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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 《没有真相,只有微笑》作者:【英】安妮·尼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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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14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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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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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8-10-22 22:54: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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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ll841123 于 2018-11-26 19:15 编辑

      01
      “还没走?”安娜局促地站起来。
      “在等我?”乔带着惯有的挑逗眼神笑着,她没心思与他进行这重复了无数次的争吵。
      “不,”她停了会儿才回答,“你知道不是。”
      “就不能给我点儿想头吗?”乔眨眨眼。安娜没理他,顾自出了实验室,走进更衣间。乔跟在后面,像往常一样喋喋不休。
      “你再也不肯出去了。”他抱怨说。
      “谁说我不出去?”安娜叹了口气,“只是不同你而已。”
      “噢。”他毫不掩饰失望的表情,“可是我想你。”
      “不,你根本不想。”
      “我想,我一直在想你。”听起来他是由衷地哀伤。
      安娜从来不知道是否该把他的话当真,习惯使她选择了谨慎。反正,乔总是喜欢拿她寻开心。
      “是的,是的。”她讥讽地说,翻弄着她的小柜子。乔在一旁看着,这使她更加感到不耐烦。奇怪的是这类的招惹以前常使她发笑,但近来似乎毫无趣味。也许已经到了她忍耐的极限?还是他那不断的骚扰真的使她恼火?她没法对自己做出比对别人更好的解释,当然她也不打算花气力对乔解释。
      “今晚一起出去,好吗?”他提议。
      “已经约好了,史蒂文要带我出去吃饭。”
      “真的?”乔失望地摇摇头。
      她曾希望她的这种躲避能使乔知趣而退,她甚至一反常态地故意公开她同史蒂文·巴克特斯的关系。考虑到史蒂文在宝莱工作的女人中的受欢迎程度,这是个相当成功的策略。但即便这样,对执著的乔也丝毫不起作用,反而使他更加执著。
      “说真的,我哪点儿做得不如那只猴子?”
      安娜转过眼睛。实验室的工作越来越成为重复劳动,实验一直没有结果。她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使她心烦。无数个星期的徒劳无功使她心情急躁,而乔还不知趣地老是来打扰。
      “你并不真的要我回答,”她说,把工作服卷起来,扔到小柜子的后边。“别叫他猴子。”
      “怎么?那家伙一脸的毛,看起来就像只猴子。”
      “才不像呢,反正我喜欢。”
      “你喜欢毛茸茸的怪样?”乔嘲弄地摸着下巴,“看来……”
      “行了!”安娜举着鞋子上前一步,乔以为她要用鞋子抽他,不由得退后一步,抬起双手做出防御的架势,随后笑了起来。
      安娜也露出笑容:“想都别想。”她说,把软底运动鞋扔到大褂后面。
      “我怎样做才能赢得你的芳心?”他接着说,看着她换上一双黑色高跟靴。
      “你我都知道你要的不是我的心。”她使劲把左脚的靴子蹬上。
      “这不公平!”
      “但是真实。”她看得出他欣赏这双靴子。她可能记不得曾为了取悦他穿过这双靴子,但他的注视使她感觉有点儿笨拙。
      “你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乔仍然不肯罢休。
      “不可能。”安娜断然地说。
      “什么‘不可能’?”
      当屋子里响起第三人的声音时,安娜和乔都吓了一跳。
      “没什么。”安娜说,向史蒂文走去。
      “你又在骚扰我的女朋友了?”新来者满怀敌意地问乔。
      “希望如此。”乔眨眨眼。安娜使了好大的劲才把史蒂文拉住。
      “别吵了,好吗?”她不高兴地说,“史蒂文,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是说过在汽车那里会面吗?”
