人。樫村当上村长以后,片桐也有可能找机会欺负他,不过到了那时候,片桐就不是顶头上司了。如今地方自治权越来越大,国家也在把权限下放到各县。而且如果片桐真想坐上县知事那把交椅的话,也得跟县下各市、町、村的行政长官搞好关系。
没有问题,可以回去当村长,而且可以当一个能跟县上讨价还价的“强势村长”。
橙村满怀信心地想道。
眼下,樫村正仰着头,看着被那根巨大的顶梁柱顶起的高高的天花板。
关于家的记忆还很清晰。祖父时代喧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樫村猛然回过头去,因为他真的听见了声音。
马上就知道是谁了。那人虽然想在顶粱柱后面把自己藏起来,但由于太胖了,身体还是露出来一点。
“保夫!出来吧!看见你了!”樫村像小时候那样喊道。
顶梁柱后面慢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傻乎乎的,不好意思地笑着。
堂弟樫村保夫,堂叔家的老二,他家离这里只有五十米远。保夫今年三十四岁,比樫村小两岁,天真烂漫,跟上小学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身体的动作跟大脑的转动同样慢。
“浩介哥哥,回来啦?”
“啊,回来了。”
“还……离家出走?”
“不了,今天不离家出走了。”樫村笑了。
上中学之前的一天,樫村被祖父骂了一顿,决定离家出走。保夫也跟他一起离家出走了。在白鹭高原的山道上,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到天黑。
“叔叔婶子在家吗?”
“……嗯,在家。”
“我想请你开车送我去车站,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啦。”
保夫看着樫村的脸笑了一阵,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过身来,满脸得意地要说什么。
肯定又要说那句话了——樫村做好了精神准备。
“那天晚上啊,我看见一辆摩托车从山上冲下来了……”
“知道了,我都听你说过好几次了。”樫村说着,勉强做了一个笑脸。
已经是十四年以前的事情了。早已被人们忘掉了的“酒井久惠突然失踪”的骚动,只有保夫还记得。当时,派出所的警察来找保夫了解情况,保夫觉得非常荣耀,以后见人就要吹嘘他在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景。
警察根本就没有相信保夫的话,因为那天晚上下着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雨,跑不了摩托车。不对,警察从一开始就蔑视傻保夫,根本就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这对于樫村来说是幸运的。保夫的话没有错,只不过从山上冲下来的不是摩托车,而是一辆右侧大灯被撞坏了的汽车。
保夫慢慢走出樫村家,向自己家走 去。樫村也从家里走出来,关好门,正要去追保夫,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脸转向小仓库,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过去似的,走到小仓库前面拉开了门。
还在那里!在散乱的农具里,那把铁锹的锹把露在外面。
刹那间,封闭的记忆的外壳裂开了一道缝。
大雨浇在脖颈上。
千万不要停!
大雨啊,千万不要停啊!
心里这样念叨着,挥动铁锹拼命挖坑。
闪电划破夜空,他似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
我这是为了你好……
抓住女人冰冷的手腕,拖过她那窈窕的身体,一脚把她踹进挖好的坑里。
挥动铁锹,把刚才挖上来的土填回去。
先埋住她的脸。
大雨很快把她脸上的泥土冲掉,纸一样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拼命挥动铁锹继续填土。
苍白的脸消失了。
胸部、腹部、双脚、右手,相继消失了。只剩下左手露在外面。
那只左手的手指……似乎抽动了一下。
还活着?
抑或是错觉?
真的还活着?
心脏狂跳着。像秒针一样记录着时间。
雷声。
管他死了还是活着,埋!
刚才挖出来的土全部填回坑里,女人被埋了起来。
[4]
三月底,樫村辞掉了县政府财务科的工作。
此后的日子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了——忙。首先是改建装修房子。本来樫村是打算盖新房子的,但是由纪子反对,说再也盖不了这么大的房子,她就想住这座老房子,孩子们也赞成母亲的意见,只好大规模改建装修老房子。
一千八百万日元。樫村从津川手里把估价单接过来以后,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但津川说这只不过是通常价格的七折。眼看就要当村长了,家里会来很多客人,总不能太寒酸了,于是樫村把所有的存款都取出来,还在当地信用社借了不少钱。
光是挨家挨户登门拜访就走破了一双鞋。一直在办公桌上跟数字打交道的樫村,一天到晚强颜欢笑跟人打交道,搞得他身心疲惫。抽空去驾校练了几回车,觉得自己能开了,就买了一辆很小的轿车。这也是听了津川的建议,竞选之前不要太招摇了。
竞选对策会议每天都在召开,周末也不休息。
竞选事务所的人选,事务所的位置,竞选诺言和竞选口号,事务所和竞选车上的广告牌,竞选海报上的照片……要做的事情好像永远都做不完。
竞选之夏终于到来了。当地报纸以《大屋村长的继承人》为题报道了樫村,以《为弄清开发之是非决一雌雄》为题报道了北城山地区的候选人青柳进。有的报纸的标题是《城山地区的南北对决》,竭尽煽动。高畠村的竞选气氛一下子变得浓厚起来。
樫村家的房子已经改建装修完毕,三十叠的大客厅恢复了多年以前生气勃勃的景象。
“喂!海报班的!樫村的樫这个汉字太难了,改成片假名,赶紧通知印刷厂!”
