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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14-7-24 08: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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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南袴市蓑石村两年前成了无人村。村子里的人慢慢老去,最后寿终正寝,于是共同体终于瓦解,以致消亡。我站在一个高坡上,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块块正被疯长着的、生命力强劲的野草覆盖着的荒地,以及夹杂其间的旧铁皮屋顶和裂痕处处的沥青路。
这个村子并没有死去。“醒来吧,蓑石!”这一呼唤人们走进无人村的运动已持续了一年多,虽然陆续有十四个家庭迁入,但仍然满眼荒凉,只偶尔能看见新车的白色和路上玩耍着的孩子衣着的粉色。
“这里变得越来越有人气了!”同事观山游香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这丫头入职才五个月,穿着打扮上还多多少少带着些学生味,故而在村民中人缘极好。
这些天,太阳落山越来越早,只见观山正手搭凉棚,远眺夕阳。
“好了,干活吧!”
“嗯,好!”
我们爬上高坡,在靠山处的一堵水泥墙停下脚步。住在那儿附近的居民曾来询问,这堵水泥墙是不是当年用来修复塌方留下的。
在市町村合并的时候,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蓑石村的公共工程档案也不知所踪,于是想着还是到现场去看一看吧。经勘查,果然是塌方留下的痕迹,一块宽度十来米的斜坡被混凝土板挡着了。我马上拍下几张照片,权作资料。
“行了,回去吧!”
我坐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一桩看起来很美好的杂事。”观山嘀咕了一声。
“发现新居背后有塌方的痕迹,这种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目前,消除居民的顾虑才是更重要的工作。”
“美丽动听的官话!垂水先生到底经验丰富。”
“公务员嘛。”
观山听了只是笑笑。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啊,对了,我画了这张东西。”说着,她扭身将手伸向后排座席,拿起一只长方形的黑色皮包,从中取出一张纸来。那是一张眼熟的蓑石村地图,上面却标满了各种红、蓝色标记,不知表示什么意思。
我接过地图,仔细看了起来。在开发蓑石的项目中,我们先是用很低廉的价格将那些无人居住的房屋从业主手里租下来,然后征募新的主人。像这样聚集而来的居民,我们私底下称之为“迁入户”。观山的地图上,红色和蓝色是用来表示这些“迁入户”的——泷山家是蓝色,丸山家也是蓝色,若田家红色,牧野家蓝色,长冢家红色……观山是用什么标准来分色的?虽然没什么人能看懂,但这张地图似乎并不受欢迎。要是被复兴课的人知道了,这个项目说不定就此泡汤了。
观山涂色表示的是:蓝色代表普通户;红色代表非普通户。
我皱了一下眉头。“太极端了,没收!”
尽管此时观山的神情有点儿尴尬,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地图折好,放入了自己的口袋,心想,得快点儿处理掉。
通向高坡的路仅容一辆轻型卡车通过,坡度不算太陡,但不能踩油门,只能踩着刹车慢慢下来。
下坡后,大约一两百米处就有一处民宅,这里是泷山家。
在观山的地图上,泷山家是被涂成蓝色的,也就是普通户,就是他提出要调查高坡水泥墙的。
也许是一早就发现我们的车来了,此时,泷山正等在家门口,专门迎接我们。
泷山正治原是邻镇的人,二十四岁,单身汉,大学毕业后在家待业了一年,现在南袴市一家电器行谋了份工作。
他一直等在门口,大概是想尽快知道调查的结果吧!我们停好车,走下坡。泷山深深鞠了个躬,像是在表达他的歉意。
“真对不起,让你们特地跑一趟。”
“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那么,结果怎样?是塌方留下的痕迹吧?”
我不能这么快就苟同,不然,再怎么温顺老实的人也会嗔怪我们:为什么把这样危险的房子推荐给他们?所以,我只能说:“眼下我们还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只是给现场拍了照片。我们打算去土木课查一下以前的工程档案。另外,还得找防灾课确认一下。”
“好的,辛苦你们了!”
泷山又鞠了一躬,似是怀着深重的负疚感。
汽车启动。我从后视镜中看到泷山脚步沉重地走回了家。
进出蓑石村的路只有一条,但进了村后,路就横七竖八了,这大概是毫无章法地用小路将分散四处的住户联系起来造成的结果。因为一心想着泷山家的事,我们下意识地选择了一条较宽敞的道路,而这条路最容易多事。
果然没多久,我们见前方路边的一幢民居里冲出个女人,她站在路中央,试图伸出双臂挡住我们的去路。
“怎么,又是你们?我说了多少遍了,别从这儿走,从那边走!你们脑子是不是真的坏了?”我刚停稳车,女人就开始对我们大发雷霆。
她叫河崎由美子,档案记录是二十九岁。但眼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女人明显眼角下垂,眉宇间还刻着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并不止这个岁数。
在观山的地图上,河崎家被涂成红色。
“对不起,我们正急着赶路。”
“哪有坐着向人赔不是的?太过分了!”
“嗯,你说得对。”
我松开安全带,刚想下车,耳边却传来刺耳的回复:“行了!快走吧!这话也是我想对你们的番场课长说的!”
我重新系好安全带准备离开,可河崎由美子一点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只得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慢慢踩油门,可她还是不挪半步。我生怕反光镜碰上她的发梢,那样的话,她很可能会叫来警察,一直闹到天黑才肯罢休。
当我们的汽车从她身边开过时,她煞有介事地捂住了鼻子。
“怎么回事?”观山关上副驾驶座一侧的车窗后问道,那神情是诧异多过不满。
“谁知道呢?”
“为啥走刚才那条路就不行了?”
“她害怕汽车尾气有毒,不愿意我们在她家门口开来开去。”
“哦,她有呼吸系统的毛病?”
“这倒不清楚……只听她说过,汽油里含铅,人吸入尾气后会铅中毒。其实,汽油禁止含铅已经是几十年以前的规定了。所谓汽油铅中毒,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真是怪事。”
“那你向她解释一下不就行了?”
真有那么简单,也不用将她家涂成红色了。
“我当然和她说啦。”
“那结果呢?”
“她说,既然你没法断言世界上所有的汽油都不含铅,那就有可能含铅。”
“哈哈!”
