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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阿劳卡依玛山庄》作者:[哥伦比亚]阿尔瓦罗·穆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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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19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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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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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30 18:36: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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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劳卡依玛山庄
    [哥伦比亚] 阿尔瓦罗·穆蒂斯

        [1]看守

        他以前曾是个走运的士兵,受雇于政府和身份十分可疑的人。他经常光顾招募殖民地战争志愿者的酒吧,这些大兵们将去征服自以为在为自由而战,其实只能在喧闹的证券交易所从股市轻微变动中捞到一点点好处的年轻而无知的民族。

        他只有一只胳臂,能正确地使用五种语言讲话。他身上散发着生长在原始森林那种又苦又甜植物的气味;这些植物被砍断时,散发出伤疤味。

        他来到山庄时,没有和任何人讲话。他躲到内院的一间屋子里,把士兵的背囊扑通一声扔在地上,按着他本人特有的习惯把物品摆放在睡袋四周,点上烟斗,默默地抽起来.过了几天,他去河里洗澡,有人发现他腋下刺着纹身:一个阿拉伯数字和精心勾画的女性性器官。除了山庄主人和神父以外,所有人都惧怕他;主人认为他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神父对他怀有某种同情心。他的举止粗鲁、做作,可以说有意装出骑士的那种过时派头。

        他来了以后,立刻被指派了任务,察视山庄其他人员的出入。各个房间,马厩和仓库的钥匙都由他掌管。谁需要什么工具或者取出农产品去卖,都要找他。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人的需要,但是,谁拿什么东西,包括主人在内,也没有不告诉他的。那只失去的胳臂,回过头去听别人讲话时的僵硬动作和洪亮的声音,无可争辩的是权威和力量的源泉。

        事发时,他是躲在一边的,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悲剧一开始就参与了进去。他叫保罗,常常自己到河边洗衣服,每次洗衣服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已经养成了自己洗衣服的习惯,而且动作十分娴熟,任何一个女人看见了都会感动的。他的空闲时间很多,都用来吹奏士兵歌曲。他只有一只手,在残肢帮助下用破口琴吹奏雄壮的曲子。人们看见这种情景,都很心疼。

        [2]主人

        如果有人指出过肥胖是他的一大属性的话,谁都不记得那是否是他所特有的东西。更确切地说,他身材庞大,身上有点什么既松弛又柔软,但那不是脂肪,仿佛他的饮食和人们的日常饭菜完全不同。

        他说山庄是从母亲那儿继承下来的,但人们后来得知,山庄之所以能落到他手中是因为在法律上做了手脚的缘故;人们都不敢相信这样做是否合法。他的名字叫格拉西利亚诺,不过,大家都叫他堂格拉西。他年轻时,曾是个颇为有名的鸡奸犯,好几次因为对青少年动手动脚而被人从影院和其他公共场所赶出来。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最后完全抛弃了那种恶习。而为了缓解突然而至的欲求,洗澡时用刮胡子的薄荷皂帮助手淫。他常常偷偷跑到城里去,从那儿大量买回这种肥皂。

        堂格拉西的参与对事件起了重要作用。他想出了杀人的法子,并且策划了前前后后的每个细节。他把用来维持山庄秩序和生活管理的准则统统写在宽敞的房间的墙壁上。这些准则是:

        “寂静如同疼痛,有利思考,维护秩序,延长欲望。”

        “大便时不能着急,那么一点时间没有什么;时间加起来,你便筑起了永恒。”

        “观看是一种有着三张面孔的罪过,如同妓女镜子。一张面孔是真情,另一张是疑惑,第三张是认识到走错了路。”

        “你在夜幕下的轻柔寂静中提高声音,那时一切都沉静无声,等待黎明的到来;你提高声音,为世界和它的创造物的贫困呻吟。但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在流泪,不让他知道你为什么哭泣。”

        “一片叶子是恶习,两片叶子则是一棵树,所有叶子加起来几乎就是一个女人。”

        “你不要计量话语,还是丈量一下你的小肠和湿漉漉的表皮吧。你不要计量你的动作,还是称量一下兔子撒的尿吧。”

        “你躲开些,让烈火彻底烧毁人们的杰作。请你端着水躲开。请你端着酒躲开。请你带着秃鹰的饥饿躲开。”

        “你如果走进这个家,就不要离去。你如果离开这个家,就不要返回。你如果经过这个家的家门,不要犹豫。你如果在这个家住下来,不要把祈祷丢弃。”

        “每一种欲望都是恶习加在一起的结果,我们的灵魂就是从那儿逃向无垠的外部空间。你还是把自己消耗在自己身上吧。”

        还有一些准则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模糊不清,主人又记得不牢,已经无法重新补写完整。再说,他的房客没有一个对此感兴趣。风格夸张,内容简明,都和那根强壮的肉柱子——它移动着双手,仿佛在柜子里整理丝绸一样——有力动作十分一致。

        他有一双大眼睛,乌黑闪亮,有那么一些日子,听他讲话的人感到羞怯;现在呢,令人恐惧的是时间好像病了,呆滞不动。他的知识非常渊博,但从来没有听见过他引用任何一位作家的话或看见他手里拿着书。他的学识如同穷孩子从某位博学神父的书本,或者从耶稣教会学校的黑暗图书馆获得的。

        我们已经说过,堂格拉西参与了那件事,但还应该补充一点,从某种意义上说,全部事端就是他本人;甚至更确切地说,全部事端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不回避自己的作用,只是得意地说对那事一无所知。由此,那事被看成令人讨厌的卑劣行径,但人们不明白肇事者应该受到惩处却没有受到惩处。读下去,读者会知道详情的,但决不是用同样的语言,也不是从同一个角度。