      “我知道,”他亲切地说,瞪着装作一脸无辜的乔。“我只想知道什么把你拖住了。”
      换作别人可能就识趣地走了,可是乔就敢与他人不同。
      “今晚到什么好地方去?”他在安全距离外喊道。安娜拉住浑身绷紧的史蒂文,知道该动身了。
      “只是吃个饭。”安娜敷衍道,转身对史蒂文说,“能让我先回趟家吗?我得化点儿妆。”
      “你看起来很好看。”史蒂文说,摸着她那红褐色的头发。
      “她看起来好看极了。”乔纠正道。安娜又一次感觉到两个男人间的紧张气氛,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雄性气味。
      “可以吗?”她像个无助的女孩子恳求道,希望以女性的阴柔冲淡紧张的空气,“不会太久的。”
      “当然可以。”他温柔地说,眼睛仍然瞄着对手,“今晚又要加班,乔?”他的口气更像是威胁。
      “加两三个小时吧。”乔回答。安娜觉得好像站在两头用蹄子刨着地、准备发动攻击的公牛之间。她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史蒂文,后者叹了口气,接受了她的暗示。
      “好好享受吧。”他带着安娜离开时,回头扔下一句。
      “你也是。”乔不甘示弱,又悄悄嘀咕了声“猴子”。
      02
      “你应该投诉他。老是骚扰你。”史蒂文一屁股坐在安娜家的沙发上,喊道。
      “他没有骚扰我。”安娜争辩道,走进起居室,在手提包里翻找口红。“他让你心烦。”她对开始显得不耐烦的史蒂文微笑着,他曾对安娜说就是个普通的晚餐,没必要花这么长时间打扮。
      “每次我去他都在。”
      “哦,那是另一回事。”她边说边第N次走回卫生间,“你真不该到实验室来。”
      “为什么?我登过记了。”
      “我们那里的工作是绝密的,史蒂文!”他脸上的不屑使她提高了嗓门,“你就是想去招惹乔!”
      “我不是!”
      “我希望你们两个和好。”她说,拉上化妆袋的拉链。
      “干吗要和好?”
      “他是我的朋友。”她解释说,关上卫生间的门。“你是我的男朋友。”她补充说,暗示她需要的是另一种关心,而不是对她的管束。
      “没错。”他温和地说。   “我们可以走着去。”
      “随你。”
      当他们下到公寓大楼底层时,史蒂文突然停住了脚步。
      “又怎么啦?”现在轮到安娜不耐烦了。
      “我把钥匙落在你的沙发上了。”
      “没它们不行吗?你可以回头再拿。”
      “不行,没它们我会不自在。”
      安娜把家门钥匙递给他,在大楼进口处等着他,一丝疑云爬上她的心头。
      03
      “要是你们愿意在吧台那里等一会儿的话,半小时后可以给你们安排一张桌子。”服务员提高嗓门说,以盖住从餐馆外经过的警笛声。
      “没问题。”史蒂文宽厚地说。“喝点儿吗?”他问被警笛声弄得稍显心烦意乱的安娜。
      “那就喝点儿吧。”她嘀咕道。他们在吧台前剩下的凳子上坐下。
      “喝点儿什么?”他问,捕捉住吧台服务员的眼神。安娜的电话铃声穿透了等待区杂乱的噪声。
      “噢,真没办法,别理它。”他命令正在手提包里摸索的安娜,吧台服务员知趣地后退了几步。
      “是麦迪。”安娜说,看着手机屏幕。
      “那又怎样?安娜,关掉手机,我们真的需要谈谈。”
      “也许很重要。”安娜说,打定主意不理睬他无理的要求。
      “她会留个短信,你可以稍后再打给她。”
      “麦迪知道我今晚出去,没重要的事不会打电话。”她扯了个谎。“五分钟后就回来。”没等他回答,她就向门口一处较为安静的地方走去,并赶在电话挂断之前按下接听键。
      “谢天谢地!”麦迪的声音紧张得发抖,“你没事就好,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的时候,我……”她深吸了口气,似乎要掩盖什么事,“乔和你在一起吗?”