二
走访是复兴课的一项常规工作,目的是探访迁入户,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泷山家屋后有塌方的痕迹这件事,就是在走访时获知的。借走访之名与居民打个照面,还有一个用意是观察居民有没有做太过出格的事。凭良心说,我觉得,似乎这方面的成分更多一些。
那是9月刚过半的一个下午,天上的卷积云分外漂亮。车过林木地带,阳光便洒了下来,远山也开始染色,蓑石迎来了秋季。
按照事先安排,这天应是先去泷山家,再到河崎家,最后才去上谷家转一转。但由于顺路的关系,结果还是最先访问了上谷的家。
蓑石的迁入户中,有三户是单身,上谷是其中之一,且待业在家。
据说,来蓑石之前,上谷曾是大阪推销教学参考书的营业员,因为工作强度大,没多久便辞职不干了。辞去工作后慢慢地手头就变紧了,他只得一边自己种点儿蔬菜,一边满大街转悠找工作。
上谷住的是一幢红色屋顶的两层楼洋房,前院开阔得足可以停放一辆大巴士。
车停妥后,动作敏捷的观山一下车便望见上谷家前院的一角竖着一样东西。那是个抛物面接收天线装置,比卫星电视接收天线还要大上两圈,看上去像是自己用铁管制成的。
“垂水先生,这是什么玩意儿?”观山用手抚摸着铁管问道。
“手工制作的天线接收装置。”
这个天线直径一米左右,听说主体是从商店里买来的,外围设备及后续安装则是他自己动手完成的。
“你好,垂水先生。又在定期走访呢?”耳旁传来招呼声。
是上谷。估计是见我们停了车后一直不进门,便亲自出来迎接了。
上谷景人,三十一岁,微胖,有点儿不修边幅。不过胡须剃得很干净,头发也修剪得整齐清爽,并无邋遢之感。他戴着眼镜,脸色红润,但看上去好像情绪不佳。
“啊,你好!真是好久不见。这位观山小姐记得曾经向你介绍过。”
“是的,上次提起过。”
观山仓促地打着招呼,回头指着天线说:“这天线,真酷!”
原本以为称赞一下他的手艺会令他高兴,没想到上谷的表情却变得抑郁起来。“唉,这鬼东西……请,请进!”
虽然是单身汉,上谷的家还是收拾得很干净的。
“不好意思,座垫还没买。下次来,应该会有了。”
在厨房沏茶的上谷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给我们端来了大麦茶。就这样,我们三人围着小小的圆桌在起居室里坐定。
“怎么样,最近?”
我从最无关痛痒的寒暄开场,上谷却不置可否地笑笑。
“差不多习惯了吧。”
“那就好。买东西没什么不方便吧?”
“嗯,还可以。”
我本想先拉拉家常,营造合适的氛围后再步入正题,没想到,观山茶还没喝一口就单刀直入地问:“那个天线是用来干什么的?”
“啊,这个……”对观山突然提出的这个问题,上谷表现出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的样子,他将手里的杯子慢慢地放回桌子。“我先前已同垂水先生解释过,那是无线电爱好者玩的天线,现在说说也无妨。当时我考虑迁到这里,也是因为这里没有高层建筑,电波信号好……”
说到这里,上谷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也知道,这是个很难得到认同的兴趣爱好。”
“你觉得是这样?”
“不,这是普遍的认识。虽说现在是尊重兴趣发展的时代,但也不能陷得太深,不然……”上谷略微迟疑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就会遭到别人的非议……”
“非议?”
“是的。有人说,这么大一个天线,会产生强大电波,对身体有害,必须赶快拆掉!”上谷原本委屈的表情现在又蒙上了一层阴郁的神色。
“这没有道理。且不说这天线会不会产生电磁波,就算会,也不能就此说对人体有害。要真是这样,那手机什么的都不能用了!天线平时是不工作的,相对常用的电子用品,它并不产生电磁波。不过,遇到难缠的人也是常有的事。”
上谷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神情,似乎也认可我的话。
“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和我们说,任何事情都可以一起商量。”
我明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无法应付,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就算真的发生点儿什么,那也该由警察来管,我们并不能做成什么事。
“那个表示不同意见的人是谁?”观山直截了当地问。
“那个……那人要是知道我找过市政府咨询,可能会吵得更凶。”
“那你和他说清楚这东西平时并不使用,普通得和手机一样不就行了!”
像是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上谷皱起了眉头。“唉,说了啊!可她说,既然这个天线不能保证安全,那就是有危险的,应该拆除……”
我和观山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果然!”
适当安慰了一番上谷,我们就准备上第二家。
“接着去哪家?”
“泷山家吧。”
去河崎家和泷山家,路程都差不多,只是泷山家已有约在先。
此时,天阴了下来,像要下雨的样子,泷山却在院子里给花浇水。用混凝土块草草围成的简陋花坛里稀稀落落地种着几枝紫罗兰。
“你好!”看见泷山瘦瘦的身影,我招呼他。
回头是一个无力的笑容。
“啊,是你……辛苦你们了!快进屋。”
走过吱嘎作响的走廊,我们被引进了起居室。
这里已来过几次,慢慢就有了四处蒙着一层灰尘的感觉。拉门、隔扇、搁电话处……说不出具体的地方,总觉得不太干净。大概是刚进新的单位,工作忙,又是单身,抽不出更多时间打扫的缘故吧。
泷山没有给我们沏茶,座垫倒是不缺。
“打扰你休息了。”
泷山听了直摇头,“哪里,我也没什么要紧事。”
几句话交谈下来,我们对他了解得更清楚了。虽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但总感觉泷山的举止有点儿怪。
“最近遇到什么困难的事了吗?尽管说出来,我们会帮你解决的。”
“呵呵……”泷山搔了搔头皮,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
“你们真愿意听?”他终于憋出这一句,“其实,这些日子,邻居总是请我去吃晚饭。”
“那不是件好事么?”观山笑了。
事情可并不那么简单。
“嗯,那家人是一对夫妻,叫我去吃饭的是他家的女主人,说我一个人过日子不会吃得好。她说得没错,我不太会做饭,这一带又没什么超市和便利店,平时几乎靠吃碗装方便面打发日子。”
“哦,但是——”我不由得要打断他的话,“在别人家里吃饭不会吃得很舒畅啊!”
“嗯,是的。不过还好。”
说到这里,泷山开始支支吾吾。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叮嘱,“这事请不要跟别人说。”
“当然不会!”观山很干脆地应道。
泷山静静地看着观山,叹了一口气:“唉,每次请我去吃饭,必定是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
如果不是这样的场合,我听了也会像美国电视连续剧中常见的镜头一样,仰天一声:“哦——”
“实际上真有什么问题倒也不至于,但总觉得有点儿不正常,所以我总是以各种理由加以拒绝。最近真的是到了纠缠不休的地步,甚至还特意做了烤鱼之类的吃食给我。尽管她说是别人送的,但那饥渴的眼神却让人吃不消啊!我实在不想吃她的东西,可是弄到最后,反而是我被她说成是个辜负别人好意、不懂人之常情的人……我该怎么办呢,垂水先生,这件事不正常的是我吗?”
我唯有沉默。
当时我很想问这个女人是谁,但稍微动动脑子也就知道了。泷山说了是被邻居请去吃饭,蓑石村的居民住宅分布是很稀落的,而能被泷山称作近邻的也就那么几家,其中夫妇两人且男人在村外上夜班的只有一家,那就是——河崎家。
对于迁入居民相互之间如何交往,这个问题复兴课不会去干涉——我想用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事实上,这个对泷山来说十分头疼的难题,我确实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帮助他。
“嗯……勇敢些!”我含糊其辞地应付道。观山连忙接过话头:“你早点儿结婚成家,这种事情不是就没了吗?”平时为人木讷、敦厚的泷山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情势不妙!我故意抬腕看了看手表。
“啊,已到这个点了?这样吧,泷山先生,以后有什么事再联系我们!”
