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羽 发表于 2015-3-17 22:05:23

3.27,完结·《拈花折煞世人狂》·王羽林枫制造

本帖最后由 王羽 于 2015-3-27 19:11 编辑

       国际惯例,一楼留出来,便于啰嗦些言语。

       一周之前的此时,在某个推理爱好者的群中,有几人闲来无聊,便互相命题以自娱,姑且称之为“命题作文”,约定一周后此时交文。玩这个游戏的人中,有一位就是本版的版主马小峰同学。有位同学灵光乍现,给我出题为“瞬间移动”。实在苦恼,但又不好却之盛情,便腆着脸应承下来。伤透脑筋,几番修改,今日敷衍出这么一篇来,供各位看官哂之。
       想到什么再补上。这就是一楼的作用。


       此贴还会陆续补充些花絮,感觉阅读别人的创作过程中的趣事,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请继续关注。



更新记录:

       3月17日      更新一      2楼      李希和高平来到普善寺归还一把枪,而这把枪,是战乱时留下的

       3月18日      更新二      3楼      40年代的上海,刽子手死亡,他的枪不翼而飞

       3月19日      更新三      4楼      方傲伟在树林里听见了枪声;他又接到电话,有人在寺庙里丧生

       3月20日      更新四      5楼      小和尚被歹徒袭击;林间小屋发生大火;本该留下的脚印却没有留下

       3月21日      更新五      6楼       “同一把枪,在一个地方杀了人,然后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同时的那一瞬间,又在十几里以外杀死了另一个人!?”

       3月22日      更新六      7楼      “当时执行枪决的人,叫刘克青;而吕三金的律师,叫陆孤云,陆敬亭的亲哥哥。”

       3月27日      最终章      8楼      真相+顿悟

王羽 发表于 2015-3-17 22:06:19

更新一

拈花折煞世人狂

作者:王羽·林枫


1.佛与枪

      普善寺。牌匾蓝底金字,有些斑驳,高悬在寺庙大门之上。

      匾额对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警察制服,捧着一只盒子。他知道这盒子里装着一把枪,一把屠杀过很多人、罪恶至极的枪。他又抬头看了看普善寺的匾,觉得此刻的相遇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两人迈步走进寺门。




      一尊金漆脱落的佛像闭目祥和,手做拈花状,静静地坐在院落的舍利塔下,任光影从身上缓慢移过,似乎从来留不下任何痕迹。

      寺院房间里。装点极为朴素,没有烟雾缭绕的香炉,没有古色古香的家具,也没有那副大大的“佛”字或者“禅”字。

      唯一让人以为这是佛门净地的,便是桌对面这个清癯的老和尚。眉毛花白,面容悲苦。他是普善寺的住持和尚,释家名为忏恶。

      “真是麻烦你们了。”老和尚说,“出家人还有这么多麻烦事,真是失礼了。不过我确实想在死前把这把枪找回来。”

      高平倒觉得才失礼似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察制服,慌忙将手上的盒子递到住持身前:“哪里的话啊,这把枪是以前的证物,案子已经结了,而且这把枪现在已经报废了,把它交还给您也是没问题的,倒是把它找出来、走很多手续花了蛮长时间,挺耽搁您的。

      一个小和尚进门来,给两个客人各倒了一杯茶。

      住持起身微欠身体:“稍等。”

      桌子对面的男人一直没有做声。他耷拉着眼睛,胡子拉碴,穿着一件皮衣,却系着领带,领带歪在一旁。他拿起茶杯泯了一口,立马吐出来:“好苦。”

      高平慌忙看了看四周:“李希警官,这样······不好吧······”

      “这么有名的寺庙,每年香火钱少不了,却给客人喝这么难喝的茶,出家人忒小气。”李希又端起住持座位前的茶杯,“我倒要看看他自己喝的是什么?——噗!”李希又狠狠地吐了一口,“一样苦!”

      “呵呵,”忏恶走了回来,手里拿着眼镜,“这是苦茶,常喝对身体有好处的。”

      “我可喝不惯,我还是喝酒吧。”李希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被磨得发亮的扁平酒壶,自顾自灌了一口。

      忏恶并没有制止,他戴上眼镜,打开了桌上的小盒。锈迹斑斑的鲁格08手枪,棕色的枪托上刻着一个德文单词fallen,这是阵亡的意思。



      时光如果可以倒回——

      ——也许看不清这把枪的颜色,但它却是崭新得油光发亮的,只是枪托上有几丝血污。原来它掉落在一个日本军官的尸体旁边,一只同样沾着血的手将它拾起,旁边的地界碑上写着“台儿庄”。

      ——枪管抵着一个头颅。一个声音喃喃自语:“我知道悔过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另一个声音说道:“程海涛,谁让你给日本人卖命呢?”“砰!”子弹脱膛而出。

      ——还是这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的是黑压压一片的学生,他们打着标语“李先生的血不会白流”,高喊着“重开政协会议”,面对人群,枪口指天,连放三枪。

      ——刑场上,横幅上写着“实行民主宪政,严厉惩治犯罪”。判决书被宣读完毕:“······依法执行枪决。”扳机被扣动。

      ——枪被锁进了柜子里。

      ——枪被一只手从柜子里取出,藏进了衣服里。屋里的座钟敲响了12点的报时,将拿枪的人吓了一跳,他顾盼一下,加快出门的脚步,却在书桌前停下。桌上放着一份两天前的《上海新报》,时间是1949年5月3日,头版刊登着一张照片,照片里“大上海”的夜总会招牌极其醒目。




王羽 发表于 2015-3-18 10:25:25

更新二

2.往与昔

      大上海。

      夜总会白天不会霓虹闪烁,但这不会掩盖这个时代上海的光华,因为还有众多招牌,“汇丰银行”“万国酒店”“光施工司”,林林总总,显示着这里的繁荣。

      “铛”“铛”“铛”,电车从交错的车轨上驶过。

      熙攘的人群中,报童挥舞着手里的报纸:“安阳昨日城破,豫北全境沦陷!”

      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被摇下来:“小孩儿,来一份。”

      “大人,您要的报纸,谢谢。”

      车里的人戴着墨镜,他看了一眼战事报道,“冀豫边清剿总指挥赵质宸被俘”,手里的一串念珠被捏得咔咔作响。“这群废物。”他发动汽车,朝城外驶去。

      车轮旋转了长长的路程,路上越来越荒芜。这是上海城外,靠近江苏的地方,抗战的时候荒芜了,死的人太多,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人愿搬回来。

      远远的听见晨钟被撞响。轿车最后在普善寺前停下。那三个金色的大字似乎闪着光辉。

      车主还未下车,便听见了寺院里的吵嚷声。好不热闹?他摇摇头,扣上一顶帽子,看了下自己的表,10点,下车走进寺院。

      寺里几个人正争得面红耳赤。

      “吵什么,吵什么?”他喝了一声,“在庙里吵架,亏你们想得出来。”

      众人一愣,朝这边望来。

      “方探长,你来得正好。”一个绅士打扮的人走过来,“诶,您评评理,是住持和尚他发的火,我只是今天在这里撞见他们了,顺嘴说起来,住持就发火了。我只是想问清楚一下罢了。他们跟我吵了好半天了。”

      方傲伟不耐烦地挥挥手:“到底什么破事,先说清楚行不行?”

      绅士舔舔嘴唇:“枪不见啦!”

      “啊?”

      “我大哥的枪不见了。"

       "你大哥是谁?你又是谁?“

       ”我叫刘克明,刘克青是我大哥,亲哥哥。”

      方傲伟知道“刘克青”这个名字,以前在保密局就听过这个人,只知道这个人从军队来的军统,后来军统改组成保密局,再后来调离,成了上海专门枪决罪犯的执行小队的队长,打过日本人,杀过汉奸,处决过罪犯,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不论善恶,名副其实的“刽子手”,一年多以前突然退役离队,直到前几天去世的消息传出,上海市才重新想起这个人。

      “我大哥四天前过世了,医生说是暴病。昨天我打理大哥的遗物的时候,才发现有一件东西不见了。我大哥有一把枪,德国的鲁格手枪,是民国二十七年他跟着胡宗南打台儿庄时从日本军官手里缴获来的,然后一直伴着他,从枪决执行队退下来时他留下了这把枪,一直锁在柜子里的。昨天我打开柜子,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那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他们几个偷的呢?”探长向刚刚争执的几个人努努嘴。

      “我大哥一直把那把枪藏着,别人几乎都不知道。除了他去世的那天早上——3号早上,他突然发疯一样从柜子里拿出枪开了两枪,——当天晚上他就暴病走了——那天早上他们就在我大哥家里,”刘克明指的是被他找来对质的人,“他们看到了我大哥的枪,还问了我这把枪的来历,他们都知道啊!”

      “开了两枪?”方傲伟皱眉道,“枪里还有子弹吗?”

      “还有,还有六发。”

      “姥姥!老子每个礼拜都要来礼佛的,今天遇到你们耽误老子修行,”探长戴上墨镜,“我要好好调查一下这把枪去哪儿了。”

          众人不满表示抗议。

      “是不是你们我先不管,可一个人偷枪和子弹,能干出什么好事来?——有事会发生!”

      风吹过禅院的树叶发出了沙沙声。

      “我不明白,刘克青死的那天早上——5月3号早上,你们因为什么出现在他家里?”方傲伟依次看了一眼眼前身份地位都不一样的人们。“别跟我说是巧合,——于是今天又这么有缘分,大家又在这里相遇?”