        堂格拉西从不一个人洗澡;他每天洗两次,上午一次,入睡前一次。他挑选洗澡伴侣时没有任何要求,在漫长的洗澡——有时,当然情况不多,散发出强烈的薄荷香味来——过程中,对伴侣不说一句话。

        [3]飞行员

        飞行员的双手总是汗渍渍的。他曾在军事飞行学校的几位老朋友所开辟的一条航线上当驾驶员,一直干到这家小公司被庞大的国际航空网兼并。他去别的航线找工作,但人家看见他那种性格和模样,都婉言谢绝。于是,他来到这座庄园,堂格拉西聘他做农用飞机驾驶员,当时虫害威胁可可拉河岸边栽种的橘树和柠檬树的生长,急需喷洒农药。一天晚上,他已经干完活,风雨大作,一道闪电落在飞机上,飞机瞬间化为灰烬。于是,飞行员便慢慢地留在山庄里,没有一个人说把他赶出门外,也没有人表示同情。最后是玛齐切强迫他长期留了下来。他们两个人闪电般地幽会了好多次:一天,她选定了他,因为他的肉乎乎的、十分端正的嘴唇上方蓄着乌黑的漂亮胡子。他额头窄小,一头黑发又粗又壮,看上去一身阳刚之气,但人们很快发现那是一副假相。这不是因为他患有阳痿之病,但确实性冷漠。玛齐切很快恼羞成怒,对他永远失去了兴趣。

        他每天都在山庄里游荡,嘴角似笑非笑,好像在为自己辩解,我想干活,可是你们不让我干。晚上,他帮助神父结算庄园帐目。他在帐本上写的字体浑圆有力,犹如修女学校教授的那种。但总把原来公司——他曾经在这家公司担任飞行长——的飞行手册带在身上,每天晚上上床之前都仔细翻阅一遍。铅蓝色制服皱皱巴巴,肮脏不堪的白帽子上仍然饰着空军标志。他叫卡米洛,有口臭。

        他在那场悲剧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是深思熟虑之后自觉参与的,至于为什么,读下去会看到或者猜测到。玛齐切长期在暗地里对飞行员使坏,从而使他沦为受害者之后,又变成了主犯。他有一个强烈的自我毁灭的想法,所以主动承担了悲剧中最关键最重要的那部分罪行。

        他写了一首歌,并且在成为受害者之后学会了用时髦音乐旋律演唱,歌词大意是:

        不当世界之王

        也能在每个夏日晚上

        挑选一个女人守在身旁。

        海滩的水面平缓

        太阳种下透明篷帐。

        在那里,每个早上,

        我都等候一个不同姑娘。

        不一定当世界之王

        不一定在生活中闯官场,

        让洁净空气吹拂头脑,

        是唯一希望。

        这些充满激情的诗句到底写得如何,当然是可以讨论的,但最令大家气愤的是受害者每每哼唱时,都流露出飞行员那种特有的虚荣表情,仿佛那是一首最漂亮的歌,从来没有听人唱过。他讲起歌词来,是那样激动和自信,一定在里面找到了点神父和堂格拉西毫不知晓的东西,而他们两个应该是唯一懂得这类事情的人。也许在这首短歌里赌进了所有人的命运。天知道!

        [4]玛齐切

        玛齐切是一个成熟的、处在结果期的女性。她皮肤白皙,偌大的乳房沉甸甸的,两髋宽大,臀部肥硕,眼睛乌黑,鸭蛋脸白里透红,颧骨开阔,嘴巴贪婪;上个世纪多情之巴黎的图片记者经常绘制这类形象的人物。玛齐切既可怕又温顺,这样称呼她是因为谁也不知道她年轻时开发出了怎样的性爱技巧。她住在山庄的最里头,她那已有银丝探头的黑发,在其肥大的肉体走进长廊之前就告之人们她的光临了。

        玛齐切天生具有女性特有的聪颖;对坏事应付自如,全身皮肤都洋溢着柔情,随时准备保护和抚摸你,驱除你的疼痛和厄运。她的仁爱之情常常猛烈地进发出来,她老奸巨猾,深谋远虑,吵架时大呼小叫,而过一会儿平静下来,则躺在乱糟糟的床上对你柔声细语。

        玛齐切的参与起了决定性作用。这倒不是因为她的嫉妒心盛,而是当时她强烈地预感到,如果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厄运和不幸可能随时降临头上;玛齐切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在主人的默许,甚至积极筹划下产生了杀人念头。

        玛齐切负责所有家务,在人际关系方面看不出有什么偏爱。她只是和身材魁梧的仆人可能经常私下走动,但找不到证实这种关系的东西。她惧怕神父,蔑视飞行员,同情看守,常常和主人长时间聊天。

        堂格拉西对她特别有耐心,每次请她陪他洗澡时,大家都围在宽大的浴缸四周,欣赏她那光洁的肉体。她皮肤白皙,尽管已经不是妙龄女郎,但保养得像牛奶一样鲜嫩。宽大的腹部呈现三道圆乎乎的皱折,这也许是生过孩子的标记,但说是长期淫乱生活的标记更为确切。

