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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密室谋杀》作者:郑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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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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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9 17:1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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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还没从梦中苏醒,重案组高级督察石勒已经来到凶案现场。被镁光灯照得如同白日的小巷里,鉴证科法医官老杨已经在利落地剥除胶手套。看样子,他不但完成了例行的摄影、套取指纹、收集证物工作,甚至已经准备回家睡觉。

    警长刘陶蹬蹬蹬地从小巷另一头跑过来。“石长官,看样子不像是爬墙扒窃,失足跌死的小偷。”他打量着上司随便套上身的晚礼服。那副神情,仿佛在同情石勒这边舞会回家,床还未暖就要赶来的匆促。

    石勒打量俯伏地面的尸体,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视线来到地下那两个胶袋里的东西。

    “天台围墙有被手钩钩过的痕迹。跌下来的时候,盗窃的工具散布身边。”老杨一边把手套递给督察,一边解释。“衣袋里的东西可真不少!”

    石勒蹲下来打开胶袋。里面有螺丝起子、小型电筒、切纸刀和一把苦力用的手钩。

    第二个胶袋里是一个装得鼓胀的银包,有死者的身份证、三张信用卡、一沓千元大钞和一串大小不同的钥匙。

    石勒把里面的东西逐一拿出来端详。

    “银包掉在他的外衣上,”老杨说。“这家伙抓着手钩爬水渠,衣袋里有螺丝起子、切纸刀、电筒、钥匙和银包。跌下来的时候东西从袋里震散出来。也就是说,他选择了自己丧命的地方。”

    石勒脱掉死者右手的真皮手套,看了看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说道:“嗯,这种手套!这对手掌!小刘说得对,从没有人会穿这种名贵衣料,来这种地方爬沟渠!”

    尸体躺在两幢六层高楼宇中间的不足一公尺宽逼仄小巷中。这种巷子如果再宽一点,或者地面挖有排水沟,一定会被地下的食店占据为洗涤碗碟的工作间。现在,惟一的功用是你赶时间的时候,要横穿两条街道,就会贪方便走这条通道。不过,由于这一区的楼宇都有五十年以上历史,缺少维修,墙壁破裂剥落,要忍受小巷里的泥土腐朽味道。

    有人用附近的一个公众电话亭报警发现尸体,说完就挂断电话。大概是不想招惹麻烦,抄近路走的路人行“善举”吧!巡警依照报案中心的指示,在凌晨五时零九分来到现场。

    “什么?找到死者的地址了!”刘陶兴奋地朝手提电话嚷。一边把死者的身份证递给上司。

    死者叫谷永雄,生于一九四一年。那张相片和地下的死不瞑目死相怎样看都和年近花甲扯不上关系。相片上的样子只有四十岁模样,眼前的尸体眼窝润滑,头发乌黑,面孔和手背没有一点老人斑,身体健硕,干净洁白如同壮年男子。警察调查中心正在根据身份证记录,从电脑储存库里搜索死者资料。看来已有收获。

    “呃,请再重复一次……”刘陶听着电话退出巷道,又迅速走进来。“石长官,这个人就住在上面。”

    督察和法医官相视一眼,心里的困惑显示面上。人生确实千奇百怪,真的有人舍门户不用,喜欢爬沟渠出入?通常,有攀岩癖好和避债的人,也不愿意作这种无意义的冒险。

    张大口喘气的督察要小刘等他三次,才能蹬完像天梯一样,不见尽头的梯级来到六楼。当小刘按响门铃的时候,他越发佩服躺在那条仄巷里的尸体。死者比他大上十岁,生前每天要蹬这条吓死人的楼梯多少次?就像善泳溺于水,勇士死于战场,这个人可算死在他最擅长的“攀岩”壮举上了!

