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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地下室里的阴谋》作者:【德】霍斯特·波塞茨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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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15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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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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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9 15:10: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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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汉斯·约亨·托马谢夫斯基
    托马谢夫斯基累了,他感到精疲力尽。尽管他正以相当高的速度沿科尔特一舒尔马赫大街驾驶着他偷来的大众牌汽车,他仍不时地闭上眼睛。他必须闭一会儿眼睛,才能继续忍受阵阵袭来的痛苦万分的疲倦感。尽管他想忍住不哭,但眼泪还是一直流到他的上嘴唇。刚才喝的吉姆酒使他产生了十分强烈的自我怜悯。为什么他没有力量抛弃一切,去追求自己十分向往的安宁呢?为什么在还是孩子的时候,(比如说十二岁),在生活还没有把全部重担压在肩上之前,他没有死去呢?斗争,永恒的斗争——为了最高额的利润,为了最漂亮的姑娘,为了最有利的合同……斗争,而永远没有安宁。
    现在,又要干这件他无比憎恶却又不得不干的勾当。
    在米勒大街遇到了红灯,他不得不刹住车。“你这个胆小鬼”,他自言自语地嘟哝,“你这个窝囊废,你这个懦夫”。他痛恨自己的软弱,要把计划好的勾当干到底,他就必须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而不能是个束手无策的孩子。抢劫勃朗登堡联合银行,这简直是发疯,纯粹是发疯。
    他向右转,以便经过梯格尔到赫姆斯多夫去。走这条路他可以在路上多拖五分钟。真是上绞架前的休憩……为什么他不能停下来,钻出汽车,走向他遇到的第一家小酒店,在那里痛饮一场而忘掉这一切呢?究竟是什么驱使他往前跑呢?他不明白。
    今天是星期二,如果他在本周内不能凑足十万马克付给信贷银行,公司就要宣布破产,那么他就彻底完蛋了。
    然而……
    他超越了一辆柏林交通公司的双层公共汽车。他自豪地看到,那车身上的广告是他的公司的:从GT购买家俱——您的明智决定。
    一个好兆头。
    他的情绪好转了,内心充满了愉快的感觉,一种鲁莽的愉快,他差点想停下车来,与车站等车的一个姑娘攀谈一下“允许我捎你一程吗?”他认为她一定会上车。他,作为经理,英俊、潇洒、独身一人,找个姑娘绝对不成问题。
    也许,他应该搞一辆速度更快的车。这是辆大众牌汽车,况且又是灰色的,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布里塔手枪就在他灰色上装的胸袋中,他能感觉到枪托轻轻撞击着他的肋骨。他的右手离开汗渍斑斑的方向盘,伸进右侧的裤兜。指尖触摸到一双柔软的长筒尼龙袜。这是一双苏珊娜的袜子。他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已经被人遗忘的衣橱中找到它。她已经多久没穿过它了?他曾经抚摸和亲吻过它的上端多少次啊?过去了,永远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他要用它做面具。
    就象在大手术的前夕。他希望时间停滞,希望手术不会在不久之后真的发生;但同时他又确切地知道,一切都必需按事先的计划发展下去。他只不过是他那已经独立的意志的奴隶,只不过是个傀儡。
    是不是应该再停一次车,去买几包烟呢?“行,但是你得马上回来!”他找到一个停车的空隙,钻出了狭小的汽车,在离梯格尔地铁站不远的一部自动售烟机上,买了一包烟,可是一点也不想抽。
    他慢慢踱到拐弯的地方,观察着一条狭窄的侧街。他自己的奥伯尔牌汽车就停在这儿。如果逃跑时一切顺利,他可以在这里不慌不忙地换车。
    但是,何以见得会一切顺利呢?
    难道就不会发生意外?说不定某辆载重汽车会压扁这辆偷来的大众牌汽车;说不定他在作案现场会突然晕倒;说不定由于某种金融危机,所有的银行会突然关闭。可以设想出数以千计的偶然情况和突变事故……也许还是趁早收兵为妙!
    但是不这么干,他还有什么办法呢?已经没有任何合法手段可以拯救公司了。难道他愿意沦落为一个东奔西走的经纪人吗?不!那么——请再上车吧!
    托马谢夫斯基服从了。前怕狼后怕虎是毫无意义的,彻底地毫无意义。就算他们把他抓住,判他十年徒刑——那么他起码可以落个清淡寡欲、无所用心。整个世界才不在乎他汉斯·约亨·托马谢夫斯基的作为哩!不管他是否抢劫过勃朗登堡联合银行赫姆斯多夫支行,世界都依然如故。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他的所作所为也无足轻重。得,就这么回事儿!
    他必须在一刻钟内赶到现场。他对赫姆斯多夫地铁站附近的这家支行进行过十多次调查,对它已经了如指掌。它不大,只有两个男职员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他从曾在勃朗登堡联合银行工作过的从前的一个女朋友那里获知,他们在星期二总有足以满足他需要的钱款。更妙的是,还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保险装置和报警设备。
    一种得意洋洋的情绪突然洋溢在心中,托马谢夫斯基吹响了口哨。在他驶过分隔赫姆斯多夫和梯格尔的茂密树林时,他想起了他与朋友们在这里一起度过的许多个星期天。耶克、布什、福伊尔汉和弗德勒,他们现在成了什么样的人?他们肯定成了聪明伶俐的孩子的庄重的父亲。如果他被人逮住,报纸上公布他的照片和罪行,他们一定会突然又想到他,并且对他们的妻子和同行叙说他的往事。这个托尼,我没料到他会干这种事,真没料到!
    他看了看反光镜,想弄清楚自己看上去究竟是不是真的象个罪犯。他厌恶地端详着自己松弛的斯拉夫型的宽面庞。这本身就是一副该诅咒的样子。那两只灰色的眼睛挨得太近,下巴太短,而且没有任何过渡部分就直接与肥胖的脖子联在一起。如果他的画像刊在报纸上,人们会说:这正是罪犯的模样!
    画像!他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件事情,脚不由自主地踩动了刹车,以致使汽车惯性地滑行了一段。他在两张十六开的白纸上精确地绘制了银行内部和它附近街道的草图。他昨天本来要烧掉它们,但又被什么事情打断了。是不是应该掉头赶回去先干这件事呢?不!如果一切顺利,它们是无关紧要的,谁也不会去翻弄装着这两张草图的小盒子。
    他重新加大了油门。
    要是没有肚子痛的老毛病该多好啊!他用左手掌握方向盘,腾出右手揉肚子。这不是好兆头,也许应该及时收兵!
    “天啊,为什么我老是这么迟疑不决?”计划是周密的,甚至是杰出的,无论如何他有能力做这笔买卖。他是个男子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不屈服、不投降——绝不,他敢于斗争。突然,他觉得自己又变得强有力了。
    巴克纳格大街出现在眼前,他不由自主地踩了一下刹车,把车往右拐去。他看到了位于街尽头的高架铁路,地铁在那上面行驶。前面就是勃朗登堡联合银行的房屋,只剩一百米了……
    现在还可以打退堂鼓。他的脚踩在油门上。要是事先就能知道结局该多好啊!它究竟是他的救星,还是他的灾星?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如果到星期五还凑不齐十万马克,那他就完了。
    宣布破产,大拍卖,公司倒闭!
    直到死他都得为偿还债务而奔波。再不能去酒吧间;不能到坦噶尼喀或者开罗去旅游;没有晚会;星期天不能再去高尔夫球场;没有别墅,也没有从伦敦订购的西服;肚子痛时不能再找教授,而只能去找蹩脚的合同医生……啊,那不是生活!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情绪开朗的邮递员把一封挂号信交给一位慈祥的老太太。两位老先生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在谈论科尼斯堡——他要干的勾当与这个光明的世界太不协调。他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使这些人痛苦。
    但是,以诚实的方式搞钱,他已经想尽了办法,却没有人肯帮一把。“对不起,托马谢夫斯基先生,我们爱莫能助。您的销路逐月减少。您无法提出足够的保证金。您周转不灵——您买进的东西太贵,您的仓库里堆满了东西。您的个人消费也不高……”如果不是他的一个最大债主突然破产,他也许还有救。
    真是疯了,他居然打算干这种勾当,纯粹是疯了。但,这是唯一的出路。
    他运气不坏,在银行门前居然还找到了一个停车空当。他不再迟疑,把车靠着人行道的台阶停下来。他看到了银行里面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身体相当虚弱,看上去象个和蔼的老先生。另一个人正好相反,还很年轻,而且给人一种行为敏捷的印象。
    托马谢夫斯基感到自己终于作出了最后决定。他要干到底……否则进行如此周密的计划干什么?带布里塔手枪干什么?偷汽车干什么?乡村般的宁静是可恶的,他要打破它。
    托马谢夫斯基从裤兜中掏出长统袜,把它摆开。他全身开始冒汗,感到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并闻到了汗臭。他讨厌自己身体的气味。他拿着黑色文件包,手指抖个不停。所有的钞票都要装在里面,它够大吗?
    托马谢夫斯基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心律不齐,左臂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痛楚,右耳开始耳鸣。该死的高血压!他不该喝吉姆酒,而应该吞一片镇定片!
    一个穿白长衫的男人在银行里呆了三分钟。傻瓜,你就不能快点!如果这次行动已经结束了该多好啊!十分钟后会是什么情况?他们会在全城穷追不舍吗?他会撞到一棵大树上吗?
    如果苏珊娜在这里看见他……她会阻止他这么干吗?她才不会管哩!苏珊娜。苏。让她见鬼去吧,这个坏蛋!如果她不曾抛弃他,他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他就会过另一种生活,他的公司也不会陷入这么深的赤字……说不定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如果他的公司倒闭,她就赢了,她就有权利骂他废物。他可不愿意让她得到这个胜利。
    现在,最后一个顾客离开了银行。弹簧门来回摆动了一会儿。
    四周空无一人。再也不可能有更好的机会了。反向计数已经数到了零——开始!
    托马谢夫斯基把长统袜套在头上,左手抓起公文包,猛地打开车门,跳出汽车。他一面跑一面从衣袋中拔出布里塔手枪。一切动作都如此娴熟,仿佛他已经抢劫过好几百家银行。真象个老练的歹徒,他想,心里甚至自豪起来。然而,他却又觉得膝头发软、全身虚弱无力。四、五米的街道好象长得没有尽头。仿佛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有多少人冲向电话亭,拨110报警?他觉得自己象一只飞奔的兔子,往一个方向猛跑,而逃路的尽头却已经站着十多个猎人。他放了一个响屁,接着马上感到衬裤被屎尿浸湿了。街道在他眼前旋转,他觉得自己正在向地壳深处奔跑……
    他终于跑到了银行门口,用左脚踢开门,继续往前跑……目标:出纳柜。
    室内凉爽、安静、高雅,他茫然了。突然,他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天啊——这不会是真的……我纯粹是在做梦。求求你,让它是个梦吧!”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此刻,他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一切感觉。他希望母亲能站在身边,为他辩解这一切:“我儿子有精神病,这一切都是无意的,我马上把他有精神病的证明给您送来!”这完全是个错误。他根本不愿意这么干。宁可公司倒闭,宣告破产,也比在这里干这种勾当好得多!
    他看到了出纳柜。那个和睦的老先生,身体虚弱,五十四、五岁。他收集着邮票上的名画,正在计算这个月可以省多少钱来满足自己的癖好。他象一只虚弱、忧愁的猫一样惊叫起来。
    “不许叫!”托马谢夫斯基咆哮着,跳向柜台。“住嘴,把钱交出来!”他说,就象孩子们玩游戏时说的那样。
    银行职员顺从地把一捆捆钞票塞进他递过去的公文包中,手指战抖,嘴里发出口臭。托马谢夫斯基不由地倒退了一点儿。公文包已经塞满一半了……
    身后发出了响声,通向后屋的门打开了,出现了一个身着昂贵西装的年轻男人。托马谢夫斯基早就知道银行有两个职员,因此并不感到意外。年轻职员毫不迟疑地冲过来,他早就希望有这样的机会表现表现自己了。
    托马谢夫斯基看到他飞奔而来,不禁惊慌万分……他直觉地感到,这人比他强壮和坚强得多。他已经有了挨打的感觉:对方的一对有力的拳头打得他屁滚尿流。“他会把我打死,我就要完蛋了……”紧急自卫!他握着布里塔手枪的手转向这个年轻人。
    “不,不要开枪!”
    然而,托马谢夫斯基右手的食指已经扣动了那决定性的几毫米。银行职员大叫一声,捂住肝部,摔倒在地。
    另一个职员继续不停地把钞票往公文包里塞。他担心如果他的行动稍有迟缓,就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够了!”托马谢夫斯基嘶喊。只有赶快离开这里,快离开!倒在地上的人到底死了没有?好象死了。杀人犯!杀人犯!快跑,快跑!他合上公文包,转身向门口跑去。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考究的高个子走进了银行。他惊呆了,过了几秒钟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躺在地上的人在低声呻吟。为了防止惨遭同样的噩运,他跳往一旁,为抢劫银行犯让路。宁可当活的懦夫,也不当死的英雄。
    然而,托马谢夫斯基在惊愕中却猛地停住了。几秒钟过去了,他呆呆地,就象一座雕象。刚进来的人是……他盯住他:龚特·福伊尔汉。
    “托尼,是你……!?”福伊尔汉惊叫起来。尽管托马谢夫斯基戴着长统袜面具,他还是把他认出来了。
    托马谢夫斯基迟疑了几秒钟。他甚至想扔下武器和公文包、宣布投降。“投降吧,快投降——继续蛮干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
    福伊尔汉,这个该死的傻瓜!他到这儿来干什么?这头蠢猪破坏了他的整个行动,这只讨厌的猴子……。“就地击毙他。再多杀一个人对你已经没有影响了。”“不,不行。福伊尔汉让他抄过多少次数学作业啊……也许还有拉丁文作业。然而,无论如何他不能对福伊尔汉……他总不能对一个中学同学,一个朋友……那么就向你自己的脑袋开一枪吧,随后就万事大吉了……开枪啊,快点开枪!”
    托马谢夫斯基身体晃动起来。地上的人用最后的力气向门口爬,他几乎挣扎不动了。血滴落在地上。托马谢夫斯基转过脸,他感到恶心。
    “听我的,转身,”托马谢夫斯基小声喊:“走出去,上外面那辆灰色大众牌汽车。如果你想跑,我就开枪。”
    福伊尔汉象个梦游人,走到外面阳光普照的大街上,上了汽车。托马谢夫斯基踩动油门,觉得无比轻松,心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愉快,恨不得要唱歌跳舞。成功了,他成功了!
    整个抢劫案从头到尾只不过四分钟。
    2.曼哈特警长
    曼哈特警长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不知不觉地陷人了遐想。
    “汉斯!”
    妻子的喊声使他一蹦而起。
    “怎么回事?”他不高兴地咆哮着。
    “电话!”
    “你应该知道,我不在家!”
    “是你的同事……”
    “谁?”
    “科赫。”
    “他可以以后与我……”
    “他说是急事。”
    “啊,一定又是没有中彩票。”
    “不,他说他要向你传达上司的命令。”
    上司是警察总长韦伯博士。科赫,刑警警官格哈德·科赫只是他的下属,在他懒得理时,他满可以不理睬他。但是如果是上司找他,那么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不可怠慢。
    曼哈特疲倦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修剪整齐的草地。他不由得又一次抱怨这个该死的等级社会。他快四十岁了,已经是有两个孩子的中年人,但是只要上司找他,他就必须象中学生那样跑过去。
    他终于来到电话旁,不情愿地拿起话筒。
    “喂,哪儿又起火了?”
    “咳,你到那儿去了,这么久才来?”
    “你能不能少说废话?”
    “是这么回事。就在你家附近!一起抢劫银行案!……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是在赫姆斯多夫地铁站吗?”
    “是的。勃朗登堡联合银行。一个人干的,没抢多少……”
    “那么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好了”,曼哈特嘟哝道。
    “我还没说完——还有副作用:他打伤了一个银行职员,带走了一个顾客……劫持——可以这么说。”
    “这算不了什么。”
    “上司叫你过问此事。他说,要派最得力的人处理此事。”
    曼哈特苦笑着,“就照他的希望办好了!我马上就来。再见,回头见。”
    “好的。我在银行门口等你。”
    从他家只要步行五分钟就到达了遭抢劫的银行。银行周围已经围上一群人。曼哈特从两个惊恐的退休人员之间挤过去,向守卫在门口的值班警察出示了证件,然后走进勃朗登堡联合银行赫姆斯多夫支行。
    科赫高兴地迎着他走过来,娃娃脸上焕发出光彩。
    “啊,情况如何?”曼哈特问。
    “还好,”科赫搔着金黄色的头发回答:“瓦赫霍尔茨,那个被打伤的银行职员,已经躺在维肖夫医院动手术……子弹命中腹部,可能打伤了脾脏……我估计得救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十。”
    “那么另一个银行职员呢?”
    “正在附近的诊所打镇定针。”
    “吓昏了还是怎么的?”
    “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叫他退休。”
    “是的,我们有的是年轻人……罪犯是开车逃跑的,对吗?”
    “嗯,灰色大众牌汽车,谁也没看到车号!”科赫生气地说。
    “也许还能找到一个看到了车号的人。站在保险柜旁的那个人是谁?”
    “银行经理伯特朗先生,”科赫怀着敬畏向他解释。
    “原来如此……”曼哈特不慌不忙地走向这位高贵的经理。他立即闻到浓郁的上等香水气味,“请允许我自我介绍:刑警队警长曼哈特……我负责调查此案。”
    “伯特朗。认识您很荣幸……我在等您。”
    “抢走了多少钱?”
    “如果我计算得正确,大致是九万马克。但究竟是多少,必须等克拉波夫斯基醒过来才知道。”
    “就是那个被吓昏的人吗?”
    “是的。”
    曼哈特觉得这一切很无聊。现在他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等待。他的同事们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令人振奋的线索。
    身边的电话响了,他做了个叫科赫接电话的手势。
    “是医生……”他说,“虽然克拉波夫斯基已经清醒了,但是不能返回银行再受刺激。我们必须到诊所去。”
    “行啊……走吧!”他们来到诊所。
    “祝贺您,克拉波夫斯基先生!”曼哈特说:“你终于闯过了这一关,对吗?请还是坐着,不用起身。”
    他们在一张塑料折叠躺椅旁坐下,等护士把通向诊室的门关上。帕斯曼医生吃午饭去了。
    曼哈特点燃一支香烟,科赫连忙打开窗子。他害怕在曼哈特抽烟的长期影响下,他的身体会受到损害。他是个优秀的四百米短跑运动员,最佳成绩是50.5秒。
    “我的同事怎么样了?”克拉波夫斯基问。
    “他会挺过来的,”曼哈特回答,尽管他心里根本没有底。
    “这个坏蛋,这个匪徒!应该把他绞死!——绞死!”