我催促观山,逃也似的离开了泷山家。
“难办的事来了!”我点点头,对观山的话深表同意。不用说出口也能明白,她是说我们接着要去河崎家。怕开着车去又会弄出点儿什么事来,我特意将车停在了离她家稍远的路边。
“河崎的丈夫是什么职业?”
“你功课没做好啊,他是个出租车司机!”
“哦,难怪夜里不在家的时候多。”
河崎由美子的丈夫名叫一典,比河崎大六岁。人老实,但生性怯懦。他走路喜欢躬着本来就很瘦小的身子,脸上总是浮着谦卑的笑容,遇见人常不忘先说上一句“对不起”。他的谦卑并没给人厌恶的感觉,反而留下“这是个上了年纪、和蔼可亲的大叔”的印象。而他妻子却和他形成强烈的反差。
“真逗!这样一个讨厌汽车的人却嫁了个开车的司机。”
“谁知道呢,她大概有自己的选人标准吧!再说,出租车是烧天然气的,不用汽油。”
河崎家就在眼前了。
会不会妻子不在家,就男主人在家?真要是这样,这一轮走访就可顺利结束了!
事与愿违。河崎家玄关的拉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女主人。
“你好!”我故作热情地招呼着,“正要出门么?”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河崎由美子立刻皱紧了眉头,“你说什么?不是早就通知说今天是走访日吗?我当然是在家等着啊!”
“那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行了,快进屋吧,这里眼杂。”
走过擦拭得光亮如新的玄关、走廊,我内心满是疑窦:其一,她说一直在等我们,那为什么要出门迎接?其二,出门迎接的时间也太巧了点儿,难道她一直在监视我们的举动?其三,怕被人看见,这有什么好保密的?
但仔细一想,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家里来复兴课的客人并不是什么好事,她不希望让邻居知道,所以等在家门口,待我们一到就迎进屋去。我竭力驱除脑中的疑问。
客厅里充满着上谷家和泷山家所没有的家庭气氛——相架、花瓶,还有窗外晾衣竿上的衣架。早早等着复兴课的人上门这话并非虚言,起居室的桌上已准备好了饮料,还有白色的茶壶和茶杯。一落座,河崎由美子就拿起茶壶给我们斟茶。
“这是扶桑花做的药茶,养生的!”
“是吗?谢谢!”
“喝了这茶,咖啡什么的就都不想喝了。”
已经满怀诚意地谢过了,却还要多出一句这样的话——我恰好是个咖啡爱好者。
扶桑花茶风头正健,略带酸味的花香扑鼻而来,但我却不想伸手去拿已斟满茶的杯子。“请拆了隔壁家那白色的天线。”斟完茶,河崎由美子脱口甩出这么一句。
“白色的天线?”我正想装一下糊涂,没料到被她看穿:“你别装傻。”看来她还真是留意观察了。
“你们刚才在邻居家访问时没看见吗?就是那个天线。不是正对着咱家吗?太可怕了!请赶快拆了它!”
该如何向她解释呢?河崎由美子的眼里满是执著,故作轻松或拖延都不是办法。
“那个……”我拖长了声音。从科学角度来解释,肯定行不通。别说我自己不具备充分说明的科学知识,就算是能解释清楚,她也不具备理解这个说明的知识素养。
“夫人的心情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但问题是,上谷家安装这个天线并不违法。对于并非违法的东西,连市政府也不能随意地去拆除。就算是违法的,市政府要拆除市民的所有物,也是件严肃的事。我想,像上谷家的天线,别说他并不违法,即使是有哪些地方违反了国家《电波法》,也最多是在有人检举的情况下,要他依法使用,而不是拆除。”
以法律程序来谈这件事,似乎起了一点儿震慑作用。河崎由美子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色。
“也就是说……只有上谷被警察捉起来了,才能拆除他的天线?”
“不是。即使这样,也最多是做到减弱天线发出的电子信号。”
听到这里,河崎由美子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起来。她双手紧紧捧着白色茶杯,过了一会儿,哇的一声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我是想逃离高压线、汽车废气,还有手机等这些怕人的鬼东西才来这里的啊。可是,你们却不告诉我隔壁居然住着这样的人!这是欺骗!我被你们骗了!”
她猛地抬起头,用手指着我说:“是你!说什么复兴课是迁入户的朋友,随时可以提供帮助,有困难尽管提出来。可是现在呢?!”
“您别激动!夫人。”我伸出双手想让她安静下来。
观山也慌不择言:“你这样子会不会被人看见?”
出乎意料,观山的这句话竟让河崎由美子的叫嚷戛然而止。她扭头警惕地望了望窗外,全然没了刚才悲愤欲绝的样子。
窗外,秋色尽染的蓑石村一览无遗。
“嗯,要你们拆除,这个要求是有点儿过分了。”
“拆除是件困难的事,但还是可以和上谷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其他变通的办法。比如在天线和这儿的房子之间装个屏蔽物,或者将天线移到上谷家的背面去。”
我想尽可能地做出些让步,没想到她鼻子里哼出了笑声。“那也只能做到不让看见而已,是不解决什么问题的,反而是见不着了更让人于心不安。”
“不是的,天线是不是朝着你,这是有很大区别的。”
河崎由美子听了垂下眼帘,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一定觉得我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吧?”
“哪里,没这种事。”我口是心非地应道。
“没关系,我能理解。你们听我说。”
河崎由美子双手抚着白色的杯子,开始了她的叙述。
“我小时候也不在乎这些人造产品,还特别喜欢吃那种大红大绿的有毒的点心,现在想想真是可怕。
“改变我认识的是读中学的时候。我的外婆和奶奶相继被脑梗死和心肌梗死夺去了生命。当我听说是因为盐和脂肪吃多了的缘故时,真的是大吃一惊。平时吃东西不注意,很有可能明天就死去了。我怕得要死,父亲却笑我想太多了。
“我也对自己说,别像父亲说的那样想太多了。但我读高中的时候,父亲也得了肺气肿。现在想起来,父亲是在那种粉尘很多的地方工作,他的病一定和它有关。不到五年,他就离世了,丢下我和母亲哭天号地……从那以后,我就特别在意周围的一切,只要是对身体有害的东西,我一定远离它。”
此时,我脑海里有几条思维线索交织在一起。家人过早离世是值得同情的,但这和人造产品有什么关系呢?首先,因脑梗死和心肌梗死去世的外婆、奶奶,不是说了是因为盐分和脂肪摄入过多造成的吗?第二,你的健康很重要,这无可厚非,但是,并不能因为你早年失去了亲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要求人家拆除已经安装好的天线啊。河崎夫人的不幸遭遇和她向复兴课提出的要求,两者看似有关,实际上并无太大的关系。
我尽管这样想,但并不想提出来,怕引起她情绪上更大的对立,倒是观山沉不住气。
“确实,听说有很多东西对人体有害。我还听人家说,烧焦的锅巴也是致癌的呢!”
“锅巴?”
“啊,对了,锅巴不能算是人造产品,对不起!”