    可能是家族遗传,死者年近古稀的双亲也没有一点老态龙钟感觉。看起来,走路和听觉比石勒还敏捷。连那个出来开门的菲佣也是膀圆腰粗的。

    老来丧子当然是人间惨事,老太太哭得死去活来。老先生却能强忍悲痛,跟督察去小巷里辨认尸体身份。很快地,他的另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听到噩耗,也迅速赶来,使督察能够如愿在不骚扰老人家情况下,弄清楚死者的背景。

    谷永雄有三个弟妹,只有他没有成家,和父母住在一起。他性格爽朗外向,拥有一间生意很好的网络设计公司,据说已被大财团觊觎,愿意注入庞大资金。所以,绝对没有经济问题。

    谷永雄的房间里有许多女朋友的相片,从那些一沓又一沓的生活照里,可以设想,他生前的所有时间除了工作就是和女人厮混。

    弟妹们异口同声大哥生前不相信婚姻制度,不愿意为了一株树放弃森林。只相信赚到的金钱应该再从自己手里花掉,留下遗产是愚昧落后观念。所以,他的一生有数不清的女朋友,每一个分手的女人都没有怨言,能够和他保持相见时候还是朋友的感情。对他这种活得潇洒的人来说,没有女人会为他自杀,他也不会为女人流泪。

    不过,他不是一个喜欢攀岩运动的人。“大哥充满活力,从不相信健康来自运动这一套专家理论。”他的弟弟解释道。他们家族体格魁梧,长寿居多。

    父亲和菲佣异口同声死者一早关上房间睡觉。

    那么,他等到夜半三更的时候溜出去干什么?为什么回家的时候舍前门不入,要像小偷一样鬼鬼祟祟?

    就算他能够攀上天台,从天台楼梯下来,也必须用钥匙开门进屋子。所以,冒生命危险攀爬只有两个目的地:窗口和天台。水渠上面的窗口是厨房,在那里找不到任何曾经被人撬开进入的痕迹。那么,结论只有两个,这是死者的首次冒险,而且,他的目的地就是天台。

    可是,他为什么不走楼梯?谷家的天台上没有违法搭建物,除了晾晒的衣服就一无所有。他在漆黑的夜晚爬上去干什么?

    罗密欧私会朱莉叶?

    上午六时三十分,石勒在办公室里盯着整理完毕的卷宗思索。看样子,他没法子向将来的死因研究法庭提供足够解释的理由。

    相片上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乎隐藏着一点神秘的气氛。督察知道,那个没有生命的脑袋里,原来应该有他要的答案。

    很多时候,凶案的发生就像商铺的生意一样,要么冷清得叫人无聊,要么像不约而同突然拥进来的顾客,会把你忙得昏天黑地。那时候的石勒,总会悔恨前段日子不好好积储精力。所以,十时左右,石勒在睡梦里被妻子唤醒的时候,足足两分钟之久弄不清楚身在梦境还是现实中。他又从镜子里看到一个眼窝浮肿、憔悴、头发开始泛白的苍老面孔,又不相信地摇摇头,希望总有一次能够晃掉这副被时间雕刻在脸上的恶心图像。

    四十岁不久,有这么一天,他从镜子里,倏然看见眼窝上多出来这堆不知不觉浮突出来的丑恶肌肉。这一下子的震撼,就像第一次被称呼为“先生”,醒悟到已经和童年永别;首次听到儿子呼唤“爸爸”的时候,才看清楚身处的地方是自己一手建立的家庭。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上司有一个眼袋,老杨也有一个眼袋,甚至小刘的眼窝上,都有这堆东西开始殖民的痕迹。美容杂志里的文章告诉他,这是一堆出现后就不能消除疙瘩,就像缠绕在树干上的寄生虫,你要它消失的惟一的方法是换一个脑袋。不久的将来,当这堆东西生长得具一定规模的时候,人们将自然而然地唤他“老石”……

    血泊中的尸体把那点不快撵向九霄云外。被害者叫洪今轩,是夜总会领班,习惯凌晨三时回家,中午过后才起床。为了不打搅丈夫休息,在平常日子,夫妇俩分房睡觉。今天上午,洪太太想进房间里收拾应该洗涤的衣物,发觉丈夫胸口插着一把餐刀。

    餐刀穿过一张油柏纸直戳心脏。看样子,凶手心思缜密、手腕沉实、狠毒兼具,被害者一定死得快如闪电。凶手使用油柏纸遮挡住从刀刃边缘泄溅出来的鲜血,使自己在杀人之后能够全身而退。