      这问题使安娜略感不快。她在约会时麦迪情绪激动地打电话来倒没什么,但打听的却是乔,这使她有点儿恼火。
      “没有,当然没有!我跟史蒂文在一起。”麦迪抽泣着。安娜意识到自己恼怒的语气此刻是不适当的。“怎么啦?他忘了同戴夫的约会还是怎么的?”
      “他有没有同你们一起走?”麦迪又问。
      “没有,我已经说过,我跟史蒂文在一起,同史蒂文一起离开的。”安娜听到一阵呜咽声,开始猜想她和戴夫出了什么事,也许他们吵架了?“乔说他还要再干几个小时。”她补充说,希望麦迪能平静下来。
      “噢,不!”麦迪喊道,显然哭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安娜……”麦迪抽泣的声音更大了,安娜耐心地等着。“发生了爆炸,”麦迪终于艰难地说了出来,“在实验室,那里被完全炸飞了。”安娜觉得两腿发软,“要是乔在那里……”
      “你和戴夫没事吧?”她镇静地问。
      “没事,戴夫下午在家照看孩子,谢天谢地。”麦迪说完又抽泣起来。
      安娜深吸了口气,等着麦迪平静下来。
      “现在我和史蒂文在外面,没法多谈,过会儿给你打电话好吗?”
      麦迪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努力理解安娜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地说话。
      “好的。”
      “要是再有消息务必告诉我,好吗?”
      “我会的。”麦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又是一阵沉默。安娜借机向吧台看去,只见史蒂文大口喝着酒,眼睛看着等候区对面的什么人。“让史蒂文照顾好你。”麦迪说。这时安娜正循着史蒂文的目光看去,又一次感到两腿发软。
      “好的,再见。”安娜挂断了电话,站在那儿看着史蒂文和他看着的那个女人。过了一会儿,她打起精神走回吧台。史蒂文还为她留着座位,看来为此费了不少口舌。
      “事情很重要吗?”他讥讽地问。
      “实验室爆炸了。”她不动声色地回答。
      “什么?”他的惊叫引得众人都向他们看过来。
      “实验室爆炸了。”她重复道,“他们认为乔在里面。”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几声低低的嘀咕。
      “见鬼!”史蒂文倚在吧台上,“上帝,所有的工作都化为了灰烬。”
      安娜不相信地看着他。
      “我的朋友死了,而你却只关心皮氏培养皿?”她尽力保持镇静,尽量压低嗓音,但他感觉到她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对不起。”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试图安慰她,“对不起,你希望我怎么说?”
      安娜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干吗非得这样问?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想他是不是一向感觉迟钝?这时她想起了屋子里的第三者。
      “对了,刚才你要同我谈谈,也许你可以从解释为什么你的前女友会出现在这里,从角落里如此专注地看着我们开始。”
      史蒂文拉下脸,把手拿开插进夹克口袋里,又抽出来捂住自己的脸,仿佛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他咕哝道。
      “不幸的是正是时候,不是吗?”她反击道,“或者只是个巧合?”
      “也许我们应该回家,你受了惊……”
      “受惊?”她叫道。离他们较近的顾客开始纷纷向远处移动。
      史蒂文倚在他们空出来的地方,招呼服务员:“能来杯白兰地吗?”
      “我不要喝酒!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想知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服务员用眼睛盯着杯子给史蒂文倒酒,同时示意别的服务员来帮忙。
      “好吧,安娜,好吧。”意识到眼前的情景已经形成,史蒂文变得温和起来,“她在这里是因为我要她在这里。”
      “为了什么?”安娜无声地问,因为她已经猜到了答案,“精神支援?是不是?”