        她常常发出嘶哑的笑声,为主人洗澡助兴。主人身材高大,拿着海螺壳舀水从高处给她冲洗。他们之间再没有别的接触了,而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玛齐切才出于对主人的尊敬,默许他那样做,堂格拉西对她则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洗到高潮时,他用讲道神父那种声调——当然罗,是个彻头彻尾的假神父——叫她是“尼尼维【注:尼尼维,是伊拉克的一个古城,坐落在底格里斯河畔】的伟大妓女”。玛齐切每次洗澡之后都有一个新的追求者,她对他表示亲昵和关怀,但并不忘记像慈母那样宽厚的关照其他追求她的男人。

        玛齐切总是光着脚,穿一件花衣服,下摆落到膝盖以下,领口开得很大,饰着花边。她一件首饰也不戴。身上散发出的香粉味和房间里的安息香味混杂在一起。

        [5]玛齐切的梦

        她走进一家大医院。这家现代化医院耸立在水面平静而清澈的湖畔。她穿过主门,走进宽敞宁静、涂着深奶油色的走廊,发出轻柔嗡嗡声的日光灯把那儿照得通明。她从写着“入口”的门走进去,立刻看到一间诊室;一位身穿手术服的医生把嘴巴上的口罩往下拉了拉,对她说:“我们雇您来割除手术室、化肥室和走廊里疯长的杂草和锄掉地衣。活虽然不怎么繁重,但我们要求您全身心地投入,认真负责。这些杂草和植物到处疯长,我们实在忍受不了啦。”他一边指着地板的缝隙一边说。他把她带到一间手术室,灯光明亮,各种镍制手术器械反射着无影灯的乳白光线,这里的灯光同样伴着轻柔的、持续不断的金属声。石板缝隙隐约生长着地衣。她细心地干起来,把那些小植物锄掉。她锄着锄着,突然发现那活儿是一个“陷阱”。植物不断往高长。她觉得永远到不了吃晚饭的时间;如果稍稍歇一会儿,植物就会占领她的阵地。她注意到,没有任何人监督她的工作,道理很简单,那是一项没法完成的任务,可以说是在和时间进行着荒谬的较量,毛茸茸的小叶子不断地长出来,像小动物那样不知疲倦地从四面八方向她围拢来。她心中感到不安,感到焦虑——这种焦虑一直埋在她的心底,从来不记得在夜里体察过——,最后呜呜地哭起来。

        “你怎么愿意我长途跋涉呢,”上午九十点钟的太阳把光线完全泄在宽大的平台上;飞行员站在那儿,-一边看着她一边说,“既然大家都知道我是废物,你怎么叫我离开这儿呢。”飞行员甜甜地笑着。他身穿一套真正的中尉飞行服,眼睛上扣着一副大号的茶色太阳镜,看上去又神气又奇异。他站在平台上,满脸堆着笑容,看得出他一肚子坏水。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弯着身子,两只大乳房袒露在外。她想掩盖起来,但怎么也盖不住,原来是乳房很重,总是把轻飘飘的尼龙长衫——那是医院给她发的工作服——撑开来。实际上,那是护士服。“我帮你一下,好吗?”他站在高处说,她讨厌他的那副保护者的表情。“可是,你不会干呀,”她反驳说,但设法不刺伤他。“你和我干不了那事,和这植物也干不了。”他这样回答说:“我已经干过一次了,就可以永远干下去。”说着转过身去,一边向从平台远处走过来的人打招呼,一边离去;他与之打招呼的是位要人,很有权势,所有人的生命都捏在他手心里。

        她站在镜子前面梳理头发;随着胳臂在头发上移动,那面镜子也动了起来,从而她很难照清楚自己的面孔。她利用照清楚的那一瞬间把头发梳成一根大辫子,盘在头上。这时,她发现那种发式已经过时了;原来她是想用那种发式重建风华岁月的某段时光,重建已经褪了色的、很难找到和过去有共同点的某段生活;她突然感到昔日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了,不知为什么笼罩着一层无法缓解的悲伤气氛。雇佣她的医生走了进来,从背后抱住她,一边把她拉过去,一边对她轻柔地说:“你干得很好……,来……,不要哭了……,你真漂亮,来……,来……”他紧紧抱住她;他的炽热感情激起了她的情欲,把昔日的幸福百分之百地归还了她。

        [6]神父

        他说曾经给过世的、众人爱戴的教皇当过忏悔神父。如果不是看到他有一天收到一封信,谁也不会相信这一点。那封信的信封上印着教皇冠,下方还有两把钥匙交叉在一起。他没有看一眼就收了起来,全然不顾里面写的什么。人们都叫他“神父”,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山庄里,只有他拒绝陪同堂格拉西洗澡。对此,后者认可了;开始他还嘲弄神父几句,后来人们惊奇地发现他有些逆来顺受了。

        他很英俊,看上去总像45岁至60岁之间的样子,时间在一些男人身上好像停止不动似的,面孔没有任何变化。他知道自己仪表堂堂,但好像对此并不特别感到得意,也不用来引诱谁为他干那些模糊不清、甚至有些杂乱的事情。

        从一个方面讲,他参与那事应属从犯,从另一个方面讲,则又是首犯。他给受害者做忏悔,接着又训斥起凶手来,虽然不那么理直气壮,但声音洪亮有力。他写了《晨祷》一书;不管在什么地方,山庄所有人员都要在看到曙光的地方同时诵念。《晨祷》说:

        “噢,上帝!请为我的卑微教区着想。

        请把压在我们头上的痛苦阴影驱走。

        噢,仁慈的上帝!我把生活的意义丢在梦幻世界,那里看不到你的身影,那里看不到你的权威,请告诉我如何找回生活的意义。

        噢,上帝!请给我一朵花,让我得到一点慰藉。

        让我找到一个女人,取代我的母亲,胸脯更加宽阔;我要投入她的怀里。

        噢,给人以幸福的上帝!请把我从人们的痛苦醒悟中拉出来,让我在无邪的灾祸中变得愚笨。

        上帝,你比谁都了解我,我在大地上徒劳地迈着脚步,

        不要把我同徒劳拴在一起,把它给我留到最后一刻,不要在我处在艰苦时候强加给我。

        上帝,伤疤的武器,

        失败者的旗帜,

        苦恼的工具,

        呆傻人的另一个名字,

        鬼怪的父亲,

        流放者的脓液,

        暴风雨的眼睛,

        胆小鬼的出路,

        怯懦者的大门,

        上帝,唤醒我!