    警务督察认为凶手是“他”有两个原因。首先,能够一刀捅穿别人心脏的男人不多,更非女人胆魄所能为。而且,那个在客厅里哭得愁云惨雾的女人容貌确是羞花闭月。通常,在大部分谋杀案中,最具嫌疑的总是死者配偶。眼前这“寡妇”身材丰满,肤色白里透红,艳如桃李,拥有触发任何一个男人为她赴汤蹈火的诱饵。

    石勒朝警长打个眼色,刘陶立刻和老杨走出门口。

    “怎么样?”督察问道。

    “两厅三房,空出来房间租给那对夫妇。”老杨说,“他们和被害者一样活得日夜颠倒,是同一间夜总会的领班。”

    坐在客厅一角的那两个低头耷耳、脸色惨白男女的形象掠过石勒脑袋。嘿,怪不得那两副细小、狡黠和锐利的眼睛常常寻机掠来扫去。通常,警察很容易从这些从事偏门职业的人身上,嗅到那一股特殊气味。这些人认为自己就像喜欢躲在黑暗中生活的蝙蝠一样,非鸟有翼,非兽有牙,不属于动物,更非禽类。能够黑白道两边吃,左右逢迎。

    刘陶把三张身份证递给上司。洪太太叫赵龚玉,那对夫妇的名字是田展鹏和艾莉莉。

    “他们说同时被洪太太的叫声惊醒。男的立刻报的警。”警长说。

    “带他们回去录口供。搞清楚两对夫妇的关系。”石勒吩咐,“没有撬门毁窗,没有窃匪进出痕迹。摆在眼前就是窝里反。老杨,检查他们的手掌和所有衣服,找寻证据。”

    这个时候,四名工人正哼哟、哼哟地合力把装着尸体的殓箱抬出来,沿着残旧的楼梯一步步向下移动。

    督察凝视梯级,若有所思地抬头,就瞧见警长等待的目光。“真邪门,不足十二小时,同一条街,两栋楼宇,两具尸体……”小刘摇摇头,见督察没有答腔,欲言又止。

    昨天晚上,旁边那栋楼的六楼天台,跌死叫谷永雄的。今天早上,这边二楼,刺死一个洪今轩。警务督察思索着……他已经到了牙齿开始松动的年纪,懂得世事总是这样: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从田展鹏夫妇的口供中,石勒看到一点蹊跷。

    艾莉莉承认丈夫在牌桌上常常和洪太打情骂俏。不过,他们这一行人人口甜舌滑,喜欢用相互挑逗的言语炫耀智力,运用粗话加重语气,说点浑话打发、消磨日子。他们普遍相信偷腥吃的猫儿不会叫,说出来的不会做。不插科打诨何以过日?

    “到了凌晨那段时间,我睡得像猪一样,天塌下来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听见铁闸、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啦。”她表示浑然不知丈夫每晚上多少次厕所。

    “大洪是一手提携展鹏的恩人,展鹏衰到贴地也不会恩将仇报勾搭龚玉。何况,我还没瞎!会让他泡妞泡上身边朋友的老婆?”艾莉莉悻悻然说,“龚玉漂亮风骚,常常仗势欺人,喜欢风言风语,动不动叫男人放胆追她。不过,我知道她是学我们玩儿,趁有我在场的时候,才敢这样放肆。”

    她口里的丈夫有一对像毒蛇一样的闪烁的眼睛,还有另一番解释。

    “洪太太喜欢打牌,我们看在洪哥的面上相陪。她的牌品臭极了,往往输赖赢要。她又不是没钱,只是小家气。”这个男人愈损那个美女,愈叫人怀疑。

    “夜总会打烊后就回家?听到洪太叫声之前的任何细节,都要说个一清二楚。”警长凶狠地说。他知道眼前这号人吃硬不吃软。

    “这段时间,我们和洪哥都没有应酬,两点钟左右回家。吃完洪太准备的夜宵就上床。”

    “没上厕所?”警长冷笑。

    “上、上了一次……四点钟左右……”这家伙每说一句话,就用舌尖舔一下嘴角,就像毒蛇一样每隔一段时间伸出来嘶嘶吓人。

    “一次?你吃了豹子胆骗我?”警长一掌拍在桌子上。“第二次去杀人?”