      史蒂文端起自己的白兰地。
      “别这样,安娜,”他说,“砰”地放下杯子,“没什么好吃惊的。”
      “我们分手了吗?”她自问自答,“没有!可是你喊她来看……”刚说到这里,她一下子明白了,他这样做只有一个理由——“你们破镜重圆了?”她不相信地问。史蒂文略显羞愧地把眼睛挪开,这完全回答了她的问题。“噢,你对我说了那么多,原来都是在骗我?”安娜强迫自己看向她的情敌,对方似乎正平心静气地看着他们。“她不是太粘人吗?她不是占有欲太强吗?她不是从不给你呼吸的空间吗?”   “她的确如此,”史蒂文勉强地咕哝道,“可是我们彻底……”
      “所以你选择了我,这是你说的。”安娜继续说给情敌听。人们开始把目光投向情敌,她涨红了脸,气恼地噘起嘴唇。安娜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你选择我是因为我给你空间!”
      “不!你不只是给我空间,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安娜扭头看着史蒂文,不去看爬上情敌嘴唇上的微笑。“你在实验室里同那个失败者说的话比我还多!”
      安娜觉得胸口发紧。“你怕他了!”她喊道。
      “为什么怕?嗨,我对你很抱歉,但不知怎的我认为对你不会有太大影响。”他们瞪着对方,看谁先退缩,屋子里充满了浑浊的热气。“你说得对,我受不了她过分粘人。”他轻轻地说,不想让别人听到。但他只是徒劳,因为屋子里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但至少她同我说话。你从不同我谈你的生活,你的工作……”
      “什么?”安娜打断他,“为什么你要关心我的工作?”
      “我觉得好像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真正干的是什么。”他接着抱怨,“你从不向我敞开心扉,你从来不相信我,即使在做爱的时候你也是如此的……”他停住口,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冷。”
      安娜眨着眼睛。“冷?”她重复道,觉得肚子上仿佛挨了他重重的一拳,“你是这样想的?”
      史蒂文遗憾地苦着脸。
      “我本来不想现在说,可是你非逼我。”
      “噢,不。”安娜说着把包扔到肩上,使劲掩饰痛的感觉。“这时说非常好,史蒂文,这正是我需要的。”她看了他最后一眼。“冷,呃?”她又重复了一遍,大步走出门去。
      04
      两个星期后,安娜坐在麦迪和戴夫家的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当地新闻。在她身后,两个孩子拼命地躲避着戴夫要他们表现得更有礼貌的训教。麦迪在厨房里忙活,尽量不去干涉他们。
      “……不久前在宝莱爆炸案中遇难的六名专家的悼念仪式今日举行……”
      安娜漠然地看着屏幕,背景声中夹杂着戴夫要麦迪帮忙的大声喊叫和两个孩子调皮的笑声。
      “真的很抱歉。”麦迪从安娜身后走过上楼时说。安娜回头想说没关系,但麦迪已经走开了。她又回到电视上,使劲地摁着遥控器。
      当一个小男孩儿突然闯到她眼前时,她猛地跳起来,立刻关掉了电视。孩子张大嘴巴冲她笑着,在地板上玩起他的玩具汽车。
      “马修!”他妈妈冲进来喊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过一会儿才能玩儿玩具。”麦迪冲脸色发白手足无措的安娜笑道,“对不起,马上就好。”说完,她冲儿子喝道:“马修!上楼找爸爸去,快点儿!”然后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走。
      “没节目吗?”她再回到起居室收拾孩子的玩具时问。
      “没什么好看的,”安娜回答,“像往常一样,都是些死亡和破坏的新闻。”
      麦迪安慰地抚摸着她的胳膊,这时戴夫出现在门口。
      “我们是就这样把他们带去,还是给他们喂点儿镇静剂把他们留在车里?”戴夫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暴躁,安娜怀疑是两个孩子引起的。麦迪一直在客人前保持着微笑,但笑得有点儿不自然,这提醒安娜自己永远不能要孩子。