“大家听好了!已经正式决定了!七月二十三号出竞选告示,二十八号星期天投票,当天开票!”
“用预制板搭建的事务所电灯不亮,赶紧过去看看!”
津川的行动最引人注目。长年担任大屋村长竞选委员会的青年部部长的他,像一只高丽鼠似的忙碌着,与其说是竞选参谋,倒不如说是一个负责全面竞选工作的大管家。
离公布竞选告示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
樫村家的书斋里所有竞选委员会的干部都到齐了,全是樫村小学到中学时代的同学——津川、押田、镰仓。樫村坐在正中央。
津川非常快活地首先发言:“一切顺利!真想马上就投票选举啊!”
“北城山地区怎么样了?磨蹭了很长时间候选人也定不下来,结果还是青柳进出马吗?”胖乎乎的镰仓问道。镰仓外号“大佛”,担任樫村的秘书。
“噢,决定了。除了那个小胡子,北城山地区找不到第二个候选人。这回嘛,也超不过一千票。”
樫村的竞选对手青柳进今年四十二岁,旅馆经营者。号称革新派候选人,选举之前就提出了“反对在高富村建设动物园”的口号。为了表明他的决心,选举事务所设在了通向白鹭高原的道路的入口处。
“村议会议员的情况怎么样?”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押田。押田常驻选举事务所,负责对外联络并担任会计,眼镜片比瓶子底还厚,从某个角度看上去,眼睛是实际的两倍。
“十四个村议员,八个站在我们这一边,两个支持青柳,四个还没有表明态度。”津川回答说。
樫村听了,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我说良治,还没有表明态度?这是怎么回事?”
“啊……嗯……这个嘛,实在是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快说嘛!”
津川撅着嘴道:“没准这四个议员打算再推举一个候选人呢。”
“再推举一个候选人?开玩笑吧?”
“有人说了,浩介是一度抛弃过高岛村的人……”
听了这话,樫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上个月,樫村挨个登门拜访了十四个村议员,除了支持青柳的那两个议员以外,都表示支持樫村。
“浩介,不用担心,影响不了大局。”
“是吗?”
“当然。今天晚上我再去做做说服工作。”津川用轻松的口吻说道,说完以后站起来,“我得走了。”
“去哪儿?”
“去村公所。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下午一点是竞选事前说明会。县选举委员会的,警察、邮局局长都要出席会议,要检查一下文件全不全,有没有违反公选法的地方,琐碎事情多着呢。”
津川刚要出去的时候,由纪子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托盘里是四份咖喱饭。
“津川大哥,吃了再走吧。”
“不了,回头再吃。”
由纪子满脸笑容地目送津川出去。然后恭恭敬敬地把咖喱饭放在押田和镰仓面前。搬到高畠村以来,由纪子明显变得开朗多了。孩子们也比在城里的时候快活了,父母忙于竞选,也顾不上督促他们学习,每天都在山上玩到天黑。
一时头脑发热回到村里的樫村,现在才意识到,竞选前景并不是那么乐观。说是百分之百当选,樫村却没有实感。去投票的人们,真的会写我“樫村浩介”的名字吗?说是会有七八千人投我的票,可我跟这些人都没有正经在一起说过话。
此前还比较含混的不安感有了具体化的东西。本来站在自己这方的四个村议会议员态度发生了变化。难道真如津川所说的“影响不了大局”吗?
下午,樫村和押田、镰仓一起商量怎么回答当地报社送来的调查表,要把“促进开发”的大道理用简短的文字加以概括,费了不少脑筋。
津川回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他的脸上失去了以往那种轻松的笑容。
“怎么样了?”樫村急切地问道。
津川呆呆地站着说道:“果然又有一个人参加竞选。”
樫村和押田、镰仓互相看了一眼,最紧张的当然是樫村。
“是谁?”樫村的声音变得沙哑了。
津川扑通一声坐下来,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具体是谁还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说过,我参加竞选的事一天之内就会传遍全村吗?”
“所以我也很吃惊,保密工作做得怎 么这么好呢?”
“喂!就是猜你也猜不出是谁吗?”