      “各位施主今天会在这里相遇,是因为大家都是信佛之士,跟方施主一样,来这里礼佛而已。——实际上,在此的各位之所以跟刘克青施主相识,也是在普善寺的佛堂里,佛缘而已,阿弥陀佛。”说话的是普善寺的住持,法名叫无念,是个中年和尚,方脸大耳,此刻正怒目而视。

      方傲伟倒是信这句话。越是乱世,信佛信道的就越多。这个年月,也就只能在这儿感受下片刻安宁。

      “敢问住持大师,四天前为什么会出现在刘克青的住处?”方傲伟知道眼前这个和尚出了名的暴脾气,对和尚的态度也没放在心上。况且他虽然傲慢,但作为信佛之人,对住持还不敢太无礼。

      “去讲经。和尚没有别的本事,只能讲讲这个。”

      “那么你呢?”探长转向一个秃顶老头儿。老头儿披着一件雨衣,雨衣下面是厚厚的棉袄。这几阴雨不断,天气着实有些冷得反常,但5月份还穿棉袄,总让人觉得太夸张。但更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是他一脸悲苦的神情,仿佛世间所有苦难都让他一人承受了一样。俗话说相由心生,这个人心里装着怎样的苦难。

      “我是个大夫。”老头儿名叫苏清风,“刘先生身体不好,战场上留下的旧疾,我那天是去给他检查身体。本来状况还不错,但他吃完早饭看过报纸之后,突然情绪特别激动,状况就变得糟糕了,最后,就那么走了。”方傲伟听着他的语调也是透着一股悲伤的气息。不明白这样的人竟会以拯救别人为己任。

      “还有您,曼莉小姐?”方傲伟认得眼前这个旗袍女郎,是大上海夜总会的头牌歌星,“没想到小姐也是位——”他朝周围挥挥手示意此处的环境,“——方外之人。”

      曼莉轻蔑地看一眼探长:“刘克青让我去陪他不想吗?——”她把脸别过去,“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被你们警察盯上,什么都会被挖得出来。我是找他帮忙。夜总会最近来了个雏儿,听说有青帮照着她,我们老板想捧她,我知道刘克青认识官面儿上的人,想叫他帮我找人整整那个妞儿——让她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懂规矩!——就是这样。”女郎愤愤地坦白。

      方傲伟听出来,这个女子和刘克明关系暧昧。但这个男人更感到,一个有名又有利的女人,嫉妒心居然如此很可怕。

      “我叫丁磊,不过就是个小记者。”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小伙子没等探长开口便说起来,“小记者嘛,没钱没势没靠山,又出身在这乱世,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吧,这个世道不给机会啊,采的新闻我们头儿从来不用,一直看不上我,”丁磊一开口,便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这不,想挖点新闻罢了,‘杀人如麻刽子手为何突然隐遁,曾经战斗英雄事迹何人知晓?’”他似乎对自己想好的这个新闻标题很满意,“不过还没采访完哩,人就没了。——我就是这么生不逢时啊······”

      探长没再搭理他,而是望向了最后一个男人,年纪应该不到三十,戴着眼镜,穿着中山装,看上去像个有志青年的样子。

      “咳咳咳······陆敬亭,上海战乱救助协会会长。咳咳咳······”这个男人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方傲伟没有回应,他讨厌这些沽名钓誉伪善的人。陆敬亭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继续说:“我3号早上去刘先生的公寓,是因为刘先生之前联系我说想要为战争中的难民捐些款项,——你是没看到,那些难民太可怜啦——所以那天我去找他,商量捐款事宜的。咳咳咳······”他以同样的咳嗽结尾。

      方傲伟默不作声。他转身望着佛堂里的佛像,手里撵着自己的念珠,想着此时佛堂前聚集的这些人。多疑的刘家弟弟,易怒的寺院住持,悲苦的医生,嫉妒心重的女明星,怨天尤人的记者,怜悯世人的慈善家,包括自己,他知道自己傲慢无礼,对了,还有那个没有露过面的手枪主人——这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却也曾经是民族英雄,心怀慈悲想救助难民,却也不在乎帮人恐吓打压一个女子。

      ——这是怎样一副众生相!



      方傲伟随刘克明来到他大哥刘克青临死前住着的公寓内。从雕花的窗户往下望,街上满是等待着生意的人力车夫。这个年月,拉车的比坐车的还多。

      “就是这个柜子,”刘克明打开一个壁柜,“平时这都是紧锁的。昨天办完大哥的葬礼,我过来清点遗物,发现这个柜子被打开了。”

      探长凑近仔细检查了一番。柜子上的锁是被撬坏的,手法之拙劣不值一提。他移到书桌旁,用手抚摸着嵌在桌面上的两个弹孔。

      “这就是大哥那天早上失心疯一样开的两枪。”

      书桌上还有一份报纸,是刘克青去世当天的早报,《上海新报》,正翻到头版,新闻讲的是大上海夜总会门前的人力车夫被杀的事,嫌疑犯叫吕三金,正在被通缉。

      而更让探长感兴趣的,是桌上折着的一张纸。

      “这个之前就在吗?”

      刘克明盯着折纸看了看:“嗯,在的。只是这几天一直在忙,——家里有人去世,总是会有很多事的——所有东西都这么放着,一直没去动它。不过我可以肯定,我大哥死前就是在写这个,不过还没写完。”

      方傲伟饶有兴致地打开纸条——

      陆:
          不知是否看过今日的报纸?
          我们曾经造过的孽,如今就是这样的结果。不知君作何感想?
          我是寝食难安,自责非常。我们都会付出代价的!
          ······

       后面便没有了。

      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但看得出来,这是一封信,只是还没写完,更遑论寄出去了。

      方傲伟把信重新折好,放进口袋。“陆敬亭这个伪善的人。他那天到底是来募捐的?”

      “应该查查他。”刘克明道。

      “我会去的。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方傲伟说,“你没动过这个纸条,你怎么知道它是封信?——‘就是在写这个’,你怎么不说他是在画什么?你大哥没写完就死了,他干嘛把它折好了放在桌子上?你是故意把它放在这里,等着我去查陆敬亭的吧?——你这个多疑的种。”



王羽 发表于 2015-3-19 10:09:35

更新三

3.生与死

      去陆家要穿过一片树林,汽车开不进去,只能步行。好在雨已经停了,树林里的草地很茂密,地上并不泥泞,路比较好走。

      探长照着刘克明画给他的方位图走着。毫无征兆地,方傲伟只是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表,11点59分。那时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就是这个确定无疑的时间,对之后发生的事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咚咚咚!”也是毫无征兆的,前方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却伴随着凄厉恐惧的叫喊,“快开门,救救我!”求救和敲门声是从前方看不见的树林掩映处传来,“开开门,救命——”然后“砰”一声巨响,一切戛然而止。

      方傲伟安静了几秒钟。

      “刚才最后那一声,”他喃喃道,“是枪声······!”“混蛋!”探长终于反应过来,拔腿朝声源处奔去。“砰!”又一声枪响从那个方向响起。就在第二声枪声落下的那一刻,”铛——铛——铛——铛······“12点整的报时钟声空旷地响起。——后来证明,这是陆家的大座钟。“可恶!”探长又骂了一句,加快了脚步。

      从开始奔跑到现在,仅过了不到半分钟,方傲伟已跑到了陆家门前。树林外面是一道泥泞的黄泥路。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从树林的草地外伸向前方,脚印的尽头倒着一个人,喉咙上的窟窿正往外淌着血,喉头上下游动,粗重的嘶嘶声从孔洞处发出来。他惊恐而绝望地望着树林的方向。

      他望的方向上,是不知所措的陆敬亭。

      又是这个家伙?探长暗骂了一声。

      “怎么回事?刚刚我听见了谁放了两枪。”苏清风大声招呼着从另一个方向赶来,依旧穿着棉袄披着雨衣。

      “我也不知道!”陆敬亭愣愣的,“我刚从外面回来,还走在半路上,听见了枪声,赶忙跑过来,就看到了他倒在那儿。”他指着地上的人。因为激动,又引发了他一阵咳嗽。

      当苏清风看到门前倒着的那个人时,赶紧噤声,脸上耷拉的眼角和嘴角没有因为情绪波动而更显得稍微不苦大仇深一点。“天呐,”这个医生赶过去,蹲下身子,“这是怎么了?他的喉咙被打穿了,——你们,你们别站着好吗?”他对着陆敬亭指指陆家的大门,“你把它打开好吗?难道你想看到他死在你家门前吗?”

      “天知道!”陆敬亭拿出钥匙,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认识他!为什么有个人会倒在我家门口?”

      “你们谁能帮我搭把手吗?让他尽量面朝上仰着——别,你别说话,你气管破了,发不出来声音,尽量调整呼吸。——陆先生你能找间房间给我们么?他现在需要急救!”

      “一楼这间就是卧室,可以吗?”

      “无所谓,谢谢你。把他放在床上,尽量躺舒展,好,好——好了,你们别傻站着,在这里碍手碍脚,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谁帮我把医药箱拿来,——别告诉我你家里没这个东西——或者你们谁想办法联系一下附近的医院,或者随便干点什么去,现在是医生和病人独处的时间!”

      “医药箱,那个东西有是有,可我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从外面把门带上,谢谢!”

      一阵手忙脚乱后,闲杂人等从房间退了出来。

      陆家主人嘀嘀咕咕地上了二楼:“好像上次放在了书房来着。”

      方傲伟一脸沉重,若有所思。

      “我刚才好像听见了枪声?”声音响起,还未见人,一个大大的夸张的照相机便率先进入了这间房子所属的空间。

      “是的,有人中枪了,”方傲伟没好气地朝一楼卧房一挥手,“大记者,你撞到了独家新闻,恭喜你要让你们头儿刮目相看、荣升主编了!”

      “现在的读者都爱看哪儿哪儿又沦陷了,谁谁又被俘了。这个年月,死个把人,大家早就不新鲜了。’丁磊无奈地撇撇嘴。

      “我是想说,”方傲伟大声道,“为什么你去哪儿哪儿就死人?刘克青让你采访死了,今天你跑这儿来,又赶上死人了!”