    “不、不是我杀的。第二次是、是八点二十分左右……”

    “左右?”

    “我看了一下闹钟,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超过五十年的楼宇,房间是靠边站一列三间。洪太住在最大的有窗头房,被害者睡觉的中间房没有窗户,白天关上门就漆黑一片,最适合睡觉。田展鹏夫妇租住的尾房窗口向着厨房。客厅依靠头、尾两房打开门和墙顶的气窗透气。不过,长年累月要开着灯才能过日子。厕所在厨房后面,田展鹏上厕所打开房门,只需一步就走进厨房,不会扰及他人。问题是,如果他搭上洪太,也可以这样人不知、鬼不觉的瞒着相关人等。

    验尸报告里写着洪今轩死于上午五时至七时这段时间。这家伙有足够的时间、机会和动机犯案。

    浮肿的眼睑和沙哑的声音,使记录口供的警察深深体会到,赵龚玉对丈夫的死显得很伤心。低垂的头颅缓慢地叙述着她的生活。每天上午九时起床,进食简单的早餐后打理家务。最重要的工作是让丈夫和田展鹏夫妇能够享受到丰富的午餐。喜欢热闹、交朋友的洪今轩讨厌冷清清的二人世界。他招揽田展鹏夫妇一起生活,就是为了吃饭的时候能够多几碟菜,聊天的时候能喝酒吹嘘,大声讲大声笑。一起逛街、买东西、看电视,然后就是牌桌上见高下。

    督察盯着洪太乌黑的头发问道:“谁最值得怀疑?你认为谁是最有可能杀死你丈夫的凶手?”

    她抬起头,那对明亮的眼睛和憔悴不缺妩媚的脸孔叫督察震撼。她张大口思索了很久,摇摇头,眼泪又涔涔而下。“洪哥有什么敌人?怎么会有人杀他?”

    这女人泫然泪下样子叫人犹怜、心旌摇动。田展鹏不是柳下惠,也非善男信女,不可能视若无睹。

    “既然洪今轩这么好,”石勒直截了当地说,“听说你喜欢和男人在牌桌上打情骂俏?在丈夫的面前挑逗他的朋友?为什么?”

    洪太眉头微蹙,泪水又扑簌簌掉下。督察和警长耐心等待了好一阵,才听见她啜啜泣泣地说:“这……这都是为……为了凑热闹……玩……玩儿的……洪哥喜欢……我……我这样玩……”

    好不容易地,督察才弄清楚被害者生前那人所罕见的自信。这家伙喜欢有意无意间鼓励、放任妻子挑逗异性,在玩“吾妻正斗”的游戏里,旁观享受其他男人被欲火煎熬的痛苦。

    以下的口供不得不让女警继续盘问,果然,洪太承认丈夫能够满足她的需要。洪今轩每星期会来头房三次以上。不过,他总要妻子详细描述那些男人在她挑逗下的失态、猴急神情作为前奏。还不厌其烦的教导、修改她的言语和动作。

    她不相信姓田的会为妒火杀死丈夫。因为,她觉得姓田的没有杀人的胆魄,艾莉莉也不是一个会轻易饶人的女人。当然。她无法解释丈夫如果不是死在屋里的人手上,门、窗怎能没有一点损毁痕迹?

    警长刘陶认为,如果屋里的人不是凶手,其中一人也必定是帮凶。因为,必须有人开门让凶手进来。三人中一定有人说谎,甚至,有可能是三人合谋。

    老杨适时送来好消息。证实在楼梯间垃圾袋里捡到的衬衣上有被害者的血迹。

    很快地,艾莉莉承认这是她曾经买给丈夫的衣服。顺藤摸瓜,案情似乎已经水落石出,不过,督察提出疑问:新春三月寒气未退,凶手为什么要穿短袖衬衣行凶?还是为了方便,用衬衣裹着刀柄杀人?