“不,不,那也是人用火加工而成的,尽管是天然的东西,对身体也是有害的。太可怕了!不管怎么说,上谷家的天线无论如何要拆掉。我也不提过分的要求,只要拆掉就行。我想只要和上谷说清楚道理,他是能接受的。”
她这么说,我又得告诉她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的道理,这样话又回到了原处。我不想和河崎夫人较劲儿,但如果轻易答应的话,后果将很严重。
“不,其实……”
是不是要再说一遍同样的道理?办公室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回去处理,而这里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了身。
我望着墙上的挂钟,横下心来:回去就通宵加个班吧!
三
迁入户中有人提出要搞个秋祭会活动,一方面庆祝新蓑石的诞生,另一方面增进迁入户之间的和睦关系。
活动的倡议人长冢,就算是在蓑石村这么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权力欲,不管是什么样的聚会,他总是想掌握主导权。难道他是想将来把蓑石村作为拉票主阵地竞选市议会的议员?
不过,长冢做事积极主动,这次活动他几乎承担了所有的杂务工作,比如筹措帐篷、桌子,以及全套的烤网、木炭、炭炉,准备食材,等等。
秋祭会定在10月中旬举行。蓑石地处海拔较高的山区,一入10月就已寒凉如水,可想而知,再过两个星期,这里的气温肯定十分低了。
办秋祭会的早晨,气象预报说是摄氏十度,那海拔较高的蓑石村应该会更冷吧?
“穿风衣应该行了吧!”上班已有一个小时了,观山看了一眼挂钟嘟哝道。南袴市的政府机构为机关职员下乡村参加活动都会预先备好各种外套,比如夹克工作服等,但不知为什么,对御寒服装准备不足,比如现在,就只有风衣可穿。
“你里面多穿点儿不就行了嘛。”
“这也是个办法。但要是感觉热了呢,怎么脱啊?”
“和入迁户多交流是我们工作的重要内容,但也不能因为参加秋祭会就感冒了,大家务必多加注意。”番场课长板着脸说。
从上班开始,番场课长就一杯咖啡一支烟,手里端一张报纸。
“课长不去吗?”我带着确认的口吻问。
“我另外有事,不去了。”
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没别的事,但我不去”。
观山并未把课长的训话当回事,她微笑着问:“是五点开始吧?”
“听说活动是下午五点开始。”
“那四点半出门应该来得及。”
“那怎么行,中午就该动身!”
“啊,那么早?”
“好歹你也算是个客人吧?什么都不准备就赶着去吃饭?帐篷应该都支好了,但搬运食材、生火什么的,该帮着做的事还是有的。”
观山听了用夸张的口气嚷道:“啊,今天总算可以享受到客人的待遇了!”
遗憾的是,这世上哪有将穿着夹克工作服的人当客人招待的呀!
破旧的公民馆大门紧闭,前院支起了帐篷,四周排开了桌子。桌上放着炭炉,一边堆放着木炭,还备有卡式炉。难道还要涮火锅吃?正在疑惑时,观山告诉我:“那是用来做蒸菜的!”
露天做蒸菜?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将信将疑间,只见一个人双手捧着一只大大的蒸笼走来。
“还特地去买这玩意儿来?”
观山不言语,冷冷地瞥我一眼。“是租来的啦,现在有做这种生意的人!我说垂水先生啊,你怎么有时候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公务员嘛!”
“你得撤回刚才的说辞!这还不够,还要向全国的公务员,特别是我赔礼道歉!”
“行、行!”
这时,穿蓝色针织衫的上谷正双手抱着一只很大的篮筐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走来。篮筐实在太大,以致无法看清脚下的情形,这可有点儿危险。我赶紧迎上前搭一把手。
“两个人一起抬吧。”
上谷额头渗着汗水,回我一个浅浅的笑容。
“没事,这东西不沉。”
我俩一人一手提着篮筐并排走着。正如上谷说的,很轻。篮里装的全是蘑菇。粗壮、纤细的都有,有的还带着土。
“是蘑菇吗?”
“对。”
“真不少啊!”
“这东西也就看着个儿大。不过,好像是采得多了点儿!”
“是你采的?”我有点儿意外。
“是啊,采蘑菇挖野菜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上谷肉嘟嘟的脸。
“看起来不像么?”
“啊不……”
“哈哈……”随即响起一阵笑声。
“嗯,平时净吃些火腿熟食了,所以一到季节,我还是会回到老家的后山去挖点儿山货。”上谷稍稍放低了声音,“明年开了春,你再来,我一定用蘑菇招待你!这一带应该也能采到不少。”
“好啊,等着那一天尝你的手艺。”
我们依次给各个帐篷分发蘑菇。帐篷里,泷山正在捣鼓着卡式炉,似乎总点不上火。他的脸凑得很近,看上去有点儿危险。
“点不上火?”
“嗯,一个电器店的职员,居然点不上火,这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啊!”泷山转过脸,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卡式炉又不是电器用品,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泷山听了直摇头,“不,咱店里也卖炉子。”
看他试了两三次还是不行,估计是电池没电了。
“要换电池的话,我家有,我这就去拿!”
与奔跑而去的泷山擦肩而过,有两人朝这里走来。
是河崎夫妇。
河崎夫人是个只按自己主张生活的人,她也会来参加这样的活动?
我的眼神正好与走在她边上的丈夫相碰,这个男人便一路小跑奔了过来。一到眼前,他调整了下呼吸,取下帽子,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好久不见,垂水先生。一直抽不出空儿来问候您,真是失礼!”
三十五岁的河崎一典看上去显得很苍老,让人怀疑档案上记载的年龄是不是错了。本就瘦小的身子还老是弓着,那样子,说得好听点儿是谦虚,不好听点儿就是卑怯,一点儿没有男人应有的神采。
见妻子还没走近,一典又鞠了一躬,压低声音说:“内人总是给你们添麻烦,是吧?虽然我关照了她好几次,不要让别人为难,但就是没用。实在对不起大家了!”
“啊,谈不上添麻烦,你别介意。”
我看了一眼观山,她正冷冷地看着一典,那眼神的意思分明就是“你老婆真是难对付,你这个做丈夫的也该强势点儿啊”。
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清楚。
“对了,你太太今天不会有什么事吧?”
“您说‘不会有什么事’的意思是……”
“呃,是这样……”我朝帐篷里望了一眼——只见卡式炉上已搁好了蒸锅,竹笸箩里,猪肉、叶菜、蘑菇堆得像小山似的。我也压低了声音,“今天可是个联谊活动啊。”
“啊,我明白了。您是说照她那个脾气,到这里来会坏了现场的气氛,是吧?”