      记者惺惺道:“别闹。”他拍拍照相机,推开了卧房的门。

      方傲伟在房间外只听到里面医生的大吼。“谁让你进来的?别妨碍我,你出去!”

      记者被赶了出来。“我要赶回去找主编大人谈谈,明天给我留个版面!”他边说边向外走,“再见,探长!”

      过了一会儿。苏大夫气急败坏地打开房门:“你们人呢?他后背还有一枪,子弹留在了肺里,非常危险,医药箱,我需要医药箱,取医药箱的人呢!”

      方傲伟朝二楼比划了一下,又看看站在大厅里的自己,最后两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道:“人······都干点什么去了。”

      “医药箱!”陆敬亭从二楼一个房间钻出来,手里举着一个白色的箱子,“我找到了。——我之前不记得放哪里了。”

      “快!”大夫催促着接过箱子,又闪进门后。

      两人在大厅里等候,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既觉得滑稽,却又谁都说不出什么。

   “哟,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儿对眼儿干什么呢?方傲伟一听这说话语气便知是谁。曼莉踩着步子款款进来,“气氛怎么不太对?——我在外面捡到东西了······”

      “有人中枪了。”探长吐道。

      曼莉似惊吓一般顿了一下,手捂着嘴没有叫出声。“在哪儿?”

      陆敬亭手足无措地戳着一楼卧室的方向。

      女歌星像猫一样溜到房间门前,推门进去。

      果然,正在辛苦工作的大夫不耐烦地吼道:“你们外面的人能不能帮我把人堵在外头?!——你,给我出去!”

      曼莉出来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可能其中也有大夫那张老脸的缘由——以至于出门时穿着高跟鞋的脚崴了一下。她气呼呼地以一个极诱人的姿势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一只手揉着脚踝。

      又过了一阵,屋外貌似又传来脚步声。

   方傲伟只祈祷是自己的错觉。

    “今天天气可真不怎么样。”——

      ——果然!探长懊恼地扶住了额头。

      “陆施主,我来了。”普善寺的无念住持喃喃着走进来,“——11点下的那场雨可真大,幸好我穿了雨衣,虽然后头没再下了,但外面还隐隐有雷声。”他进屋后顺手把身上的雨衣挂在了门后,“——陆施主,我们······你们怎么了?”和尚发现了有些异样。

      探长今天重复了第三遍:“有人中枪了。”

      “什么!”同样惊讶的反应。

      曼莉不怀好意地冲一楼卧房努努嘴。

      方傲伟正欲阻止,无念已经推开了卧房的门。——

      ——“出去!”简洁明了。

      无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站在门口向床上的伤者望了几眼,然后惺惺地关上门。所幸的是,无念和尚这次并没有发火,而是对屋里的人说:“我们现在是不是最好需要点麻醉药?看样子他——”和尚朝房内示意了一下,“——很疼。我以前住在这里往西过去几里的地方——我是说我没出家以前——那里有麻醉药,在这样的年月,那种东西——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没出家以前是个麻醉师,你们不知道吗?”他说着走出陆家。“希望能来得及!”

      聒噪的人都走了,世界终于消停了。方傲伟觉得头很痛,坐在椅子里静静等着。

      不知道第几次低头看自己的表,时间比刚才的1点半才又走了5分钟,又抬头看看陆家大厅里那架巨大的座钟,同样的时间也在静静地回望着他。

      苏大夫终于精疲力竭地从房间走出来。“他死了,气管和肺部穿孔,呼吸困难,肺里有积血。”他摇摇头,又坚定口吻般地宣布一遍,“他死了。”

      大厅里的方傲伟和陆敬亭,感觉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突然间,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将众人吓了一跳,也将众人拉回现实。

      陆敬亭接起电话:“我是陆敬亭。”他的脸色忽然变了,周围那一瞬间异常的安静氛围,让听筒里的声音异常清晰:

      “······亦苦大师兄,刚刚、被杀了,在普善寺里······”




王羽 发表于 2015-3-20 10:28:16

更新四

4,幻与真

      方傲伟拨动轮盘,给警察局挂了个电话,便收走陆敬亭的钥匙,把陆家房子锁起来,带着陆敬亭和苏清风赶往普善寺。

      徒步穿过树林,再换上方探长的黑色汽车,一路飞驰,等赶到普善寺时,也已经是40分钟以后。
   
       普善寺的大门外停了几辆车。看来警察局的弟兄已经先行赶到了。

      方傲伟懒得跟门口的警员打招呼,风风火火闯进内院。

      一个中年和尚,身材消瘦,脸上最后一丝表情是解脱?惊怖?抑或两者都有。他仰躺在下过雨的泥地上,浑身湿透。尸体上两个显眼的弹孔像两颗邪恶的眼睛,正在心脏部位。这时天公很解风情般地下起了雨,打在和尚的尸体上,打在所有人的身上。

      探员打着一把大大的黑伞从屋里走来,撑在了方傲伟的头上。“探长······”

      探长推开探员,淋着雨走到一个惊魂未定的小和尚身边。作为普善寺的常客,他认识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和尚,叫亦欢,是普善寺里仅有的三个和尚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寺里在这战乱年月存在的一抹温情亮色。——另外两个和尚,一个是他是师父,一个,是他师兄,现在已经死了。

      “是你打的电话?——打到陆敬亭家的。”

      亦欢小和尚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师兄死了的?”

      “我听到了枪响。”

   “什么?”方傲伟脱口而出之后,也奇怪于自己的反应。他今天对于枪声已经觉得敏感了。

      小和尚盯着方傲伟,咽了口唾沫:“我当时听到了枪响,两声,两声枪响,是从后院传来的,我跑到后院,就看见大师兄倒在地上,身上在流血,”小和尚比划了一下心脏的位置。

      “然后你就打了电话?”

      小和尚却摇摇头。“我看到大师兄的尸体之后,我觉得背后好像有人,刚想转身,忽然感到脖子被打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之后我只想找师父,师父早上走的时候说他要去陆施主家,所以我打电话过去了。”他说到最后已经略带哭腔,但还是忍住,指了指一个房间——方傲伟知道那是无念住持的房间,里面有台电话机。

      “你看清袭击你的人的模样了吗?”

      小和尚又摇摇头:“没有,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就晕了,——也不对,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探长警觉地问。

      “我看到了枪,我感觉是那把枪把我敲晕的,我晕倒之前看到了那个枪把儿,枪把儿上有一串外国字,不认识。”

      方傲伟心里一惊,他小心翼翼地用茶水蘸着在桌上写下了德文单词fallen,“是这个吗?”

      小和尚歪着头盯了半天:“好像是的······我不确定,我不认识外国字!”

      探长摸了摸和尚的小光头。

      验尸官这时靠过来,搓了搓手:“死者被打中了心脏,两枪都在心脏上,都是致命伤,毫无疑问的立即死亡。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中午12点左右,——刚死不久,浮动范围极小。具体的要回去检验。”

      方傲伟疲惫地挥挥手,表示听到了。他有些不愿意说话,只觉得特别累。

      “老大,”有个探员在住持房间里叫他,手里拿着电话听筒。

      方傲伟把头埋下去。但愿不要又出事,他想休息一下。但他还是开口问了:“什么事?”

      “去陆家的那拨兄弟打的电话,”探员继续道,“陆家失火啦!”

      “什么!”方傲伟再一次吐出这个词。

      同时叫道的,还有在一旁望着这边的陆敬亭。




      警察赶到陆家屋外时,正看到有火焰在在扭曲翻滚着。

      火势较大。

      警察们作势扑了几下,准备放弃时,天公解风情的那一场雨,救了陆家的房子。

      “你们这群废物!”方傲伟一进门便破口大骂起来,“你们是警察!”

      “老大······”

      “屋里放着这件命案死者的尸体你们知道吗?”

   “老、老大······”

      “党国就是败在你们这样的人的手里的你们知道吗!······”

      “老大!”手下的探员好不容易打断气急败坏的探长,“尸体没事,一点事都没有······尸体放在卧房的,大火只燃到了大门和大厅一部分······”

      方傲伟住口,看了看大门和大厅。双开的两扇大门有一扇已经倒塌了,烧得焦黑,另一扇门门外的马蹄形门把手朝上方开口的那个凹槽也烧焦了一半;大厅有一半的地板被熏黑了,靠里的家具,除了曼莉之前坐的那把椅子外,其他的都还算完好无损。方傲伟悻悻地“嗯”了一声。

      “是纵火,还是意外?”他问另一个探员。

      “现在还不清楚。”

      “现在清楚些什么?”

      “尸体的状况清楚了。”验尸官接过话,“死者被射了两枪,一枪射穿了喉咙,一枪从背后射入,留在了肺部。死亡时间和证人说的没有出入······”他指指陆敬亭和苏清风——这两人今天尽跟着方傲伟来来回回。

      陆敬亭在一旁止不住地咳嗽,赶紧拿出手帕捂住了嘴。

      苏清风很怕冷似的,扯了扯自己的棉袄,只是雨早已经停了,他的雨衣却忘了脱。

      “能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方傲伟把刚才没有发完的火撒在了验尸官身上。

      “好。伤口虽然都没有灼伤,——并非近距离开枪就一定有灼伤,这与当时子弹出膛的温度有关——但是根据弹孔的大小和穿透力,可以判断,从背后开的那一枪是近距离射击的。”

      方傲伟眼前似乎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一个人在丛林里拼命奔逃,时不时回顾身后追赶他的人,气喘吁吁。就在他快要绝望之时,看到前方有一座房子,似乎突然重燃了生的希望。他加快脚步,奔到房子跟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捶门、呼救。呼救声让追赶者赶到惊恐,他赶紧地开了一枪,子弹打穿了奔逃者的喉咙。奔逃者倚在门上,呼吸困难,喉咙只能发出嘶嘶声。追赶者一步步逼近,把枪抵在他后背,打出最后一枪······

       ——等等!探长突然恐惧地张开了嘴。“你说什么刚才?!”