    田展鹏被再次带进来的时候,那对眯成一线的邪恶眼睛从低耷的头颅下,轻轻地从桌面上的衣服掠过。督察不相信地竖起眉毛。

    “田展鹏,我们找到你丢在垃圾袋里的衬衣,上面有洪今轩的血迹。”刘陶冷冷地说,“事到如今,把杀死他的经过说出来吧。”

    那低耷的头颅摇了摇,声音里有一点愤懑情绪。“我没有杀他。你们为什么不查清楚。赵龚玉在牌桌上暗示谁杀死洪今轩就跟谁的时候,不止我一个男人?”

    督察和警长同时吃了一惊。印象中,他们一直觉得没有外人参与这场四人游戏。

    督察问:“是谁?”

    “那个摔死在后巷的谷永雄。”疑犯舔了舔嘴角说道。

    警长紧接着问:“洪太讲啥?”

    嫌疑犯抬起头,咧开嘴角,毒焰在眼中燃烧。“那天,老头坐在她对家,垂涎三尺、嬉皮笑脸地问她,‘龚玉,咱要哪一天才能把你温香暖玉抱满怀?洪太朝他丢个媚眼说,‘谁让洪哥今天死了,我明天上门找谁。

    这家伙得意地绘声绘影、口若悬河,喋喋不休得叫人恶心。

    赵龚玉和艾莉莉证实谷永雄是洪家的常客。只要洪今轩因事不在,在三缺一的时候,赵龚玉一个电话,谷永雄就会从公司赶来。大家都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随着厮混日久,谷永雄言语愈来愈明目张胆。不过,洪今轩却不在乎,有时候还会在旁观战,笑眯眯地欣赏另一个男人挑逗自己的老婆。赵龚玉却喜欢利用对方的别有用心,一次次的宰这个老头子。旁观的另一对夫妇当然乐于坐观欣赏了。

    督察脑海里出现一幅丑恶的图画,他完全可以嗅到那股腐臭的味道。

    像石勒这种年龄,开始感到爬楼梯会喘气,两天不睡觉会昏昏欲睡。可是,他觉得自己的感情、野心和情绪,和二十六岁没有不同,甚至比二十六岁的时候更充满自信。因为,现在的他拥有二十六岁时所缺乏的地位和金钱,具有二十六岁时候所不懂的讨女人欢心方法,使女人满足的技巧和知识。所以,他能够理解谷永雄觉得年纪并非不可逾越障碍的心理。这家伙希望取长补短,利用金钱引诱比他年轻二十岁的女人并不过分。不过,他恃着金钱力量引诱对方贪念,像麋鹿一样,每天都在同样地方掘洞撒尿,刺激雌鹿的性欲——在赵龚玉的丈夫面前肆无忌惮的挑逗她是何等下流无耻。

    从赵龚玉的口供里,石勒感到洪今轩玩猫弄老鼠的游戏不一定是为了钱,这个男人对控制妻子有足够的自信。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需要,有计划的一步步改造赵龚玉,把她往作贱自己、降低人格的道路上拖。他把妻子当为逗猫的诱饵,吊在谷永雄和田展鹏扑不着、抓不到的地方,当蠢猫低头丧气的时候,这家伙又放低诱饵,要她使他们保持着旺盛欲望。作为男人,这等下贱天下少有。

    从任何角度看,赵龚玉在这场肮脏的游戏里扮演的是最重要角色。她的美色把两个男人送上绝路。虽然,似乎所有的罪恶来自丈夫的指挥,可是,这个娘儿们也彻底享受着这种把男人玩弄于股掌的勾当。当人以为像孔雀和狮子一样,依靠美色吸引异性,以此为自豪、为准则的时候,这个妇人与禽兽何异?

    艾莉莉旁观自己的丈夫追逐朋友的妻子,闭着一只眼睛把那些赤裸裸的露骨挑逗和暗示解释成无伤大雅的“开玩笑”。石勒不知道她的内心是否有因为丈夫公然在她面前鬼混感到痛苦?他揣度不到这个妇人是否因职业关系,对男女间事已经麻木?还是洪今轩生前对她的恩惠是否足够叫她忍受眼见的一切?不管怎样,她的反应不但暖昧,更违反常理!