    “那家伙长得什么模样?”科赫问。
    “我怎么知道?他头上套着长统袜!”
    “我是说体形,”科赫连忙补充。
    “他……也许比较胖。”
    “说话带方言吗?”
    “没有,我没注意到。他只喊叫:‘住嘴,把钱交出来!过一阵后,他又说:‘够了!就这么几句话。”
    “是的,没有哪个银行抢劫犯会在出纳柜聊天,”曼哈特嘟哝。
    “他用手枪威胁您,是吗?”科赫追问。
    “当然,”克拉波夫斯基认为这个问题不值一答,“不然我也不会把钱白给他。”
    “对的,”科赫尽量作出笑脸,“手枪是什么样子?”
    “噢,就是手枪的样子……”
    “他突然向你的同事开枪?”
    “是的,瓦赫霍尔茨向他扑过去,于是……我的天啊!”克拉波夫斯基用手蒙住脸,“他疯了!”
    “我们也这么想,克拉波夫斯基先生,”曼哈特说,他向科赫投去一瞥责难的目光,“这时那个顾客就出现在门口了?”
    “我不得不给他钱——我没有别的办法!”克拉波夫斯基嘟哝,“我老婆病得很重,她需要我。我不能……”
    “是的,是的。您确实不应该受到责难,克拉波夫斯基先生。瓦赫霍尔茨先生的做法是错误的。您处理得完全正确!”
    克拉波夫斯基感激地看了曼哈特一眼,同时对科赫却十分厌恶。
    “这时那个顾客就出现在门口了……”
    “是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穿着一套蓝西装……”
    “是高个子?胖子?”
    “不,不。我认为他不很高,比较苗条。我认为,他看上去象法国人或者意大利人……他的头发是黑的。”
    “那个歹徒不是外国人,对吗?”
    “不,绝对不是。”
    “看上去他有多大年纪?”科赫插嘴问:“我是说,抢劫银行的人。”
    克拉波夫斯基左右摇晃着脑袋。“也许是三十五、六岁……”
    “蓄了胡须吗?”
    “没有,没有。”
    “你有没有透过长统袜发现什么特征?例如兔唇、鹰钩鼻、颔沟、泪泡眼、粉刺、雀斑等。”
    银行职员不知道怎么回答。显然这对他要求过高了。“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不行,凭良心说,对此我无法帮助您。也许我以后还能想起点什么,但是现在……”
    曼哈特同情这个可怜的老人。他不忍心继续追问他。但工作是工作,感情归感情。“他穿的是什么衣服?”
    “一套灰色法兰绒西装。”
    “他装钱的袋子是什么颜色,用什么材料做的?”曼哈特觉得这种盘问十分无聊。虽然他不想激怒他的主要证人,可是他的职责要求他掌握所有的细节。
    “袋子……?”克拉波夫斯基想一会儿,“嗯……是黑色的……”
    “是值钱的袋子,还是便宜货?”
    “啊,我不知道……事情发生得太快了!”
    “是,克拉波夫斯基先生。”曼哈特从他左侧第二个牙缝中拔出一根鱼刺。他又得去看牙医了。他真讨厌这帮人。他们只要围着别人的嘴团团转,就可以得到大把大把的钞票。“当他取钱袋时,您看见了他的手吧?”
    “没有,他戴着手套——深蓝色的皮手套。”
    “是嘛!请您说说,您认为他属于哪个社会阶层?在您看来,他是下层人物,例如说辅助工,还是中上层人物?”
    “我说不上来……”
    傻瓜,曼哈特想。他真想知道应该到哪个阶层去找作案者,那会使工作容易得多。他渐渐地失去了耐性。“你认为,他是惯犯呢?还是初犯?”
    克拉波夫斯基拉长了脸。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小学生,害怕老师的每一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判断,因为……”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知道!”曼哈特说。
    克拉波夫斯基感激地点了点头。
    他们沉默了几秒钟。科赫及时地补充了他的速记笔记。对他来说,这一切是很有趣而且很有教益的。现在他抓紧时间,又提出一个问题:
    “这人以前到过你们支行吗?我知道,他头上戴着长统袜,但是他劫持的那个朋友显然认出了他。也许您也可以根据他的体形或者声音认出他……说不定根据声音?”
    “您还是问问瓦赫霍尔茨吧……”显然克拉波夫斯基期待着这场盘问的结束。
    “那么那个穿蓝西装的人以前也没有到过你们支行吗?”曼哈特赶紧问。
    “没有,我认为没有。”
    “他说了什么没有?”
    克拉波夫斯基想了一会儿,又一次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他已经精疲力尽了,“没有……”
    “请您仔细想想!”曼哈特追问。
    “他站在那儿僵住了——尽管歹徒戴着面具,他肯定还是认出他了。歹徒肯定也当场认出了他。我可以肯定!”克拉波夫斯基打了个寒颤。突然他阴沉的脸豁然开朗了,“是的,他是喊了一句什么——让我想想……”
    “什么?”科赫激动地问。
    “‘托尼,是你?!他是这么喊的。是的,这是他的话……他大吃一惊,肯定的!”
    “‘托尼,科赫机械地重复,“托尼……那一定是指托马斯。可以肯定,这个银行抢劫犯的名字叫托马斯。或者这是他的浑名……不管如何,这是一条线索。”
    “在我们没搞清楚这个穿蓝西装的人是谁之前,我们还无法利用它,”曼哈特冷静地说:“尽管如此,它仍是一条重要线索……您还能想起什么来吗?克拉波夫斯基先生。”
    “是的……”银行职员想了一会儿,他在用尽全身气力对付他的疲倦,“然后他俩就出了门,消失得不见踪影了。我连忙去打电话。而且……我是那么激动,以至连着两次拨错了号。我……我……啊,我完全昏了头!”
    曼哈特和科赫站了起来,这时护士跑进来照顾克拉波夫斯基。
    “好好休养吧,克拉波夫斯基先生,”曼哈特说:“谢谢您,您帮了我们的大忙!”
    他们与克拉波夫斯基先生握手告别,来到街上。
    “下一步怎么办?”科赫问。
    “等他身体好一些之后,我们把素描员派到他这儿来。也许他们俩合作可以为这个神秘的顾客画出一幅很有用的肖像……这两个人彼此很熟悉,这是毋容置疑的。只要我们知道了这个顾客是谁,我们就也会知道是谁抢劫了银行。”曼哈特惊讶地发现自己在以极大的热情讲这些话。他对此很恼火。每当他不能让他本人与他的行为保持适当距离时,他总感到苦恼。
    “他会怎么对待他的囚犯呢?”科赫问。
    “也许他想找个人帮他削土豆皮吧,”曼哈特讥讽地说。
    “除了把他杀死,没有别的出路。”
    “为保存自己着想,是这么回事……如果被打伤的银行职员死了,他肯定会这么干。”
    3.苏珊娜·托马谢夫斯基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她在魏麦斯多夫人民公园已经坐了半个钟头。这是一个狭长的公园,有好几公里长,一直通向市中心。公园里风景单调,毫无情趣。她自从独居以来,什么都不能干,只能等待,等待一个能帮她解决问题、达到目的的转折点。她一天一天不留痕迹地打发着岁月。对于别人、对于社会,她的存在已经毫无作用。她仍在精心打扮自己,使自己漂亮一些,为的是做生意和搞交际,但是这并不说明什么。如果她现在就突然暴死,也没有什么人会感到特别伤心。她继承了大批遗产,靠房租和利息就足以为生。此外,她还是古斯塔夫·托马谢夫斯基公司的重要股东,但目前从这家公司已经分不到红利了。她还年轻,也很漂亮,但是她憎恨人类,特别是厌恶男人。如果她有权力,会让所有贮藏在弹药库的原子弹马上爆炸。
    “您好,托马谢夫斯基太太!”一个相当肥胖的女邻居向她致意。
    讨厌的老山羊!从她嘴里吐出“托马谢夫斯基”的名字显得越发可恶。苏珊娜恨不得搧她一个耳光。
    谢天谢地,离婚以后她就又能叫娘家的姓了:宋伦伯格①。这好听多了。但是托马谢夫斯基顽固地不同意离婚。
    当她想到他时,历来都叫他托马谢夫斯基,而不叫他汉斯·约亨或者汉约②,即使今天她的生活还在绕着托马谢夫斯基转,当签定大宗买卖的合同时,她不再与他一起激动得发抖;当他的雇员罢工时,她不再与他一起焦虑;她不再给他写用玫瑰红缎带捆扎的书信——她憎恨他,并且老在考虑以什么方法搞死他最好。
    一只黑尾巴鹎鸟跳过来,在离她半米的地方停下来,看看她。这种田园景象使她激动,也使她痛苦。她清楚地记得儿子琼斯是多么喜欢鹎鸟。他抚养过一只腿被打断的鹎鸟,让它又恢复了健康。
    她能够清晰地设想,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一个高大有力的小男孩,但是脸庞是温柔的、充满幻想的。十一岁。她肯定会和他一起到旺西湖③去游泳。有一个如此年轻美貌的母亲,人们会为他高兴的。
    但是托马谢夫斯基毁掉了这一切!
    苏珊娜看了一眼手表。差十分十二点,又到回家吃午饭的时间了。她住在库福斯坦大街,离广播电台不远。有几次她甚至想去问问,他们是不是需要一个女播音员。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圆润甜美。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苏珊娜回到家里,电话铃正在响。她飞跑过去,拿起话筒,气喘吁吁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苏,是你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嗯……您是?”
    “我是约翰!”
    “啊,约翰伯父……!”他是托马谢夫斯基的伯父。他原名约翰斯·托马谢夫斯基,但移居美国之后,改名约翰·夏菲。她喜欢这个老人。或者更恰当地说,当她曾经喜欢某些人时,她喜欢过他。
    “我到柏林住几天……你有没有时间与我一起呆几个钟头?我们一起吃顿饭?”
    “当然,约翰,当然。”她违心地说。
    “好的,我今晚来接你……七点钟行吗?”
    “行,回头见!”
    “回头见!”
    她躺在床上,很恼火自己接受了他的邀请。她恨所有的托马谢夫斯基。她恨不得把这帮家伙全部就地毒死。然而约翰却总是能给她一点宽慰。
    快到七点时,苏珊娜离开住宅,刚把大门关上,就看到约翰·夏菲钻出一辆出租车。
    夏菲是个矮胖、结实的男人,头不大而且秃顶。他总是使她联想到鸽子。他的黑色西装使她这种联想更为强烈。他站在那儿,等候苏珊娜。
    “你好,苏!”他招呼她。
    “你好,约翰!”
    他吻她的左面颊。他匆忙赶来,刮胡子水都没有擦干净,滴在她鼻子上。
    “美极了!”他喊:“孩子,你真美极了!”他象时装设计师那样后退一步,热烈地看着她金黄色的头发。
    “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吗?”苏珊娜问。
    “当然。我请你的客。这附近有一家很好的意大利餐馆。”
    “难道你们真的要离婚?”夏菲一面象孩子一样津津有味地嚼意大利面饼,一面问。
    “我们……?”她反问。她一时根本没理解这个问题。他的老年斑越来越大了。她说:“我们肯定要离婚……从一月份以来我们就已经分居了。”
    “从桌边和床上分手了,”他以显而易见的好心情嘟哝着这句谚语,“但是你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在有孩子之前,我就要拧断他的脖子。”
    他沉默了,她突如其来的敌意就象打了他一拳似的使他莫名其妙。
    “人必须学会忘记过去的痛苦,”夏菲说。
    苏珊娜咬紧了嘴唇。
    “味道很好!”他对女服务员说。
    苏珊娜沉默良久。因为她确实没有什么可说。她后悔自己随便答应了夏菲的邀请。
    “啊……”夏菲觉得很压抑。如果无话可说,他就觉得世界可怕。“又出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喝了一大口啤酒,“关于一家银行支……”他呛了,连声咳嗽,脸涨得痛红。
    “关于一家银行支行……”他逐渐喘过气来,“苏,难道你没听收音机?”
    “没有。怎么啦?”自从独居以来,她对新闻时事失去了兴趣,再也不读报或听收音机了。对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漠不关心。不知道这些,她也能活。如果她打开报纸,总会有托马谢夫斯基的广告映入眼帘。“从GT购买家俱——您的明智决定!”
    “一件抢劫银行案,”夏菲有点激动地说:“在赫姆斯多夫地铁站附近……虽然作案人只抢了九万马克,但是却劫走了一个见证人。”
    “不可能!”苏珊娜心不在焉地说。她突然觉得很累,很倦怠,头也痛起来了。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夏菲热烈地说:“被劫持的人肯定认识他。如果他不把他劫走,他很快就会被逮捕。”
    “是的,当然。”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这两个人的踪影……服务员,再来一杯啤酒。”
    “那人真可怜!”苏珊娜随声附和,显然她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
    “我将借给汉约四万马克,”夏菲说。他在千方百计寻找她感兴趣的话题,“你丈夫现在处境很艰难。我付给他这笔钱,然后也成为他的一个股东。”
    “是吗?”苏珊娜嘟哝。
    “明天他就会得到这笔钱。”
    “那太好了!”苏珊娜说:“有了这笔钱,他肯定可以闯过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
    “你今天有些莫名其妙!”他把小费扔在桌上,“我们还是分手吧,然后……”
    “啊,约翰,我不是有意冒犯你。”
    “我虽然是汉约的伯父,但是……,他已经为你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当然,”她苦笑着,“他总是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由于他知道我在晚上临睡前要读一会儿书,他就去与他的女秘书鬼混。为什么呢?只是为了不打扰我!”
    她从他外衣侧袋中抽出一份有点揉皱的报纸,把它翻开,目的只是想表示她不想再谈下去。她想找到关于夏菲刚才提到的银行抢劫案的报导。
    “怎么没刊银行抢劫案……”
    “还不到时候。中午才发的案子。”夏菲回答:“我是在汽车里听到收音机说的。这似乎是个很有趣的案子。作案人被认出来了……我已经告诉你了,是吗?被一个熟人或一个朋友——详细情况还不知道,因为他把他带走了。抢劫。强盗把那个认出他的人带走了。尽管他戴着面具——一只长统袜,你知道吗?‘托尼,他对强盗说。于是他不得不把他带走……”
    托尼。连珠炮似的谈话还在继续,但是苏珊娜却听不见了。托尼……这名字简直是一个爆炸。突然,象闪电一样,她脑子里涌出一个想法。一个临空而降、突如其来的想法。她在学校就是这么称呼他的……“什么?”
    “你根本就没听!”
    “我当然在听……”她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深呼吸!镇定些……“他是什么样子……我是说,有没有报导他的个人特征?”
    “谁的?”夏菲高兴起来,她终于感兴趣了,“强盗的还是被劫持……”
    “强盗的!”她不耐烦地打断他。
    “啊,精确的描写嘛,还……”夏菲耸了耸肩,“矮小,有一点……呐,胖……”他想了一会儿,但再也想不起来。“被劫持的人瘦长,刚过三十,据说是这样。”
    “矮小。有点胖。托尼。小盒——他的小盒中的草图。赫姆斯多夫车站周围的草图,那里的银行支行……我最近没有悄悄搜查他的房间……我还保存着房子的钥匙,这真太好了……他收集了不少关于银行抢劫案的报导……而公司又处境艰难……”
    “你又走神了!你到底怎么了?”
    “啊,没什么。”她容光焕发地微笑着,“我们去跳舞吗?”
    4.龚特·福伊尔汉
    福伊尔汉躺在一张旧睡榻上,眼睁睁地看着白色的水泥天花板。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灯,一个很大的白炽灯泡在玻璃灯罩中燃烧着。一只蓝色的蝴蝶每隔一段时间就向玻璃罩扑过去,它这种毫无意义的单调动作触动着福伊尔汉,使他感到一阵阵的冲动,想跳起来,拳头向墙壁猛撞过去。这只蝴蝶是怎么闯进地下室的?可能是在托马谢夫斯基送饭时,跟在他后面飞进来的。饭——一个面包和两片鱼,他用塑料盘子从栏栅外面递进来。他们没有交谈。托马谢夫斯基忘了关灯就走了。由于开关在铁栏栅外面,所以福伊尔汉不得不忍受这冷酷的、令人神经质的灯光。说不定这样也许好些,因为黑暗更可怕。再过几个钟头,晨报就会出版了——那时全城的人都会讨论他的命运。电视也许已经详细报导了他被劫持的经过,柏林电视台的晚间新闻也绝不会放过如此耸人听闻的事件……他肯定,警察局正在不惜任何代价寻找他。
    福伊尔汉呻吟一声,闭上了有点发炎的眼睛。他在托马谢夫斯基的地下室蹲了快十五个钟头了……真是一个理想的牢房。他以前就知道,这是老托马谢夫斯基在柏林空袭刚开始时修建的。它既是金库,又是防空洞。如果没有这个地下室,托马谢夫斯基也许早就把他当场击毙了。在宽敞明亮的新住宅中,任何人都无法进行秘密囚禁。但是在这里……他可以大声喊几个钟头,也绝对不会有人听到。
    他把上衣罩在头上,以躲避刺目的灯光,集中精力体会他身体的种种不适了。左眼睑不停地抽搐,头痛不大不小地持续着,左臂肿胀下垂,右臂虚弱无力。他清晰地感到自己越来越失去了自制能力。好象正躺在一艘沉在水底的潜艇里,离水面三千多米,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跳起来,疯狂地扑到铁栏栅上。
    “开门!让我出去!我要出去!托尼,下来吧!托尼,你听见没有?!”
    他吵闹得精疲力尽之后,又跌坐在睡榻上,开始大口大口地抽烟。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个问题老在他脑子里盘旋。为什么恰巧是他要受这个罪?为什么他不早两分钟或者迟两分钟去银行?他只是想让母亲高兴一下,在母亲出门旅行时替她付掉房租。为什么现在却受到了这种惩罚。为什么在十年后的今天,托马谢夫斯基还认得他?为什么他那该死的长统袜那么稀疏透明?