“我猜呀,很有可能是奥山的姐夫。参加村长竞选的话,除了那小子不会有别人。参加说明会的是代理人,可是这个代理人不说他是代表谁来的,所以我只能猜,不敢断定。”
樫村就像被人打了两个嘴巴。
“奥山这小子,叛徒!”镰仓愤怒地骂道。
奥山道也,也是樫村的同班同学。现在想起来,自从樫村开始准备参加竞选,奥山就没有露过面。其他同班同学,就算没有成为竞选委员会的成员,至少也都前来看望樫村,给他加油助威。
“良治,你真的不知道吗?你跟奥山的关系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押田讥讽道。
津川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我最近根本就没有见过奥山!”
“可是……”
“押田,算了算了。”樫村插进来劝解道。参加村长竞选的不是奥山,而是他的姐夫。樫村向面前的三个人打听:“奥山的姐夫是干什么的?”
“牙科医生。”镰仓答道。
樫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牙科医生?肯定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五年前在车站后面开了一家牙科诊疗所。浩介你也认识吧?比咱们高两年,校游泳队的柏木。那小子娶了奥山的姐姐。”
在樫村的记忆里是有这么一个人,虽然想不起来长什么样了,名字还记得。
柏木光助。
因为“光助”这两个字的发音跟樫村的名字“浩介”一样,都是“KOUSUKE”,当时觉得有亲近感。如果柏木光助也参加竞选,那就等于说是两个名字相同的人参加竞选。
“这下可麻烦了。写票的时候如果用的是平假名或片假名,就闹不清谁是谁,那样的票就得对半分。实际上这样投票的老人多着呢。”樫村心中的不安,押田替他说出来了。
镰仓也叫了一声:“姓也有可能弄混。樫村是‘かしむぅ’,柏木是‘かしゎき’,后面的平假名要是写得不清楚,也闹不清到底是投的谁的票,也得对半分。”
樫村喘了口粗气,盯着津川问道:“柏木真的要出马?”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上次选举就风传他要参加竞选,结果没人推举他,闹了个干打雷不下雨。”
“比这更重要的是,柏木是赞成开发呢,还是反对开发呢?”樫村急忙问道。
这个问题确实非常重要。如果柏木也是开发促进派的话,就不只是写错名字对半分的问题了,很有可能从樫村这里抢走一半选票。
“我去侦察一下。”津川说着站起来,看着樫村说,“不要紧的,浩介,我们还有村公所的三元老做后盾呢。”津川现在说话好像完全没了底气。
“可是,车站后面属于上郡地区,村长助理不就是上郡地区的吗?”
“……嗯。”
“村议会议员呢?不是还有四个人没有表明态度吗?难道要支持柏木?”
“……这我怎么知道!”
樫村生气了:“我说良治,当初……是你说的,我在这次竞选中绝对能胜利,是吧?”
“当然不可能失败!”津川也生气了,“我承认我情报摸得不准,不过,绝对不可能失败!胜利绝对是属于我们的!浩介,请你相信我!”
[5]
那天晚上,樫村一夜没有合眼。
刚才,津川来电话说,参加村长竞选的果然是柏木光助。“柏木是开发促进派”,“出马的理由是不能把高畠村交给坐降落伞下来的人”,“没有表明态度的四个村议会议员表示支持柏木”。“为了防止被大屋村长阻止,柏木这次出马参加竞选是在非常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津川用没有一点抑扬顿挫的声音通过电话把这些情报告诉了樫村。
樫村能够想到的不利局面都变成了现实。
柏木也是开发促进派,要跟樫村争夺选票,而且背后有四个村议会议员做后盾,说不定村长助理也在暗中支持。柏木是个牙科医生,就算只到他那里看过一次牙的人,从感情上也得投他一票。
外来人,抛弃过高畠村的人,坐降落伞下来的人……每句话都戳得樫村心疼。
选举开始以后,这些恶毒的语言还要在村里到处传播,听了这些话的村民会怎么想呢?肯定会讨厌我樫村的吧?这种话听多了。想法自然会发生变化。谁敢保证村民都投我这个曾经抛弃了高畠村的外来人呢?
樫村翻了一个身。
他把村议会议员的数目在心里反复比较着。柏木那边是四个,樫村这边是八个,多一倍,按理说是不可能失败的。但是,万一失败了呢?