        上帝,唤醒我!

        上帝,唤醒我!

        上帝,听听我的诉说!”

        有个勤奋的犹太人律师想把这晨祷抄写在墙上,主人警句的下面,有的人举双手赞成,可主人竭力反对。

        “我的警句必须写在这儿,”他说,“因为它们是谎言,而谎言只有写下来才能被人看做真理。祷词我们大家都能背诵下来,不需要写在任何地方。”

        神父是那些人中唯一有武器的人。他有一支克尔特手枪,还有一把潜水员匕首。他经常擦拭这两件武器,精心保护。他从来没有使用过,应该抛弃时也没有抛弃。

        神父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7]神父的梦

        他沿着一条走廊往前走,穿过一道门之后又走进同一条走廊,只是有几处细部不尽相同。他想,前一条走廊是他梦见过的,而这一条才是真实存在的。他又穿过一道门,走进另一条走廊,同前一条又有几处细部不同,这时他想那一条也是梦中看见的,而这一条才是真实存在的。他这样穿过几道门,每一道门都通向一条走廊,而只有行走的那一条才是唯一真实存在的。他很快登上祭坛,心想:“这也可能是一种祈祷形式。”

        [8]妙龄女郎

        妙龄女郎是受害者。她十七岁,是一天下午骑自行车来到山庄的。第一个看见她并在山庄迎接她的是看守。这姑娘名叫安赫拉。

        她在一部记录片中担任主角。这部片子还在拍摄,地点是一座大型避暑饭店。饭店股东们很想在附近的一个住宅小区出售一批房屋。纪录片表现一个金发少女,披散着头发,一副童话王国里的仙女模样,骑着自行车,走遍所有风景如画的地方,或者在咖啡园旁的林荫路上散步。她羞怯地在河水里洗澡,岸边摆着公园那种过时的板凳。还有小亭,供野餐使用。

        影片拍完以后,只有摄影师同他的两个孩子、几个制片职员留在饭店里。她也留了下来,骑着自行车光顾所有电影脚本没有涉及的地方,她对这些地方怀有强烈的猎奇感。山庄也包括在内,那儿种植柑橘,饲养山鸡和家鹅。

        乍一看,她很像一般电影里的美女。金发、高个儿、健康、双腿富有弹性,身材细瘦,臀部收拢、结实。乳房饱满,颈项细长,总是向左侧倾斜,面部表情再平常不过了。总之,这姑娘的形象很适合她的影片中扮演的角色。

        只有她的眼睛、目光和整体不很协调,显露着猫一样疲倦但警觉的神情,好像有点病态和悲凄;那双浅绿色的眼睛总是凝视着前方,使人感到好像不是她的,而有时你通过这双平静透明的眼睛能洞察她的内心世界。

        她父亲曾是一位有名律师;一天,突然自杀身亡,自杀前没有任何明显迹象,后来才得知他患有喉癌,一直隐瞒着,直到再也忍受不了疼痛的折磨。她母亲是个交际花,这类美女虽然不是出身显赫家庭,但经常以其姿色和举止——姿色和举止可能掩饰着粗鄙或缺乏教养的弱点——招摇过市,光顾大世界。她孀居后,继承下来的那一点点家产,由于传统美女常常患有的大手大脚毛病而很快从手指间流走了。开始,姑娘当模特儿,现在步入了影坛,充当音乐喜剧片那种卑微的角色。她的未婚夫正在攻读医学;她在结识他之前,和摄影棚的一个电工第一次发生了性关系。她对他有的只是那种狂欲,而不是爱;这种狂欲总是把我们同那个为我们揭开陌生而遥远的性秘密的人联系在一起。她喜欢做爱,但在享受快感的那一刻觉得在和自己背道而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有时,她甚至把四肢摊开,在高潮时疲倦地呻吟着,对那个抽动的男人漠然不理。

        经过雇佣兵生活的磨练,同死亡和暴力打过交道的看守很快被来访姑娘的眼睛迷住了,放她走进山庄,完全忘记了堂格拉西有关外来人的指示和山庄不成文的规定:人员已经满额,不能再接纳任何人了。打破这一平衡也许是使山庄很快遭受灾难的最后一个秘密原因。