    警察能救他吗?假设自己是警察,那会怎么办呢?当然会仔细考察他的所有朋友和熟人。但是这样是找不到托马谢夫斯基的,他与他已经有十年没打过交道了。
    当他想到托马谢夫斯基时,不禁也联想苏珊娜。苏……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发育健全、十分迷人的姑娘。她那柔软的嘴唇,她的微笑,都有无穷的含义——温柔、敏感、忠贞、顺从。他们曾经一起游泳,手拉手漫步在森林宁静的小道上,一起到陌生的城市去旅行……但是,在要跨出最后一步时,他们却束手无策了——他们没有共同的前途。他是经纪人学徒,一个收入很低的年轻人;而她却充满了美好的希望,想当大歌唱家。他们的交往逐渐变成了机械的重复,对他们的生活不再具有意义。托马谢夫斯基是他们多年的同学。他一直在等待他们的关系出现危机,现在开始真诚热烈地追求她。她很快就与他分手了。托马谢夫斯基在几年内就成了卓有成就的商人,并与她结为伉俪。
    福伊尔汉知道,原则上他仅有一线希望,即苏珊娜。她终归会下来的,会到囚禁他的地下室来。他不能想象,她会与托马谢夫斯基同流合污,干这种勾当。不过,会不会真是他们一起干的呢?不管怎么说,那个行将倒闭的公司也有她一份。
    “他会不会在黎明时枪毙我?他还在等什么?他应该当时把我就地击毙,那么至少一切都过去了。”
    福伊尔汉头脑中回顾着所有还能想得起来的他与托马谢夫斯基在一起的日子。也许从那里可以得到他今天的行为的解释。了解他的行为的内在根源之后,也许有可能从心理上击败他。
    他又想起托马谢夫斯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有出人头地的强烈愿望。他不能忍受别人比他先到达目标或者得到比他高的评价。他是全班最阔气的人,他的富有使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领袖地位。早在孩提时代,他们就在这座别墅的院子里玩耍过,以后他们在这里开过晚会,抚摸过女朋友们的大腿。对于他们,这里曾经是个乐园。
    福伊尔汉清楚地记得,他一直在向托马谢夫斯基的领袖地位提出挑战,和他争夺他们这群人中的第一名。有一次托马谢夫斯基的母亲——他父亲在一次空袭后,在公司抢救大火时丧命——花了不少钱举办了一次乒乓球赛。而他,福伊尔汉,把她钟爱的儿子击败了。他至今还记得那惊心动魄的结果:23:21,23:21,23:21。苏珊娜,班级未加冕的女王,把奖杯颁发给他……另外一次,他以一篇年度最佳作文从托马谢夫斯基手中夺取了一本作为奖品的书……更不要说他从托马谢夫斯基身边夺走女朋友了。托尼作为一个矮胖子,圆脸上布满了粉刺,对姑娘们没有多大吸引力……说不定托马谢夫斯基恨他?
    福伊尔汉突然心寒起来。
    小苗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发展成参天大树,谁又能担保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不会在托马谢夫斯基受伤害的心灵里滋长为强烈的仇恨呢?他不敢睡觉,谁敢担保托马谢夫斯基不会趁他熟睡的时刻把他枪杀呢?他警告自己:睡觉就意味着死亡。但是与他的意志相违背,他的呼吸越来越均匀,眼睑越来越沉重,他终于坠入了梦乡。
    5.汉斯-约亨·托马谢夫斯基
    醒来的一刹那间,他是那么愉快,那么幸福,那么无忧无虑,就象小职员在假期的第一个早上那样。阳光照耀,在健康的身体上。他终于闯过来了。
    然而,钟摆又摆回来,他渐渐感觉到自己脚下还是一块多么不安定的土地。瓦赫霍尔茨,那个受了重伤的年轻的银行职员,还躺在医院。
    福伊尔汉还呆在地下室等待着奇迹……
    通缉令:汉斯一约亨·托马谢夫斯基,1934年2月17日出生于柏林埃奇瓦尔德,身高1.66米,体重88公斤,头发深黄色,眼睛蓝色,外貌无明显特征。该犯为抢劫勃朗登堡联合银行赫姆斯多夫支行,劫走九万马克的重大嫌疑犯。抢劫过程中,该犯曾开枪打伤22岁的银行职员霍尔格·瓦赫霍尔茨,劫持34岁的经销代理人龚特·福伊尔汉。警察局悬赏五千马克捉拿此犯归案。
    他设想他的通缉令是这样写的。这段文字总是萦绕在他脑子里。
    托马谢夫斯基伸了个懒腰,看到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他大声打着呵欠,从抽屉中拿出一小管镇痛片,把两粒白色药片投入水中,用右手食指心不在焉地在玻璃杯中搅动着,然后一口气喝下了这杯浑浊的液体,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已经给自己的后半生定性了:罪犯、银行抢劫犯,很可能还是杀人犯。
    他把双手放在柔软的膝盖上,慢慢坐起来,穿上深绿色的浴衣,走向空旷的厨房。这憧巨大空乏的房子是对他的嘲笑。是的,他没能用新的生活充实从父亲手中继承的别墅……
    这时托马谢夫斯基才发现,那支小布里塔手枪仍然插在浴衣右侧的口袋里。他把它拔出来,嗅了嗅枪口,始终还不能理解,这么个小玩意儿居然能打死人。在他的想象中,只有巨型器械才能使人暴死,无法设想,一颗小小的手枪子弹怎么能让人死于非命。
    他打开冰箱门,取出一听牛奶,猛喝了几口,又找到了一个午餐肉的塑料罐头,装在一只浅盘中的肉色拉,一只很大的加利福尼亚桃子和半罐头牛油。他把它们和一块面包,一瓶啤酒一起塞到一个塑料袋中,向地下室走去。再过一阵波茨曼太太——他的女佣人,就要来了,他会再没有时间去照料福伊尔汉。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橄榄色的铁门,几厘米厚的钢板,绝对隔音……
    他真诚地希望福伊尔汉已经死了,尽管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说不定由于过分冲动,他会心脏病发作!当他穿过狭小的前室,隔着铁栏栅观察时,福伊尔汉正躺在低矮的睡榻上,仿佛真的死了。他只是睡了,象胎儿一样缩成一团。
    托马谢夫斯基把食物塞进铁栅,往后退了一步。福伊尔汉伸展一下身体,嘟哝了几句无法理解的话,但是仍没有醒。
    托马谢夫斯基突然热血沸腾起来。“为什么你现在不打死他,”他冲动地想:“他什么都不知道,因此也不会有痛苦。他是怀着希望入睡的,让他也怀着希望死去,这是他的一种超脱。打死一个熟睡的人是人道的。熟睡的人实际上等同于死人。枪杀死人不算犯罪。”
    “现在就干吧——如果你现在还不干,你就永远没法干了!”
    托马谢夫斯基从浴衣的大口袋中抽出布里塔手枪,打开保险,把食指扣在扳机上。他的手没有颤抖。他觉得自己没有过错,也没有感到良心上的不安。他不过是个唯命是听的小人物,他必须服从。杀人的命令来自他的最高本能。福伊尔汉的死是绝对必要的。在自由天地里安全的生活,这是他,托马谢夫斯基全力争取的唯一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所采用的一切手段都是正当的。
    缺口、准星和福伊尔汉的头已经瞄成一线……这时,福伊尔汉翻了个身……托马谢夫斯基不是个熟练的射手,手枪跟不上运动中的对象,因此他不得不重新瞄准。
    瞄准头部到底对不对?也许瞄准心脏更好……托马谢夫斯基踟蹰着。如果子弹打进了脑袋,那么脑浆就会迸溅出来,他也许再没有勇气搬弄尸体。如果射击躯体,那么存在第一枪打不死的危险,那时福伊尔汉很可能会象受伤的野兽一样在地下室不停地奔跑,使他再也打不中他。难道他能让他遍体鲜血,狂喊乱叫吗?
    他感到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出汗,他的呼吸急促,双膝发抖,右眼皮跳个不停。
    他又一次举枪向福伊尔汉瞄准。“开枪啊,你这个懦夫!一声短促、刺耳的枪响,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他有干到底的决心。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计数:十、九、八、七、六、五、四……托马谢夫斯基又停下来。“他曾经是你的朋友。也许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能对他这么冷酷无情……”他咳嗽起来。
    福伊尔汉猛地跳起来,立即彻底清醒了,并且明白了眼前的局势。他吓得要命,跳到地下室最远的角落里,声嘶力竭地高喊:“不!别开枪——求求你!”
    托马谢夫斯基慢慢放下手中的武器。他突然感到羞愧。接着恐惧又笼罩着他,无穷的恐惧。他转过身,冲出前室,向楼上跑去。
    他拖着颤抖的双腿走进工作间,跌坐在贵重的镀锌转椅上。他不加思索地从电话号码簿中找出了希尔顿旅馆的号码,乔装成女人的腔调,请对方为他接他的伯父。
    “很抱歉,夏菲先生正在说话……”
    “我等着。”
    几分钟后,话筒里传来伯父的声音。
    “我是夏菲……你好?”
    “早上好,约翰伯父。我是汉斯-约亨……”
    “啊,你好吗?”
    “谢谢,你呢?”
    “也好……”
    “我们过一会儿见,对吧?还是你来公司吧。”
    “是的,当然。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托马谢夫斯基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如果可能的话,我请求你把钱以现金的方式带来——四十张一千马克的钞票……”他终于把这句话吐出来了。
    “为什么?”
    “我今天要付工资和奖金,而且……”托马谢夫斯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他的心嗵嗵地乱跳着。如果这老头不肯带现金来,那么他的整个计划就都吹了。他将立即陷入困境,因为无论如何他必须对他的高级职员说明这些钱的来历。没有约翰的帮助他不可能自圆其说。如果他带一张支票来,那么一切全完了。他至少要带一个相当大的足以装下十三万马克的公文包,最好还是带现金。潘尼克,他的营业主任,象猎狗一样对什么都关心。
    “我可不能带着四万马克在城里跑,”夏菲不乐意地说。
    托马谢夫斯基急出一身大汗。“请你明白,”他压低声音说:“如果你给我一张支票,我还必须到银行去兑现金……但是每家银行我都欠了债。”虽说这不是实际情况,但至少是个借口。“况且,我们是在柏林,不是在……在……”芝加哥,但是他把最后三个字咽下去了。他可不能把这个狂热的美国人搞火。
    “那么好吧,”夏菲终于答应了,“如果你非要这样,……回头见。”
    “回头见!谢谢你。我已经在为你的光临而高兴了。再见。”
    托马谢夫斯基放下话筒,心里感到大大轻松了。行了,看来一切顺利。他吹起了口哨,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用杠杆撬起整个世界。
    他洗了个澡,用电动剃须刀刮了刮胡子,穿上衣服,坐下来吃早饭。当他剥鸡蛋时,想起外面信箱里应该有晨报了,便站起来,穿过已经久未修整的院子。他激动地从嵌在墙里的信箱中抽出一叠报纸,连忙翻到当地版,不安地浏览关于银行抢劫案——他的抢劫案的报道。他有些奇怪:居然没有在报道中找到自己的名字。他觉得,他们怎么会把他给忘了,这多少有些不合逻辑。
    他们也不知道被劫持的人是福伊尔汉,谢天谢地……但这一点倒是无所谓的:即使他们知道谁被劫持他也用不着担心。他们已经十年没有来往过了……银行职员还活着。虽然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但是……啊,他会挺过来的。他必须挺过来——另一种结局是不堪设想的,也是不允许出现的。对于托马谢夫斯基来说,象他这样一个柔和、敏感的人会成为杀人犯,这是绝对不可设想的。他心不在焉地继续翻阅报纸,当翻到自己公司的广告时,他停了下来。
    “现代柏林对GT家具公司有良好的印象。合理的加工,廉价的进货和迅速的周转使我们能给你提供极为经济实惠的家具。因此:
    从GT购买家具——你的明智决定。”
    他又一次看了看银行支行的照片,有一大群人簇拥在它周围。这时他又想起了他的草图。他跳起来,跑进工作间,从写字台的抽屉中拿出一个绿灰色的小盒子。他吃了一惊。多年来他总是给抽屉上锁的。现在他根本没开锁就把抽屉拉开了。有人搜查过他的写字台?他连忙去揭小盒子的盖子——谢天谢地,它还是锁着的。他打开它,取出那两张画在16开标准纸上的现场草图。没有人动过它们,看上去它们与以前毫无二致。他慢慢又镇定下来。显然是他自己在作案前过于紧张,忘了锁上抽屉,这是可以理解的。他走进浴室,用火柴点燃这两张图,等它们化为灰烬后,把它们冲进了导水孔。
    十点钟左右,他把他红葡萄酒色的梯普罗马特牌汽车停在越来越难看的公司大楼的内院。这是一幢老式建筑,车间和办公室都没有充足的光线,楼内到处散发着木头和化学药剂的浓郁气味。本来古斯塔夫·托马谢夫斯基公司在今年五月应该搬进新楼的,而且离这儿只有一百多米,但是由于公司经济危机,工程进行到中途不得不停顿下来,但总体结构已基本完成,脚手架至今仍耸立在那里。
    他走行位于底层的车间,几个工人站在巨大的行车前激动地议论着,虽然看到了他,却没有停止他们的谈话。他断断续续地听到几句:
    “干得真不赖……”,“他抢走了九万马克……”,“还劫持了一个人——好家伙,我可不愿意落到他手中……”
    他向这些人点点头,又急匆匆地向前走。
    二楼是销售科和陈列室,没有一个顾客光临,只有三个售货员坐在那儿发呆。
    三楼是会计科和核算科。他的办公室也在这儿。
    “你好,潘尼克”,他兴冲冲地向他的营业主任问好。后者正隔着窗子观察位于梅林广场的新楼。“把香槟放到冰箱里去冻好——今天我们要走运了。”
    潘尼克转过身来。他已经在古斯塔夫·托马谢夫斯基公司工作四十年了。1929年他作为经纪人学徒在这里开始了他的生涯。他属于老一代的人,承认和接受世界的等级制度。他知道自己属于哪一个等级,而且知道上层的人生活阔绰,下层的人生活安定。他对工作永远有浓厚的兴趣,常常在办公室工作到深夜,总想拯救公司这艘沉船。
    托马谢夫斯基喜欢他,因为他能使他回忆起自己的父亲。
    “那么说,您的伯父真的会来?”潘尼克问。他始终不太相信。
    “是的,既然我对你说了!他很快就到。”
    托马谢夫斯基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公司创立者的肖象下面。迈耶霍夫小姐,他的女秘书已经准备好了香槟、威士忌和香烟。
    他的目光在浅绿色的铁保险柜上停留了好几分钟。从昨天傍晚起,它里面就放着一个褐色公文包,包里装有九万马克。当然,这不是那个在银行用过的包。他是会开这个保险柜号码锁的唯一的人。因此不会有人事先发现这里藏着钱。昨天他把福伊尔汉带到别墅之后,开车来到了办公室,把钱装在保险柜中。
    有人敲门,迈耶霍夫小姐走进来。
    “我的宝贝,你好吗?”
    “很好,谢谢。那个老头来了。”
    “啊,谢天谢地!对他要友好,请他进来……”
    “你不去接他?”
    “什么?啊,好的。那样更好。”托马谢夫斯基吃力地站起来,走进前室。“你好,约翰伯父!”
    “你好,托尼!”
    托马谢夫斯基吓得缩成一团,就象有人在他的背上插入一把烧红的匕首。这老头怎么知道我学童时代的浑名呢?是他当时偶然听到过?他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记忆啊?嗯……幸亏卡琳没听到。
    “你似乎并不特别愉快,”夏菲说。
    “哪里,很愉快!”托马谢夫斯基热烈地亲吻他的面颊,他立即感到这太过分、太难堪,不禁退了一步。
    “我们先把钱点清楚,了结这件事。”夏菲把一个很漂亮的公文包放在写字台上,取出两捆面值为一千马克的钞票。
    托马谢夫斯基环顾房间,确信只有他俩在场,这才开始点钱。
    “四万,”托马谢夫斯基说,“衷心感谢……我已经叫人写好了合同。在这,如果你想看看……”他从公文夹中抽出一张16开纸一纸上写满了合同条文,递给了伯父。当这位老人看合同时,他把四万马克钞票锁进了铁柜。
    “行,”夏菲在几分钟后说,“第一年,我不要利息,随后的五年,年息百分之五。这样的条件在全世界也是绝无仅有的。我还有能力以这种方式借贷,这真是你的幸运。我愿意帮助你——无论如何你是我弟弟的儿子……是的,是的。”他呷了一口威士忌。
    夏菲是如此傲慢,深深刺伤了托马谢夫斯基的自尊心,他恨不得把他赶走。但是他控制住了自己,陪着笑脸倾听。没有夏菲他会前功尽弃。他礼貌地问:“允许我陪你看看我的企业吗?”
    他陪伯父在工厂里走了一圈。伯父评头品足,把他的工厂说得一无是处。他觉得简直是在忍受一种酷刑。他自己都不明白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伯父终于走了。他的计划又闯过了第二关。一切顺利,剩下的事情只是小孩的游戏。他机械地不假思索地把夏菲的这四万马克也放进装着他从银行抢来的九万马克的公文包里。他把装满钱的公文包放在桌上,从写字台左侧的隐蔽抽屉中拿出一张假合同,合同上的钱数是十三万马克。他费了一点时间模仿伯父的字体,最后居然做到了维妙维肖。现在他心中充满了自豪和胜利的喜悦。
    “卡琳,叫潘尼克、埃勒斯、布里顿菲尔德、尼特维希和舒尔兹进来!”
    几分钟后,公司的高级职员都集中在他房间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钱和合同。
    “卡琳,请送香槟酒来!”托马谢夫斯基喊。他给这些大吃一惊的雇员们斟酒,巡视着他们惊呆的面孔。“现在你终于又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他想:“他们现在又尊敬你了。‘这个托马谢夫斯基,简直有魔法,突然变出这么多钱……从一个老家伙手里掏出十多万马克,这本身已经是奇迹,况且还有如此优惠的条件——简直妙极了!无论是谁也做不到这些。”
    日后如何给夏菲算利息,这是个小问题。如果真照十三万马克给他利息,那未免太多了。不要紧,到时候总能找到令人信服的解释。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香槟在玻璃杯中发泡,潘尼克首先举起杯。他微笑着。这种微笑仿佛另有他意。他的祝酒辞似乎也带有微妙的讥讽,令人听来很不舒服。
    “为您,托马谢夫斯基先生的健康,也为公司的发展,干杯!我认为,我们已经渡过了难关。我们将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我们的公司过去曾经是个聚宝盆,我们向您保证,我们将全力以赴,争取把它再次变成聚宝盆。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让我们的新楼完工。另外,那些等着我们破产的人,将迫不及待地向我们逼债。但是,让我们为新的开端干杯!”