失败这两个字怎么也离不开樫村的大脑。
绝对不能失败。青柳失败了还可以继续经营他的旅馆,柏木失败了还可以继续当他的牙科医生,即便落选他们也是不疼不痒。樫村跟他们不一样。县政府财务科的工作已经辞掉了,存款也没有了,而且还借了不少钱。一旦落选,连本带利赔个精光。
还不仅如此。
这还不能算完。
更要命的是十八号球洞……
这次选举,东面的开发问题是焦点,樫村第一次听津川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就非常不平静。赶紧把开发计划的详细地图找来。关于“那天”的记忆是十分鲜明的。以前烧炭人住过的小屋左边十米左右的灌木丛里,埋着酒井久惠的尸体,而那个地方正好在开发计划中被确定为推杆高尔夫球场的十八号球洞。
酒井久惠的尸骨将被挖出来!樫村胆战心惊。但是,这种恐怖随着出马竞选村长的决定消失了。如果在选举中胜出,利用村长的权力,可以让十八号球洞换个地方。万一落选,开发反对派当了村长,推杆高尔夫球场就不会修建,酒井久惠的尸体就不会被挖出来。
但是,如果开发促进派的柏木当上村长……
樫村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想。
记忆的外壳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大学四年级那年夏天。
很久没有回家乡了。为了参加第二天在村里举行的同窗会,樫村打算在家里住一夜,下午就开车离开了东京。进村的时候天早就黑了,还下起了雨,而且转眼就变成了倾盆大雨。就这样樫村也没有减速。那时候年轻气盛,对于开车也有一种毫无根据的自信。
在通向家里的县道上,大灯突然照在一个女人苍白的脸上。当樫村意识到危险赶紧踩刹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穿连衣裙的女人被撞飞,重重地摔在汽车发动机的盖子上之后滚落下去。樫村慌忙停车跑过去一看,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了。
女人的名字叫酒井久惠。
酒井久惠比樫村小四岁,所以她那一年应该是十八岁。年纪轻轻的就吸毒,跟哪个男人都能上床,上中学的时候名声就不好。
那时候樫村已经被一家有名的商社内定录取,毕业以后就可以上班了。当然,想到这些具体问题是把浑身湿透的酒井久惠的尸体塞进汽车的后备厢以后的事情。在保住自己的私心的驱使之下,樫村身上性恶的部分支配了他的行动。
汽车右侧的大灯和方向指示灯都被撞碎了。樫村趴在地面上,把所有的碎片都捡起来。谁都没看见,离这里最近的住家也有三十米。
樫村开车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把车停在自己家附近,然后悄悄摸进家里的小仓库里,抽出一把铁锹。
他开车继续顺着县道北上,进入北城 山地区。在立着“白鹭高原方向”的牌子的路口处右转上了山道。又往前开了两公里左右,有一块叫做“双子岩”的巨大岩石,樫村把车停在岩石下面,扛着酒井久惠的尸体上了山。顺着小路走了五分钟左右,在一个以前烧炭人住过的小屋附近的灌木丛里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起来。当时电闪雷鸣,下着倾盆大雨。
埋好尸体,开车顺着山道下山,悄悄把铁锹放回家里的小仓库,以惊人的速度往东京方向开。晚上十一点多跨过N县县境以后,用公用电话给母亲打电话说,因为学校有急事,今天晚上不回家了。然后给同窗会的干事打电话说,明天的同窗会不能参加了。那年同窗会的干事就是奥山道也……樫村坐起来,盘腿坐在被子上。
同班同学奥山道也……他的姐夫出马竞选村长。简直就是对樫村的突然袭击嘛。
这件事也太蹊跷了。
说什么不能把高畠村交给一个坐降落伞下来的人,这难道真是柏木竞选村长的理由吗?柏木也是开发促进派,将来执行的政策从根本上和樫村是一样的。
坐降落伞下来的——这是一种相当尖酸刻薄的说法,分明包含着恶意。樫村甚至认为这是向自己挑战,或者说是对选举的妨害。
柏木竞选村长跟奥山到底有没有关系呢?樫村的疑心大半集中在这个问题上。
上小学的时候,樫村跟奥山是同班同学,两人很要好,一起看漫画,一起采集昆虫标本,一起捉田螺……上中学以后来往不是很多了。奥山进了学校篮球队。经常跟津田在一起。捏村、押田和镰仓三个人合得来,一起进了乒乓球队。尽管如此,跟奥山的关系也不能说坏。上高中以后有时候也在一起说话。工作以后虽然联系少了,不过互相之间并没有仇恨。
但是,如果奥山怀疑酒井久惠的失踪跟自己有关系,会怎么样呢?
明天的同窗会我不能去了——十一点多了才打这个电话也许很不合适。当时说话的口气虽然装得很平静,也难免叫奥山觉得奇怪。电话是在大暴雨中的电话亭里打的,奥山要是听出来肯定会产生怀疑。酒井久惠正是那天晚上失踪的,奥山如果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会怎么想呢?
不能让樫村这样的人当村长——奥山一定会这样想。所以自从樫村回来以后,他一次都没露过面。他暗中行动,就连跟他关系不错的津川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鼓动他的姐夫出马参加竞选,目的就是把樫村搞垮……自己太多心了吧?