“倒也没那么严重……”
话是这么说,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我希望这次秋祭会能搞得大家和和睦睦、开开心心。河崎由美子这个人,照她平时爱喋喋不休的样子,是绝不会只听不说的。
河崎一典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要说这个,那不用担心。内人在大庭广众下还是规规矩矩的。她从不吃人家送上门的东西,这也许有点儿让人扫兴;但她绝不会在众人面前说旁人的不是,这点我可以保证。”
是说从不喝别人给斟的酒吗?这种人确实有,但这个小固执倒也不乏可爱之处。只是,说出来或许会令他生气——他的这个保证有多少可靠度呢?我当然不会轻易流露出怀疑的表情,只是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过了一会儿,河崎由美子也走了过来。也许是觉察到了我和她丈夫在悄悄说话,似有不悦之色。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五点了,吹在脸上的风有点儿冷。这时正是令人生起对卡式炉、炭炉好感的时候。不觉间已有人将啤酒箱翻倒,搭起了临时演讲台。
我默数着广场上的人数,还真不少,总有二十来人吧!
只见长冢手里拿着个麦克风走了出来。这个四十九岁的男人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上去精力充沛。只是,此人虽然给人以非等闲之辈的感觉,却缺少大人物的气度,第一印象就像是个“奢谈成功之道的中小企业社长”。
他随意地向人点了下头后,跳上摇摇晃晃的“演讲台”,将麦克风凑近嘴边。
“嗡——嗡——”场上响起了电流引起的刺耳声,有几个人掩住了耳朵。长冢若无其事地拨弄了一下麦克风把手,用力咳嗽了一声,便提高嗓门说了起来。
“各位!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蓑石秋祭会。我叫长冢昭夫,请允许我向大家说几句。我们蓑石村的新居民,原先都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今天却聚在了一起,互相交流各自生活的经历。想到这一点,我就非常感慨,咱这真的是三生有缘啊!构建新的共同体等于是建立一个新世界,第一步至关重要。由我提议举办的这个秋祭会若能对走出这一步多少起点儿作用,那我将不胜荣幸……”
他真正想说的话是什么呢?长冢环视了一圈,大概已经觉察到有一种厌烦废话连篇的气氛,他赶紧收尾。
“现在,让我们举杯,为蓑石村未来的兴旺发达,干杯!”
现场随即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碰杯声。
广场上的四张桌子各围坐着几个人,性急的一桌已经在开吃了。
“垂水先生,来这儿!”观山朝我招手。她所在的那一桌是河崎夫妇、上谷、泷山,加上观山本人,总共五位。一张桌子坐六个人就显得挤了,但我想还是去露露脸比较好。
“啊,您辛苦了!”泷山笑着和我打招呼。他手里拿着夹钳站在炭炉前。炭炉上一长溜并排放着两条极粗的肉肠和洋葱、青椒、卷心菜,还有上谷采来的蘑菇等。
“请再等一下啊,马上就可以吃了!”
大概是火势不够旺,这些食物看上去都还没什么起色。泷山不停地将这些食材在烤网上翻着身。
尽管只是烧烤,但站在边上袖手旁观总不是个事儿。
“我来吧!”
泷山使劲摇着头,“您别担心,弄这个还蛮有趣的。”
河崎一典在蒸锅前忙活。锅中的水已在沸腾了,水蒸气正透过竹制的锅盖缝隙不停地往外冒。
“在蒸什么好吃的呢?”
“都有、都有!呵呵,花椰菜、龙须菜,还有烧卖!啊,还得等等!”河崎一典嘴里说着还得等等,可手里却拿着长长的分菜用的筷子,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要不要喝点儿什么?”站在一旁的上谷问道。
“来杯乌龙茶吧。”
“行!”
桌上已有几个纸杯装好了饮料,上谷随手拿了一杯递给我。
邻桌传来了阵阵笑声。这些彼此都还陌生的人们,此时围坐一桌其乐融融。
突然感觉有只手按在了我的肩上。
“喝得蛮开心嘛。”
是观山。她手里也拿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纸杯。
“是啊。你喝的什么?”
“嗯?啤酒啊。”
她回答的口气怎么有理所当然的味道?不错,回去是我开车,但现在毕竟也是在工作中啊!
“垂水先生不能喝,真可怜。”
我已没了责备她的兴致,只是想,接下来若发生些什么事,再不为她袒护了。
正这么想着,耳旁传来了冷冷的说话声:“原来,市政府的职员喝上几杯也是可以的啊。”
只见河崎由美子将纸杯举到胸前,嘴角挂着一点儿笑意。视线一碰,她又添了一句:“喝上酒了嘛!”
虽然刚刚作出不再袒护的决定,但面对河崎由美子,却无法说出“就是嘛,真是个不懂事的新人”这句话。我故作轻松地说:“是啊,没问题,是我开车!”
估计是讨了个没趣,河崎夫人把脸转向另一边,再不说话。看来,“在大庭广众的场合还是规规矩矩的”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各位,卷心菜现在可以吃啦!”泷山嚷着,然后用夹钳将烤得碧绿的卷心菜装到大盘子里。
一般野餐,通常都是各人拿一个小盘,按自己所需直接取食烤好的食物。而将烤熟的食物先放入一个大盘子里,再由各人分食,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不过想想也有它的合理之处:一会儿肚子饿了,可以再用一次性筷子挑来吃。
过了一会儿,河崎一典也将蒸好的蔬菜码进大盘子里。
四
观山的脸色开始转红。这丫头就是靠不住,总是这个样子。我手里拿着乌龙茶纸杯,打算到其他几张桌子边转转。
酒喝多了,有的爱笑,有的爱哭;有的精神亢奋,有的愁眉苦脸。当初策划这样一个秋祭会的时候,就预料到并不是所有的迁入户都是积极乐观的。但真的聚在一起有吃有喝,大家还是非常快乐。
有点儿起风了。幸亏有烤肉、烤肠、烤玉米等热乎乎的食物垫肚,这风吹在身上反而觉得十分惬意。抬头望天,尚未黑透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新月,再看一下表,时间快六点了。
“垂水先生!”
回头一看,观山的脸色似乎不太自然——发生什么事了?我立刻紧张起来。
“怎么了?”
“河崎夫人的样子有点儿不对劲。说是头疼,肚子也不舒服。”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也可能是感冒了,让她丈夫扶着回家休息去吧。”
观山听了有点儿着急地拉住我的袖子。“不像是患感冒的样子!你去看一下就明白了,快跟我来!”
河崎由美子一头趴在桌子上,双臂和双腿看上去也是有气无力,给人的感觉是她正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身子不倒在地上。情况确实不妙。
“怎么了,河崎夫人!不要紧吧?”
回答我的只是阵阵急促的喘气声,她的神志似乎也不太清楚了。
“河崎夫人!”我提高了嗓门。河崎由美子这才缓缓地抬起头。只见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惨白得可怕。
“你别大声……真不好意思……按常识……”河崎由美子一手掩着嘴角,眼睛打量着四周。围着她的除了一开始就在这一桌的泷山、上谷和她丈夫一典外,还有其他几个觉察异常过来看究竟的人。
“叫救护车了没?”我问河崎一典。
河崎一典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是希望有别人能代他回答,见周围没反应才嗫嚅一声:“没有。”
“快叫车!”
“嗯,但我内人……”
此时,正大口喘着粗气的河崎由美子忽然支起身子叫道:“不要!别叫车!”