      “有一枪是近距离射出的。”

      “近距离?”探长拽着验尸官来到陆家门外的泥地上,一把放开,“当时这条路上,从树林到这里,”方傲伟横着比划着,“只有一串脚印,千真万确,我记得特别清楚!”他戳戳自己的太阳穴,“现在你却跟我说有人来到他背后近距离开枪?有多近的距离?!”

      “多近?多近都有可能,反正不可能隔着从树林到房子这么远!”验尸官也横着比划道。




王羽 发表于 2015-3-21 10:31:29

更新五

本帖最后由 王羽 于 2015-3-21 10:32 编辑

5.时与空

      方傲伟昨天很早就回办公室了,他把自己关在里面不想见任何人。

      甚至晚上睡觉他都睡在了办公室里。他感到难得的安宁,可以一个晚上不去想萦绕在脑袋里的破事,不去管国军又败退到哪里了,甚至不去管今天过后明天还会不会活着。

      当他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活着真好。

      让他”活“过来的,是一串清脆的电话铃声。

      方傲伟从长椅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接起电话:“我是方傲伟,讲。”

      “老大,您醒了?”探员小心翼翼地报告试探道,“死在陆家门前的那个人,身份被确定了。”

      “他是谁?”方傲伟语气很平和。

      “您还记不记得几天前大上海夜总会门口的人力车夫被杀案?没捉到的。不过现在不用捉了,他已经死了。——陆家门前的那个死者,就是吕三金!”

      “······这种人死了好。”

      “还有,检验结果出来了。”探员继续说,“检查了从两名死者体内取出的子弹,证明两名死者是被同一把枪射杀的······”

      方傲伟没等对方说完就挂掉了电话,驱车直奔普善寺。路上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停下来买份报纸。他一进寺门就大声呼喊亦欢小和尚。

      小和尚正蹲在师兄被杀的那个院落的一棵梧桐树下。

      “师兄对我很好。每次我做苦修,都是他给我送饭,还怕我吃不饱,背着师父偷偷给我多盛点饭菜。”小和尚眼眶有些湿润,“如果昨天我能早点来到后院,兴许我就能看到凶手的样子,兴许······兴许再早点进来,师兄就不会被杀,兴许······”

      “你放心,我会帮你揪出杀害你师兄的凶手的。”方探长不知道如何安慰小孩子,只能这么说道。

      “真的么?”但这句话已经让小和尚很受用了。

      真是个孩子啊。方傲伟感叹道。我们所有人,曾经,不也都是这么天真无邪这么欢乐吗?可最后是什么把我们改变成形形色色了呢?既然欢乐这么宝贵,就让我找回来还给他吧。大人看着小孩儿,心里突然有种久违的悸动。

      “让我们替你师兄找出凶手吧!”

      “嗯!”

      “你昨天听到枪声、看到你师兄被杀是几点钟?”

      “中午12点整。”

   “你确定吗?”

      “嗯。”小和尚坚定地点头道,“实际上,我是先听到了厢房里的座钟敲响了12点的报时,最后一声钟响刚落下,枪声就响起了。”

      方傲伟并不奇怪,他是这间寺庙的常客,他知道普善寺的厢房里有一座西洋钟。那是在抗战时期,寺里的和尚——那时寺里住着的还不是无念他们三师徒——救过一个教会的美国人,这个美国人伤好后回国,给这座寺庙送了一座上好的西洋钟,走了好多年的时间从没出过错。美国人没有“送钟”的禁忌,加之寺庙本就是方外之土,不讲就这些忌讳,佛缘如此,便收下了,不过碍于佛家礼俗,最终只把它放在平时供客人打住的厢房内,方便客人看时间。不过现在看来,这座钟到来之后,寺庙里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一年前,寺里的几个老僧死于逃兵之手,才轮到当时出家还没几个月但唯一剩下的和尚无念当了住持。之后亦苦和亦欢来普善寺出家,做了无念的徒弟,却不曾想,如今又死了一个和尚。

      方傲伟来到厢房。他看着正在滴答走动的座钟。这的确是一件非常贵重的礼物,棕红色的基座显得异常精致,钟面是金白相间,指针像一朵瘦瘦的倒过来的百合,转动时发出的声音清脆而稳重。

      探长盯着面前的座钟若有所思,突然眼前一亮。“你确定当时是12点?”他又问了一遍。

      “是的。”小和尚有些不满。

      “你凭什么确定?”探长嘴角出现一抹值得玩味的微笑,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但接下来的话让探长大跌眼镜。“钟响的时候我还看了一眼我的怀表,就是12点,不会有错的。”

      “啊?你的怀表?”探长莫名其妙地问。

      “大惊小怪。”亦欢数落着探长,“和尚就不能有怀表么?清规戒律里边儿可没有这一条。”

      “也是哦······”

   “我是孤儿,这块怀表是我父亲扔掉我时留在我身边的,所以我一直带在身上,没人能做手脚,上面的时间肯定没问题。”

      方傲伟接过小和尚从身上掏出来的怀表。银色,虽然有些旧了,但指针运转正常。他又对了对自己的表,时间相同。他吹了一声口哨。“这样的话,确实没人能做手脚了。——唉,你一刻也没离身呐。”

      小和尚没有底气地说:“其实,那也不尽是,也有过离身的时候。”

   “什么时候?”探长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我前几天在做苦修——就是闭关坐禅,我做了四天苦修,昨天早上才出关。做苦修的时候身上不能带这种东西。”

      “那你把它放在哪了?”探长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

      小和尚带探长来到屋檐下一个燕子窝的下面。他用胖胖的手指头指了指头上的鸟窝。“我不带在身上的时候,都会把它藏起来。——我师兄一直不太喜欢我带着这块表,总说出家人不应该把这些东西随身带着的。我怕他趁我不在把我的表收起来,——毕竟这是唯一能证明我以前有过亲人的东西——所以,我不带在身上的时候,就会把它藏到这个鸟窝里。——应该不会被发现吧······?”他说话的语气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

      方傲伟笑了起来,他很久没这样笑了。今天总让这小孩子弄得心绪忽上忽下的,算是被治得服服帖帖了。藏在鸟窝,这种小孩子的突发奇想,大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这个孩子的怀表要被做手脚,几乎不可能了。

      “哈哈哈哈,好吧,让我们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方傲伟笑着说,“12点左右的时候,发生了两起枪击案,当时都有人看过自己的表——我,以及你小和尚——时间上确定无疑。于是,报时钟声响起的前一刻,吕三金被枪杀在陆家门前;报时钟声落下的后一刻,亦苦和尚被枪杀在了远在十几里路程之外普善寺的后院里。——而杀死两个人的,是同一把枪!”方傲伟叹道,“同一把枪,在一个地方杀了人,然后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同时的那一瞬间,又在十几里以外杀死了另一个人!?”

      停顿了半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12点报时会敲响12下,每一下大概也就两秒钟左右。——所以,确切的说,”探长苦笑地补充道,“是在24秒之后,在十几里之外,又杀死了另一个人。”

      “咚——咚——咚——”是无念住持撞响了今天的晨钟。

      寺院西侧的那口大黄钟每天此时都会被寺院住持日复一日地撞响,它看尽了多少世间事。





王羽 发表于 2015-3-22 10:58:18

更新六

本帖最后由 王羽 于 2015-3-22 22:42 编辑

6.色与空

      上海新报报社。

      大厅里人来人往,纸张四处飞舞,叫嚣声、电话铃声此起披伏。不用想,准是前方又战事吃紧了,报社里才会忙得不可开交。有得忙,国家有难;没得忙了,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又会失业。到底该不该忙呢,谁能说得清楚。

      方傲伟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的桌子边上找到了丁磊。他把脚搁在办公桌上晃动着,眼里望着纷繁的大厅,显得那么得与世无争。但只要他一开口,味道就变了。

      “喏,”小记者一捋背带裤的带子,又开始抱怨起来,“有头有脸的大记者就坐在正中央,吊车尾的就打发在犄角旮旯里。”

      “怎么,几个人的死都让你给撞上了,这么好的第一手资料,你没有捞着一笔?”

      “现在这年头,死几个人谁关心啊?也就你们这种吃官饷的大人才有空关心,——前方打不赢,后方得捞政绩——老百姓谁管别人的死活啊?老百姓只关心这个——”他把手往大厅方向一伸,“——明天自己会不会死,明天自己会不会挨饿。”或者,‘李宗仁想跟共党谈判’,‘委员长为败退台湾做准备’,总要找些噱头,证明自己还活着嘛。——探长,您今天不是跟我谈人活着的意义的吧?”

      探长道:“那得看你还有没有机会好好地活下去。——你说,5月7号,就是吕三金被杀那天,你跑去陆家干什么?不会那么巧又嗅到了死亡气息吧?”他忍不住挤兑道。

      “是嗅到了新闻的气息。”丁磊把脚挪下来,凑上前去一本正经地说,“知道大上海夜总会人力车夫被杀的案子吗?”

      怎么又是这件案子?方傲伟不记得已经有几个人提到它了。

      “它的嫌疑人是吕三金,也就是死在陆家门口的那个人,他可不是小角色。”丁磊压低了声音,“——一年半以前被抓起来过,和官商勾结,倒卖军需物资,非法敛财,犯的是杀头大罪,——您不知道吧?”