    最后,田展鹏引导警察找到破案线索。可是,这家伙的嫌疑并没有因此减少。督察无论怎样看怎样想,都觉得他对赵龚玉的野心不比谷永雄少!一个懂得如何在妻子和朋友面前企图占有朋友妻子的人,委实比谷永雄更加下流无耻。所以,这一桩谋杀案不会如此简单。

    这些念头在脑里萦绕了片刻,石勒有了初步的构想。

    果然,从鉴证科的证物包裹里拿回的钥匙里,有可以轻易开启洪今轩房门和大门的钥匙。石勒从二楼凶案现场出来,一步步走上六楼天台,观察那边的天台,发觉这一边高至胸口的围墙比那边略高。凶手在昨天晚上走向终点的过程开始在他心里重新组合。

    赵龚玉那一句“谁让洪哥今天死了,我明天上门找谁”的宣言使凶手产生无限的幻想,萌生杀机。看来,阻止谷永雄拥有她的就是她的丈夫。既然她已经作出了暗示,他就设想了这个天衣无缝的谋杀。

    凶手等到凌晨五时左右,家家户户睡梦正酣的时间,才从家里溜上天台。他站上围墙,只要屈膝用力大步一跳,就能扑进这边的天台。

    以他的体魄,不必休息可以立刻沿楼梯下到二楼,用准备好的钥匙打开铁闸和屋门。督察相信,凶手对屋里的环境,可以说熟悉得闭着眼睛不会碰到额头,加上有电筒的帮助,顺利地从厨房里拿取一早看中的餐刀,再回到客厅用钥匙打开被害者的房门。

    他从袋里掏出柏油纸,铺在睡得正甜的洪今轩胸口,用预备好的衬衣包裹刀柄,干脆利落地捅死洪今轩。

    他静悄悄地退出屋子,重新锁上大门和铁闸,把沾血的衬衣扔进垃圾袋,让警察可以迅速地把侦查的焦点对准田展鹏。

    这时候,凶手应该是归心如箭,花甲老人似脱缰野马。只要他从原路顺利回家。就可以完成了一桩布局巧妙,十全十美的“密室谋杀案”。

    一口气从楼梯奔跑上天台,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他没有估计到作案整个过程里,他必须付出的精神压力:在天台、楼梯间必须提防被人撞上的恐惧;进到屋里,为了不惊醒屋里的人必须用脚尖走路,步步为营;何况持刀杀人是何等残忍、凶恶的经历,那种震撼,是没有经验的人难以从事前的计划里去设想到的。

    石勒站在围墙边,低头俯视仄巷地面凶手陈尸之处。用粉笔勾画出来的人体从高空望下去,形状细小清晰。生命就像地下那个空无一物的轮廓一样,似有实无。昨天晚上,当凶手回到天台,站在围墙上准备跳回去的时候,就像他跳过来的时候一样,内心充满的是色欲、野心和欲望。当他准备跳回去的时候,也许还加上一点完成谋杀的骄傲,怎么也不相信下一分钟,自己将会和被害者一样,空无所有地离开这个孽债深重的花花世界。

    也许凶手不像石勒的生活那么复杂,不像他见尽人世间的残酷和悲伤,对得失利害有置之一笑的潇洒。这种倚赖父荫成长的无灾无难人物,以为世事只要具有野心就能得到,只要努力就能据之己有!不懂得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的道理。

    有了答案之后,石勒很容易在围墙上找到了凶手最后站立的位置。对面围墙略高半尺,凶手再不能像来的时候一样一跳而过。由于凶手戴着皮手套,所以,他打算借助手钩的帮助,在跃过去的时候,借助手臂或铁钩扣钩着对面围墙,只要手臂用力,就能顺利翻上天台。

    可是,当凶手站回围墙上——石勒心想——完成谋杀的过程比凶手原来设想中的计划凶险百倍——他应该感到气喘体虚。不过,在这个容易让人发觉的地方不容许他退缩和思想,当他用力一蹬跳跃过去的时候,才发觉体力不足以指挥手臂或手掌抓住对面围墙,一刹那间,他应该只感觉到手钩钩住了对面的围墙……