后来听说酒井久惠突然失踪以后,并没有在村里引起很大的骚动。派出所的警察虽然出动了,但是连“事件”或“事故”这样的词语都没使用,最后的结论是“突然失踪”。这个结论还是为了照顾酒井久惠的父母的心情。村里大部分人都在背地里议论:“肯定是跟着某个男人跑到人们找不到她的地方去了。”酒井久惠这个人,不管哪个男人叫她一声她都会跟人家上车,以前就在东京的男人家里住过很长时间。
保夫听别人说过,下大雨的夜里能抓到很多小龙虾。所以那天晚上保夫在县道一侧的沼泽地里抓小龙虾,他说看见有一辆摩托车从白鹭高原上冲下来了。派出所的警察听了保夫的话,都没往白鹭高原方向看一眼。
想得太多了,肯定是想得太多了——樫村在心里对自己说。
十四年过去了,就算那天夜里奥山对樫村打来的电话起过疑心,但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不可能还有疑心。第二天樫村就把那辆撞坏了的车办了报废手续。本来就是一辆很破旧的二手车,没有引起任何怀疑。打那以后,关于酒井久惠的事情,没有警察找过樫村,村里也没有任何人问过樫村。
对了……
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丢了一支圆珠笔。
事情发生好几天以后,樫村发现圆珠笔丢了,吓得脸色苍白,因为他分明记得那天晚上从东京出发的时候圆珠笔就插在上衣口袋里。找遍了自己住处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樫村认为不是丢在撞死酒井久惠的现场了,就是丢在扛着酒井久惠的尸体走的那条山道上了,要不就是掉在埋酒井久惠的坑里了。樫村自己安慰自己:忘了这件事吧,说不定是丢在大学校园里或上学的路上了。也许那天晚上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根本就没插着那支圆珠笔。
那支圆珠笔是两种油墨混合在一起,可以写出颜色复杂的字的新产品,是在东京池袋的一家百货商场买的,村里的文具店一定没有这种圆珠笔。
奥山在事故现场捡到了那支笔?
算了,别再想了!
樫村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事件对自己的折磨。所以,他没有去已经内定录取了他的那家有名的商社,而是在本县的县政府找了个工作。他要在离高畠村不远也不近的地方,静观事态的发展。
樫村听到了细微的鼾声,是身旁的由纪子发出来的。
重新躺下来的樫村,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次村长竞选,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如果能在选举中胜出当上村长,酒井久惠将永远长眠于东面的土地下。
[6]
七月二十三号,即选举告示公布那天的早晨。
短短五天的选战开始了。樫村浩介、柏木光助、青柳进,二十四年来第一次有三个候选人参加竞选。全村人口是一万二千二百六十八人,有选举权的人是九千九百七十八人。以前的选举投票率没有低于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也就是说,三个候选人将争夺九千多张选票。
早晨七点,樫村去高畠神社求神保佑必胜之后,来到高畠火车站附近的樫村选举事务所参加出阵式。事务所里热情高涨。村议会议员,小学中学的同学,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女广播员,津川建筑公司的职工,还有很多被动员来的老人,济济一堂,给樫村助阵。
樫村站在讲坛上,头部缠着写着“必胜”二字的头巾,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肩上斜挂着宽宽的红带子,红带子上用楷书写着“樫村浩介”几个大字。
“大家早上好!我就是高畠村村长候选人,樫村浩介!向各位问好!”
声音之大,连樫村自己都觉得吃惊。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几百双眼睛一下子集中在樫村身上,一群摄影记者手上照相机的闪光灯闪成一片。
樫村紧握麦克风,忘我地演讲:
“把高畠村变成县里最富裕的地方!把高富村变成全国最有魅力的地方!建一座有特色的动物园!大力开发其周边地区!增加就业人数!搞活山村!请大家把高畠村的舵把子,交给我!三十六岁的樫村浩介!”
简短的演讲结束以后,樫村马上钻进竞选车里,秘书镰仓紧随其后,开始了第一天的游说活动。车子刚一启动,车顶上的高音喇叭里就传出女广播员尖厉的喊声:“樫村,樫村,这里是樫村浩介!高直村村长候选人,樫村浩介!”
樫村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向车站前面准备坐火车去上班的人们招手。
“高畠村村长候选人,樫村浩介!请多关照!”
樫村一边向人们招手,一边转过脸来问镰仓:“良治呢?”
“侦察柏木的出阵式去了。”
樫村重新把脸转向人群,举着双手向人们招手。
“樫村,樫村,这里是樫村浩介!樫村浩介感谢各位大力支持!”