      “那个时候我还没调来上海。”

      “那段时间正在喊着搞行宪国大,高层严打这种犯罪,公开审判,上头有钱都行不通。可后来,他完好无损地出来了。你猜怎么着?”记者故作神秘地停顿一下,“他一枪没被打死!当局不敢再枪毙他一次了,因为,在他之前,有一个犯人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救活之后结果还是被当局拉回来再次执行枪决,当时舆论哗然,指责不民主不宪政啊,当时谁敢顶这顶帽子啊,所以再发生这样的事,吕三金的律师就大做文章,最后当局迫于压力就把吕三金放了,从此之后吕三金就好像人间蒸发了。”记者凑近方傲伟,“据我所知啊,当时各家报纸报道这件事,发社评,好像都是吕三金的律师活动的。——当时执行枪决的人,叫刘克青;而吕三金的律师,叫陆孤云,陆敬亭的亲哥哥。”最后一句,记者的声音近似耳语。

      方探长想极力掩饰自己的表情,但其听到这番话后的震惊之色还是溢于言表。

      丁磊很满意这样的效果。“这个官司打完之后,陆孤云就好像消失了一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律师,就这么不见了。——我去陆家就是想跟陆敬亭挖一挖陆孤云到底去哪儿了,我去刘克青家和去陆敬亭家其实就是因为当初那件案子的内幕,都是为了一件事,哪是专门为了我采访到哪儿哪儿死人呐!”

      方傲伟离开的时候,对丁磊说了一句:“如果你少一点怨天尤人的话,早晚有一天,”他指指大厅正中央,“你会坐到那儿去。”




      大上海夜总会是上海滩繁华的象征,但这道霓虹却把世界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部分。外面再怎么风雨飘摇,里面都是歌舞升平。

      方傲伟进入夜总会时,经过了许多人力车。多年的人力车夫比较有经验,他们会低着头,不代表他们谦卑,而是低头观察来往人的鞋子,如果有人鞋子比较新很少有磨损,大多代表这类人平时不太走路,他们便会迎上前去说“先生、小姐,坐车吗”。他们的低头,不是礼貌,而是生活的姿态。

      台下依旧是客似云来。

      台上,曼莉小姐展示着动人的歌喉,满脸迷人的微笑。她唱的是黎锦晖先生作曲填词的《毛毛雨》:


      毛毛雨 下个不停 微微风 吹个不停 微风细雨柳青青 哎哟哟 柳青青
      小亲亲不要你的金 小亲亲不要你的银 奴奴呀只要你的心 哎哟哟 你的心


      歌声委婉甜美。

      台下的观众随着她从旗袍开衩处露出修长的腿而发出喝彩声。

      后台。

      方傲伟捧着一束鲜花走来:“恭喜曼莉小姐演出成功,歌还是唱得那么棒!”

      曼莉正在对着镜子卸妆,不屑道:“他们哪在乎我有没有唱歌,我要是不穿衣服在台上站着,他们也会欢呼。——别绕弯子了,方探长你今天不是来捧小女子的场的吧?”

      “抵不住曼莉小姐冰雪聪明啊。”方傲伟便不客气道,“吕三金被杀的那天中午,你为什么会去陆敬亭家里?”

      “路过。”干净的两个字。

      探长愣了一下。这是最无趣的答案。他总以为这宗案子里所有的一切都会匪夷所思,却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无趣的回答。

      “怎么,不相信吗?”曼莉见探长不做声,“我就是路过,然后见陆家门开着,就进去看看,我又不是不认识陆敬亭。——那里虽然比较偏僻,但不至于我不能从那里路过吧?”女歌星又补了一句,“我有个朋友就住在那附近。”

      方傲伟忽然觉得无话可说,耸耸肩:““那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情况?任何情况都行。”

      曼莉歪着头想了一下。“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我在房子外面的树林里捡到了一根钓竿,钓线上系着一根木棍,手臂那么粗,也有手臂那么长。——我那天刚进去就准备说的,是你们不让我说的。”




      圣玛利亚医院是二战时一个荷兰人的商会在中国建的。

      医院这个东西出现最初,是旨在治病救人。可事实却是,有钱的才能进来,没钱的只好病死街头。医院,是最能体现人命值多少钱的地方。

      方傲伟打听清楚之后,更觉得苏清风是个怪人。他本来是个从军队退下来的军医,还拿过枪跟日本人实打实干过。——比我们这些后方吃干饭的强多了。退伍后来到这家圣玛利亚医院当大夫,一年前正式退休,但他跟院方说,自己愿意留下来继续工作,不要报酬,只为多救治几个人。下班后,他还经常去给穷人义诊。这样一个大慈大悲的人,为什么总要一脸苦大仇深的悲苦模样?

      方探长在药剂室里逮到了这匹勤劳的老马。他看样子真的很怕冷,依然穿着棉袄,只不过是换成了另外一件。

      “7号那天,你也听到了枪声。你为什么会在陆家附近呢?”

      “陆敬亭身体不好,——你没见他一直咳嗽么?——肺病,我去给他看诊,我们约在了那天。”

      无法反驳的答案,方傲伟心想。

   “那天,你给吕三金抢救的时候,他有没有透露过什么?”

      “你喉咙、肺部被杵俩窟窿,你说个话试试?”

      好嘛,又无法反驳。

      “你年纪也挺大了,自己身体也不是太好,”探长的手从上往下滑落,“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当义工?”

      “因为我害过别人的命。”

      探长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老人。

      老人继续说:“所以我想多救几个人。”

      他说着拿上听诊器,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这次是探长根本没想着要去反驳。




      方傲伟驾着车在上海城里转。

      上海路上的车是越来越少了,看来有钱人都在为战败后的退路做准备了。

      探长终于在一所学校的门口找到了陆敬亭。他正打着战乱救助协会的横幅募捐,身边有一圈穿着制服的学生在帮他散发传单、呼喊口号。

      探长打开车门刚下车,一位齐耳短发的女学生把募捐箱递了过来:“先生,帮助一下战争中失去家园的人吧。”

      方傲伟往箱子里投了两枚银元,惊得女学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才想起来说道:“谢谢!”

      陆敬亭远远地也看见了方傲伟。他走过来,依然在不断咳嗽。

      方傲伟道:“你为了难民,很用心嘛。”

      “难民太悲惨了,不像我们这些人,至少生长活在了大上海生活在了看不见大炮坦克的地方,任谁都会觉得他们可怜,能不发一点善心吗?——方探长是来找我的?”

      “是啊,不过不是查案,是给你送信的。”

      “送信?”陆敬亭不解道。

       方傲伟把收在身上好几天了的那张折着的纸条拿出来递给了陆敬亭:”刘克青临死前写的。“他仔细看着对方看信时的反应。

       陆敬亭看完之后一脸迷惑:“不知道这是在说什么啊,应该不是给我的······”

       “对,当然不是给你的,”方探长正色道,“而是给你哥哥的。”

      “我哥哥?!”

      方傲伟把从小记者丁磊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地转诉给了陆敬亭。

      陆敬亭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好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把你知道的也告诉我吧。”

      “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比如,你哥哥现在在哪儿?”

      “我哥哥?我哥哥已经死了啊!就死在了普善寺里啊,我哥哥就是亦苦啊!”

      “什么!”这次轮到探长的惊讶之色无法掩盖了。猛然间他想起陆孤云消失的时间,和亦苦出家的时间,甩了自己一巴掌,怎么之前就没意识到呢!

      “他为什么当和尚?”探长沮丧地问。

      “一年多以前吧,我嫂子病死了。我大哥性情大变,消沉了一段时间,然后什么都不要了,律师的前途,还有他的财产,都不要了,给我了——失火的那间陆家房子以前就是他的——他都给我了,自己出家了。我也不清楚我嫂子当初是什么病,总之送到国外也没救活。”

      “你大哥有很多钱吗?”

      “也不是,只是···好像突然间,就有了一笔钱,有了那笔钱他才把嫂子送到国外去。”陆敬亭谨慎地看着方傲伟。

      “不用那么看着我,”探长不近人情地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丁磊挖到的内幕是真的,那恐怕,就是你大哥收了吕三金一笔钱,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

      陆敬亭失神了片刻,然后对着探长的背影晃了晃手里的募捐箱:“谢谢你的善行。”

      “还有,”他回过头指着募捐箱,补充一句,“你这不是善,只是怜悯。”说完钻进了汽车。




      普善寺。

      方傲伟喜欢早上来寺庙,早上的禅院总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亦欢小和尚正在前院拿着笤帚扫落叶。

      “你师父呢?”

      “师父在苦修室,正在苦修呢。”

      “我可等不起他什么时候出关。”探长怂恿小和尚去打扰师父的修行,通报一声。

      过了一会儿,小和尚回来了,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师父请你过去。”

      苦修室在寺院西侧的一个地下室里。看样子抗战时期还做过防空洞。小和尚把门打开后,就默默离开了。方傲伟朝室内望去,漆黑一片,他摸索着走进去,适应了一段时间后,才看清正在当中的蒲团上打坐的无念住持。

      “我说无念住持,你怎么不说话呢,这样很吓人的。”

      “苦修就是这样,不食,不语,不寝,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才能感受到苦难。”

      “冒犯住持了,”方傲伟微微欠身,表明来意,“我这次前来是想问住持几个问题。”

      “施主请讲。”

      “吕三金被害那天,住持为何会去陆家?”

      “那番是为了大善。”无念道,“陆敬亭施主是大慈大悲之人,他得知我出家前家中有一批麻醉药,前来讨要,要我捐给战乱救助协会。战争年月,这类药品很需要。佛家也讲究普度众生,我自然是答应了。那天前去,就是为了谈这件事。”

      方傲伟点点头。“你知道你徒弟——亦苦出家前的身份吗?”他尝试着问道。

      无念双手合十:“佛家只讲求缘,不讲过往。”

      探长并未追问,而是再次欠身:“打扰了大师修行。”

      “施主此言差矣。”无念口喧佛号,“人生在世,难道不是时时都在修行?今日苦修是修行,明日吃饭睡觉也是修行。和尚打坐是修行,施主查案也是修行。只是形式不同,要修的业果不同罢了。”

      “哦?”探长觉得和尚一旦进入修炼的状态,似乎每个人都会变得很有禅意,“那我修的是什么,和尚修的又是什么呢?”