这一声叫喊吸引了广场上更多人的注意。河崎一典摆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带着哭腔说道:“是她不许啊……”
“叫了救护车我会羞愧死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杀了我!”河崎由美子大概是用尽了力气,说完这话就倒在了地上。接着她又费力地支起身子不住地呕吐起来。
不能听她的!她这么说也许是神志不清的关系。
我果断掏出手机,拨通了119。
“您好!这里是119,是火警还是急救?”
“喂,是救人!”
“什么情况?”
“露天餐饮时一女子病倒。自诉头疼、肚子疼,看上去还有严重的恶心症状。”
我一边说,一边扫视着桌上的食物。桌子上放着装有生鲜食材的塑料盘子、盛着熟菜的大盘子,还有供个人夹菜用的小盘子。生的食材可以不去管它,我关心的是盛有熟菜的盘子。
大盘子里,烤熟的食物堆得像小山似的。大概是负责烧烤的泷山火候掌握得不够好,那些切成块的肉,还有卷心菜、甜椒、洋葱、蘑菇等都是黑不溜秋的,上面留有烤网的印迹。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不疾不徐。“请告知地点。”
“蓑石村,原来的公民馆前广场。”
“请说出准确的地址。”
“准确的地址?这里正在举行聚餐活动,蓑石村的人聚会的地方就这么一个,来了就知道。”
“说不清准确的地址吗?”
“请稍等!”我将手机拿离嘴边。“观山!快把地图找出来,上面好像有这里的地址。”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还地址?”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朝停车的地方跑去。
“喂,喂!正在确定这里的具体地址,请稍等一下!”正说到这儿,耳旁又传来河崎由美子尖细的叫声:“我不要啊!”
五
两天后,在办事处的一间临时办公室里,我对着眼前的一份尚未完工的检讨书久久发呆。
写检讨书,这次并不是第一次,再说还有《文例集》可参考。但我还是不知道怎样写才算满意。那天发生的事,到底哪一点是我该反省的?从报警到救护车到达,间隔有五十分钟。从相距最近的消防站的距离来考虑,这个时间不算长。道理明白,但还是觉得时间过久了。更何况,对于刚迁来的居民来说,他们脑中本就没有南袴市地图的概念,便更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长了。当时就有人不断追问:“怎么还不来?真的叫了救护车吗?”但是,救人需要时间等待,这个能怪我吗?或者,干脆就在检讨书中写上:我最大的失误在于没有事先准备好能在空中飞行的救护车。
当时,河崎由美子发病的样子,真可以用惨不忍睹一词来形容。听说送到医院后神志还算清醒,打了点滴后便慢慢恢复了。现在已无生命危险,也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办公室的磨砂玻璃上映出了人影。观山没敲门,径直开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晃着一张薄薄的纸嚷道:“垂水先生,事情清楚了,果然是蘑菇。”
“是吗,哪种蘑菇?”
“说是一种叫什么‘柿蘑’的菌类。”
写完检讨书后,我还要拟一份详细的报告给课长,需要弄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即使祸因是陌生的蘑菇。
观山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件事,是个不好的消息。”
“难道还有比这个本该值得纪念的首次秋祭会被搞砸更不堪的事?还有比将这个秋祭会被搞砸的责任无端地推在我身上更不堪的事?”
“啊呀,谁该负责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先别这么说,行不行?”观山撅起了嘴巴。
好吧!就算我错,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该在后辈面前发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行了,你说吧,什么不好的消息。”
“也许算不上是什么坏事。”观山耸耸肩。
“上谷失踪了,还是趁夜出走。”
“不可能!”
我连说话的声调都变了。上谷虽然举止有点儿不同于常人,但他在迁入户中还算是守规矩的一个。他的出走确实令人痛心。
“原因呢?”
“还不清楚。不过,事实也是明摆着的……”
“嗯……”
秋祭会聚餐用的蘑菇是上谷去山里采来的。如果真是吃了这蘑菇引起的食物中毒,那这个责任确实是够重的。而被毒倒的又偏偏是那个爱找碴儿的河崎由美子!就算那只是一起单纯的食物中毒事故,索赔起来漫天要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样一想,上谷逃走也在情理之中。但这情理之中的事,能早点儿发现的话却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会不会是上谷故意下的毒呢……”我不知怎的竟溜出这一句话来。
“怎么,垂水先生也有这样的想法?我也怀疑……”观山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你也怀疑是上谷故意下的毒?”
观山对我默默地点点头。办公室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在窗户上发出的咯咯声。
“你坐下。”
观山将自己的椅子搬了过来,在我边上坐下后,探出半个身子低声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四张桌子上的蘑菇都是上谷采来的,其中有可能混着毒蘑菇,可吃到的人却偏偏是……”
“你是说,他的死对头河崎由美子中枪有点儿太巧合了?”
“你觉得呢?”
“毒倒河崎由美子,对上谷有什么好处呢?上谷需要的只不过是能继续让他留住自己的爱好。而现在呢,先把河崎夫人毒倒,然后丢下自己辛苦做成的天线逃离蓑石……难道他是因为无法忍受河崎夫人的蛮横,决心离开了,才最后下毒以发泄内心的愤恨?”
啊,这是有可能的。也就是说,上谷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实施这样的报复性举动。
但是——当上谷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却又让人难以接受这个结论。
我觉得,上谷是非常享受在蓑石的生活的。虽然河崎夫人的抗议让他不知所措,但也就说过一次抱怨程度的话,还不至于将他逼到非要毒死对方不可的地步。记忆中,上谷这个人,一说起他的兴趣爱好就双眼放光,而当说到自己的爱好受到压制时,又会流露出被人误解的委屈情绪。这样一个人,突然之间在人群聚集的秋祭会上投毒,这个跳跃性太大了!
不过,转而想想,这种憋屈的情绪中会不会积蓄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抑郁?
“光从外表真的不易判断啊!”我伸了伸腰。
“上谷这个人,唉!他对山里的情况熟悉。在为秋祭会采蘑菇时偶然看到了毒蘑菇,便起了毒害河崎由美子的念头。这种可能性不是不存在。”观山的口气似乎是对上谷不太信得过。
我正想表示认同这个猜测时,突然想到了一个疑点。
“他采来了毒蘑菇,带到了秋祭会上,然后呢?”
“嗯?当然是设法让对方吃下肚子了。”
“他怎么做?”
“怎么做?对了,那天是用烤炉烤的蘑菇。”
没错,蘑菇是在烤炉的烤网上烤熟的。记得那还留着烤网印迹的蘑菇,香气四溢地排列在大盘子里。
“蘑菇烤熟了,接着会怎样呢?”
“当然是一个劲地请吃啦。”观山似有不解地歪着头。
啊,不对,我想起来了!
“不是自己取的食物,河崎夫人应该是不会吃的。”
“嗯?你也知道?”
“是她丈夫在秋祭会开始前和我说的。他当时还担心,妻子从不吃别人送上来的东西会扫大家的兴。”
观山听了频频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是一个连汽车尾气、无线电电磁波都接受不了的人,对吃进嘴里的食物应该更不会掉以轻心吧?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呢?