在车站附近转了一圈之后,竞选车 缓缓开上县道。按照计划,上午游说的地区,先是樫村的地盘南城山地区,然后是开发反对派集中的北城山地区。
竞选车开到樫村家附近的时候,樫村一族的人们和南城山地区选举对策委员会的委员们成群结队地迎了过来。女广播员热情倍增:
“樫村,樫村,樫村浩介!高岛村村长候选人,樫村浩介,到生我养我的南城山地区拜访各位父老乡亲来了!”
竞选车顺着县道北上。走了不到十分钟,沿路的人稀少起来。再往前走就是“敌方阵地”北城山地区。但是,樫村根本就不关心“泡沫候选人”青柳进,他关心的是另一个候选人柏木。趁着沿路没人,他掏出手机给津川打电话。他想尽快了解柏木阵营的情况,哪怕是早一分钟也好。
“良治,怎么样?”
“嗯……集合的人不算少。”
津川的话含混不清,集合在柏木阵营的人肯定相当之多。
“柏木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不能允许坐降落伞下来的人当高富村的村长……”
樫村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放屁!我们就这么老老实实地任他攻击吗?我也要反击!他柏木就没有弱点吗?”
“浩介,别生气嘛,选战才刚刚开始嘛!”
“不能这么不紧不慢的,选战只有五天时间!”
“我知道。”
“还有,出席这边的出阵式的议会议员只有七个人,吉田先生没来,就是那个面颊消瘦的老头子,是不是到柏木那边去了?”
“详细情况在事务所里说吧!这边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比这更重要的是你那边的游说!要从车里探出身子去,使劲挥动双手!”津川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樫村咂舌,扭头向窗外看去。
忽然又想起了十四年前的事情。左边是一块沼泽地,那天晚上,保夫就在这里捉小龙虾。樫村的视线模糊起来。
但是,当他看到青柳进的选举事务所的时候,精神马上又集中起来。
青柳进的选举事务所就设在沼泽地附近的一块空地里。真没想到青柳进把他的选举事务所设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这表明,青柳进参加竞选的目的不是当村长,而是借此宣传他的“反对开发”的主张。不是竞选运动,而是反对开发的运动。
樫村的大脑刚刚从过去返回现实,很快又失去了思考能力,因为他看见了路口那块写着“白鹭高原方向”的标示牌。
保夫的声音越过沼泽地,乘风而来。
“……那天晚上啊,我看见一辆摩托车从山上冲下来了……”
樫村突然想吐。
酒井久惠那张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
樫村不由得对开车的镰仓大叫一声:“大佛!掉头!”
镰仓瞪大了眼睛:“为什么?马上就到居民区了!”
“反正都是青柳进的支持者,一票也拉不过来。”
“哪能这么说呢?把对方阵营里的票拉过来,这才叫竞选哪!”
“别啰嗦!掉头!”
“可是,如果不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去做的话……”
“行啦!参加竞选的是我!不是你!”樫村情不自禁地发怒了。
镰仓脸色变了,女广播员的声音也停止了。
竞选车在前边一块空地上掉头往回走。
镰仓生气地看着窗外。樫村不理他,打定主意再也不进入北城山地区一步。
竞选车下山了。途中听到了柏木的竞选车上女广播员尖厉的叫声。
“柏木!柏木!这里是柏木!”
樫村还没顾上说什么,柏木的竞选车已经开到面前来了。只见柏木光助从车里探出身子,正在向路旁的人们摆手。引起了樫村注意的不是柏木,而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人。
没错!那个人正是奥山道也!
樫村的视线跟奥山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奥山的视线是冰冷的。
愤怒和恐惧交错着在樫村心中翻涌。推戴柏木的果然是奥山——想到这里,樫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向参加竞选的樫村先生致敬!”
两辆竞选车错车的时候,柏木的竞选车里的女广播员叫道。
樫村的竞选车里的女广播员也立刻叫道:“向参加竞选的柏木先生……”
“浑蛋!”樫村大声骂道,“那是敌人!”
女广播员吓得缩成一团。这个津川建筑公司的二十岁的女职员的眼眶里眼看着就噙满了泪水。
镰仓插嘴说道:“浩介,这是竞选的礼仪,两辆竞选车错车的时候都应该这样。”
樫村没说话。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了。
[7]
竞选车里的空气一直非常沉闷。
中午时分返回竞选事务所时,津川和保夫正坐在中间的桌子旁边聊天。
“哈哈哈!哈哈哈!保夫,你还不知道吧?”
樫村走近二人,保夫看着樫村,眼睛里闪着惊奇的光:“浩介哥哥,真帅呀!”
这时候的樫村没有心思理睬保夫,他在津川旁边的一把钢管椅子上坐下来。
“良治,我想问问你。”
“什么?”
“我想问你什么你不知道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吉田是怎么回事?”