      “施主修的是真相,渡的是人;和尚修的是嗔戒,还在渡己。”

      方傲伟笑了。这位普善寺的住持别的都好,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想到竟是承认得如此爽快。

      普善寺的晨钟被撞响,声音传进苦修室。

      方傲伟笑道:“大师还少说了一样,——和尚马上就要修五脏庙了。”

      “哦?”无念不解。

      “佛家讲究过午不食,苦修之时,一日食一顿,听见这晨钟,就意味着和尚要开饭了。——和尚不吃不喝可也不行。”

      “妙,妙哉。”无念击掌笑道,“施主慧根极深啊。”

      方傲伟也击掌而笑。他觉得这样看不见,只说话,才是真的交谈。



      今天普善寺的晨钟,是小和尚撞的。

      平日这项工作都由住持来完成,今天住持苦修,而且看来无念日后是准备让亦欢来继承这个住持之位。

      亦欢看着方傲伟,几次欲言又止。

      方傲伟拍拍他的脑袋:“你到底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亦欢犹豫了一下,最后像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我可能知道,杀我师兄的是谁。”

      探长身子一下僵住,他激动得放下筷子。

      “不,不是,”小和尚词不达意地继续表达着,“我是想说,我本来应该知道的,可后来我还是不知道······”

      探长吃力地理解着他这句话。

      “唉!”小和尚叹一声,也放下筷子,“我是说,我那天早上出关以后,经过我师兄的房门外,无意中听见了他和别人在说话。我师兄说:‘你看看,今天安阳城都破了,国民党坚持不了多久了,正好我可以就这么去gongchandang管的地方,谁也找不到我,你要帮我——可别加害我······’然后另一个人的声音我没听清,我当时怕被发现,不敢停留太久,马上就走了。”他撇撇嘴说,“你看,如果我当时多留一下,兴许就能听到屋里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件事发生在离你师兄被害多久之前?”

      小和尚想想:“两个小时吧,——当时最多也不会超过10点。”

      探长又拍拍他的小光头:“吃饭吧。”




      枪找到了。

      经过几天的搜查,刘克青的鲁格08手枪最终还是找到了。而不出所料,鉴定组也证明了两名死者体内的子弹就是从这把枪里射出的。

      方傲伟回想着警员把枪递给他的那一刻。

      他望着枪,湿漉漉的,枪托上刻着一个德文单词fallen。他取出弹匣,里面的子弹已经空了。

      他所担心的事果然没错,当日刘家丢这把枪,果然就预示着危险。“在哪里找到的?”他问。

      “在寺庙后面的河里。”

      江淮地区河网密布,从古至今都是当地的交通要道,即使到如今,依然能经常见到渔船在河面上划行。普善寺背后就是一条河。

      方傲伟雇了一艘船,从普善寺沿着河流顺流而下。加上顺流的速度,40分钟后,方傲伟看见了河岸上陆家房子的背面。看来,他心想,往返两地,最快也少不了40分钟,——至少我是如此。

      方傲伟摇摇头,任小船顺流而下。

      逝者如斯。如果世间的一切能向这河流一样,顺顺利利,是不是就不会有激流回旋时的湍急险阻?但往往事与愿违,世间事有太多逆流而上和峰回路转。于是明白,没有激流回旋,没有形形色色,大千世界也会少了太多精彩。一树千叶,也是大同。




王羽 发表于 2015-3-27 19:08:49

最终章

7.错与对

      众人聚集在普善寺中。

      檀香烟雾有些迷离。

      方傲伟挥手拨了一下烟雾,清清嗓子:“几天前,发生了两起命案。吕三金被枪杀在陆家门前,身上的枪伤显示的他是被近距离枪杀;几乎在同一时刻,先后不过相差报时钟声起落的那一瞬,亦苦和尚在十数里之外普善寺的后院被杀。而杀死两人的,竟然是同一把枪。这便是这次案件中最让人困扰的地方,同一件凶器,两个相隔很远的地方,两起命案同时发生,——凶手,至少凶器,是如何在瞬间完成那么远距离的移动的?”

      他看看众人。“但其实,我们都被我们自己的印象给蒙蔽了。试问一下,如我们所见,这两起命案真的是同时发生的吗?”探长抛出问题。

      亦欢小和尚迟疑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陆家门前的枪声响过之后,陆家12点的钟声正好响起,而我在枪声响起之前,恰巧看过自己的手表,所以这个时间是没问题的;在普善寺的座钟刚刚落下12点的钟声时,亦欢小和尚听到了他大师兄被杀的枪声,当时小和尚也有自己的怀表作为时间对照,这个时间也是没问题的。”

      “所以严格说来,”陆敬亭道,“两宗命案是相隔了二十四秒。”

      探长摇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既然‘时间’没有问题,问题就出在‘命案’上了。这两起命案——‘命案’,有人死才叫做命案,那么这两件案子里的人是同时死的吗?抑或是如你们以为的间隔二十多秒相继死的吗?——不是!亦欢小和尚打电话告诉我们他大师兄亦苦的死讯的前一刻,苏大夫刚刚宣布吕三金死亡,那时是下午1点半,而亦苦和尚是12点整钟声敲完之后中枪,打中心脏,几乎是立即死亡,——他们的死亡时间差了近一个半小时!

      “人死了,才能成为命案,”他又重复了一遍,“两件案子成为命案的起始时间点,实际上相差了一个多小时,这是一段决不能称之为‘瞬间’的时间!是什么让我们在印象里认为它们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案发时间。一个在12点钟声响起之前,一个在12点钟声刚刚响完之后。就是这个可恶的案发时间,它狠狠地误导了我们!我们只是在12点整、分别有人、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听到了枪声,然后看到了有人中枪,然后,中枪的人都死了。可是我们谁能证明死者最后是死于我们所听所见到的情况?我们见到吕三金时,他还没死,他是后来才死的,他死之前,任何人都可以给他致命一击。”

      “可是我们见到他时他已经中枪了啊。”

      “可是我们谁见到了他背后的致命伤?”

      众人望向苏清风,这个退休的大夫。

   “或者说,我们谁能证明那时他背后就已经有了那个伤口?——‘他背后还挨了一枪,子弹留在了肺里’,这都是苏大夫说的。吕三金倒在门口时,包括我们把他抬进房间时,他都是正面向上,我们看不见他的后背。这一切我们都是听独自在房间里检查并抢救吕三金的苏大夫说的!他可以在和吕三金独处的任何一个时间,在吕三金背后轻轻补那么一枪,子弹这才留在了肺里。”

      “可我们没再听到枪声了啊。”

      “垫着大衣开枪就行了。那天苏大夫穿的是厚厚的袄子,消音效果不错,衣服被打穿了,所以他那天一直套着雨衣不肯脱。加上那天天气并不好,隐隐还有雷声,我们就算听到一点声音,也不会怀疑什么。

      “所以再看泥地上只有吕三金一人的脚印的问题——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了,近距离的那一枪是在房间里趁抢救吕三金的时候打出的,剩下射穿喉咙的那一枪却是远距离射击的,既然是远距离,站在树林边缘的草地上就能完成,泥地上没有留下射击者的脚印就再正常不过了。——苏大夫,我记得你以前在军队服役对吧?你拿过枪打过鬼子,枪法不错,我应该没记错吧?”

      所有人把目光聚集在了医生身上。

      医生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抑或有变化,大家也看不出来。

      “但这件案子不是苏大夫一个人犯的。”方探长把大家的视线拉回来,“因为,那把在吕三金后背留下致命伤的鲁格手枪,在12点时正在普善寺中。小和尚在12点钟声落下之后,听见后院枪响,看到大师兄被杀。我们已经仔细调查过,寺院的钟没有被动过手脚,况且小和尚还有自己的怀表作为对照,——这个时间没问题。而且小和尚被打晕之前看到了枪托上的德文字母。所以说,当时那把鲁格手枪确实在普善寺,被某个人拿着,拿着杀了亦苦和尚。然后他(她)带着那把鲁格,往陆家赶,把鲁格交给苏大夫,然后苏大夫把鲁格枪里的一发子弹打进了吕三金的肺里。——凶器这个时候才赶到陆家,所以之前我们在陆家门前的树林里听见的两声枪响,其中包括穿过吕三金喉咙的那一枪,是另一把枪打出的,苏大夫是从军队退下来的,有枪不是稀奇事吧。——杀死亦苦和尚的人,把凶器交给苏大夫,那么,当晚谁进过吕三金被抢救的房间?谁单独和苏大夫同处过一室?”

      所有人视线又再一次聚集。

      记者丁磊和歌星曼莉回望着众人,想要辩解,但当时确实只有他俩分别单独进过陆家一楼的卧房。

      “从普善寺赶往陆家,最快也需要40分钟。在普善寺杀完人后,赶到陆家,怎么都会在12点40以后。丁磊是在吕三金中枪后没多久就进了陆家。所以——很遗憾,”探长看向女歌星,做了一个很绅士的动作,“另一个杀人凶手就是你,曼莉小姐。”

      曼莉往后倒退了一步,捂住了嘴。

      “现在再回过头来看,”探长顿了顿,继续说,“这件案子案发时间和死亡时间的不统一,其实造成了三个问题。

      “第一,谁能证明我们听到的枪声就是射击死者时发出的?或者说,谁在子弹出膛发出响声的那一刻,亲眼看见凶手把这发子弹射入了死者的身体?——没人看见那一幕。

      “第二,当我们最初看到两个被害人身上的枪伤之时,谁能知道那是同一把枪造成的?——那是之后鉴定组检查了子弹,我们才知道的,况且,还有的伤口没有留下子弹。

      “第三,当我们最初看到因中枪倒在陆家门前的吕三金之时,谁看到了他身上的致命伤?——我们只看见了吕三金喉咙上的伤口,可他后背的枪伤才是致命伤。

      “现在,想想我说的这一切,”方傲伟最后总结似的说道,“这三个问题是不是都可以解释了?”