    对面六楼天台围墙外留下的手钩的痕迹,在这个新的推理下有了新的解释。当手钩从久未维修,泥土松软的围墙里松脱出来——凶手在半空跌下去的时候——那一刹那间,他有没有想到死亡?有没有后悔?——督察揣度着——在那最后的一秒钟里,也许掠过凶手脑袋里的最后念头,就像石勒在最近一段时间常常恍然大悟一样——我真的老了吗……

    田展鹏夫妇被刘陶和女警带进来的时候,督察还没有从郁郁不乐的情绪里走出来,茫然的眼睛停留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上,很久、很久,如同视若无睹的白痴……

    随着时间的过去,不耐烦的表情在那两副嘴巴抿得紧逼的脸孔上积聚,田展鹏开始睨视督察,一点狠毒光芒在细小的瞳孔里闪烁着。

    “我只有一个问题。田展鹏,”石勒叹了口气,一字字说,“当谷永雄偷偷进来杀死洪今轩的时候,为什么你不阻止他?”

    田展鹏舔一舔咧开的嘴角:“你、你不要栽赃……”

    督察又叹了口气。“是你告诉我的。记得吗?你告诉我:‘那个摔死在后巷的谷永雄是牌桌上的另一个男人。”

    “我说的是事实嘛。”田展鹏委屈地说。

    “可是,如果事实跟你说的一样,”督察声音变得冷峻无情。“你吃完夜宵睡觉,上厕所后又立刻睡着,直到被洪太的叫声惊醒过来,报警后被送到警局录取口供,连今天上午的报纸和电视都没有这桩新闻。你不可能知道昨天晚上,牌桌上的另一个男人摔死在后巷?答案只有一个,他杀人后,是你把他从围墙上推下去摔死的。也许你和他一样对洪太存有非分之念,急于杀死洪今轩。你们合谋杀人后,你再杀拍档嫁祸,布置成意外,才热心地引导提示警察侦查后巷的尸体。”

    眼前的一男一女脸色倏地惨白,女的目瞪口呆地盯着丈夫,男的手指在大腿上痉挛不停。

    “冤、冤枉啊……”田展鹏一分钟前那副嚣张神态彻底消失了。“我没有杀他……我没有……”

    “你一直跟着他,”警长喝斥道,“是你去天台上干的好事!”

    “我、我上去的时候,他、他已经站在围墙上……”彻底崩溃的田展鹏期期艾艾地自辩,“我看见他跳过去,然后听见他‘轰一下摔在地下的声音。我跑过去探头看……”

    这家伙的老婆唰一下站起来,毫无征兆地煽了丈夫一巴掌。“你、你这个不成人的东西!我、我晓得。一定是、是你杀了他……”她激动得浑身发抖。

    警长及时伸手抓住她的手掌。

    她嚎啕大哭起来,粗言秽语跟着叫嚷出来。“……你这个天杀的,你有什么条件和人家争女人……一定是你推他下去……你这死乞白赖的下流货……”

    “不、不、我没有……”田展鹏百般委屈叫起来。

    “也许他跳过去的时候,”督察再叹了口气,“你故意叫了他的名字,吓得他掉下去的?”

    “没有……我没有……”

    “一定有!”拭抹着眼泪的艾莉莉又插进来说:“你恨他入骨……督察,他是变态了的……这种人把所有的男人恨得要死……有机会害他你会不干?”

    “让他说下去。”石勒作了个手势,制止这个如疯似癫的女人。

    田展鹏第二次上厕所的时候,睡眼惺忪间发觉厨房里有人。他吃了一惊,依靠入侵者手电筒的光亮,发觉谷永雄的外衣袋里插着手钩,裹着衬衣的右手有一柄餐刀。他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从厨房里偷觑凶手进了洪今轩房间又出来后,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吓得手脚冰冷,他还是回房拿钥匙跟出去。所以,当他上天台的时候,凶手已经站在围墙上了。以下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不够走运,偶然撞上谋杀案的旁观者……

    第一个不相信这番自白的人又是艾莉莉,看来,这个女人打定主意,拼命把丈夫朝死里捺。“不要信他,我知道是他推下去的。”

    田展鹏终于忍不住了,目眦欲裂叫嚷:“你到底怎么啦?发什么神经?他妈的乱嚼舌头贱骨头!”