“噢……这个嘛……”津川躲开了樫村的视线,“吉田出席了柏木的出阵式。”
“你说什么?”
村议会议员从八比四变成七比五了?
津川拍拍樫村的肩膀:“不用担心,我正琢磨着怎么反攻呢。”
“我怎么没看见你琢磨呢?”
“啊?”
“我只看见你跟樫村保夫在这儿聊天儿了!”
保夫第一次听到樫村叫他的全名,吓得直哆嗦。
樫村对津川怒目而视。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次村长竞选应该是轻松取胜。高樫村的三元老和村议会的大多数议员都站在樫村这一边,樫村的阵地可以说是坚如磐石。可是,选战还没开始就有四个人站到了柏木一边,今天吉田又站过去了,形成了“七比五”的态势。坚如磐石的阵地,为何如此轻易就崩溃了呢?津川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呢?
“吉田能掌握的票数还不如麻雀的眼泪多,无关大局。”
津川的声音让樫村觉得空虚。
“浩介,别着急嘛,不要紧的,肯定胜出。”
骗人!
樫村在想到这个词的那一瞬间,大脑剧烈地动荡起来。
骗……
眼前津川的那张脸,跟刚才柏木的竞选车副驾驶座上坐着的奥山的脸重叠在一起。
对了!上中学的时候,津川和奥山都是校篮球队的,两人关系特别好。
不过,樫村马上把就要从心里蹦出来的疑心压了回去。津川不可能是竞选对手的奸细。一个候选人,不相信自己的竞选参谋,还能相信谁呢?如果连竞选参谋都怀疑就完蛋了,竞选百分之百得失败。
樫村拼命说服自己要冷静,但是,他胸中的愤怒还是压抑不住。
“良治,吉田是上郡地区的议员吧?”
“是啊。”
“柏木也是上郡区的。你去告诉高桥村长助理,不要继续支持柏木!如果他不听劝告,我一旦当上村长,马上炒他的鱿鱼!”
“这……浩介……”
“这回我可是动真格的!我是把工作、把钱、把一切都扔掉,拼死来参加竞选的!”
“这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们可得帮我呀!你们可别忘了,是你们把我推举出来的!”
“所以……”
“所以什么?柏木和青柳就是竞选不上村长照样有饭吃!良治!镰仓!押田! 你们跟他们一样,也有饭吃!”
事务所里一片寂静。
津川垂下了肩膀,感情复杂的眼睛看着樫村。镰仓脸色苍白,默默地看着窗外。坐在里边的桌子旁边的押田则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厚厚的眼镜片里,眼珠好像葫芦一样扭歪了。三个女广播员肩靠着肩,胆怯地看着樫村。
樫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要是落选了,既没有去处也没有归处!你们想让我一家大小露宿街头吗?”
紧接着是茶碗被摔碎的声音。
里屋的门开了。面色惨白的由纪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8]
五天的选战转眼就要结束了。
村议会议员又有一个倒戈。樫村、柏木两阵营得到的村议会议员的支持数变成了“六比六”,势均力敌了。游说,街头演说,小集会……樫村从早到晚在村里奔跑着,嗓子也喊哑了。累得要死,气得要命,而且一天到晚疑心生暗鬼的。
对津川的不信任感不但没有从心中驱除,反而日益膨胀,渗入脑髓。
这么小的一个村子,作为竞选参谋,津川竟然不知道会有人出马参加竞选,这怎么可能呢?而且参加竞选的人是柏木光助,津川的好朋友奥山的姐夫!这只能理解为津川跟奥山串通一气。他们怀疑酒井久惠的突然失踪跟捏村有关,为了弄清真相,设了这个圈套!
津川的那句话现在可以挂上钩了。
“你上大学的时候不是开着到处跑吗?”