      枪,还是那把锈迹斑斑的枪。

      忏恶住持颤巍巍把枪重新放进盒子里。

      李希旋开手里银白发亮的酒壶。“你一定把这把破枪找回来,是为什么?”神色郑重。

      “我要把它和我一起火化。”老和尚也郑重其事地说。

      高平奇怪地望着他。

      “当年刘克明施主去世之前,我找到他,托他把这把枪的所有权转给我,就是为了今天。我想让它和我一起被化掉。”

      李希沉默良久。“好吧。卷宗里记载的真相是错的。”

      高平更加奇怪地把目光移到了李希身上。“你说什么?!”

      “我说,六十多年前的那宗案件,当时方傲伟的解答,是错的。”

      忏恶和尚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李希。

      “为什么!”高平问道。

      “子弹数目不对。”李希喝一口酒道,“刘克明说,鲁格手枪弹匣是八发,刘克青去世当天早上开过两枪,枪里还有六发子弹。按照方傲伟的说法,这把遗失的鲁格一共只开过三枪——亦苦和尚身上中的两枪,还有吕三金在陆家房间里被射杀的一枪。后来鲁格被从河道里打捞起来,说明凶手需要用到它的地方已经都用过了,那时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剩下的三发子弹去哪儿了?“

      “兴许······”高平反驳道,“兴许凶手把子弹留下了?”

      “枪都不用了,还要子弹干嘛?”

      “那兴许凶手把子弹用在了别的地方呢?甚至因为走火放跑了几枪都有可能啊。”

      “是的,有这些可能。但这只是疑点之一。”李希回复了慵懒的表情,“方傲伟说,这件案子里还存在第二把枪,苏清风就是用另一把枪打穿吕三金的喉咙的。如果真的有另一把枪,凶手又有什么必要冒险去偷刘克青的枪呢?直接用自己的枪去杀人,不用搞那么多诡计,反而少很多麻烦。凶手偷枪,说明以他(她)的身份,弄一把枪会很显眼。”

      “这······”高平一时没想到反驳的说辞。

      “还有,陆家的火灾,方傲伟没有解释。大门和大厅被烧了,明显是从门外烧起来的。那天下过雨,从门外起火,这样的意外很难一见吧。”

      这下高平彻底安静了,只是在听李希怎么说。

      “还没完呢。陆家门前的泥地上留下了吕三金的脚印,方傲伟一行人看见脚印时是12点,当时并没有下雨,说明那场雨是12点之前下的。但亦苦和尚是12点被杀死在院落的,那么为什么他倒在寺庙院子里的尸体会湿透?

      “这么多疑点凑在一起,当初方傲伟的解答就值得商榷了。”

      “难道这件案子还能有别的解释吗?”高平喃喃自语道。

      “我试着看看吧。”李希摸了一下胡子拉碴的嘴,“这件案子里有很多言行是有违常理的。方傲伟一行人在树林里听到枪声之前,听到了吕三金的呼救‘快开门,救救我!’‘开开门,救命——’,这简直就是命令别人开门的语气。想想,你平时去别人家敲门你会怎么说?”

      高平嗫嚅了一阵,回忆着:“有人吗······开开门?”

      “对,你会确定屋里有没有人。但吕三金当时的语气,就像他看见了屋里有人一样,才那样要求别人开门。陆家当时门关着,窗户在背面,白天也不会开灯,吕三金怎么确定屋里就一定有人?”

      “也许他并不确定,只是当时情势紧急,他为求保命,没顾得上确定屋里有没有人,只是一股脑儿敲门希望得救······”

      “当时情势紧急,他为求保命,面对一座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的房子,与其花时间去敲门,还不如跑进树林里,树木的掩映反而会让枪手不容易开枪。”

      “那······没准吕三金真是看见了屋里有人——比如门刚被合上,或者别的什么的——所以才去敲门的——”高平立即否定掉,“可事实是,屋子里确实没人啊!屋子的主人当时还跟方傲伟在一块,在屋子门前还没进去呢!”然后他又补充道,“就算屋里真的有人,方傲伟他们进屋时,屋里的人呢?——处处都是矛盾,根本说不通嘛!”

      “听见敲门声,就认为是站在门外向门内叫门,但如果当时是站在门内向门外求救呢?”

      高平脑子里嗡了一声。

      “从门内打不开门,又有求救的必要的话,认为门外的人能打开,说明门不是被反锁了,而是被什么东西从门外卡住了。陆家的大门是双开的,门外有两个马蹄形的门把手,凹槽向上开口,只要在门把手上横置一截木棍,大门就会被卡住。注意,曼莉在屋外发现了绑着木棍的钓竿。”李希举起一根手指,“利用钓竿,站在较远的地方就能把系在钓线上的木棍横放在两个马蹄形把手的凹槽里,门就被卡住了,门前的泥地上还不会留下自己的脚印。门被这样卡住,多少还是能打开一道缝隙,于是吕三金看到门外被卡住,又看到门外有一个人,于是他求救,希望门外的人帮他把这扇门打开,殊不知,就是门外的人把门卡住让他出不来的,又怎么会救他呢?

      “吕三金在门内惊恐地呼救,然后被近距离射杀,说明是在门内被射杀的,然后门外的人把钓竿一提,木棍就被取走了,门开,吕三金被从屋里抛出来。吕三金是在门内被近距离射杀,所以门外只留下他进门前经过泥地时的脚印。吕三金是在门内被杀,陆家的主人一早出去了,屋里没人了,之后陆敬亭一直在外面在方傲伟的眼皮子底下,钥匙在他那里,那杀吕三金的那个人怎么进的陆家?——陆家可不止一个主人,这座房子以前的主人是陆敬亭的哥哥,陆孤云,也就是亦苦。”李希一口气说完。

      留下高平惊愕的眼神。他时而看看李希,时而望望住持。

      住持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李希并未理会,自顾自灌了一口酒后,才又重新开口。“很快的,陆家门外聚集了人,然后这些人进屋。这时,屋里开枪的人呢?他可能躲在屋子里某个房间里,也可能已经逃出去了——屋前是下过雨的泥地,从屋子前面离开会留下脚印,况且屋前极其迅速地就集结了许多人,也没有机会从屋前离开。但可以从屋子背面的窗户离开。这座屋子背面就是河,他可以提前在窗户底下停一条船,跳上船就可以离开。我更倾向于亦苦和尚是从背面窗户离开了,因为留在屋内有太大被人发现的风险。

      “经过验尸官检验,亦苦和尚的死亡时间是12点左右,浮动范围极小,说明在他朝吕三金开完枪之后没多久他就又别人射杀了。从陆家赶回普善寺最少需要40分钟,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是死在普善寺里的,甚至可以说,在么短的时间里,他就是在陆家附近的地方被开枪打死的。”

      高平举手示意,像一个回答问题的学生:“可陆家当时那么多人,没人听见枪声啊。隔着枕头或者厚棉袄?凶手过去杀人时带着枕头不会很奇怪吗?要知道当时枪可是在亦苦和尚的手里,引起他的警觉对凶手没好处。厚棉袄?不不不,那个季节穿厚棉袄的人不多。”

      “你放过炮仗吗?”李希莫名其妙地来一句。

      高平憋红了脸,点点头。

      “把炮仗闷在水里,声音会变得很小。”

      高平恍然大悟。

      “亦苦和尚被摁在水里开枪,屋子里的人听不见也正常,而屋后正好就有水源——那条河!所以亦苦和尚明明是下雨之后才被杀的,依然身上被打湿了。

      “亦苦和尚既然是死在寺庙外面的,那么亦欢小和尚在寺庙院子里见到的大师兄被枪杀的那一幕就自然有问题了。亦苦和尚既然12点时正在陆家的屋子里枪杀吕三金,那他12点时又怎么能出现在寺庙的院子里呢?所以,时间有问题。”

      “等等!”高平急不可耐地逮住这个机会,“但是方傲伟曾经查过啊,小和尚有自己怀表上的时间和寺庙的钟作为对照,当时确实是12点整,时间没有被动手脚。”

      “如果被动了24个小时呢?”

      高平猛然噤声。

      “那个时候的钟表上只有时间,没有日期。卷宗一开头有记载,其中也有多处提到,这件案子发生在1949年5月7号。小和尚听到枪声赶到后院被打晕,醒来后是第二天的事了!他是在头一天,也就是5月6号,12点钟,听到了枪声,赶到后院,看到师兄身中两枪,然后被打晕。——这一切当然是亦苦和尚和另一个凶手演给小和尚看的。小和尚被想办法迷晕了一天,具体什么方法,我稍后再作解释。小和尚第二天悠悠转醒,看到师兄如自己晕倒前见到的一样,身中两枪,而且已经死亡,再一看时间,1点半,没问题,和头一天的时间接上继续走。”

      高平震动之余,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晕了一整天的话,醒来哈他会觉得很饿的吧······”

      “他那几天正在做苦修,一天吃一顿,饿的感觉对他来讲没有什么太大的异样。”

      高平又抢道:“那样的话,小和尚的意识里就少了一天,他的时间会比其他人慢一天,最后他总会发觉不对的。”

      “如果一老早他的时间就比别人快了一天呢?”李希停顿了蛮久等待高平消化,“一开始就快了一天,再抽走一天,慢回来,就和别人的时间同步了。——小和尚那几天正在做苦修,”李希重复了一遍,“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没有钟表,也听不见厢房里座钟的报时,没有时间参照,他靠什么辨别时间?靠每日一顿的饭菜,和早晨寺庙里的撞响的晨钟。小和尚做了三天苦修,如果他较为均匀地吃了四顿饭菜,较为均匀地听到了四次晨钟,他会以为什么?他会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四天的苦修。他闭关的时候是3号早上,出关的时候实际是6号早上,他却以为那天是7号,于是,当天中午听见枪声,看见师兄被枪杀,他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5月7号发生的。”