    “干杯!”托马谢夫斯基高声说,“谢谢你们。我们会象火箭一样直线上升——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燃料。”
    “为夏菲先生干杯!”埃勒斯说。
    “对!”托马谢夫斯基很高兴。显然大家都认为这笔钱全是约翰·夏菲用公文包带到公司来的。他巧妙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先生们,现在我们要研究研究,怎样才能最合理地使用我们剩余的钱。在今后几天内请你们向我提出建议。您,埃勒斯,请从车间找一个壮汉做保镖,立即存三万马克到银行去。”
    “可别存在勃朗登堡联合银行!”潘尼克笑着说:“说不定有人又会把它抢走。”
    托马谢夫斯基足有好几秒钟象化石一样僵住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幸好这可以用香槟酒的作用来解释。终于,他能继续说话了:“这笔钱必须尽快地存入银行。”
    “我马上去。”埃勒斯说,“但是如果在途中公文包胀开,警察看到说不定会认为我是赫姆斯多夫抢劫案的元凶呢!”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6.曼哈特警长
    “有个妇女对我们说,她是在赫姆斯多夫被劫持者的母亲……”曼哈特警长向韦伯博士报告。
    韦伯点燃一支香烟。“那么这是第几位母亲了?”他自负地问。
    “第二位。但是我觉得她是真正的母亲。我已经派人去接克拉波夫斯基——他是银行的出纳员——让我看看福伊尔汉太太带来的照片。对了,福伊尔汉是她的名字……”
    “请坐,曼哈特先生。”
    “非常感谢,博士先生。”曼哈特警长坐下来,继续说:“她是市政府的秘书,大约六十岁刚出头。她的儿子叫龚特·福伊尔汉。她刚从汉堡妹妹家回来。她的儿子没有回家过夜。她读了所有的报纸,肯定她的儿子被劫持了。”
    “她儿子有叫托马斯的朋友吗?”
    “正是。有个叫托马斯·施瓦茨的。”
    “我们的卡片中有他吗?”
    “没有。”
    “如果这个女人讲的属实,立即严密监视那个人。”
    “当然!”曼哈特激动起来。“这是她带来的三张照片——请您过目!”
    他把三张照片放在写字台上,两人都弯着腰看。两张照片是母子俩的合影,另一张是福伊尔汉与女朋友的合照。
    “她儿子经常去赫姆斯多夫一带。他是个经销代理人,常在柏林各处跑。她说,他是要去勃朗登堡联合银行为她付房租。她只有这个儿子,丈夫在1945年阵亡了。她对她的儿子赞不绝口。去年他甚至送她到巴尔特龙旅游了一次,因为她与她丈夫曾在那里度过了她毕生最美好的光阴。”
    “真让人感动。”
    “看来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起初他是工业产品经销代理人学徒,后来他兜售电视机,开过一家小吃店,还做过汽车生意,也卖过电热毯和书籍——总之什么都干过。目前他是一家保险公司的经销代理人。”
    “有意思,”韦伯博士说:“那个银行职员还没到吗?”
    曼哈特看了看表:“还得等十分钟。总行说,他现在在市郊的旺西湖支行工作。”
    “是这样。还有什么新闻吗?”
    “没了。”曼哈特拿起韦伯博士写字台上的报纸。“这些小标题写得真好,是吗?‘银行抢劫犯劫走目击者……赫姆斯多夫的银行抢劫案:年轻职员被枪击……长统袜无济于事——银行抢劫犯被朋友识别……,在本地广播和电视节目中,我们的案子也是头号新闻。”
    “没有一点线索,难道我们必须按字母顺序查遍所有西柏林的居民吗?”
    “我们首先集中精力在调查一个有前科的人,他的名字叫托马斯,是个抢劫银行的行家。……”
    “托尼——托马斯……嗯,嗯。他会不会是英国人或者美国人①呢?”
    “不太可能。他说一口标准的德语。”曼哈特摆弄着领带,“不管怎么说,我们昨天下午干得不错。但晚上就不行了。电视节目一播出,两个女人说她们的丈夫失踪了。更妙的是,这两个男人都与被劫持的人有相似之处。但是我们在赫尔曼广场的一家小酒店找到了第一个,已经醉成一团烂泥。另一个人则躺在市郊的医院里,他出了一起交通事故,身边没带任何证件……随后我们逐户拜访聚居着希腊人、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的公寓——因为被劫持者外貌很象南欧国家的人。然而毫无结果,总之我们的人都行动起来了。”
    “那么,那辆灰色大众牌汽车能给我们提供什么线索吗?”
    “也不能。它是在莱因尼克多夫被窃的,后来一辆警车在梯格尔找到了它。但是没有指纹,也没有任何其他痕迹——什么也没有!”
    韦伯博士笑了:“即使没有成效,意志也是可嘉的……我们走吧,也许银行职员已经来了。”
    他们走进接待室,科赫在那儿与福伊尔汉太太聊天,以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正在讲她儿子生活中的趣事,新进来两个人也未能打断她的话。
    向她介绍韦伯博士后,她又开始哭了起来。
    “他肯定已经死了,”她抽泣着说:“那人早就把他打死了。”
    “请您镇静一些,福伊尔汉太太。”帮不上她的忙,曼哈特十分恼火。莉罗哭的时候,他往往也束手无策……女人!“我们要把他活着救出来,我向您担保。”
    “您根本办不到……”
    “不,我办得到。”
    “现在我在世界上举目无亲了。先失去了丈夫,然后又是儿子……!”
    “他还活着,福伊尔汉太太,肯定还活着!”曼哈特不知所措地安慰她。
    这时,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保安警察带来了惊恐的银行职员,曼哈特向他介绍韦伯博士和福伊尔汉太太,然后请他仔细观察三张照片。
    “好的,谢谢……”克拉波夫斯基接过照片,戴上眼镜。
    “怎么样?”曼哈特不耐烦地问。
    “是他!”克拉波夫斯基喊道:“就象我站在这里一样确凿无疑,就是他!”
    “上帝啊,不!”福伊尔汉太太哭喊着,“这不是真的,不,不!”
    曼哈特连忙抓住她。
    7.汉斯—约亨托马谢夫斯基
    托马谢夫斯基把一盘荷兰早餐肉和一听牛奶从铁栅栏下塞过去。他并不想叫福伊尔汉挨饿,更不打算把他饿死。他只是担心,他的饮食需要量突然猛增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全城都在疯狂地搜寻那个赫姆斯多夫被劫持的人。如果他在报纸上读到的报道属实,那么已经有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被叫到警察局去接受难以忍受的盘问。
    福伊尔汉虚弱无力地从睡榻上坐起,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铁栅栏边取食物。他一抓到早餐肉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就象已经好多天没吃过东西一样。
    托马谢夫斯基坐在锁得紧紧的铁栅栏外面的三脚凳上。他以冷漠的研究人员的兴趣观察着福伊尔汉,好象在观察一个珍奇动物,准备为专业杂志写一篇有关它的生活习性的论文似的。
    福伊尔汉把空盘子放在地上。
    “怎么样,好吃吗?”托马谢夫斯基问。有一股内在力量迫使他与福伊尔汉谈话,虽然他心里明白,在谈话之后他将更不能狠心地杀死他以前的同学……
    “谢谢,”福伊尔汉抬头看着他,“他们已经知道我是被劫持的人吗?”
    “我想还不知道……”托马谢夫斯基回答。要是能让时间倒转,要是能让一切从头来,那该多好啊!为什么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那个银行职员还活着吗?”福伊尔汉问。他的语气很宁静,似乎对此事漠不关心。
    “是的。不过情况不太妙……”托马谢夫斯基很奇怪福伊尔汉居然如此安天乐命,就象他仍然稳操胜券似的,这些年来他的变化可真大!
    福伊尔汉站起来,走向沉重的铁栅栏。他用红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托马谢夫斯基。他看上去很有力气,模样也很可怕,托马谢夫斯基情不自禁地把布里塔手枪握在手中。
    “这个玩笑还要开多久?”福伊尔汉问。
    “我不知道……”托马谢夫斯基既精疲力尽又束手无策。他很想睡觉——又香又熟地睡一觉……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副他十分向往的图画:在老人院中,坐在一只躺椅上,衣着整洁的护士在照料他。他的膝上摆着一本乡土小说,不时地读上一段。
    “你搞到了公司需要的那笔钱吗?”福伊尔汉想知道。
    托马谢夫斯基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每当绝望和羞愧时,都感到体内会产生一股压力压迫他的眼球,现在,他又感受到了这股压力。他疲惫地按着自己的脉搏,想说:“我再挺不住了!”然后大哭一场。他想起了电影《战争与和平》中的一个场面:拿破仑的败兵在暴风雪中向西方撤退。不时有冻僵的士兵倒在雪地里,不再爬起来,反而宁静地等待死亡……托马谢夫斯基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也想倒在雪地里,欣赏片刻最后的宁静。
    “苏珊娜知道这一切吗?”福伊尔汉问。
    “苏珊娜?”托马谢夫斯基嘶哑地笑着,“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住在一起了。她住在魏麦斯多夫……”福伊尔汉显然想不惜任何代价拉长谈话时间,他觉得这种谈话很有意思。
    “你准备让事情怎么发展下去?”福伊尔汉以原告的语调问。“你总不能永远把我关在这里吧——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的。”
    “那么我又怎么办呢?如果让你走,我自己马上就会被抓起来。你出去后的第一件事是跑到最近的派出所去告发我。”
    “胡说!我也象你一样缺钱用。也许更缺一些……我债台高筑,超过三万马克,并且在逐月增多。请你相信我,你只要给我一笔钱,我就绝不告发你。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你的朋友。”
    托马谢夫斯基笑起来。“我才不上这个当呢!你以为我会让自己象傻瓜一样被卖掉吗?不,亲爱的,你以后还是会告诉警察的,你这么说只是想从这里出去。”
    福伊尔汉说:“别的不提,即使是为了那三万马克我也得守口如瓶。”
    托马谢夫斯基思考着:不能说福伊尔汉毫无道理,他负债累累是完全可信的——他一贯穷得象丧家之犬……不过,如果照他提议的那样去做,自己终身都会被攥在他手心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勒索……他说出了这个疑虑。
    “这纯粹是无稽之谈!”福伊尔汉反驳,“你也同样把我攥在手心了。”
    托马谢夫斯基权衡着这个提议的利弊。是的,如果他放走福伊尔汉,他确实一劳永逸地消除了所有忧虑。使福伊尔汉保持沉默所需要的钱也是现成的。但是,另一方面,假使那个银行职员死了,而他又放走了福伊尔汉……
    他又一次向福伊尔汉透露了他的想法。
    “银行职员不会死!”福伊尔汉加重语气说,“即使他真死了,我也守口如瓶!不但如此,我还做你要我做的一切。我……”
    托马谢夫斯基不再往下听。“况且,警察也会插手其间。”他说,“到处都在搜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准能知道被劫持的是谁。他们会知道你就是被劫持的人。如果你突然又重新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就会盘问你,要你告诉他们这段时间你藏在哪里了。”
    为了驳斥这一点,福伊尔汉想了好几秒钟。他自己也知道,他的论点是多么不堪一击。因此他的话失去了惯有的说服力。“我可以说我在一家酒店里畅饮通宵……”
    “那么他们会问你酒店的名称,你在酒店的精确时间,并且叫你提出证明人。”
    “我的女朋友劳地亚可以向他们作证。在抢劫案发生时和整个晚上我都是在她那儿度过的。如果我对警察说,发生抢劫案时我不在场,那么……”
    “如果银行职员把你认出来呢?”
    “那是他认错了!”
    “不行!”托马谢夫斯基脸上浮现出轻蔑的微笑,“我不想在这个地下室把你打死。但是如果你没有更好的主意,那么我也爱莫能助。”突然他觉得自己完全控制住了局势。他认为自己在给福伊尔汉一个公平的机会,这使他心里轻松多了。只要他能提出一个周密的方案,他打算立即释放福伊尔汉。如果能够以人道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很乐意让他一走了之。“你还能想出什么主意吗?你平常总是足智多谋的。”
    “给我搞一份假护照吧。我向你担保,我离开德国,远走高飞。”
    “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我需要保证——扎扎实实的保证!对于你不会告发我,我必须有绝对的把握。”
    福伊尔汉企图从另一方面谈问题。“那么你怎么处理我的尸体?你必须把它弄走。总有一天有人会发现它!很可能在你把它弄走的时候就会被人看见。
    “我可以把你就埋在地下室。”
    “而你就住在上面?你没有这么强的神经。你没有!”
    “这是我的问题!”越是找不到出路,托马谢夫斯基反倒越镇定了。怪事。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福伊尔汉放开铁栏栅,开始在地下室走来走去。托马谢夫斯基看着他:他的脑子在激烈地思考。他把上衣扔在睡榻上,穿着短袖汗衫走来走去,领带仍然系得很整齐。
    “还有一点,”福伊尔汉说:“别人会问你,你怎么能一下子搞到这么多钱。”
    “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托马谢夫斯基对他们的谈话是这么具体、这么平庸感到很恼火。它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他是胜利者、他占有优势、他操着生杀大权。他恨福伊尔汉,因为后者根本不打算投降。如果福伊尔汉卑躬屈膝,顿首求饶,也许事情会是另一种状况。为什么这家伙是如此傲岸不屈呢?该死的,这并不是买卖双方在一家餐馆谈生意啊!
    “怎么解释的,能告诉我吗?”福伊尔汉甚至有些高傲地说。
    “如果我不能从伯父手里借到四万马克,这件事我根本不会干,”托马谢夫斯基解释,他又象一个新闻播音员一样谈得过于具体了。“我改动了借据,我手下的人现在都以为我向他借了十三万马克。”
    福伊尔汉显得很失望。“原来如此……”
    “你明白吗,我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傻!”
    “如果警察发现我是被劫持者,”福伊尔汉说,“他们会马上严密监视我的朋友们。”
    “当然。但是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
    “他们仍然可能找到你。如果他们在这个地下室找到我……”
    “但是他们不会找到你……”
    福伊尔汉继续说他的话:“如果我不在这里他们就没有不利于你的证据。”
    “是这么回事,”托马谢夫斯基不得不承认。“但是如果我把你的尸体弄走,他们也没有证据。”
    “他们会找到血迹!”
    “是吗?”
    “你就开枪试一试吧,不流血才怪呢……”
    “住嘴!”托马谢夫斯基越来越清楚了,没有任何出路。如果要保住自己,他只有枪杀福伊尔汉。……但是这也是不可想象的,这也行不通!他不能,也不可以那么干!这场谈话一定是一个梦,是宁静的夜晚的一个恶梦……它是一部电视剧。要避开它,只需要按一下按钮,关掉电视机就可以了。
    他极度失望地双手捧住头。
    正在这时,他们清晰地听到上面有人用钥匙开门。
    他俩都吃了一惊。福伊尔汉的反应比托马谢夫斯基快几秒钟。
    “救命!”他竭尽全力地高喊:“救命!被劫持的人在这里——我是福伊尔汉!救救我!我是福伊尔汉……银行抢劫犯把我劫持了!喂,到这儿来——快点!”
    “开枪,”托马谢夫斯基本能地想,“你现在必须开枪”。他跳起来,端平布里塔手枪瞄准。
    福伊尔汉逃到地下室最远处的角落里,仍然大声喊叫着。
    “傻瓜!”托马谢夫斯基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枪声比叫声更容易被人听到……走,赶快离开这里,关上地下室外面的门隔音。”
    他飞快跑出去,关上了沉重的铁门。刹那间,周围变得死一般的宁静。现在只要福伊尔汉愿意,爱喊多久就喊多久,爱喊多大声就喊多大声好了。托马谢夫斯基喘着粗气把门锁上。
    “嗨,托马谢夫斯基先生!”他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您倒是开开门啊!”
    他全身的热汗骤然变冷,象一层薄冰裹住了他。这是凯塞·波茨曼,他的女佣人。一个好斗、好奇、凶恶,爱记仇的老太婆,大约六十五、六岁。他总有点怕她。
    “她是不是听见什么了?天啊!”托马谢夫斯基想,“现在我该怎么办?给我出个主意吧,我总不能把她也枪毙吧!我也不能把她与福伊尔汉关在一起。那时她丈夫会来找她——这样恶性循环下去,用不了多久,地下室里就会关上半个团的人。”
    波茨曼仍在猛烈地摇门。托马谢夫斯基这才想起来,为了保险起见,他给铁门加上了一条铁锁链。波茨曼没有铁锁链的钥匙。“真糊涂,”托马谢夫斯基骂自己,“以后再不能随便加锁了!”他的心乒乓乱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他不开门,波茨曼会去警察局报告。这是必须制止的……他慢慢地走上阶梯。他觉得自己衰老了。
    “我以为你已经上吊了!”波茨曼说,她被自己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托马谢夫斯基强迫自己露出笑脸,同时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她究竟是不是知道了?
    然而她的眼睛一如既往,仍是深蓝色的和狡诈的。“日子过得如何?”她一面从大塑料袋中取出抹布、海绵和擦光油等打扫卫生需要的东西,一面问,“有什么新闻吗?”
    “没有,您呢?”
    “也没有。您已经从办公室回来了?”
    “是的。”
    “所以您不让人打扰您的工作。”
    当波茨曼打扫厨房时,托马谢夫斯基溜到他的工作间研究公司与一家建筑公司签定的合同。但是他想尽一切办法都不能集中精力。福伊尔汉和瓦赫霍尔茨,瓦赫霍尔茨和福伊尔汉,无论他看什么、读什么,这两个人的脸总是浮在最上面。如果他给一个人自由,能挽救另一个人的生命吗?
    无稽之谈!
    要是有个可以商量商量的人该多好啊!如果有个好朋友坐在对面,他能向他讲述一切,而后者则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上帝啊,这一切该怎么了结呢?
    他跳起来,跑进厨房,去取一瓶啤酒。啤酒可以安神镇脑。当他打开冰箱拿出啤酒时,波茨曼向他转过身。
    “你说那个蓝色的盘子到哪儿去了?”