在村长办公室举行完“村政禅让”仪式以后,津川开车带樫村回那个很久没人住的家的时候,在车上说了这样一句话。那么喜欢开车的樫村为什么根本不开车了呢?这早就引起了津川的怀疑。还有奥山,他一直觉得那天夜里樫村打来的那个电话可疑。如果奥山跟津川在一起议论过这件事,两个人的疑点连在一起就能作出这样的推理:樫村在酒井久惠失踪的那个晚上打来一个可疑的电话,从那以后樫村就再也不开车了,这就是说,樫村开车撞死酒井久惠以后,把尸体埋了起来……想象的线延伸到这里的时候,保夫那句逢人便讲的话就成了推理拼图的最后一片:樫村的车在撞死酒井久惠的同时撞坏了一侧的大灯,所以保夫认为是一辆摩托车。
是樫村开着车从山上下来的,樫村把酒井久惠的尸体埋在了白鹭高原——津川和奥山作出了这样的推断。但是,这只不过是推断,还需要证据。于是津川和奥山就设计了一个让樫村“坦白”的圈套。四年前津川请樫村出马竞选村长的时候强调说,在白鹭高原“西面”建产业废物处理场是竞选的焦点,借此观察樫村的反应,樱村拒绝了,所以津川和奥山认为尸体不是埋在“西面”,而是埋在“东面”……试探樫村的机会终于来了。这回选举的焦点是开发“东面”,樫村接受了津川的请求。樫村回村参加竞选,主要是因为觉得在财务课长片桐手下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但是,津川和奥山并不知道樫村的真实想法,他们窃喜这下终于可以让樫村“坦白”了。樫村当了村长以后,一旦提出改变推杆高尔夫球场第十八号球洞的位置,就等于向他们坦白,酒井久惠的尸体埋在那个位置。
不!这只不过是自己瞎想——樫村这样祈祷着。
让我扔掉县政府的工作参加竞选,然后让我落选,弄个无家可归流落街头。津川和奥山为什么会那么残酷地整治我?
开车鲁莽的自己撞了酒井久惠,不但没有叫急救车,反而趁着下大雨把她给埋了。最后好像还看见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她也许还活着。自己才叫残酷呢,自己的罪过就是死了也不能被抹掉。就是在地狱里,也要遭到严厉的惩罚,每天都要在血海里爬来爬去……但是,津川和奥山为什么要惩罚我?
难道他们跟酒井久惠都有很深的关系?酒井久惠愿意跟任何男人上床,跟津川和奥山也上过床?津川和奥山对她有感情?若非如此又是为了什么呢?是对一度抛弃了高畠村的人的愤恨,还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冤仇?
对于这些想法,樫村真想一笑了之。
中学时代。津川跟奥山确实很要好。但是后来呢?津川说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柏木要参加竞选,很可能是津川的一时疏忽。利用选举为酒井久惠报仇。能达到目的吗?简直可以说是荒唐无稽。不可能有人能编排并导演这么大规模的“乡村戏剧”。
但樫村还是不能一笑了之。他已经被疑心之鬼附体,从疑心派生出来的妄想,既不能斩断,也无法终止。
“樫村!樫村!樫村浩介向各位父老乡亲发出最后的请求!我要努力工作!一定努力工作!请各位父老乡亲给我力量!”
选战最后一天的黄昏,樫村从竞选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拼命地挥动着双手。
“樫村!樫村!我是樫村浩介!请各位父老乡亲……”
樫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不管怎么拼命叫喊别人都听不出他喊的是什么,只有气息在他那被撕破的喉咙里进进出出。
晚上七点,樫村急急忙忙地赶回竞选事务所。
七点半要召开一个誓师大会,人们开始在事务所周围聚集。为了使自己占据有利地位,也是为了动摇柏木阵营的军心,樫村他们决定集合所有能够集合起来的村民,开这样一个誓师大会。按照规定,选战结束的时间是八点,他们就是要在结束之前再造一下气势。
樫村从竞选车上下来,快步朝事务所走去。他独自一人往前走着,镰仓已经辞掉了秘书的职务。离开事务所的时候,镰仓愤愤地对樫村说:“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樫村对镰仓的这句话没有任何感觉。昨天听到的这句话,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听到过的。
樫村进来以后,事务所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所有工作人员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樫村身上,没有人对他说一声“回来啦”或“辛苦了”。
只有正在吃面条的保夫笑嘻嘻地对他说:“浩介哥哥,回来啦?”
樫村没理他。他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的一张摊开的晚报上。
晚报上的大标题是:樫村优势,柏木猛追。
樫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押田!”樫村大叫一声。
押田表情紧张地走过来,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充满了不安。
“什么事?”
“为什么写这种报道?”
樫村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拽他的红带子,他猛然转过头去。
“浩介哥哥,你……真帅!”保夫傻呵呵地笑着。
“讨厌!”
保夫挨了骂,尴尬地咽了口唾沫。
“我看见你就恶心,滚出去!”
保夫的眼泪眼看着就下来了,他垂着眼皮看了橙村一会儿,转身默默地向门口走去。
“浩介,你不能这样啊!”押田的眼泪也快下来了。
“你别管!你先给我说说,晚报上这篇报道是怎么回事?押田!我们的优势在哪儿?分明是势均力敌嘛!”
“良治跟记者这么说的,形势对我们有利。”
“打他的手机!”
“我在这儿呢!”背后有人说话,是津川刚走进事务所里来,“怎么又生气了?”
樫村敲打着晚报说道:“写上优势就会松懈,明天就可能有人不去投票!”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这是战术!到了这种时候,那些一直在观望的人会把他 那一票投在优势这边的。而且,我们肯定胜出,这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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