      “太······不可思议······可这只是猜想啊。”

      “有佐证。小和尚说,他出关后正好听到师兄在房间里和人说话,‘你看看,今天安阳城都破了,国民党坚持不了多久了,正好我可以就这么去gongchandang管的地方,谁也找不到我,你要帮我——可别加害我······’,方傲伟5月7号的时候买了一份晨报,说的是‘安阳昨日城破,豫北全境沦陷’,——安阳‘昨日’就城破了,小和尚听到的却是‘今天’,他错把昨日当今天,说明,在小和尚晕倒之前,他的时间比别人快了一天!——实际上,查一下历史,攻打安阳所属的安新战役,确实是1949年5月6号结束的,——小和尚把出关后晕倒前的这段应当属于5月6号的时间当成了5月7号。

      “还有佐证。小和尚听到这段对话时是早上10点钟左右。——那就不可能是5月7号了!因为方傲伟开车去普善寺礼佛那天是5月7号,他到达寺庙时是10点钟,当时,与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人都在佛堂前和刘克明争执自己有没有偷枪的事,谁能在同一时间在亦苦的禅房里和他对话?!——所以小和尚听到对话的那天不可能是5月7号。

      “使小和尚在苦修的时候时间意识错乱,饭菜和晨钟功不可没。寺院的饭菜是谁负责配送的?是亦苦和尚。寺院的晨钟是谁负责撞响的?——是无念住持!无念就是这整宗案件的另一个凶手!同时,我们知道,寺院里一共就只有三个人,无念在三天内撞了四次晨钟,亦苦肯定知道,而且,饭菜送去和晨钟撞响的时间及次数要配合好,否则若我吃了四顿饭菜却只听到三次晨钟,或者晨钟响过很久之后早饭还没有送来、早饭送来的时候不是晨钟撞响的时候,我肯定会觉得蹊跷,反之亦然。由此可证,无念和亦苦两个人不仅是案件的凶手,而且是共谋。两人共谋,要杀死吕三金,只能猜测,亦苦和尚也许想杀死吕三金之后假装自己也死了,然后尸体不见了,好从此人间蒸发,去解放区生活,国民党的警察就怎么也找不到他了。所以才有了小和尚那天早上听到的那段谈话。只是没想到,这刚好给无念和尚提供了方便杀死他的机会。

      “无念和亦苦共谋,亦苦杀死了吕三金,然后无念杀死了亦苦。再回头看我之前提出的疑问,似乎就有答案了。”

      李希卯足一口气,不停地说道:

      “枪被找到时,剩下的三发子弹去哪儿了?——我们再数数,吕三金中了两枪,亦苦被打了两枪,还有头一天演给小和尚看时放了两枪制造枪声。刚好六发子弹用完,没有剩下的。

      “这件案子里不存在第二把枪,只有那把被偷的鲁格手枪。凶手偷枪,说明以他的身份,弄一把枪会很显眼,哪怕找黑市买,也会引起别人注意,害怕警察之后的调查。两个和尚去买枪,没有比这更显眼的事了,所以还是偷来得隐秘。

      “陆家的火灾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无念的一个行为没有,非常不自然。枪声响过之后,他走进陆家的房子,把雨衣挂在了门后,可他再出去所谓去拿麻醉药时,却没有把雨衣拿走。来时穿着雨衣,说明天气并不好,那他再离开时,就不怕半路上会继续下雨吗?——吕三金在门内被射击,有一枪打穿了喉咙,子弹会去哪儿?嵌在了门上!所以无念把雨衣挂在门后,挡住了嵌在门里的子弹,然后把亦苦的尸体送回寺院后,再划船顺流而下,趁着陆家屋子里的人被小和尚的电话引走,放火。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烧掉那扇大门,毁掉子弹射过的痕迹,拿走那颗子弹。

      “怎么让小和尚昏迷一天?无念出家前是麻醉师,配制让小和尚昏迷一天的剂量不是难事,而为战乱而准备的,他出家前住的房子里有那些药。”

      李希说完后靠在椅子上,喝着酒解渴。

      高平惊为天人一般回想着种种细节。

      良久。“可是——我们有证据吗······?”

   “过了这么多年,就算留下了证据,现在也早就没了。不过——”李希不以为然,“有个人应该可以证明我说得对不对。”

      屋里另外一个人——忏恶和尚,从头到尾只是静静地倾听,却如同自己倾诉一般,现在面色竟有些红润了。

      他凝视李希良久。

      屋外,光影移动,白云游走。

      他终于点了一下头,微微的但却郑重的。

      屋外忽然风起云涌。

      这一颔首,化解了多少年来的恩怨,化解了锁在心头多少年的心结。

      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年轻和尚时。——







8.惑与释

      忏恶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年轻和尚时。——

      ——无念住持去世之前把他叫到病榻前。

      “亦欢啊,”无念说,“师父要跟你说一件事,是师父多年来的心结。”

      “师父,您说。”亦欢守在榻旁。

      “当年,杀死吕三金的,不是苏清风大夫,杀死你师兄的,也不是曼莉。吕三金是被你师兄杀的,而你师兄······是我杀的。其实当年最大的那个凶手,是我。

      “吕三金犯过大罪,本来被判了枪决。但是他却活着出来了。是你师兄,——当时是他的律师——帮他想的办法,你师兄那时需要一笔钱,他的妻子病重,他想送妻子去国外治疗。于是,你师兄用钱贿赂负责执行枪决的刘克青,让他故意打偏那一枪,送进医院救活以后,上海的报纸已经吵得沸沸扬扬了,——这也是你师兄拿着吕三金给他的钱四处打点的结果——说犯人已经被执行过枪决了,已经经历了一次死亡,法律的作用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让人重生,吕三金已经经历了死亡,只是他万幸活了下来,他以后会改过自新,法律不应该赶尽杀绝,——当时国家正在筹备行宪国大,那些官老爷怕被扣上专制人治的帽子,就把他放走了。

      ”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还不是太保险,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师兄替吕三金想了一个绝妙又恶毒的办法。在吕三金之前一段时间有一个被执行枪决的犯人,你师兄授意刘克青故意打偏,犯人没死,被送进医院急救,救活了,但是之后又被拖回刑场杀死了。你师兄利用这件事,在各个媒体上造舆论。果然,当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时,上面的人顶不住压力,把犯人放了。——那个之前被用作引子一样的、故意不杀死、救回来之后又杀死的犯人,是我的妻子。”

      亦欢端茶的手一抖,茶杯摔碎在了地上。

      “我妻子犯了法,本来就该死,最后还是死了,我不怪他们。可是——我妻子被枪决之前,身上是怀有身孕的!之前不知道,但是第一次没打死,送进医院抢救的时候,是肯定查出来了啊。但你师兄让主治医生把这份有身孕的体检报告压下来了。于是,又被拖回刑场,没出生的孩子就这样······大人犯事,孩子有什么错!那也是一条生命啊!咳咳咳咳······”

      “师父!”

      “方探长指正苏大夫是凶手以后,为什么他愿意扛下罪来?他就是当年压下报告的那个主治大夫。

      “事情发生以后,我妻子死了,我万念俱灰,出家当了和尚;你师兄拿到了那笔钱,最终还是没救活他的妻子,也厌世出家了;刘克青心有愧疚,早早退休了,不再干杀人的行当;苏清风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医者仁心,却亲手葬送了一个生命,之后一生的时间义务地行医救人,是要对生命进行补偿;吕三金虽然出来了,但为这事散尽了家财,而且并没有改过自新,还在作恶,最后还是死了,——你师兄杀他,除了帮我报仇之外,还想结束掉自己亲手放出来的这个魔鬼。”

      无念喘着气,过了一会儿。“还有,亦欢,我对不起你。”

      “师父,您对我一直很好。”

      无念摇摇头。“我对不起你。我杀死你师兄的时候,把你打晕,实际上是前一天的事,实际上,你晕倒了一天。——我利用了你给警察一份牢不可破的证词。我对不起你,把你牵扯进来!”

      亦欢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无念声音微弱地说:“参了一辈子佛,参出了什么来了?吕三金贪生贪财贪名,谓之贪;我暴躁易怒,凭着一股冲动便杀人性命,谓之嗔;你师兄为救自己亲人放走罪犯、又为了给我报仇反害了自己性命,不明事理,谓之痴。贪嗔痴,让我们最终都万劫不复······”





    亦欢,不,现在应该称忏恶,将思绪拉回来。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骨鲠在喉,却差那么最后一点。

    “人,都是游走在善恶之间的。”李希淡淡说一句。

    忏恶住持蓦地两眼放光,精神瞿烁起来。

    “走吧。”李希拖着高平往屋外走。

    “诶诶,可是——”高平回望屋内。

   “功德圆满了。”







9.尾声

      忏恶住持没过几天就去世了,不过听说他临死前的神态很安详。

      李希和高平又来了一趟普善寺。

      天在斜斜地下着小雨。

      他们看着忏恶的徒弟把他的骨灰盒——里面还有那把沾满鲜血和罪恶的枪的残渣——放进了舍利塔。

      高平心潮澎湃。代表善之极致的得道高僧、慈善之士,和代表恶之尽头的刽子手的凶器,最后一起付之一炬。原本彼此对立,最后却融合在了一起,被束之高阁。恶由善而生,还是善因恶而长?有多少大苦大悲,就有多少大善大恶,有多少大起大落,就有多少大彻大悟。

      高平回过神来时,见李希正望着舍利塔下那尊拈花佛像。

      李希端着和尚送来的茶水。“唉,还是喝不惯啊。”他将茶杯端放在佛像前,转身走开。

      雨点打湿了佛像。原本的金身,经过多年的洗刷,已经洗尽铅华,唯剩下右眼眼睑一点金色,有水珠落在上面,似是微微闪烁。



<全文完>

wuzhuyouju 发表于 2016-10-14 10:46:09

写得很好 迟到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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