        [9]妙龄女郎的梦

        她骑着自行车在河边柠檬树间向前走着。她知道在现实生活中那是不可能的,但在梦境,在那个时候她没有遇到任何困难。自行车压轧着干枯的树叶,在种植园的潮湿土地上向前滚动。微风吹在脸上,凉爽舒适。她觉得全身那样阴凉,有时竟然感到是在阴曹地府一样。她走进一座年久失修的教堂,骑着自行车飞速穿过宽敞喧闹的大厅。她停在一座灯火辉煌的祭坛前。那儿有尊真人大小的雕像,原来是山庄主人。他身穿拜占庭女神穿过的那种宽大服装。四周点着的长明灯,随着另一个世界的微笑轻轻摇曳着火苗。“这是希望女神”,一个干瘦的黑人小老头儿对她解释说;老人长着一头绵羊那种卷曲的白发。他是仆人的祖父。他操着责备声调,姑娘听起来感到忧虑和羞怯。“女神会饶恕你的罪过的。也会饶恕我孙子的罪过。为女神点上一支蜡烛吧。”

        [10]仆人

        克里斯托瓦尔,海地人,身材高大,讲话拙笨,迈着猿猴样的轻盈和富有弹性的脚步到处走动;他是山庄的仆人。他到饭店附近那座住宅小区的现代化超级市场采购食品,把橘子和柠檬运到山下火车站,卖给批发商。他做这种生意给堂格拉西赚了很多钱。

        克里斯托瓦尔这个举止谨慎、表情甜蜜的高个儿黑人,是主人多年以前外出旅行时带回来的。提起他,人们都说他在那遥远得甚至被遗忘的日子里曾用那种温和的冷漠——他们黑人都是这样对待性饥渴症患者的——满足过堂格拉西的某些怪诞要求。但是,如果说堂格拉西已经抛弃了这位黑人的贴身服务的话,不过并没有解雇他,因为他在山庄事务中一向以高效著称。玛齐切代替了主人,她想在他身上寻找那种最高最完美的快感,因为多年的淫荡生活使她的欲望很难得到满足。她对克里斯托瓦尔没有一点爱意,后者对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恋情。他们两个人疯狂而焦急地盼望两个月一次的幽会。他们关在克里斯托瓦尔的房间里,和神父房间只有一墙之隔,这使神父失望、气愤得彻夜难眠。一会儿是玛齐切的叹息,一会是黑奴的疯狂鼾声,间或伴随着一大串那种情节,这些情节又常常被欢快的笑声和呜咽声打断。

        克里斯托瓦尔在家乡时曾经信奉“马孔贝”教,而现在却改信一种特殊教,这种教带有异教特点,禁止杀生,但赞成“植物炼丹术”,有些日子从他屋子散发出浸泡的草药味,充斥整个山庄,连堂格拉西都提出抗议:“告诉那个黑鬼,别再搞那种巫术,不然,那种臊臭的熏草味非把我呛死不可。”

        克里斯托瓦尔参与了那事,完全因为意外因素。他那天生的敏锐嗅觉很快正确断定姑娘的真正性格,从而毫不犹豫地接近她。他善于理解姑娘的那种冷漠目光,当他把她抱到床上时,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舒展四肢,而是立刻转入感官快意的漩涡里,事情结束时,她很镇静,觉得身心都得到了净化。然而,这正是她毁灭的开始,即她后来被杀害的先兆。

        仆人是神父的好友,他用海地音调的法语与其交谈。不过,也许他同飞行员的交谊更深一些,常常用大哥哥那种保护者的姿态对待他,而这位前飞机驾驶员也借助他的保护得到某些优厚待遇,饭菜好一些呀,有热水刮脸呀,每星期都换一次床单呀。克里斯托瓦尔和堂格拉西保持着那种传统关系,即昔日对身体健壮主人的“怪癖”保持着一定距离。对看守,这位黑人怀有他本种族所特有的沉默仇恨,也就是说,当第一个身着军装的白人踏上非洲大地时,他的种族所产生的那种仇恨。他们之间不讲话,但如果那位士兵突然下达的严厉命令不受到诸如“阁下高抬贵手”一类戏言嘲弄的话,他们从来不把相互间的厌恶情绪表露出来。

        星期四的圣体节,克里斯托瓦尔要煮一锅味道鲜美的鸡汤,鸡汤精华部分总是跑到飞行员和玛齐切的盘子里。那一天,黑人要在餐桌上服务,他常常诵唱一支很长的歌曲,其中有几段保存了下来。歌中唱道:

        奥鲁瓜神,

        保佑安康丰饶。

        老母鸡已经炖烂,

        是克里斯托瓦尔掌勺,

        谁品尝都说手艺高。

        他把鸡端上桌,

        可没有吃到;

        吃了,可没品到调味佐料。

        那是黑仆宰的鸡,

        时值天刚刚破晓。

        今天没有太阳,

        母鸡也不再奔跑。

        阿拉瓜,波鲁卡,

        我要把舞跳,

        博恩多神,

        原谅我,我跳得不好。

        这首歌永远唱不完;那一天,克里斯托瓦尔很悲伤,一口接一口叹气,像小孩一样生气。

        他是左撇子。

        [11]山庄

        山庄的大楼和当地其它咖啡种植园没有很大差别。然而,如果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这幢大得多,又高又宽,大得那样出奇,都令人感到恐怖。

        大楼共两层。上层有条长廊把三个相连的院子都环绕了起来。最里面的院子和果园的橘树、柠檬树连在一起。上层是卧室,下层是办公室、仓库和工具房。石板路上,随便有点响声,都能听到回音,多么低微的说话声许久才会消失,池塘——在里面清洗水果,剥离咖啡果肉——里的水欢快地歌唱着。走进山庄令人留恋的清爽大院,只能听到这些声音。