    托马谢夫斯基吓得一抖,手中的瓶子掉到地上,在地面滚去老远,却没有破。
    “蓝色的……究竟是哪个盘子?”他嘟哝。
    “呐,就是那个蓝色的早餐盘!昨天还在这儿哩。”
    “啊,是那个!我不小心把它摔破了。”
    托马谢夫斯基走出厨房,心里老在想:是不是她在开始怀疑了?是不是她已经知道那个盘子在地下室福伊尔汉那儿……他倚墙站着,从走廊嗡嗡飞来一群蚊子,落在他手臂上,他扑打着他们。他现在应该怎么对付整个世界呢?一切都在追逐他,每个人都在追逐他,大追捕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可是,会不会是自己做贼心虚呢,“喂,汉约——振作起来吧!”只要沉住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打开后门,走进院子。他在这里可以享受安全和宁静。鲜花还在照常开放,玫瑰、紫罗兰、三色瑾、学生兰,红、黄、蓝、紫各色鲜花,一切都与往日一样。如果能把时间拨回几十个钟头,他宁愿少活十年……他们会判他多少年徒刑?我们以人民的名义作出以下判决……他觉得自己正在审判厅,他嗅到了大批听众散发的汗臭,他看到了法官、审判长和公诉人,还有他的辩护律师的后脑勺……
    他清楚地认识到,不管他怎么做,这都是最后结局,只是时间可能早一点,也可能晚一点。
    管它的,他还有时间。他要充分利用它。“只有努力帮助你自己,上帝才会帮助你。”
    他抓起一把干草,把它塞进垃圾桶。可不能让波茨曼看到垃圾桶里没有打碎的盘子。
    “我要走完我的路,”他想。这个想法给了他新的内在力量,他象悲剧中的英雄一样在草地上迈步。“凡是我认为正确的,我就干!我与我的软弱无能进行斗争,终于赢得了内在的伟大,我渺小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升华。现在我终于成了一个我能够成为的人。”
    8.龚特·福伊尔汉
    几点钟了?是凌晨三点?还是中午?中午十二点……他脑子里闪过电影《High Noon》②的主题歌。歌名叫什么——Do not forsake me now and ever③……或者是与此类似的名字。他的英语一直不太好,但是1968年去伦敦玩时也勉强够用了……到底还有没有伦敦、纽约、莫斯科、巴黎?妈妈总是说,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
    哪怕有个收音机也好啊!但是托尼是不会给我的,他对科技产品总是怀有戒心。他害怕我会把它改造成一个小型晶体管收发报机,用它呼救……也许有人真有那种本事。他记得在一部电影里……在宇宙飞船中,人们只要用很小的能量就能收发报。SOS④是怎么发的?……,对的:三短、三长、再三短,真是太方便了,……啊,胡思乱想!不,他要收音机只是为了听音乐,当然也听新闻。但最重要的是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
    突然,天花板上的灯泡熄灭了。
    福伊尔汉跳起来,踉踉跄跄地摸到门前,拼命摇晃着铁栅门:“托尼!看上帝的份上,把灯打开。”
    他的心跳得很猛,心律紊乱不齐,他的所有毛孔都渗出了汗珠,他的脸象野兽一样抽搐在一起,他喊,他叫,他骂。我被活埋了,他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外面出了什么事——发生了大地震?房子着火了?……我被埋葬在废墟中。“救救我吧!警察!托尼!”
    这就是恐怖,真正的恐怖。
    他用尽全力扯动坚固的栏栅,以致自己的肌肉都拉伤了。他跪下来,摔倒在地上。他就地躺着,再没有力气站起来。他觉得,血从他的左眼角流了出来。
    他开始许愿。“如果我能从这里出去,我一定要重新做人……我要做一个好人……什么好事都做——照料病人、帮助老人、优待儿童。我要拿出一部分工资捐给饥民。我什么都干,但是请救救我吧!”
    怪想在折磨着他。他闻到一种怪气味:托马谢夫斯基搞到一罐毒气,把它用一根红色的管子引进了地下室……不,他在往地下室灌水,主进水管就在门外,他只要打开一个阀门就行了。“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关在这里……我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做过任何坏事啊……上帝,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这种罪……”他老在设想他会怎么死去。
    什么事都没有,周围是一片宁静。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他略带口臭的呼吸。他站起来,摸索到睡榻边,跌坐在上面。如果有几根火柴就好了!他忘了向托马谢夫斯基要几根火柴,还有香烟……托马谢夫斯基是不是想磨死他?这头猪!这头该死的猪!
    这时,电灯又亮了。
    他又一次高兴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还没有瞎,”他想:“我还看得见,谢天谢地!”光明又给他带回了希望。他站起来,踱了几步。
    外面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铁门打开了。“刽子手来了,”他头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情不自禁地从栏栅处退回来。
    当托马谢夫斯基托着盘子走进前室时,他想:“这是一头多么可恶的蠢猪啊。只要我做得到,我非得掐死他不可——用我自己的双手掐死他。我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老了,脸色很难看。他肯定有酒瘾了。才三十五岁,就出现了双下巴……可是就是这个家伙,曾经还是我的朋友哩!”
    “你是不是恢复了理智?”福伊尔汉走到栏栅旁。
    托马谢夫斯基左手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碟奶油面包,一听已经打开的螃蟹罐头,一杯仍然冒着热气的咖啡,一个小纸包和一大杯清水。它们旁边还躺着一根长塑料管。
    “安眠药,”托马谢夫斯基指着小纸包说。
    “谢谢,我睡得着!”
    “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要放我……”希望又燃烧起来。
    “给你一个了结自己的机会。”
    “是这样……”福伊尔汉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他感到一阵晕眩,连忙抓住栏栅。
    “这里的灯马上又会熄灭……”托马谢夫斯基虚弱而且悲伤地说,他的眼睛似乎润湿了。
    福伊尔汉看得一清二楚。“伤感的刽子手”,他想,他的处境本来是毫无希望了,但是托马谢夫斯基显而易见的软弱使他又开始积极地寻找出路。这是个多么可怜的对手啊!这样的人肯定是可以战胜的!妈妈不是常说吗:有志者,事竟成。
    妈妈!是的,有办法了!……他突然感到无比的兴奋。如果他真的正确估计了托马谢夫斯基的情绪,那么他肯定会得救。他尽量掩盖住自己的激动。“我照办,”他说,“过一会儿……但是我事先要给我妈妈写几句话。”
    “嗯……”托马谢夫斯基踌躇着,“但是我要看看。你不能写任何关于……”
    “我当然不写!只写几句话。一封平安家信。”他立即感到,这个词用得最贴切不过了。
    “那么好吧……”
    成了。
    托马谢夫斯基把托盘放在地上,从袖珍日记本上撕下两页,连同一支圆珠笔一起通过栏栅递给福伊尔汉。
    “谢谢。”福伊尔汉说。
    托马谢夫斯基又从钱包中找到一个有点折皱的蓝信封,把它也递给福伊尔汉。
    福伊尔汉坐在睡榻上想了几秒钟后,开始写起来。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但是他为自己的聪明主意感到自豪。“几句话救了他的生命”,报纸将会这么写:“赫姆斯多夫被劫持的人自己得到了悬赏金……在最后几秒钟想出了自救的妙计……”
    他的妙计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只要故意突出信中的某些字母,例如写重一些或用圆珠笔在旁边戳个小洞,或者多描一遍,把这些字母连起来,就成为他被囚禁的地址:本尼第克汀纳大街一百一十号。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他母亲真能得到这两张纸头,则警察肯定也会看到。他们一定会仔细地审看,就会看出写这封信的真正目的。到了这一步,他就得救了。只有努力帮助你自己,上帝才会帮助你!
    托马谢夫斯基毫无表情,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写。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任何错误都可能意味着死亡。然而他却几乎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的脑子已乱成一团,费了好大劲才理出了头绪。他终于写完了,又用灼热的双眼看了一遍这几句话。
    亲爱的妈妈!
    我还活着,就我的处境来说我过得不错。我们肯定在不久以后就会健康愉快地重逢。请你相信这一点!你不必为我担忧,一切都会好的。不会再出什么事了。我很健康。我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衷心问候你,吻你。
    你的儿子龚特⑤
    福伊尔汉用战抖的手在信封上写下他母亲的名字和地址。他把这两片纸头放在信封上,递到栏栅外面,
    他屏住呼吸看着托马谢夫斯基阅读这几句话,热血涌到了他的耳根。
    托马谢夫斯基本来已打算把纸头塞进信封了,但是又突然停下来。他花了好几分钟才看出其中的奥妙。
    “十分狡猾的诡计!”他冷笑着,“但是你的运气不好,亲爱的!”
    他把这两张纸撕成了碎片。
    福伊尔汉愣住了。几秒钟后他才清醒过来。仇恨、愤怒和对死的恐惧迫使他向前冲。他象野兽一样嚎叫着冲向栏栅,双手象两条蛇一样从栏栅中钻出来,抓住托马谢夫斯基左手的小臂。托马谢夫斯基用脚蹬住铁栅,上身拼命往后拉,但仍然无法挣脱福伊尔汉。福伊尔汉一厘米、一厘米地把他的手臂拉进了栏栅。
    “放手!”托马谢夫斯基高喊,“放手!”他想用自由的那只手扳开福伊尔汉的手指。
    福伊尔汉用尽全身力气拉着。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把他的手臂全抓进来,那么我就得救了。那时我把他的拇指向后扳——他碰不着我,把他的拇指给折断……我必须把他的拇指折断,那样他就会失去知觉,我就能从他衣袋里掏出钥匙。或者我也可以等着,直到上面来人。那时我只要高声大叫,他们就会来救我……我的天啊,这个猪啰真有劲!但是我必须抓住他,必须!我可以用我的皮带把他绑在铁栏栅上。如果他今天不去办公室,他公司的人必然来找他……他们就会找到我……还有十厘米,然后他就完了。我必须打赢这一仗,我要活!”
    托马谢夫斯基也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斗争是残酷的,同时又是寂静无声的。
    9.苏珊娜·托马谢夫斯基
    她一直观察着邻居的所作所为,对他们的活动规律了如指掌。因此,在这个阴沉的下午她有充分的把握不被任何人发现,悄悄潜入托马谢夫斯基的别墅。
    她沿着一条林荫覆盖的弯曲小道向房子走去。托马谢夫斯基不在家。她事先与潘尼克打过电话,获知托马谢夫斯基到欧洲中心⑥参加会谈去了。波茨曼在星期四总是很晚才来打扫房间,这一点她以前就知道。
    她打开沉重的橡木门,走进阴暗的前厅,再随手把门锁上。再走两步,她拉开一扇浅色的通向地下室的门,打开灯,摸索着走下狭窄的阶梯。“龚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想,“他对我的到来会作何反应?他会明智地接受我的提议吗?我是不是真正正确地了解了他的本性?他会不顾一切与我一道干吗?我提供的报酬是不是还不够高?”“一次天衣无缝的谋杀。”“我会成功的。”
    一盏布满灰尘的灯把她微弱的影子投射在铁门上。这铁门把浇注着几米厚水泥的金库和地下室的其它部分隔开。她不假思索地把一片钥匙插进锁孔,套了几次才对准。托马谢夫斯基肯定不知道她连这片钥匙都有。
    她踌躇了片刻。如果她假设的情况与事实不完全相符怎么办?——也许托马谢夫斯基劫持的不是福伊尔汉而是另一个人,也许她面对的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地下室。“你的仇恨把你引入了歧途,把希望当成了现实。”
    无稽之谈!她坚定地转动了钥匙。一、二、三,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这扇沉重的门。
    福伊尔汉猛地跳起来,冲向铁栏栅,看着她。
    “啊,果真如此!”她脑子里闪过这一想法,“天啊,我估计得很正确……”
    简直象只动物园的大猩猩,她想,十年了,他的变化多大啊……她不认识这个人,她从来没见过他。
    “苏!”福伊尔汉摇晃着栏栅高喊:“苏,我知道,你是会救我出去的!”
    她努力让自己做到冷漠、高傲和坚强。“为什么?”她倚在门框上,点燃一支香烟。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怎么——你与他同流合污?!我的天啊!你们不是分居了吗?”
    “是的,”你必须恐吓他,她想,让他软下来……“那又怎么样?”
    “救我出去,该死的!快,快一点——我在这里再呆不下去了!”他拼命摇晃铁栏栅。“难道你疯了?把我从这儿救出去是你的义务和责任。如果你不这么做,你会坐牢的。”
    “是吗?谁能证明我到这里来过?”
    “我到底干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友好些吧,苏——理智一点……”他突然提高语调:“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这里演什么戏?”
    “演什么戏?”她仍然没有勇气向他说真话。她耸了耸肩膀,“不知道……”
    “我被关在这下面,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偶然看到过托马谢夫斯基画的草图。当我听到赫姆斯多夫出事时,我立刻明白了一切。”
    “那么你又怎么知道,他劫持的人恰巧是我?”
    “起初只是猜测。托尼——只有我们,首先是你,在学校时才这样叫他。并且他从来没有很多朋友。此外,他们在报纸上相当准确地描述了你的个人特征。接着你母亲去警察局提供了几张照片。一个银行职员认出了你。于是我完全有把握了。”
    “啊,是这样……那么你还等什么?快打开门让我出去!如果他回来,他有枪……”
    她打断他的话,说:“你的手怎么啦?”
    他苦笑着解开缠在他右手上的血迹斑斑的手帕,露出血淋淋的肌肉。“运气不好……我在栏栅里抓住了托尼的手,想把他的手臂拉进来,把他捆住,直到有人来救我。但是没想到他力气那么大,他挣脱开去,而我往后猛摔在地上,手被栅栏上的铁刺划破……”
    “啊,啊,太惨了!”她做作地尖声笑着。
    “快开门啊!”他越来越不耐烦,“我在这里已经呆够了。”
    “能不能出来全靠你自己,”她不慌不忙地说。
    “怎么呢?是怎么回事?我应该怎么办?”
    “现在,听我对你说……”她掐灭香烟,为了慎重起见,把烟头塞进手提包中。她突然觉得自己疲惫不堪了。但是她必须干到底。既然说了一,就得接着说二!保持冷静,不要表现出任何软弱!这种局面是完全正常的,是极为一般的。当猫捕老鼠时,绝不会责备自己太残忍;当狐狸偷鸡时,也绝不会有良心上的不安。
    “那么你说好了。”
    “今天上午,汉约打伤的那个银行职员死了,这个消息对你很重要吧。”
    “天啊,那么我会是下一个。今天晚上,就在这……”他指着安眠药,“他叫我把它们全吞下去,以减轻他的工作。”
    “那么,如果托马谢夫斯基是下一个……”她停下来,看着他。现在她已经登上了十米跳台,“你将作何想法……”
    “你胡扯些什么?”
    “我给你五十万马克。好好想想吧,它究竟意味着什么——五十万。”
    “是啊,可是……”他避开她的目光。
    她进一步说:“此外,你还将成为公司的头头——从GT购买家俱——你的明智决定……我让你放手领导。”她沉重地喘息着。镇定些!保持冷静。
    福伊尔汉松开栏栅。从他脸上看得出来,他是多么惊讶和慌乱。
    “如果你这么要求,我就为你干!”福伊尔汉说。
    “我为你干,琼斯。”苏珊娜想。
    “如果我理解得正确,那么我应该……”他卡住了,说不下去,只好重说一遍,“我应该把他……啊,但是——怎么做呢?”
    “那将是个天衣无缝的谋杀!”她现在说得很快,就象独自一人在一分钟内要喝光一瓶葡萄酒似的。“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被关在某个地点了。以后他们还会知道,你是被关在这里。人人都会认为,在警察搭救你之前,你是一直呆在地下室的。对于他们来说,这就象二乘二等于四一样确凿无疑。”
    “嗯……”
    “托马谢夫斯基将在外面被谋杀……你懂吗?没有谁会想到是你干的。我给你钥匙,你离开地下室,打死托马谢夫斯基,返回这里。在你把自己重新锁进地下室时,我到警察局去报警。我们到这儿把你救出来。在此之前,在作案时间里,我坐在我的律师家……你看,这个计划怎么样?”
    “我不知道……”
    “朋友,这是你活命的最后机会——名副其实的最后机会!如果你不与我合作……”
    “我不能随随便便打死他啊!”
    “如果我现在一走了之,他今天晚上会对你干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
    “不,他不会干的。他……他不忍心!”
    “托马谢夫斯基和良心!”她冷笑着,“别叫我笑掉大牙……难道不是他把琼斯逼上了绝路?难道不是他枪杀了银行职员?好好想一想吧,他罪该万死啊,龚特。这不是谋杀,而是正义的审判!他剥夺了我们俩的生活乐趣。他偷走了我们最好的年华。我们有权利清除他。这对他,也是一件好事,不然他毕生都要蹲在监牢里……你明白吗?”
    福伊尔汉吸了一口长气:“怎么干?在哪儿干?什么时候干?”
    “今天晚上,”她的眼睛闪着光,“他每天都要去散步……在离这里尽可能远的地方干。我还有一支父亲留给我的瓦尔特7.65型手枪……干完以后你马上跑回来。十点钟光景你无论如何要重新坐在地下室。”
    “嗯……”福伊尔汉想了一会儿,“然后呢?”
    “然后?我已经都对你讲清楚了,对吗?”
    “可以这么说:你已经对我讲清楚了你想干什么。你已经对我讲清楚了此事涉及到我们两人的利益。但是在具体执行方面,你有些什么考虑……”
    “手枪里有三颗子弹。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不少:比如说,我怎么能知道托马谢夫斯基出发散步去了?外面的门是隔音的。”
    “你把它打开就行了,这还不简单吗?”
    “如果他到地下室来呢?”
    “为什么他要来……”
    “因为他给了我安眠药,他要看看我是不是吃了。”
    “那么你就呆在门口,如果听到他来,赶快锁上门。”
    “那不行,关门的噪音太大,需要的时间也太长。”
    “那么——等等……对了,你就躺在睡榻上装死。他肯定会进来看是不是真死了,当他站在你的睡榻跟前时,你就开枪。”
    “那也不行,会出现血迹。”
    “你就说是从这里流出来的……”她指着他用手帕缠住的手。
    “托马谢夫斯基是什么血型?”
    “不知道。”
    “你看!如果他们检查血型……”
    “他们为什么要检查?”
    “就我所知,对于他们这是一种例行检查。我认为这太危险了。”
    “危险!”为什么我要与他啰嗦……苏珊娜努力控制住自己:我不能让他讨价还价。他必须干,他必须与我合伙……
    “你就不能把血擦掉,把抹布……旁边就是锅炉房。为了烧热水,炉子夏天也是生着的。”
    “理论上行得通。但是你忘了时间因素……我们只是假设托尼会下来——我们并不确切知道他会下来。至于他下来的时间,我们就更不知道了——也许只比警察早下来五分钟!”
    苏珊娜不得不承认,福伊尔汉是正确的。从总体上说她的计划是十全十美的,但是她却没有考虑把它付之实现的细节。“你说得对,”她慢慢说,“那么你有什么想法?”
    “你注意听着……”福伊尔汉干脆利落地说,“我们一起到上面去。让地下室空着。你走,我藏在房子里,一直等到天黑。如果他先去地下室,我就必须在房子里干掉他——我会想出处理血迹的办法的。如果他不先去地下室,我就悄悄溜到院子里等着。可能他事后又去地下室,发现地下室是空的,就会跑上阶梯,在房子里搜寻或者跑到街上去——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不过,无论如何我会逮住他。如果他回后不去地下室而去散步,那么就正象你计划的那样。”
    苏珊娜必须承认,福伊尔汉考虑到了一切可能性。他真是个有用的合伙人……“好吧,”她说:“你确实把什么都估计到了。”
    “等一等!我还要用你的车。如果我在房子里干掉他……我必须把他运走。”
    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把车留在这里,自己坐地铁回去。我家里没有住别的人,谁也不会发现我没有开车回家。你把车停在弗罗瑙地铁站,我明后天再去那儿取就行了。”
    “那么,车在哪里?”