    石勒用指节敲敲桌子,让他们安静下来。他凝视着艾莉莉泪痕未干的面孔说道:“屋里三个活着的人,你是谷永雄的内应。”

    艾莉莉闻言怒不可遏,一副寻衅打架样子。“你、你有什么证据?警察能随便诬蔑清白无辜吗?”

    “清白无辜!”督察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怎会让你们在一起表演?我只是想解决一个疑点?找到你和凶手合作嫁祸丈夫的动机。”

    这一次,是田展鹏呆愣住了,不相信的打量身边的女人。

    “不要信他……”艾莉莉慌忙摇头摆手,咕嚷解释。“他在挑拨离间……”

    “你不是说,”石勒看着口供念:“‘到了凌晨那段时间,我睡得像猪一样,天塌下来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听见铁闸、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啦。对不对?”

    “对啊!”艾莉莉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转头焦躁地质问丈夫,“你看着我吞安眠药的,告诉他,我吃了药是不是总睡得像猪一样?”

    “既然吃了安眠药睡得像猪一样。艾莉莉,告诉大家,你怎么知道洪今轩会死在凌晨?你怎么知道凶手会有钥匙开铁闸?开大门?”

    “我……我……”就像天灵盖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她的身体像筛糠一样簌簌簌地抖个不停,就像会随时昏厥一样。

    “是你每天晚上把垃圾袋放在楼梯吧?凶手只有这个机会拿到衬衣,杀人后再把衬衣塞进去。这家伙真是机关算尽、一石二鸟,杀一人除两人。兼得两个女人。”

    软瘫在椅子上的田展鹏憋憋屈屈地哭泣起来。艾莉莉凝视着丈夫这副猥琐的样子,脸上的表情要说多复杂就有多复杂。然后,她拧过头说道:“我说——只要撵这个窝囊废出去。”

    到这地步,她仿佛豁了出去,对合谋供认不讳。她承认很久以前,为了感激洪今轩的照顾,已经和他有了特殊关系。丈夫一直利用她来掩饰自己的变态心理。因为,在他们这一种依靠女人谋生的职业里,统领舞女的领班经理不可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可是,这个所谓的男人又荏弱愚顽,似乎对老婆送给他的绿帽不以为忤,反而能从此和洪今轩称兄道弟得意扬扬。

    后来,谷永雄的出现给了她新的希望。经济雄厚、幽默风趣的他把她立刻俘虏。她知道要得到谷永雄的心,只有帮助他得到赵龚玉。何况,洪今轩的死亡,还能够致田展鹏于万劫不覆之地,还她一个自由!

    想不到的是,谷永雄会在最后的一刻摔死……

    当俯首认罪的女人被警长和女警带走的时候,石勒不胜欷嘘。如果这对夫妇咬紧牙根,他不可能侦破这桩谋杀案。因为,他手里没有丝毫证据支持他的推理结论。要他们招供的方法只有挑拨离间,利用人性的弱点击败人性的卑耻。

    他应该怎样向赵龚玉解释一切?他不想弄清楚,这个明眸顾盼间叫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女人如何厕身那个荒淫秽乱的屋子;他不想追究,那对翦水双瞳底下有什么龌龊的东西;也许她心无刀剑,刀剑就无法加害于身——就像她以为尽心尽力和他人打情骂俏,是一种讨丈夫高兴的交际活动一样幼稚——叫人看得眼馋,希望拥为己有而不愿糟蹋一样——唉,能把美丽麇集于一身的人真是天之骄子!

    只要赵龚玉没有牵涉进谋杀勾当里面,只要督察看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委实不想让这个美女和那四个猥亵不堪的家伙扯上关系。

    石勒浮想联翩,现在的赵龚玉像一朵鲜花,正处壮年。就像几年前的他一样,不相信自己会有衰老的一天!就算现在的他,也不相信自己已经老了。他觉得自己的思想仍然活跃、野心蓬勃,活得就像二十六岁一样自由自在……只有在爬楼梯的时候;在相交三十年以上的朋友脸孔上;在公共汽车上,偶然有人让位给他的时候……在这些无法回避的时刻,他才会问自己,难道我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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