        没有花卉。主人憎恶花卉,因为花香刺激他的手掌和大腿,生出过敏疙瘩来。

        第一个院子里的卧室全都锁着,只有看守的屋子除外。我们已经交待过,他把随身带来的物品扔在地板上,都是当兵时用的东西,先暂时那么放着吧。其他房间,共有五间,堆放着破旧家具、锈迹斑斑的机器——山庄的现在这些房客都不知道这些机器干什么用的——,还有大柜子,里面装着帐本和清一色的蓝布封面的杂志合订本。

        第二个院子的两个相对房间里住着玛齐切和飞行员,妙龄女郎到山庄的第一个晚上就是偷偷在那儿过的夜。至于如何过的夜,下面将会交待。最里面的院子,住着堂格拉西、仆人和神父。主人的房间最大,原来是两个房间,拆掉了中间的隔墙。宽大的青铜床摆在屋子中央,周围是各式各样的新旧椅子。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着浴缸,用狮身人面兽的四只爪子当底座,虽然雕刻精美,但已是上个世纪末的过时式样了。房间里挂着两幅画。一幅描绘——有点过于简单了——甘蔗园失火的情景。庞大的动物惊恐地从火海中逃出来,瞪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光着身子,表情恐怖,在动物中间奔跑。另一幅画的是一个面孔近似哥特式的女神,膝盖上的小孩用大人那种愤怒的目光看着她,这种愤怒和母亲的安详表情太不协调了。

        山庄坐落在两条湍急的河流汇合处,河水从种满橘子、柠檬和咖啡的谷地穿过。那座山很高,染着深深的植物蓝,谷地长年累月被笼罩在它的阴影里,高大的树木——枝叶稀疏的树冠上簇拥着长开不败的紫色花朵——把咖啡园搂在怀抱里。

        多年以前修建的一条铁路沿着汹涌河流的峡谷直达谷地。工程师们设计完这段没有任何实际效益的线路之后可能醒悟了,于是让铁路从谷地外缘通过。有两座桥梁留在了那里,这说明原来设计方案要横穿谷地。桥梁仍然可供人畜行走。桥上架起锌皮做的遮篷,每当有庄园的马队经过,桥面都回荡着单调、悲凄的响声。

        整个庄园叫“阿劳卡依玛”;通向山庄第一个院子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褪色木牌,上面用了青色笔迹写着这个名字,四周套着金边。这个名字从何而来,不得而知,和当地的地名、河名好像没有任何关系,很可能是堂格拉西臆想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纪念他许久以前在别的地方度过的青春岁月呀。

        [12]详情

        看守把姑娘带到第二个院子,大声喊叫玛齐切,让玛齐切关照一下她。姑娘想洗洗脸,梳理梳理,然后继续散步。但是,她的目光里流露出猎奇愿望,想亲眼观察和了解这个令她神往的地方。

        于是,两个女人见面了。玛齐切站在走廊里看着下面的姑娘,姑娘站在石板地的院子里等候着。看守站在她的身边。姑娘注视着那个酸涩、不可信任的肥胖女人,这个女人呢,不无嫉妒地打量着姑娘,她风华正茂,咄咄逼人,年轻的身躯时时表露出青春活力,犹如一束光线,虽然不能看见,但可以着着实实地感觉到。

        “这姑娘想去卫生间,”看守解释说,他没有太注意遣词造句,没等对方回答就离开了。

        “跟我来,”玛齐切对姑娘说;姑娘沿着二楼走廊跟着她走到一间小屋子里,三脚架上支着一个脸盆,就算卫生间了。尽头,一个油渍渍的粉红色布帘后面是厕所,上面的水箱布满了铁锈和绿霉。“可以在这儿洗脸,如果想方便一下的话,厕所就在布帘后面。上厕所时,要关好门,”说完就走了。蚊子嗡嗡叫个不停,地面十分潮湿。

        姑娘梳理完后,刚把脚迈到走廊里,就迎面碰上了飞行员,后者手上拿着一卷帐单,一副急促促的表情。看到姑娘,他先是一惊,随后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几乎不假思索地同她打招呼。姑娘觉得看守和玛齐切就够热情了,而他更是热情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们靠在走廊栏杆上说了会儿话。院子里静悄悄的,黄昏已至,夜幕即将降临。

        飞行员邀请姑娘在山庄过夜,他说天快黑了,骑自行车回饭店很不方便。她欣然接受。有些人就是这样,轻易地把自己交给命运安排。

        姑娘在山庄里住了多少日子,发生了哪些事情,很难一天天一件件回忆、梳理出来。但可以确切说出来的是,她很快成了山庄的一员,并且不知不觉地编织了一面大网,最后把大家卷进了灾难之中;说她不知不觉也不完全正确,因为她下意识地察觉到一些迹象,有点什么复杂东西伴着她生命的每一刻。

        前两天夜里,她都睡在玛齐切的房间里。后来,她决定和飞行员睡在一起,他热情好客,早把她吸引住了,只一个夜晚就给她讲了那么多他走访过的国家的风土人情,又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飞行员尽管无休止地抚摸——这使她兴奋得几乎歇斯底里,当然也疲惫不堪了——她,但无力与她交合;于是,她丢弃了他,一个人跑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单独去睡了,隔壁就是神父的书房。不久,他们两个人成了好朋友,情投意和,强烈的肉欲把他们默默地结合在了一起。神父在书房里,常常给她脱光衣服,在破皮椅上或者堆满纸张和脏污杂志的大桌子上做爱。

        神父很欣赏姑娘的直率性格,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他努力让他们的性欲处于高潮边缘,她则迷恋神父的沉着性格和坚实体魄,避免发生鲁莽、平庸或不举现象,而这些在男女关系中是屡见不鲜的。他们发疯似的交合、谈情、拥抱。