    “在克林霍夫——这里的一条小路,鲁多尔芬格路路口。一辆红色的奥伯尔车,车号BST3467……我两星期前才买的新车,住在这附近的人还都没见过它。”
    “很好……一个天衣无缝的谋杀,”他不慌不忙地说:“但是,如果事成之后我也完蛋,那么这个计划肯定更加完美无缺。”
    “那怎么可能呢?”她问,“人们一旦发现托马谢夫斯基的尸体,就肯定会搜查这栋房子,也就会发现你。”
    “可是你可以再来这里一次,把我也……是的,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这是托马谢夫斯基干的。那将会是个天衣无缝的一箭双雕的计划。你希望把我们俩都干掉,对吧!”
    苏珊娜深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地说,“如果我敢杀人,我自己就把托尼干掉了,还用得着找你?”她看着他的眼睛,他连忙避开她的目光,她又恳切地说,“是的,我们一起干,你是要担风险,但是你要知道,我的风险至少与你的一样大。”
    “倒也是……”福伊尔汉沉思着说:“是的,我们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样更好!”
    “怎么样,你干吗?”
    “除此之外,我已经无路可走。”
    她舒了一口气。她对他估计得很正确。劝他一起干确实并不容易,但她终于成功了。“这是钥匙。大的是开别墅大门和上面的房门的,我有两片。小的是开铁门和栅栏的,我只有一片。你必须……”
    “托马谢夫斯基知道……啊,不,有人知道你还有这些钥匙吗?”
    她摇了摇头。“锁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我是在分居前配的,我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要配。托马谢夫斯基给了我大门和房门钥匙,因此我才有两片这种钥匙。”
    “很好。”
    “这里是汽车钥匙……注意,在警察来营救你之前,千万要把钥匙藏好。如果让他们看见钥匙,那便一切全完了。”
    “我不是傻瓜……我还需要手枪。”
    “对,”她隔着栅栏再把手枪递给他,“正如我告诉你的,一共有三发子弹。足够了……”
    “当然。”
    她匆忙地继续说:“请记住——10点左右警察会赶到,也可能同时有一批记者来。你必须好好演戏给他们看——仔细想想怎么演才恰如其分。”
    “当然。”
    “别忘了把手枪扔掉。要扔在保险的地方,使人在一百年之内都找不着它。”
    “我不是低能儿!”
    “那好……出来吧!”
    他打开栏栅的门,走上阶梯。
    苏珊娜熄掉地下室的灯,跟着他上阶梯。她踩空了一级,绊了一下,连忙用手指撑地才没摔倒。
    “喂,你在哪里?”福伊尔汉压低声音喊。
    “我来了……”她终于走完阶梯,来到前厅,“龚特,你在哪……”
    “嘘……”
    现在她也听到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托马谢夫斯基!
    她象瘫痪似地呆住了。她看到福伊尔汉钻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门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她想跟他……“不行,你必须出去——到你不在现场的证明人那儿去。”
    外面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她环顾四周,急忙躲进了卧室。
    10.曼哈特警长
    赫姆斯多夫抢劫银行犯和他的俘虏仍然毫无踪影。瓦赫震尔茨,那个年轻的银行职员今天早上死了,手术也无济于事。他母亲得了严重的心脏病,住进了儿子去世的医院。他父亲把捕获凶手的赏金又提高了五千马克。
    虽然曼哈特十分同情瓦赫霍尔茨一家,但他无法帮助他们。他能做的只是千方百计寻找福伊尔汉。废弃的房屋、地下停车场,被人遗忘的废墟和隐蔽的地下室都被他搜遍了。他不能让人指责他,说他没有尽责。可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现在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能等待福伊尔汉的尸体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出现在眼前。
    有人敲门。
    他吓了一跳,就象正在玩一种被禁止的游戏,当场被人抓住了似的。肯定是总长。不,总长根本不会敲门。
    又敲了一遍。
    “进来!”曼哈特喊。
    灰色的门慢慢向内推开,门口站着一个穿浅色衣服的妇女。
    这位不速之客把门关上,小声地说:“对不起……是他们叫我到您这儿来的。我的名字叫托马谢夫斯基。苏珊娜·托马谢夫斯基。”
    曼哈特警长慢慢站起来。“我叫曼哈特,”他压低声音说,“曼哈特警长……请坐。”他为她搬来一把椅子,等她坐定之后,问道,“我能荣幸地为你做些什么?”
    这时,外面钟楼上的钟敲了九下。沉闷、短促的钟声使这次夜访蒙上了戏剧色彩。
    “啊,我该怎么开头呢……”苏珊娜在她粉红色的手提包中找烟。翻腾一阵后,她终于找到一包带滤嘴的高级香烟。曼哈特想给她找火柴,她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掏出一只镀金的气体打火机。她用力吸了一口,把烟猛地喷出来。这股烟是如此强烈,就象一缕流云飞到曼哈特身边。“对不起!”
    “没关系,”曼哈特用手拂开眼前的烟雾,“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如果我没弄错,您在处理赫姆斯多夫的案子。”
    “是的。”
    “我到这儿来,是为了……请您正确地理解我,这不只是为了报复,而是……你必须知道,我与我丈夫分居了——还不太久,但是……我并不想……我不知道这一步走得对不对,但我认为尽一切能力救出福伊尔汉是我的责任……也就是说,只有这样才能使福伊尔汉得救,才能使您救他,您懂了吗?”
    “我们一直都在号召全城居民与我们合作。亲爱的托马谢夫斯基太太……”
    “托马谢夫斯基。”
    “托马谢夫斯基,是的,请原谅……”曼哈特还从来没有过象现在这样感到莫名其妙。
    “我在这里讲的,你能替我保密吗?”
    “当然!我们懂得保密的重要性!”
    苏珊娜眼睛看着地下。“如果我估计得正确,那么……我的丈夫,也就是说我从前的丈夫——虽然我们还没有离婚,但是……”
    曼哈特又被搞糊涂了,他打断她的话,“如果我正确地理解了您,托马谢夫斯基太太,您是说,这案子涉及到您丈夫,是吗?”
    “是的,您肯定认识他。他在弗利德里希大街办了一个家具厂……从GT购买家具——您的明智决定……”
    “啊,我知道——这是他们的广告。”
    “完全正确!我也有这家公司的一部分股份。我确切地知道,不久前托马谢夫斯基已濒临破产的边缘。”
    “破产?”曼哈特振作起来,“那么现在已经垮台了?”
    “没有……”
    “那么您是想说,您的……您的丈夫……您问过他没有,他从哪儿突然搞到了钱?因为您的意思是——他一下子就搞到了一大笔钱,挽救了公司……您认为这与赫姆斯多夫的银行抢劫案有关?”
    “完全正确。”苏珊娜掏出一块纸手帕,用力擤鼻子。“他的一个伯父,精确地说,是他父亲的哥哥从纽约来过——我也见到他了,他想让我们破镜重圆。他叫约翰·夏菲——反正他自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而且……是的,潘尼克也对我说过……”
    “谁是潘尼克?”
    “对了,他是我丈夫的营业主任。潘尼克对我说,夏菲借给他——也就是说,我丈夫一十三万马克……”她停下来,吸了一口烟。
    “是吗?”曼哈特对这个故事的兴趣越来越浓。
    “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约翰是个老吝啬鬼。出于家族观念,出于怜悯,他可能借点钱给他。但是,就我对他的了解来看,……最多只是两、三万马克,最多。”
    “您与他谈过这个问题吗?”
    “谁?”
    “那个美国人。”
    “没有,我后来再没碰见他。”
    “您的意思是,您丈夫在赫姆斯多夫的勃朗登堡联合银行抢了钱,而利用那个小气的伯父向他的职员解释这一大宗款项的来历,对吗?”
    苏珊娜咽了口唾沫:“对……”
    “但是也许……啊!”她用手捂住脸,痛苦地嘟哝道,“我真是进退两难。我已经不再爱他,不——但无论如何,我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年。这是一段漫长岁月!这使我到这儿来……心绪并不轻松。但是……您要知道,我丈夫,福伊尔汉和我曾经在同一班上学……”
    “哦!”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已经获得了决定性的线索,但是刑警工作者的职业本能又使他瞻前顾后,疑虑重重……“啊,我还不是那么有把握,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对不起,比如说,他的银行突然借钱给他了,或者他走红运,中了彩票……请您正确地理解我,托马谢夫斯基太太,请您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我的意思是,您还没有抓到任何确切的证据——没有。我们凭什么下结论呢?”
    苏珊娜耸了耸肩。“是的,如果要确切的证据……但是我以为,这些蛛丝马迹也对你有很大帮助。”
    “最近您见过您丈夫吗?您觉得他有无异样?您觉着他有什么变化没有?”
    “没有,我没见过他。我现在住在魏麦斯多夫库福斯坦大街。”她想了一会儿,激动地左右转动着右手食指上沉甸甸的耀眼的戒指。“哦,我还忘了对您说,托马谢夫斯基,也就是我的……丈夫在他别墅的地下室有一个很大的金库,全是混凝土浇铸的。他父亲曾用它作防空洞……”
    “嗯……是的,用来关押被劫持的人……”他看到苏珊娜在手提包中翻腾。“您在找什么?”
    “我在家的时候……也许它能帮助你作出判断……当我离开丈夫的时候,我把所有的相册都带走了,这个,是我今天找到的……”她递给曼哈特一张袖珍书大小的黑白照片。“这是福伊尔汉在我们的老教室拍的。这是福伊尔汉……是一部自动相机,因此他自己也照上了,托马谢夫斯基站在他旁边。”
    在一个长方形黑板前站着五个衣着随便的小伙子。黑板上写着计算圆锥体积的公式V=πH/3(R2+Rr+r2)。显然是数学课刚刚结束……曼哈特翻转照片,看到用又圆又大的字母写着五个名字:耶西克、马尼、布什、托尼、福伊尔汉——五个好朋友……托尼?
    曼哈特不禁心头一振。“怎么——福伊尔汉叫他托尼?!”
    “他们都叫他托尼,福伊尔汉更是如此,他们俩是相当要好的朋友。”
    “你应该早说嘛!”曼哈特激动起来,“托马谢夫斯基——托尼,总算我们找到你了……我们一直以为,托尼是指托马斯。啊,不然我们早就找到他了!现在我们要到你丈夫那儿去看看……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她犹豫着。
    “没有任何危险,你也有权回去看看。我带一个同事一起去……请稍等片刻!”
    她站起来,把裙子拍平。“如果你们认为……”
    “稍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出发!”他习惯性地要给科赫拨电话,然而他激动得怎么也记不起电话号码了。他手忙脚乱地翻动办公桌上的纸张,寻找写着常用电话号码的纸头。总算找到了。他拨动号码盘,慌乱中仿佛觉得把4拨成了5,只好按一下托架,又从第一个数字拨起,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好好听着,我想,我们已经大功告成了——十分可靠的线索!为了保险起见,和我们一起跑一趟吧,我的车十分钟内经过你那里,请在路边等我,行吗?好了,回头见!”他放下话筒,对苏珊娜说:“好了,请吧……”
    苏珊娜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用右手擦了擦额头和眼睛,“我心里很乱……要吃一颗镇静片——您有水吗?”
    “当然有!”曼哈顿跑到卫生间,从玻璃镜前的托板上拿下一只难看的玻璃杯,随便洗了一下,装了半杯水递给苏珊娜。
    “谢谢!”她把镇静片扔进嘴里,喝一大口水吞了下去,“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今天,与一个人朝夕相处许多年,自以为对他从里到外都了如指掌……可是他却……”她的眼泪快流出来了。
    曼哈特用手扳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还很难说……也许是我们搞错了。”
    “我不知道……”她用手臂擦着眼睛。
    看她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和如此手足无措,曼哈特感到很痛苦,“我知道,要承受眼前的现实,你需要有很大的勇气,但是你必须挺住。”
    他们登上曼哈特的汽车,在阿非利加大街接到科赫,三人一起往弗罗瑙进发。离目的地越近苏珊娜就越紧张。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呛得科赫有口难言。
    到达弗罗瑙后,汽车在本尼第克汀纳大街行驶,“看,就是那边那幢房子……”与其说苏珊娜在和人讲话,不如说她在自语。
    “好的……”曼哈特把车停在路边,“您最好呆在车中,托马谢夫斯基太太,有可能……我们确切地知道你丈夫有枪,你有房子的钥匙吗?”
    托马谢夫斯基给过我一片房子钥匙,我是不是应该……啊,胡说。“不,当然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是的,我完全理解……但是你允许我们进入房子吧?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有可能要跳窗子或者……”
    “当然!”
    “谢谢。”
    科赫和曼哈特钻出汽车,夜空万里无云,星星在闪耀,月光把周围照得通明,蚱蜢在别墅前空旷的草地上蹦跳,远处传来一阵阵狗吠。一派宁静的田园景象,与他们居住的喧闹市区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在车外站了几秒钟,才逐渐意识到这不是仙境而是人间。
    “我们很快就回来,”曼哈特对苏珊娜说,“但愿一切顺利。再过五分钟我们就知道结果了……振作起来!”他从车边跑开,横过马路。
    “110号”科赫说:“H、-J、托马谢夫斯基。老式的门牌。好象没人在家,没有灯光。但愿他不是为了运走福伊尔汉的尸体而出去的。”
    “跟上!”
    “按不按门铃?”
    “按,动手吧!”
    科赫用左手食指按住白色按钮,过了好一阵才松开。他们听不出房子里面有没有铃声,因为所有的门窗都是关着的。在一个如此炎热的夏夜里,这是很反常的现象。
    “难道没有人在家?”科赫问。
    “也许他听到了风声。或者他早已逃之夭夭了。”曼哈特一时没了主意。
    “还可能是这个女人把我们耍了。”
    “你带来万能钥匙了吧?”
    “嗯……”
    “快动手!”曼哈特急促地说。
    “是……”
    几秒钟后,科赫打开了院子的铸铁大门。他们沿着略微弯曲的小道前进。草兜使他们绊了几下,路边的树枝不时迎面挡住他们的去路。科赫打开了手电。
    他们来到房子前,曼哈特敲着房子的木门。开始是有礼貌地用指关节轻敲,随即右手握拳用力地捶。
    “毫无反应……”科赫说,“毫无意义——没人在家。别敲了,不然邻居要拨110报警了。”
    “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曼哈特又迟疑不决起来,“许多迹象都表明她是对的……福伊尔汉是他的朋友,他急需钱用,他们叫他托尼……”
    “既然开始干了,就干到底!而且立即干!如果还要给总长打电话,就太晚了。”
    “是的……让我们看看从露台能不能进去。”
    曼哈特突然觉得自己既虚弱又胆怯,而且很疲劳,他已经失去了信心:说不定又虚度了一天……
    他们登上露台,移开两张椅子后,看到宽大的玻璃门只是虚掩着。奇怪!科赫把它推开。
    “喂,托马谢夫斯基先生?!”曼哈特喊。
    没有回答。他们已经不再考虑私人民宅的后果,迳直往里走去。他们走进厅堂,飞快地察看了周围的房间,托马谢夫斯基确实不在家。至于福伊尔汉,本来就没打算在一楼找到。
    “先去地下室,还是先看楼上的房间?”科赫问。
    “地下室。她说,她丈夫在下面有一个兼做防空洞的金库,那是理想的隐蔽地点……这是不是通向地下室的门?”
    “嗯,很可能。”科赫推开门,眼前出现了通向地下室的阶梯,他们走进门。
    “我们只管开灯好了,这里漆黑一团。”曼哈特转动一个旋钮式开关,阶梯顶棚上亮起了闪耀的灯光。
    “喂,有人吗?”科赫压低声音喊,没有回答。
    “我下去看看,你在上面等着。小心无大错。”
    科赫打开手枪的保险机,又退到上面。
    曼哈特沿着狭窄的阶梯往下去,发现左侧通道的尽头有一张铁门。这一定是苏珊娜所说的房间。他环顾一圈四周,随即用拳头擂这扇橄榄油色的铁门,并把耳朵贴在清凉的金属上啼听。起初,他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过了四、五秒钟,他似乎听到门的那一边有人呼唤——声音很弱,隐约地听到。
    “也许我听错了,但是……最好你拿万能钥匙下来看看!”他向上面的科赫喊。
    科赫足用了五分钟才把这张沉重的铁门打开。
    他们象打量天外人一样长时间凝视着铁栏栅后面的人。福伊尔汉似乎也瘫痪了。但这种紧张气氛很快就变成了喜出望外的狂欢。
    “福伊尔汉!好家伙,是他!”科赫惊喜地叫道,“还活着……祝贺你!”
    “虽然来得太迟,但我终究来了!”曼哈特笑着说。谜终于解开了,世界又恢复了秩序。
    福伊尔汉嘟哝着一些不连贯的句子:“我以为……他总是在这个时刻来——托马谢夫斯基……今天晚上他要把我……现在是不是晚上?如果我到晚上还不……他就要枪毙我……安眠药就在那儿,您看见了吧?他叫我吃掉这些安眠药,好减轻他的工作。他是个胆小鬼……我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那是很久以前。啊,很多年以前!但是……天啊,我简直无法理解!我是在做梦,对吗?你们是……当然:警察!啊,我真想拥抱你们——请把栏栅打开吧!是谁先想到……这里真是地狱,告诉你们。我根本没想到我还能从这里出去!我该怎么感谢您们啊!!我要请你们吃饭;我要用我拥有的一切感谢你们;我出去以后,一定多做好事……您说什么?啊,当然,托马谢夫斯基,是他把我关在这里的。他打伤了银行职员,把我劫持到这里……总而言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您不用谢我们,”曼哈特说,“我们都应该感谢祖国。况且您不应该感谢我们,而应该感谢托马谢夫斯基太太。是她为我们提供了可靠的线索……”
    “苏珊娜?苏珊娜!”福伊尔汉擦去额上的汗珠,“我们曾是同班同学……可能是因为我在银行喊过‘托尼促使她想到了……,对吗?”