观山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旧椅子发出嘎嘎的声响。
“其实,我也曾了解过一些情况。那天聚餐,要是有旁人给她食物,河崎夫人肯定会说些拒绝的话,可她当时并没说过一句话。”
“也就是说,她并没接受过谁给的食物。”
“看来,到底还是一件中毒事故。如果只是一件中毒事故,那么,上谷受不住压力也在情理之中。”
“说实话,我不认为这是件偶然的事故。河崎夫人招致了上谷的怨恨,也给泷山造成了麻烦。”我说。
“她的丈夫也一样啊。不得不跟着喜欢大自然环境的妻子来到蓑石,可这里的生意远远不及市区。我听他发过这样的牢骚。”
“大家都聚在这张桌子上用餐,偏偏河崎夫人一个人被毒倒……这事总觉得不对劲。”
我从办公桌上随手取过一张打印纸,用圆珠笔画了一个长方形,表示那晚的桌子。
然后在“桌子”上标出了放满生鲜食材的塑料盘子、盛着刚烤好的食物的大盘子、啤酒瓶和装有乌龙茶的矿泉水瓶、各人用来分食的小盘子、纸杯、一次性筷子、烤肉蘸汁、盐瓶、搁蒸锅的卡式炉,桌边是烧炭的炭炉。
“我在的时候,在烤炉上忙活的是泷山,在卡式炉上蒸东西的是河崎一典,而给各人倒饮料的是上谷。过了一会儿,我去了别的桌子,不知后来情况怎样?”
“一直没变啊,泷山忙碌着从没放下过夹钳,而河崎一典也不知为什么,像是特别害怕空闲似的热情张罗。”
“肯定?”
观山仰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慎重地回答说:“当时我不可能毫无遗漏地监视所有人的行动。所以,要是出现一点儿奇怪的动向,我也有可能发现不了。”
“会不会将毒药涂在食物上?”
“很难说。负责烧烤的是泷山,负责张罗蒸锅的是河崎一典,这个分工直到结束都没变过。只有上谷不一样。一开始干杯时的酒和饮料是他给每个人斟的,后来大家就按各自的喜好自己动手斟酒倒饮料了。”
“斟酒和分派饮料的是上谷?”
“再怎么样吧,要是杯子里浮着蘑菇,不是一看就知道了吗?”
真相究竟在哪里呢?现在已经知道引起中毒的是“柿蘑”,会不会整成外观和普通蘑菇一样让人食用?也有可能是上谷将毒蘑菇弄成粉末混在了饮料里。
“再说,如果河崎夫人真的是从不吃别人送上的食物或饮料的话,那即使给她下了毒的饮料,她也不会喝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即,是河崎夫人自己从盛在大盘子里的烤蘑菇中取食时,不幸误食了毒蘑菇。”
“这样一来,不是又成了中毒事故了吗?”
我还是不死心。
“会不会有一种办法能让别人按自己的意志从一堆蘑菇中选择特定的蘑菇吃?”
观山听了露出厌烦的神色。“这有点儿像施妖术的手法……你说的是催眠术吗?”
“谁说是妖术了?那是变魔术。让你觉得好像是以自己的意志在选择,其实是有人操纵你选择特定的对象。这叫‘魔术师选择’。”
“垂水先生,我多少也懂点儿魔术,用一般的‘魔术师选择’,是无法操纵人在桌子上选择毒蘑菇的。”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用一般的“魔术师选择”无法做到,还是有可能采用其他的方法来诱导。比如将蘑菇在烤网上烤得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盛在大盘子里,然后设法让目标对象挑选其中的毒蘑菇吃,这就有点儿变魔术的意思了。
泷山一直在带有烤网的炭炉前,没离开过一步。
河崎一典也一直在蒸锅前忙碌。
上谷开始的时候为每个人斟满饮料,后来就大家自己动手了。
重新回想一下那天秋祭会的场景,我有了一个新发现。
“出事的那张桌子有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我的声音低到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其他桌上,大家都是直接从烤网上拿取食物。只有这一桌,是先盛在大盘子里,然后再各人拿一个小盘子从大盘子里挑选。”
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六
当课长说出“把河崎一典叫来”这句话时,我差点儿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那天观山走后,我也把报告书写好了。两天后,我看见课长正在办公室里一字一句地认真阅读那份报告书。
“为什么要找他?”我问。
“你这人真是,还不是因为看了你这份报告?我有事想询问河崎!”
“我有他家的电话……”
“不要,我还是直接见面。就在那个第三会议室吧,你帮我联系一下。”
第三会议室在市役所。
平时复兴课办公,是在离蓑石村较近的办事处,那地方合并前是个村公所,十分破旧。而市役所虽然也是合并前的建筑,却是一幢六层高颇为气派的大楼。
平时就习惯缩着身子的河崎一典,今天看起来似乎更矮了一截,这是会议室过于空旷造成的视觉效果。
“疏于问候,深表歉意!你请坐。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课长故作亲切,或者说有点儿虚伪地打着招呼。河崎脸上的疑云更重了。他缓缓搬来一把椅子坐下,抬眼看着课长。
“托您的福,内人恢复得很好。”
“那太好了,今天务必要请你转达我对夫人的问候。”
“哦,谢谢!”
河崎似乎觉得奇怪,就为了这点儿事特地把我叫到市役所来?他转头朝我看了一眼。我不动声色。因为连我也不知道这次会见的意思。
“嗯,对夫人来说这可是个相当大的打击啊。”
“是……打击吗?”
课长面前放着一沓文件资料,那是有关秋祭会详细经过的报告书。他将手按在这沓纸上,说:“我部属的报告写得很详细,给我帮助很大。看了这份报告我了解到,夫人是个崇尚自然主义,生活中谨小慎微的人。其实,我这个人对生活也很挑剔,最近还做了保健检查,查出的数据也都不错。”
“哦。”
“夫人如此注意生活细节,却被食物中毒放倒,而且还是被她最信任的自然食品毒倒,这肯定会生出一种受欺骗的感觉吧!我太理解这种心情了。”
河崎只是动了动下颚,算是应答。
“实在惭愧,内人确实非常不幸。”
“唉。真的是很不幸!”课长慢慢地细心解释道,“秋祭会上大家都吃了蘑菇,唯独夫人被毒倒。我让人查验了秋祭会结束后留下的食材,却并没发现有柿蘑。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只有一颗毒蘑菇的可能性很大。这实在是个令人恐惧的小概率事件。”
“嗯,这个……”河崎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课长对内人的问候我一定转达。只是……非常抱歉,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晚上还要上夜班……”
“不,再等一下,我的话还没完。”
课长抬手制止道,然后咳了两声。
“听说夫人和周围邻居都有点儿摩擦,而其中,她只被一只毒蘑菇毒倒。我觉得,这不会是一个偶然发生的事故。”
河崎抬起了头。
“是吗?!”
“呃,你作为丈夫不觉得是这样?”