        主人堂格拉西以同性恋者的嫉妒心情和肥胖大汉的邪念,偷偷地唆使仆人去勾引姑娘,把她从神父手里夺过来。黑仆言听计从,一天她去橘树中间的河沟洗澡时截住了她。经过长时间的艰苦谈话,最后征服了她。那天,姑娘尝到了黑人们的急促、古老做爱方法。他不是好长时间昏然睡着,就是粗野地咒骂起来。从那天以后,她每天都像夜游病人那样跑到果园和他幽会,乖乖地任凭黑仆的摆布。她把发生的事都讲给神父听,神父继续与她为友,但再没有把她带到书房里。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怕什么或者谨慎小心,而是为了维护一种心照不宣的秩序,为了保持一种直观的平衡,这种平衡可以避免大乱;反之,会引发残杀,造成伤亡。

        开始,玛齐切对姑娘的新的关系佯装不知,什么也没有说。她需要时,仍然和黑仆睡在一起。那时,她有一种日渐强烈的愿望,即重新勾引看守;他已经抛弃她多年,从不理睬。在玛齐切对那个大兵产生好感期间,事情平静无波。但是,有一次大兵狠狠地训斥了仆人一顿,那种平静被打破了。看得出两个人之间已经产生了厌恶情绪。

        一天夜里,看守等候玛齐切前来幽会,可她没有来。第二天吃早饭时,看守从堂格拉西的谈话中得知她和仆人过了夜。那天,当然少不了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当大兵以蔑视的口吻大声命令黑仆做事时,后者气得立刻扑了过去。看守两脚把仆人踢倒在地,然后扬长而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当天晚上,他对玛齐切说,他对她已经没了兴趣,黑鬼在夜里散发出鼠臭,他不能再忍受下去了,还说她那健壮女人的白皙肉体再也唤不起他的欲望。玛齐切一连几天把失望和愤怒埋在心底,直到找到了一个人,要把失望和愤怒不受惩罚地发泄在这个人身上。她盯上了姑娘,把自己在看守面前的失宠完全归咎于她,于是下决心拿她开刀、报仇。

        第一步是赢得她的信任,这一步顺利地实现了。安赫拉一直处在兴奋状态;和飞行员的失败,同神父关系的夭折以及与仆人的激烈的、时断时续的做爱插曲,使她的性欲永远处在火旺状态,每天见到任何一样东西,经历任何一样事情都会骤然兴奋起来。玛齐切看出了姑娘的心态。她甜言蜜语,用女人间那种计谋邀她重新住进她的卧室。姑娘高兴极了。

        一天,入睡前,她们两个人比较身材和身体的各个部位时,玛齐切开始贪婪地抚摸起姑娘的乳房来,姑娘即刻兴奋不已,默默地任凭那位老练妓女去做。玛齐切吻她,把她拉到床上,谨慎地做着各种示范动作,给她解释如何一步步走上满足性欲的路。这种情况一连重演了好几个夜晚,安赫拉发现了女人间性爱的炽烈世界。

        堂格拉西很快得知了此事,那是玛齐切说漏了嘴。于是,主人开始邀请那两个女人陪他一起沐浴,而不允许山庄其他人员接近。三个人发疯似的一洗就是好几个小时。堂格拉西指挥两个人做爱,他喜欢指指点点,最后他竟然从那个年龄的中间角度直接参加了进去,让姑娘达到高潮。姑娘日甚一日地喜欢上了玛齐切,玛齐切则把她引进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死胡同,使她感官走上歧途。

        玛齐切断定安赫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心里,只能在她身上找到快感以后,立刻当头打了一棒,她用多次掌握过他人命运的人所特有的镇静抡起大棒,一下子就摆脱了兽类般的缠绕。

        一天夜里,姑娘走到她的床前,那时她正在翻阅一本杂志。安赫拉吻她那光洁、圆滚的大腿;玛齐切继续看杂志,或者装作看杂志。她对姑娘的抚摸和热吻漠然置之,直至最后姑娘才发现女友的冷淡态度,

        “你厌了?”姑娘问道;她的声音里露出一丝抱怨情绪。

        “对,我厌了,”那个女人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我想你是累了,不会厌弃我的,”姑娘用恋人那种十分坦率的语调问道;恋人们常常因为自己说话不当而坠人万丈深渊。

        “说实话,姑娘,我对这一切都厌了,”玛齐切这样解释说;她用那种语调说话使安赫拉的感官感到极为痛苦。“开始,你还能唤起我一点兴趣,堂格拉西邀请我们和他一块洗澡,我不能不接受下来。你知道,我们都是靠他过活的,我不想得罪他。可是,姑娘,我是一个女人,为男人而活着。我需要有个男人,我是为男人而生下来的。我要让他们在我这儿享尽快乐。我对女人不感兴趣,和女人交朋友,在床上亲热,我已经厌了,特别你又是个黄毛丫头。堂格拉西已不再叫我们和他一块洗澡了,他很可能看到我们做的都是老一套也生厌了。姑娘,我们还是放弃这一切,安安静静地生活吧。你回到你的床上,静下心来睡觉吧。我所需要的是一个男人,浑身散发着男子汉气味,像男子汉一样吼叫,而不是需要像猫一样尖叫的黄毛丫头。好了……,睡觉吧。”