    “还有其他一些原因。”
    “啊……我无法理解……啊,我今天晚上要打开一桶啤酒好好庆祝一下!人居然能活两次!”福伊尔汉几乎在地下室跳起舞来。
    曼哈特审慎地看着他:他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球闪闪发光,就象刚才注射过兴奋剂,他显然有些得意忘形。但愿他不要高兴过度,乐极生悲啊!他的头发零乱地披散在额头上,参差不齐的胡须覆盖着他的下巴,使他显得形容丑陋。他身上散发着汗臭和尿臭,他的衣服脏皱不堪……
    “你知道托马谢夫斯基躲在哪儿吗?”曼哈特问。
    福伊尔汉摇了摇头:“不知道!”
    “没关系,他总要再露面的。”
    “是的,可以肯定!”科赫一面开锁,一面附和说。
    栏栅打开了,随即,福伊尔汉搂住了科赫和曼哈特的脖子。
    “请不要见怪一一我太高兴了……让你们在这下面蹲三天试试!”
    “行了!”曼哈特想让他镇静下来。“我们走吧,我可不愿意让托马谢夫斯基大吃一惊地看到我们在这儿。”
    “况且您的救命恩人还坐在外面的汽车里,”科赫说,“如果不是她细心,我们就找不到您,走吧,虽说您身边没带玫瑰花,她看到你也会高兴的。”
    他们架着欣喜若狂的福伊尔汉登上了阶梯,科赫陪他上汽车。
    他两人走后,曼哈特舒了一口气,开始寻找托马谢夫斯基的电话。他拨了韦伯博士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总长肯定还坐在办公室看文件的,他每天都要收到一大迭文件。
    “晚安,博士先生,我是曼哈特。告诉您,我们找到了福伊尔汉,活的。”
    “好家伙,曼哈特,您真是个天才!……您是在哪儿找到他的?”
    “在弗罗瑙,一座别墅里,在地下室。主人已经不知去向——不过他也可能还回来。我们已经肯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叫托马谢夫斯基。您是不是发一个通缉令?”
    “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汉斯-约亨·托马谢夫斯基。”
    “那个家俱商吗?”
    “就我所知,是的……”曼哈特听到韦伯博士的笑声,“怎么啦?”
    “我们用不着再通缉了……”
    “为什么?”
    “一个半小时以前,有人在弗利德里希大街看到了他,躺在他的新楼下面,死了,摔死的。显然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毫无疑问是自杀。就象人们常说的那样:畏罪自杀。
    11.苏珊娜·托马谢夫斯基
    托马谢夫斯基的骨灰于昨天下午安葬在弗罗瑙的新墓地。对她的行动可能产生的可怕后果,从知道托马谢夫斯基死去的那一刻起,她就几乎没有再加以考虑。她完全没想过难熬的传审,漫长的诉讼和监狱生活。她肯定,这是一场天衣无缝的谋杀。何况,在她眼中,曼哈特警长不过是个十足的傻瓜。他和全世界人都认为托马谢夫斯基是自杀。
    “你必须承认,我干得很漂亮,”福伊尔汉不止一次地对她说,“我看到他爬上梯子,爬到第五层。我跟着爬上去。他登上一个窗台,想看看下面,正在这时我用力一推——嘭!”
    “自杀——毫无疑问!”他最后总要强调一遍。
    苏珊娜心安理得地说,“我们有权利杀死他。这是紧急自卫。如果我们不这么干,他就会把你枪毙,冷酷无情地枪毙……我们也确实担了很大风险,不是吗?他差点在房子里发现我们。那会有什么结局呢?或者是他马上枪杀我们,或者我们……”她停下来,然后完全用另一种腔调说:“告诉我,你到底把手枪扔在哪儿了?”
    “我不是已经向你说过吗?”
    “没有。”
    “我在开车回来的时候,把它扔进了荷恩卓勒运河,在离亨克戴伊桥不远的地方。”
    “很好。”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珊娜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回顾着福伊尔汉与她的对话。确实,天衣无缝的谋杀!没有任何漏洞,谁也不会怀疑……一切都过去了,今后她将开始新的生活。
    是门铃在响吗?
    她把收音机的音量旋小,仔细聆听。是,真是……说不定又是福伊尔汉……
    可是,打开门,她不禁象石头一样在门口站了好几秒钟。“您?曼哈特警长?”她终于开了口,但连她自己也感到,她的声音是沙哑的。
    “对不起。”
    “简直太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自然,“我们又一次相遇。自从,自从……,已经好几天了。时间还不能这么迅速地愈合伤口,但是……”她不停地说着,以掩饰自己莫名其妙的紧张。她认为,曼哈特不会是为公事来的。那么他到这儿来干什么?她肯定那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谋杀,而且,结论是显然的。天衣无缝的谋杀是用不着人们加以解释的,曼哈特这样的官员也应该清楚。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他想到这儿来寻花问柳。哼,你可别看错人!
    “但愿我没有打扰您,”曼哈特说,“我可以进去谈谈吗?”
    “我正忙着。”
    “但是,托马谢夫斯基太太!”他严肃地说,“如果我住在这附近,你完全可以另定一个日期让我来……”
    “我也认为另外约定一个时间比较好,你要知道,我……”
    “我不想毫无必要把您请到我的办公室去。”
    她身上泛起了鸡皮疙瘩。“怎么回事?……是传审吗?”
    “不。只是随便谈谈……您丈夫的案子——是的,还有一点问题。”
    “现在要结案了?”
    “是的,可惜……”
    “那么,请进来吧。”
    她把他引进起居室,两人面对面地坐在两张安乐椅上。
    “啊……”曼哈特揉着下巴,“很抱歉,我必须向你提几个问题。请您不要误解我,如果我的估计是错误的,我将非常高兴。但这是我的职责。”他咽了一下唾沫,“您要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假设。我们把所有情况汇总了一下。”
    他的古怪举止使她激动不安。难道他已经……谁也不可能抓到我的把柄……“你不是要向我提几个问题吗?”
    “问题?啊,当然。”曼哈特站起来,走向敞开的窗户。他背倚在窗框上,说话时上身不断地摇晃,“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我们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疑点……”
    “我是托马谢夫斯基的帮凶,是吗?”她笑了,笑声比她希望的还大,“那简直太荒唐了。”
    “不,不,完全是另一回事。我绝不会有这种看法,但是……”
    “我求求您,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用手掌拍着安乐椅的扶手。
    “有迹象表明,托马谢夫斯基是被谋杀的。”
    他说得很快很响,几乎是在喊叫。她感到这句话传到她的大脑中枢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她本能地问。马上她又注意到,这个答复不太妥当。为了避免他认真地回味,她又很快地继续说:“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这一点不是已经明确了吗?这是您自己对我说的啊。他那样做的理由也是众所周知的。”
    “是的。可是许多迹象表明,他是被人从脚手架上推下来的。”
    她点燃一支烟,回避对他的判断作出反应。你只管说好了,她想,我反正没有什么辫子给你抓——我心里明白,那本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谋杀,现在仍是个天衣无缝的谋杀。
    曼哈特显然在选择最有效的谈话策略。他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张作废的彩票,不慌不忙地把它揉成一个纸团,然后才说,“凶手我们都认识——龚特·福伊尔汉。”
    简直象一颗子弹射人她的胸膛,她用尽最后的气力才压抑住可能把一切都暴露无余的惊叫。命中了,她想,我被命中了要害,完了!完了,全完了!房间在她眼前旋转起来。她觉得自己正坐在旋转木马上。她浑身冒汗,就象突然进了蒸汽浴室。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想,我正坐在剧院里,被剧情感动了……你必须说点什么,她对自己说,说点什么,不然就显得你心怀鬼胎……只要你能保持镇定自若,就不会出任何事,这个傻瓜只是在胡说八道而已。
    “福伊尔汉?”她大声尖笑着,“他不是……被托马谢夫斯基关在地下室吗?”她很小心,没有说“一直”这两个字,而在“不是”和“被”之间留下一个空档。
    曼哈特点了点头。“是的……无论如何他是被关起来了——在一段时间里。”
    “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你去看福伊尔汉,给了他钥匙,让他离开地下室去谋杀托马谢夫斯基。”
    她跳起来,冲到曼哈特跟前,“您疯了?您诬蔑——您……您……我要告发您!我要叫你完蛋,您……您想把我推到坟墓去,我偏要叫您进我的墓坑。请您不要低估了我的能力!我要求您立即收回您的话。它是——它是不可思议的,不知羞耻的!我要与您的上司谈。”她连珠炮似地说,连气都没有喘一下。她觉得整个住宅都要爆炸了,爆裂声在她耳中啸叫。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浑身无力地跌回安乐椅中。
    这是一个梦,她想,一个恶梦。我很快就会醒来。我要醒来——立即醒来。
    曼哈特走过她身边,但是她没有听见脚步声,就象他是在空中飘一般。他消失在前厅……就象个幽灵。总算好了,他不会再来了,这一切都是幻觉。她重新振作起来。
    他手拿香槟酒又走回来。她凝视着他。你现在必须全神贯注,她在脑子里向自己敲警钟,你现在必须坚强、冷静。
    “很抱歉,”曼哈特说。
    她强迫自己俏皮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在尽你的责任。”
    “如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天啊,这家伙真狡猾!”她以为自己明白了曼哈特的本意,“您还是直说吧:您想和我睡觉,是吗?”说着她开始解钮扣。
    曼哈特向窗子退去。他戒备地看着她,就象拳击运动员面对危险的对手步步逼进,在拳击场地稳步后退一样。“托马谢夫斯基太太……苏珊娜……请您不要胡闹!”
    她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能力。她恨他,她要干掉他,只要她能闯过这一关,她就非干掉他不可。因此,她目前不得不牺牲自己。她用力撕开围在下身的黑裙子,让它顺着大腿滑下去。“来吧,只要你敢!”
    曼哈特吃惊地看着她,然后冲出了房间。
    她再也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究竟躺了一个钟头、一分钟,还是仅仅一秒钟?当醒过来时,她已经失去了时间观念。她的房门被关上了。谁关的?曼哈特,福伊尔汉,还是风?她到底是不是还在家里?
    她听到了脚步,听到了声音。她跳起来。匆忙提起裙子,坐回到安乐椅中,就象什么也不曾发生似的……她扮演的角色很不成功——真该死!对于曼哈特来说,这简直等于已经招供。她的行为简直象个妓女,象个疯子……如果她真的把曼哈特勾引到手,说不定她就赢了。可是……完了,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只有最后一线希望,如果她能保持沉着冷静,对曼哈特的所有疑点,都予以符合逻辑的辩驳,那么……曼哈特,这头犟牛!
    就象透过一副反拿的望远镜,她看到曼哈特在……他叫什么名字——科赫?对,是叫科赫……的陪同下远远地走进房间。科赫这家伙肯定比他的上司还要蠢。
    曼哈特的眼睛避开她的面孔看着别处。这家伙居然顶住了我的进攻。这是怎么回事呢?她问自己。他肯定是担心自己在那种进攻下软化才出去把科赫找来的。可以肯定,他没有对科赫提刚才的事情。起码从科赫脸上看不出这种迹象。
    “让我的同事参加我们的谈话也许更好一些,”曼哈特压抑地说,“您同意吗?”
    “当然。如果您一个人无法继续谈下去的话。请坐吧,先生们。喝点什么吗?”她又有了充沛的精力。她不禁对自己感到惊讶。
    “不,谢谢。”曼哈特坐下来,掏出一个略微发皱的笔记本。“请允许我首先把我汇集的情况告诉您。如果您能够对它们加以纠正,我将感到十分高兴。”
    她恢复了正常语调:“当然,警长先生。”说不定我以后在牢房中可以重演这幕戏哩,她想。不,无稽之谈。他抓不到我的任何证据——什么也抓不到!
    曼哈特清了清嗓子,以有点象唱歌的语调轻声说,“您恨您丈夫,按您的说法,他欺骗了您,他毁了……咳……您的前途。”他做了个手势,似乎在表示歉意或者想减轻他的话的份量。“您的熟人、您的邻居和您的朋友都这么说。您根据他的……咳,草图,知道了他打算抢劫银行以拯救他的公司……”
    她打断他的话,强调说:“不对。我不知道他要抢劫银行。说真的,您的综合能力很令人敬佩,但是……”
    “在托马谢夫斯基藏草图的小盒子上,我们发现了您的指纹!”
    她笑了。“我们共同生活时期,两个人的重要票据都放在一个盒子里——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那个盒子……您最好问问波茨曼太太或者我们的税务咨询员好了。我当然会经常拿那个盒子……是的,我曾经多次开关这个盒子,这是显然的。”一比零,我领先,她想,如果您没有更多的证据,我的孩子,那您可不好下台……她觉得与他讨论,把他的论据驳倒挺有意思。她觉得这一切一点不象传审,倒象学术讨论。
    “这倒也是,”曼哈特只能点头附和。
    “此外我根本不知道他画过什么草图。”
    “这不重要……接着往下念!”曼哈特向科赫笑了笑,“草图上写着抢劫银行的精确时间……”
    傻瓜,她想,托马谢夫斯基的草图上根本没写时间,只有作案现场和周围情况。但是我不能和你争论这个问题,不然我就露馅了。
    “……这就意味着,看了这张草图就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把他的计划付诸行动,于是您与福伊尔汉联系,劝他趁作案时间在赫姆斯多夫露面,让托马谢夫斯基把他劫持,以便于……”
    “这太可笑了!如果您说的属实,我们岂不是傻瓜!我们要冒的风险简直太大了:谁又能保证托马谢夫斯基不会把他——也就是福伊尔汉打死呢?”
    科赫插嘴说:“您了解他的个性,您知道他是个胆小鬼……”
    “那么谁冷酷无情地枪杀了银行职员?”
    科赫无言以对。
    “您把福伊尔汉从地下室救出来之后我才看到他。我可以向您起誓!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了。如果您能找到人证明我与福伊尔汉接触过,就可以把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勋章授予您。”
    “倒也对……”曼哈特考虑了一会儿。显然他很紧张。他不时把右手拇指往嘴里送,用力啃指甲边的皮,以致啃出了鲜血。“那么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您在报纸上看到了有关银行抢劫案的报道,您——由于您看到过托马谢夫斯基的草图——推测出了这个情况,您趁托马谢夫斯基不在家的时候,开车去弗罗瑙,与福伊尔汉进行了接触——”
    该死的,她想,倒是我帮他前进了一大步。“难道您认为我可以穿墙进去吗?”
    “不能。但是我们已经与波茨曼太太谈过:她有一串钥匙,托马谢夫斯基有一串钥匙——这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们很好奇,又去调查了锁匠……您猜怎么样:在魏麦斯多夫有一家锁店今年年初曾配过一串钥匙——替托马谢夫斯基!而且配钥匙的人不要发票,怕自己的名字留在复写件上……”
    “什么名字?”
    “我说过了,托马谢夫斯基!”
    “苏珊娜·托马谢夫斯基吗?”
    “哦……不。就是托马谢夫斯基。但是您丈夫已经有了一串钥匙……”
    “嘿,您还是别在这上面做文章了!我怎么能知道我丈夫要这串钥匙干什么!也许是给某人——某个婊子……”他不傻,她想,但是他还没有抓到任何扎扎实实的证据。一切都出自假设和不可靠的推理。就凭这些东西,他绝不能发逮捕令。
    曼哈特转移了话题,“实际情况是,您与福伊尔汉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对吗?”
    “当然。但是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我已经说过。难道因为你们来了两个人,我就得每句话都说两遍吗?”
    “为什么不呢?”曼哈特窘迫地笑着,“好事成双嘛!”他停了一下,又说:“我们还是继续谈钥匙和锁的问题。我们的专家说,地下室的栅门和铁门最后一次很可能都是从里面开的……您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吗?”
    “当然!”她不假思索地说,“在把福伊尔汉关进地下室之前,托马谢夫斯基自己试开过这些锁。”
    曼哈特冷笑着,“那么他在抢劫银行之前怎么能知道会遇见福伊尔汉呢?”
    她语塞了,几秒钟说不出话来。沉默。只有她的座钟在滴嗒作响。简直象一场考试,她想,老师或教授在对面盯着,等待着回答。
    “好吧,我们往下念……”曼哈特现在比她自信多了,不慌不忙地翻动着他那巴掌大的笔记本。
    她点燃一支烟,良久地凝视气体打火机吐出的火苗。
    “这里,”曼哈特找到了他要找的那页,“我认为这是关键性的一条,如果在细节有错误,请您指正……好,您离开您的住宅,开着自己的车穿过城市往弗罗瑙开去,把它停在本尼第克汀纳大街附近……”
    我没坐在这儿,她想,我根本没坐在这儿。我站在阳台上,向屋子里看着,屋里坐着一个相貌与我一样的女人……那是个天衣无缝的谋杀,象曼哈特这样的人根本看不出破绽。这个场面完全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我在假设一个传审:曼哈特是个幽灵,是我在指导他,并且安排他说我想要他说的话。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我可以放心地认为自己绝对安全。
    “您没让任何人看见就进了房子,到地下室与福伊尔汉进行了磋商,您把他说服了。于是把汽车钥匙,当然还有有关的门钥匙交给他。在离开别墅之际,您差点与您的丈夫碰面……”
    我的天,难道他是透视眼?他知道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他又在吓唬人。
    “……但是您躲过了他——估计是穿过卧室,跳到露台上。然后您乘地铁走了——很可能是乘地铁,因为地铁总是很空,不过这不太重要——去看您的律师——他是您家的常年律师。他在他家开了个事务所,你随时可以去找他……因此,他是您作案时间不在现场的最好证明人!然后您就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最后两点说对了,但也不全对。”她说。
    “简直是个天才的计划,”曼哈特点头说,“一个杰出的计划:利用被关在绝对可靠的监牢中的人来杀人!”
    “您讲的这一套连你自己也不相信!您就问问我的熟人吧,听听他们对我是怎么评价的,他们会说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富有同情心,为人谨慎,有艺术家的素养……”她心里充满了自我怜悯。她怎么干出了这一切呢?她对这一切太陌生了,它们与她根本不相称。一定是另一个人干的,一个女阴谋家,一头蠢驴——而不是她,苏珊娜·托马谢夫斯基……她是个可爱、美丽、温柔、热心助人、诚恳待人的人,她怎么会和谋杀案有关呢?她突然感到累了,累得要死。
    “如果您自己承认,我们就可以缩短谈话时间,”曼哈特说。
    “我没有什么可以承认的!”她高声说,“您们走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让我们长话短说吧,”曼哈特说,“你丈夫死后不久,有人在新楼附近看到过福伊尔汉——一个绝对可靠的证人。”
    “那么是谁?”
    “是……我可以对您说:是潘尼克先生。”
    “他?是这个老家伙编出来的!他是想报复,因为我没有让他当经理……何况他还是近视眼!”
    “很可能……”曼哈特笑了,“正如我说过的,托马谢夫斯基太太,我只是在这儿验证几个假设。我必须验证它们。但是……您要明白……您还能够讲清楚一切,还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她心里又充满了希望。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游戏,只是她与他们俩之间的一场个人角逐,不会产生正式后果?