河崎面露胆怯之色,但说话却毫无迟滞之感。“啊,不,真要我回答,我觉得,这食材里混着个毒蘑菇是要毒倒什么人,只是内人恰好不幸中彩……”
“你是说,还是有这个可能?”
“是的。”
课长双臂交叉搁在胸前。“那真是件奇怪的事!你是说,夫人遭此厄运也许是人为的。可你先前却说那只是个事故而已。让我用个不好的词吧,就是罪犯这个词。那个让夫人吃进毒蘑菇的罪犯你不觉得令人憎恨吗?”
“证据都没有,憎恨从何谈起?”河崎回答得很干脆。
“的确是。”
课长已在暗示,这个食物中毒事件是有人故意所为;而河崎一典却力图否定这种可能。会面的气氛慢慢地变得紧张起来。
此时,我忍不住插话:“课长,报告书里已经写了,河崎夫人自己吃的东西必定要自己取,我想,就算有什么人想让她吃毒蘑菇,也难以做到。”
我的这番话让河崎一典一下来了精神:“是的,真是这样!内人是自己取了毒蘑菇。”
“哦。”
“这个你可以亲自询问她本人。”
“哦。”
课长缓缓地探出身子。“反过来说,只要能引导夫人自己去取毒蘑菇吃,罪犯的图谋就大功告成了。河崎先生,你说,可以去询问夫人她吃的东西是不是自己挑的,但我还想问问其他的事呢。”
课长侧转脸看着我,看得出他眼里别有意味。
“垂水君,你能不能告诉我河崎夫人都讨厌些什么东西?”
“那个……”
“请你说给我听。”
“她讨厌汽车排出的尾气,还有,上谷的无线电天线,她怕天线发出的电磁波会伤害身体。”
“还有呢?”
“能想到的就这两个。”
课长轻轻地点点头。“你最近大概是忙坏了,连自己写的都忘了。报告书中还记着一项河崎夫人讨厌的东西……”
“是泷山!如果真有哪个家伙给我内人下毒,那必定是泷山!烤蘑菇的正是那家伙!”河崎突然大声嚷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只见河崎一典站起身子,双手扶着桌沿,眼里闪出一丝异样的光来。随即又像断了电似的一下瘫坐在椅子上。
课长显出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说:“是的,烤蘑菇的是泷山,要是上谷不逃跑的话,也许就会怀疑泷山。这是你期待的结果吧?遗憾的是你的期待落空了。”
怎么会这样?
“课长,您的意思是说,是河崎先生让自己的太太吃了毒蘑菇?这怎么可能?”
“河崎夫人呕吐被急救车送进了医院,所幸并无生命危险。”
“也许上谷懂一些毒蘑菇的知识,可是河崎先生……”
“你认为上谷懂的东西,河崎并不懂的理由是什么?虽然我也好些年没进山了,但我还是懂得一些,只是恰巧不知道柿蘑能送命或者会留下后遗症。但是柿蘑很小,能装进衣服口袋很方便地携带,这点却是知道的。”
课长继续问道:“你再想不出更多河崎夫人讨厌的东西了?观山君不是也曾说过吗?”
观山?就是在匆忙开车经过,被叫停下来时发生的事?不对,那个时候观山和河崎由美子并无交谈的时间。那么,应该是在走访的时候了。
“对了!”我不禁叫出了声。是的,我想起来了。是在河崎由美子说起她为什么厌恶人造产品时,不知观山说了什么,然后提到这样一句话——烤焦的锅巴是致癌的。
课长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河崎一典:“夫人本来对烤焦物并不怎么在意,听说还曾给泷山捎过烤得很焦的鱼串儿。但也许是因为咱这里的观山说了那句话,夫人知道了烤焦的东西有致癌性,便敬而远之了。她可是一个连使用无铅汽油的汽车排出的尾气都怕会铅中毒的人,要远离烤焦物,她会做得很彻底。”
河崎瘫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
“泷山用炭炉和烤网烤制蘑菇,盛放在大盘子里的蘑菇都留着很好看的烤网印迹。那可是烤焦物啊,夫人碰都不会碰它们。但里面要是有个别一点儿烤焦痕迹都没有的蘑菇,结果会怎么样呢?”
“用烤网烤制的话,多少总会留下一点儿烤焦的痕迹。不吃它们,那河崎夫人吃的蘑菇……”我不禁从旁插话,但课长却不以为忤,他点了点头:“是的。我明天去探望河崎夫人时就准备这样问她:‘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专挑没焦痕的蘑菇吃?比如蒸熟的蘑菇……’”
蒸熟的蘑菇?在蒸锅前忙碌的正是河崎一典。
“由于是用大盘子盛装烤过的蘑菇,他是如何让特定的人吃其中特定的蘑菇,就没人知道了。也就是说,大盘子是个掩护。这样吧,我还是去问一下泷山:‘那天晚上,是谁提出用大盘子盛放蘑菇的?’他要是记得就好了。”
只要在带有烤焦痕迹的蘑菇中混入一只蒸熟的蘑菇,河崎夫人就会挑它吃。难道还真又来了一个“魔术师选择”?
河崎一典一头趴在桌子上,口中喃喃自语:“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课长并不理睬他的话。
“当然做出这种事来一定有你的道理。泷山怎么回事你应该清楚,所以,也许是想惩罚一下你那崇尚自然有点儿过分的夫人吧,这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只是,你这样做让人犯难啊。怎么说呢,河崎先生,打个比方,当你准备出远门收拾行李时,也该把铺盖卷得像样点儿,对吧?我说的可不是坏话啊。”
“错了……是上谷……准备蘑菇的是他……”
课长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打开文件夹,里面夹着一个白色的信封,先前我可没见到过。
“这是上谷出走前留下的一封信,是观山君在他家里发现的。”
课长抽出信纸,展开后递给河崎一典。河崎一典只是颤抖着身子,并不想看它。
“这信上呢,也就写着这些话,大意是:我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食物中毒的事,照理是不会发生的。因为,所谓蘑菇是从山里采来的话是谎话。那些蘑菇其实是我从市场买来的,没想到里面却混入了毒蘑菇,这肯定是个阴谋。在一个有人要用毒蘑菇毒死别人的地方生活,那是件令人恐惧的事,所以我还是逃离吧!”
“是从市场买的?”
河崎一典慢慢抬起头。他的眼睛赤红,脸色紫黑。他用一种听起来近乎天真的口吻再次问道:“是从市场买的?可那家伙却说是采来的……”
“于是,你就想出了这个计划?好吧,不去说它了!河崎先生,你知道上谷为什么要说这个谎吗?”
河崎一典神色木然,摇了摇头。
“照他信里的说法,炫耀一下自己的山野知识,主要是为了取悦他那个崇尚自然的邻居,借此改善彼此的关系。这真是一种感人的努力,我不得不佩服。河崎先生对此是怎样想的呢?”
河崎一典蜷缩着身子,张开嘴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嘴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
就这样,蓑石村消失了两户人家。
冬天来了。
上谷家空荡荡的院子里还竖着那架天线。要拆去得花钱,所以暂时还保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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