        开始,安赫拉还以为那是有意讥讽。但是,那位健壮女人的声调和语言都是出自内心的,由此她很快意识到玛齐切说话时再严肃不过了。她想到两个人再不能一起做爱,心中感到十分恐怖。她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然而活生生的现实摆在面前,已是无法改变的了。她像夜游病人那样向自己的床走去,躺下,放声哭起来,悲苦,眼泪不止。玛齐切听着安赫拉的哭声像催眠曲一样,舒舒服服地睡去了,她报了仇,心里喜滋滋的。

        第二天早晨,看守一大早去工具房,发现安赫拉吊在一根房梁上。她是清晨吊死的,先是登上一把椅子,用一根粗绳子勒住脖子以后,用脚把椅子踢倒。

        [13]葬礼

        大家把尸体抬到堂格拉西的卧室里,放在地板上。仆人和看守到河边挖坟坑去了。主人向神父询问事情的细节,神父向他讲述了全部情况。他说,前一天晚上。姑娘敲他的房门,请他帮助,听她忏悔。可怜的姑娘脑子乱作一团儿,她觉得世界一下子塌了下来,轧在脑袋上。

        神父讲话时玛齐切不在场,她呆在自己房间里,闷闷不乐。飞行员在神父开始讲话前一刻走开了。他说要核对帐目,向神父要了他房间的钥匙,找几份收据,他对姑娘的命运很关切,虽然表面上还镇静。

        神父讲完以后,堂格拉西说:“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的责任,但是这个事件很可能给我们带来许多麻烦,你会看到的。一开始我就反对这姑娘和我们住在一起,可是,不管我怎么说,这儿都没有人听,你们想怎么干还是怎么干,现在我们得自食其果了。给姑娘整整容,然后埋掉吧。”堂格拉西这是说盖好尸体,姑娘光着身子,已经僵硬,女性特征暴露在外。由于和玛齐切长期接触,乳房发育很快,性器官鼓胀着,阴部毛发已经不能盖住。

        神父和堂格拉西用橘树叶煮水把尸体清洗干净,主人说这样可以减缓腐烂进程,然后用床单包了起来。他们快干完这些事时,从第二个院子传来两声枪响。随后听到挣扎声、闷棍声,再后是黄昏之际的一片寂静。神父和堂格拉西立刻跟过去,从走廊那儿看到看守在院子里把仆人按在地上。玛齐切躺在旁边的石子地上,奄奄一息,胸部有两道大伤口,每喘一口气,就涌出一大滩黑红色的鲜血来。再远一点,飞行员倒在地上,脑袋开了花。神父跑过去扶玛齐切,玛齐切脸色十分难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一定是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一定是……”堂格拉西向看守走过去,让他放开仆人,后者脸朝石子,挣扎着。大兵放开黑人,黑人听从堂格拉西的吩咐,一声没吭走开了。

        “我们挖完坟坑回来,”大兵解释说,“听到枪声。是飞行员对玛齐切开了枪,他手里拿着神父的手枪。黑仆向飞行员扑过去,一棍子就把他打倒在地,他没有来得及还手。飞行员倒在地上,黑仆还一个劲儿地打他,直到我拉住。他像疯了似的。”

        神父忙碌起来。他和看守把两个人的尸体抬到河边挖好的坟坑,一块儿埋在里边。玛齐切临咽气时还骂飞行员呢,央求不要弄死她。

        飞行员的尸体被扔到榨油锅炉里。堂格拉西去找黑仆,让他把锅炉生着,黑仆在他房间里,面对着床跪在地上,向维克多·马努埃尔三世【注:维克多·马努埃尔三世(1869-1941),意大利国王,支持法西斯政权。1936年,当上阿比西尼亚(今埃塞俄比亚)皇帝】的画像做祈祷。他泣不成声,用他自己的方言土语祈祷。他哭着走到锅炉前,一边把火烧旺,一边喃喃地说:“玛齐切……亲爱的玛齐切……我对不住你……玛齐切死了……”一绺青烟升上浅蓝色天空,锅炉瞬间完成了它的使命。飞行员只剩下一把灰,军官帽子挂在走廊里。

        当天晚上,堂格拉西就离开了山庄,仆人提着他的箱子,跟在后面。过了两天,看守打点行装,骑着安赫拉的自行车离去了。神父多住了几天,走时关好各个房间,最后把大门上了锁。山庄里空无一人,风雨在走廊里呼啸,院子里刮着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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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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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30 18:44:20 | 显示全部楼层
    自己录入的,真是好厉害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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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1-19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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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0-30 18:53: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xunwoji 于 2018-10-30 18:55 编辑

    非常喜欢这个短篇,早以前读过这本书忘了干净的,最近重读发现此篇,很适合扫录了发在这里。一个有悬疑味的凶杀故事,一个非典型的封闭山庄,各路奇葩人物数名,pov写法,但真正的故事只在“详情”这一小节和“葬礼”的高潮,非常精短,坦白说并不算特别血腥和悬疑,叙事结构和描写的功力令这个小故事内容丰满和层次丰富起来,让人回味很久。想起上学的时候读过余华的《现实一种》等血腥短篇故事,比较起来,余的故事真是单薄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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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30 23: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xunwoji 发表于 2018-10-30 18:53
    非常喜欢这个短篇,早以前读过这本书忘了干净的,最近重读发现此篇,很适合扫录了发在这里。一个有悬疑味的 ...

    余华的写作目的不在那里,是带有魔幻现实主义和荒诞手法讽刺文革吧。反正作者本人的确在文革里受了重大心理创伤,以至于我看他的小说,都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残忍,而且很多残忍写得无聊且没任何意义和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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