    “您丈夫是晚上7点半左右死的,这一点相当肯定。而在8点14分,您的汽车,也就是那辆牌号为B-ST3467的红色奥伯尔车在科尔特—舒尔马赫大街被监控雷达捕捉和拍照。驾驶盘前坐着的人,在体形、头形和衣着上都象福伊尔汉,他正从作案现场回家——也就是说,他必须在我到达之前,赶回他的监狱。他的行车时速是一百公里……”
    这个傻瓜,她想,原来他是这样把我们暴露了。看来他为了扔掉那支我们根本没用上的手枪,花了过多的时间……我必须说点什么,她脑子里想,我必须自卫——不能再沉默了……“我可以发誓,有人偷走了我的汽车。由于我太忙乱,没有及时去报案……您设身处地地为我想一想吧!请您设想一下,如果您的妻子抢劫银行,打死一个银行职员——我倒想看看您是什么样子!我手足无措,我疲惫已极,我受的打击太大了。我心里充满了对托马谢夫斯基的忿恨……哪里还顾得上那辆无足轻重的汽车?我每天都可以买一打新车。何况——第二天早上它又回来了。”
    “肯定是个年轻人开它出去兜了一圈风,然后就把它完璧归赵了。”曼哈特生硬地说。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是我想不出别的解释办法。”
    “那么福伊尔汉的指纹怎么会跑到您的车上去?”
    “他现在常使用这辆车。”
    “倒也是。那么建筑工地的石灰怎么会粘到您的车上。”
    “福伊尔汉每天都要去建筑工地——他现在是GT公司的经理。”
    “对的!”
    “难道不行吗?他是个干练的商人。年轻,灵活。”
    “他已经向我们证明了这一切……那么,同样的石灰怎么也会出现在托马谢夫斯基的地下室——精确地说,福伊尔汉先生的牢房里呢?”
    “这很简单。托马谢夫斯基带进去的!他每天都多次给福伊尔汉送食物。”
    “是吗?他也走进铁栏栅?”
    “这还不明白,您们官员和许多新闻记者把石灰带进了牢房!”她注意到,这个辩解又一次使眼前的两位官员无言以对。她终于又得了一分。她重新振作起来:看来还有希望胜利地结束这场辩论。
    曼哈特慢条斯理地说:“人的毛发能告诉我们许多您想象不到的东西。我们化验室的专家能精确地测定:它是身体哪一部分的毛发,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是扯下来的还是自然脱落的,等等……您在我办公室里脱落了几根头发,凑巧掉在我的文件堆里了……当您为了躲避您丈夫,从卧室登窗逃走时,也掉了几根头发,我们在灌木丛中找到了它。”
    “您忘了,我从前天天在院子里干活。”
    “而您忘了,雨水早把以前的冲跑了……况且我们还发现了您的浅色衣服的纤维。”
    “曼哈特先生!这是一些多么可笑的推演啊!”
    “可笑?然而,根据它们却可以逮捕您,也就是说,先拘捕您,等候法庭的传审。”
    逮捕。这句话真是语重千钧。它不是象雷击那样突然命中她,而是象服毒的人逐渐意识到自己会在一个钟头内死去那样,执着而缓慢地侵入了她的头脑。她看到一条巨蟒缠住了自己,也感觉到自己在挨咬,并且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挽救了。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一无所成地生活过,一无所成地斗争过。无期徒刑。30年徒刑。到我出狱时,我已经是老太太了……但是那个天衣无缝的谋杀!谁也抓不住我的把柄——这肯定是搞错了!我不过是还在上学的小姑娘,爸爸会解释这一切,说明我是无罪的,对此我坚信不疑……托马谢夫斯基?托马谢夫斯基是凶手……他根本就没有死。肯定搞错了,他还活着——为了置我于死地,他躲起来了……他们应该提防他。他肯定躲在什么地方,正笑得缩成一团哩!他活着。他肯定活着!这是实际情况。
    她只想了几秒钟,不会更长。她听到自己说:“我可以随身带几件东西吗?”
    “请吧。”
    他没有跟我走,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爱我,他给我最后的机会——逃……她象一阵轻烟似地行动着,一切都是自己进行的,都是事先编好了程序的,她首先慢慢走出房间,举止完全正常;然后跳进前厅,猛地把门关上,用钥匙把它锁上,再把钥匙扔到一个角落……她红色人造革手提包中已经装好了必要的东西:几千马克钞票,身份证和驾驶执照。快跑,快!
    曼哈特在室内拼命捶门,“别干傻事,托马谢夫斯基太太!”
    她又花了几秒钟才打开房子的大门。那是一张坚实的大门,法国式的手工产品。她冲出住宅,连蹦带跳地下了台阶,急匆匆地穿过街道,用颤抖的手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室,转动车锁,加大油门,沿库福斯坦大街急驶而去。巴登大街车很多,没有交通灯,她不得不降低车速,真倒霉!她往后看了一眼,他们已经追上来了。蓝光。警笛。……前面有了空档——冲过去!一辆波复牌小汽车……我的天啊——不!还好,闯过来了。那个傻瓜……我不是个好驾驶员,但是我必须闯过去,我必须把他们甩掉。
    联邦林荫道,绿灯——谢天谢地……往南。但是到哪儿去呢?柏林,一个巨大的陷阱!真是倒霉。如果是在科隆或者慕尼黑该多好!到哪儿去啊?去机场?太晚了。何况还要检查护照。去火车站?谁又知道下一趟车什么时候开……上帝啊,到底到哪儿去?车速80公里……90公里……100公里……他们会派所有的警车来围剿我,他们都在追逐我,在魏克斯大街转弯——成了!现在谁能帮助我?谁也不能——福伊尔汉,龚特。远水不解近渴……去外国人的军营⑦吗?那不是女人去的地方。到石油国家或者拉美国家的领事馆去请求庇护吗?无稽之谈!不,不是无稽之谈。宁可蹲三十年监狱也不去那些鬼地方。要是路边有个行人能把我带到他家躲起来也不错啊。我有的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或者到火车站附近去:那些约旦人、土耳其人、伊朗人、意大利人⑧只要开口,谁都可以把我藏起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要不落到曼哈特手中就行……布里斯大街。往那儿去——向左、向右、还是一直开?往右——到费尔贝林广场……也许我应该逃到东德去?但是我没有一点见面礼……间谍,他们只需要间谍。那还不如睡到一个土耳其人的床上……真是活见鬼。我还是回去算了,回到我出发的地点去!什么事也没有。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事!天衣无缝的谋杀……他们越来越近了。快开,再快点!前面是——建筑工地。减速吗?可笑!让他们抓住我?曼哈特,我们打赌,你抓不住……
    12.曼哈特警长
    福伊尔汉满不在乎地在曼哈特和科赫对面坐下,悠闲自得地点燃一支烟。他显然很欣赏自己扮演的角色。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沉着镇定,简直象在和这两位警察开玩笑。
    曼哈特对他居然如此镇定自若感到莫名其妙。“您不问一问,为什么我临时拘捕您吗?”他说。
    “不……”福伊尔汉立即回答,“但是如果您愿意告诉我,那就请吧!”
    “我们得到了托马谢夫斯基太太的供词!”
    “那纯粹是她的臆想。”
    “啊,不——她……”
    “她没有什么可供认的!”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的推理是十分严密的。”
    “我表示怀疑!我可以与苏谈谈吗——也许搞一次当面对质对您来说太麻烦?”
    他说得如此油腔滑调,不禁使曼哈特怒火中烧,他向他大声吼出了真情:“她现在躺在魏麦斯多夫医院里——死了。”
    福伊尔汉跳了起来,紧盯着他。
    “太不幸了,”他说,“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她逃跑。我们追踪。在弗尔贝林广场……地铁车站的建筑工地,她撞在一辆自行式吊车上,当场死了。”
    “是……自杀吗?”
    “我怎么能知道?我们无法让这一切重演……也可能是交通事故。”
    “可怜的苏!”
    是啊,可怜的苏珊娜,曼哈特想,你不是做罪犯的材料,你连我根据我拥有的材料进行的一些推理都抵挡不住。什么推理哟,有的地方纯粹是瞎编的。我根本没有见过托马谢夫斯基的草图,只是猜测一定有这样的东西……不过这也是一种战术,说不定用这种战术也能把福伊尔汉推上十字架哩!
    “托马谢夫斯基太太的行动明确地供认了她的罪行,”曼哈特打着官腔强调,“我希望,你能学习她的榜样……”
    “我能听听我的罪证吗?”
    “当然……”曼哈特简短、有力、坚决地陈述了罪证。他觉得好象不是自己在说话,倒象有个扬声器在向他广播。他觉得很耳熟,过了一阵他才逐渐省悟,他不过在重复几小时前对苏珊娜说过的话。
    福伊尔汉用鞋尖打着拍子,眼睛也看着鞋尖。
    “您通过某种途径获知,托马谢夫斯基要观察他的新建筑,”曼哈特说:“很可能是,从地下室出来后,您听到了他与波茨曼太太的谈话。她反正说过,他们谈到这件事。由于女佣人在场,你不得不在房子以外杀死托马谢夫斯基,您不能当场杀他,对吗?”
    福伊尔汉微笑着,默不作声地耸了耸肩膀。
    “您溜出了房子,找到了托马谢夫斯基太太的汽车。这是她事先周密计划好的。您只要把车开到弗利德里希大街的建筑工地,在那里等候托马谢夫斯基。等他登上脚手架后,您把他推下去是易如反掌的。然后您又驱车返回弗罗瑙,您必须迅速赶回,不能在我们——即托马谢夫斯基太太和我——之后到达别墅。你显然没有估计到在建筑工地耗费了那么多时间。不幸的是,您在科尔特一舒尔马赫大街被我们的监控雷达捕捉……你等了很久,托马谢夫斯基才到工地吗?”
    “我本来根本不需要以高达100公里的快速开车”,福伊尔汉轻描淡写地说:“但是我必须把手枪扔到亨克戴伊桥附近的运河中。”
    “手枪?什么手枪?”
    “就是苏给我的手枪。”
    “她给了您——不过它反正不起什么作用!”
    “当然有作用!您的潜水员明天可以把它捞起来。”
    “当然,您提醒我这一点很好。但是……开枪多半会被人听见——把托马谢夫斯基推下脚手架简便得多。”
    福尔伊汉抬起头来,他的声音清彻而坚定:“我根本用不着向他开枪或者把他推下去——他自己就干了。他纵身跳下去,自己跳的。他根本不知道我就在他身边。”
    科赫和曼哈特吃了一惊。但马上放声大笑起来。
    “伙计,您以为我们是傻瓜吗?!”科赫气忿地喊。
    曼哈特微笑着说:“您以杰出的想象力在为自己辩护,福伊尔汉先生。对此我们应该表示敬佩。但是我担心没有人会相信您,至少法官——”
    福伊尔汉打断他的话,“我能证明他是自杀的!”
    “是吗?那么说吧!”
    “我有一支手枪——但是当他穿过新楼的走道时,当他沿着梯子往上爬时,我都没有开枪……”
    “因为等他爬上去之后,把他推下去比较有利。”
    “哼,比较有利……那很可能两人一起掉下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会……”
    “哦!你们之间发生过一场恶斗?”
    “胡说!”福伊尔汉拿过他的咖啡杯子,把里面剩下的褐色液体倒在地上,“您们也许认为不可能:托马谢夫斯基写了绝命书。”
    “不可能,如果他写了,我们该早就找到了……但是我们找到的只是您的脚印,福伊尔汉先生一一在托马谢夫斯基生前最后一秒钟站过的那块木板上。”
    “不对。我只尾随他走到窗框边。”
    曼哈特把圆珠笔扔在桌子上。确实没有在木板上找到福伊尔汉的脚印,也没找到托马谢夫斯基的脚印。
    “我离他起码有两米。我站在一堵女儿墙后面。他跳了下去,就在我眼前。”
    “这句话也许只有您相信。您是唯一在场的人,您可以信口雌黄。”
    福伊尔汉的态度越来越诚恳。“也许我会干——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有干!我根本没有干!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但是您对苏珊娜说,您把托马谢夫斯基从脚手架上推下去了,不对吗?”曼哈特根据自己的推测武断地说。
    “苏珊娜?”福伊尔汉苦笑了一下,但马上又严肃起来,“是的,我是对她说过,不知说过多少次,因为她喜欢听!”
    “就是了!您对她说,您是怎么把托马谢夫斯基推下去的。您给她描绘了一幅活灵活现的图画。”
    “啊,无稽之谈!”福伊尔汉火了,“我不过对她讲了她想听的东西,它们是我想象出来的。我向她说的是谎话。”
    “她坚信是您杀死了托马谢夫斯基,”科赫说,“否则她不会那样张皇逃窜,也不会撞上吊车!”
    “她之所以死,是相信自己是杀人凶手。”曼哈特补充。
    “没有人能证明我是杀人凶手!”福伊尔汉显然激动起来。
    “但是您也不能证明,托马谢夫斯基是自己跳楼的!”
    “怎么不能,我能!我说了——托马谢夫斯基留下了绝命书。”
    “嘿!”曼哈特轻蔑地说,“请允许我问一下,什么时候留下的?我们重新回顾一下那天黄昏时分吧。您听到了托马谢夫斯基对波茨曼说他要去视察新楼……”
    “对。”
    “……你穿过院子,离开别墅,开车先赶到工地去等待您的牺牲品……”
    “我在那里等候托马谢夫斯基,对的。”
    “要是这时他再去地下室呢?”
    “他没有去,实际情况如此。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苏珊娜趁托马谢夫斯基不在家溜进别墅,要我答应干掉他才放我出来……如果您处在我的地位又怎么办呢?难道您说:‘不,对不起,我宁可让他干掉?是的,我答应了她。我要出来——喂,我想您也能理解!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真的照她的要求干,我估计我不会干,因为我没有那么坚强的神经……总之,苏把我放出来了。我们一起从地下室上来。当我们还在前厅时,托马谢夫斯基回来了。苏溜进了卧室,我不得不又返回地下室,重进我的监牢。事情有这么凑巧——波茨曼来了。我并没有惊慌失措,我小心地让地下室的门留一条缝。他们就在上面的房间里说话。我不能全听清,但是我听到他要去看看新楼。于是我轻手轻脚地穿过起居室,跳露台进了院子。一切顺利,谁也没有看见我。”福伊尔汉急急忙忙说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嗯……是的。有道理。您完全有理由杀死他。……他也要杀死您。他与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折磨您……”
    “他将在那天晚上枪毙我,真的。”
    “是的。您有一切理由作进攻性自卫。况且托马谢夫斯基太太还许诺您当公司经理,可能还给您一笔钱……”
    “是的,她是这么做的。但是我没要她的钱。”
    “真高尚……但是您用不着要。只要您把公司抓在手里……”
    “是的!”福伊尔汉高声叫道:“是的是的是的……但是我没有杀死他!”
    “这话您已经说过了。继续说下去吧:您离开了别墅,波茨曼和托马谢夫斯基都在别墅里,现在他该写绝命书了,那封神秘的信——它到底藏在哪儿了?您不可能看见它——您根本不可能看见它。您已经走了,而波茨曼已经来了。”
    “是的,我没有看见它,当然没有看见。但事后我在他的写字台上找到了它。我特地去他房里找了一趟!我认为他一定写了一封——大多数自杀的人都要写一封。他衣兜里没有——我找过——谢天谢地,潘尼克没有在那时当场揪住我……我必须想到苏珊娜的机关被识破的情况——这封信对我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现在我看到了我预计得多么正确!”
    “您说他把它放在写字台上……如果真是这样,在你找到之前,波茨曼该先看到了。”
    “她比托马谢夫斯基先走,也就是说我走后不久她就走了。我几乎等了托尼半个钟头……”
    曼哈特向科赫做了个手势。“去查一查上次的调查记录!”
    科赫去旁边的房间,两、三分钟过去了,他们俩谁也没说话。
    “好,找到了!”科赫拿着一本打开的速记本返回房间。“她比托马谢夫斯基先离开别墅,大概早一刻钟。”
    “这段时间足以写一封信了!”福伊尔汉大声说。
    “那么信在哪儿?”曼哈特用拳头擂着桌子:“把它拿给我看看!”
    “您如果把它搞丢,那我就完了,”福伊尔汉低声说。
    “胡说八道!”曼哈特对他的疑惧感到愤怒,他压住心中的不快,对科赫说,“去,找几个同事过来,或者电话员也行……他想要旁证……随便带一些人来——什么人都行。”
    科赫带来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站在门边。曼哈特坐回写字台,继续进行传审。
    “谢谢您的安排,”福伊尔汉说,他拿出灰色钱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放在桌子上:驾驶执照、支票、身份证、日历卡,
    三张五十马克钞票,最后终于掏出一张折迭成小块的16开上等道林纸。
    曼哈特匆忙接过它,一口气读下去。科赫也从他的肩膀后面读着:
    H·J托马谢夫斯基弗罗瑙7月24日
    亲爱的波茨曼太太!
    您明天早上看到这封信后,请立即通知刑警。他们可以在地下室的金库里找到福伊尔汉先生。前天我在赫姆斯多夫不得不把他请到这里来。请对他说,我向他表示歉意。请告诉我的律师安德逊博士先生,付给他,还有我在作案时打死的银行职员的遗孀汉内罗里·瓦赫霍尔茨太太,相当于20,000马克的我的公司股票。同时请把我在勃朗登堡联合银行所抢的钱款如数退还。我请求,把它当作我最终的遗愿。我决定,自愿地与生命告别。由于我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我剥夺了自己在这个社会生存的权利。我已经处于绝望的境地。因为,若要从世界上消除我作案的最后痕迹,我必须打死我的朋友福伊尔汉。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歹徒。因此我知道,刑警迟早会查出我这个凶手。等待我的是长期监禁。因此我宁可在几秒钟内死去。从我妻子离开我之日起,我就想到要从我公司的新楼上跳楼自杀。但我一直没有这种勇气,今天我已有了足够的勇气。请告诉苏珊娜,我将原谅她对我所做的一切。如果要追究她的责任的话,其实是她把我逼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感谢您,亲爱的波茨曼太太,感谢您多年的忠诚。我把我积存的大批邮票赠给您。现在我已经走完了我的路,并由衷希望能得到原谅。”
    汉斯—约亨·托马谢夫斯基
    “喂,”当曼哈特从信纸上抬起头时,福伊尔汉立即问,“您作何想法?”
    “明天早上,我们的化验员会查出它是不是真的。”曼哈特疲倦地说。
    “它是真的。”福伊尔汉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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