      “不知道会不会连史蒂文一块儿悼念?”麦迪问。戴夫消失在厨房里,也许是去找镇静剂了。安娜不舒服地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身子。
      “不知道。”她说。
      “哦。”麦迪说,尽量显得轻描淡写,“我们不在乎,对吗?”她表示同情地笑着。戴夫轻快地走进房间,才使安娜解脱出来。
      05
      悼念仪式结束后,尽管一百个不愿意,安娜还是本能地强迫自己加入到附近酒店用餐的悼念人群中。那些真正伤心的人——六个遇难者的家人和朋友——聚集在一起相互进行着安慰。葬礼还无法举行,那些被找到的尸体或尸体残块还在警方手里,没人会相信一群受过高等教育的顶尖科学家会犯如此的错误。
      安娜环视着屋子,同时勉强应付着她的上司。
      “忘记为你的新工作表示祝贺了。”他大声地说。安娜害羞地盯着自己的盘子。
      “谢谢,不过此刻谈论这个似乎不大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上司愉快地说。
      “对,”麦迪加入了谈话,“毕竟你是在……事情发生前就决定了的,算不上临阵脱逃。”
      不过,安娜毫不怀疑许多人正是这样想的。新工作是事业上升的阶梯,离这里约有二十多英里,她希望自己现在是在那里。
      “我们都希望你的事业一帆风顺,”上司接着说,“希望你在Acedu能有像这里一样好的团队。”他向安娜举起杯子。远处角落里一个自进教堂就一直在哭泣的老妇人终于在亲属的陪同下走了出去,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剩下的食物上。
      “警察还在烦你吗?”上司关心地问。
      “他们问了我几次问题,”安娜承认,“爆炸发生前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潜在的疑犯,哦?”他的玩笑很俗气,安娜不由得飞红了脸。
      “遗憾的是,有许多证人能证明当晚我在哪里。”
      “对了,你同史蒂文·巴克斯特在一起。”他同情地咂咂嘴。“有个坏消息,”安娜好奇地抬起头来,“爆炸发生后,他似乎从地球上消失了!真不敢相信他是这个案子的头号嫌犯。”
      “只可惜他同安娜在一起。”麦迪提醒他。那家伙傻乎乎地点点头。
      “当然。最近你没见过他,是吗?”
      进来的戴夫救了安娜的驾,他说必须走了,孩子们已经在制造麻烦了。
      麦迪花了点儿工夫同人们告别,安娜和揪着两个孩子的戴夫在门口耐心地等着。终于,麦迪让他们上了车。
      快到安娜家的时候,麦迪从后面拍了拍安娜的肩说:“来我家过圣诞节好吗?”
      “好的。”安娜回答,连她自己都觉得过于敷衍。
      06
      两年后的同一天,安娜回到麦迪和戴夫的家里。这里又一次充满了噪音,但这次与孩子无关。起居室里人声鼎沸,还有精心挑选的背景音乐,麦迪决定搞一次周年纪念守夜。   “我是为了让可怜的戴夫振作起来。”她轻声对在厨房帮她准备点心的安娜说,“自从被裁员后,他就破罐破摔了。”然后滔滔不绝地倾诉着她对安娜的思念,但安娜认为这只是老掉牙的客套话。如果麦迪真的惦记她,为什么早些时候不同她联系?显然,过去的几年,麦迪的心思全花在家庭里了。虽然她一再声称这次聚会是为戴夫安排的,但安娜觉得更像是为她自己。
      据宝莱公司的老板说,大量的调查使得公司损失了大量的金钱。调查的结果是没有结果,所有的嫌疑人都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此外也找不到作案的动机。有一阵子,他们锁定了动物保护组织,但毫无证据。终于人们改变了想法,开始把它看做是一次“悲惨的事故”,调查终于不了了之。不久以后,大约二十几个老雇员遭到了解雇,戴夫就是其中之一。
      “他去接受了许多次面试,”麦迪忧伤地说,“但一直没找到适合他的工作,所以我决定再去上班——顺便说一句,我喜欢工作。”她笑着,把掉在盘子外的一颗樱桃扔进嘴里。“从此,戴夫就一直在家带孩子,我想他正在写本小说。”麦迪咽下樱桃,示意安娜帮她把盘子端出去。
      安娜从众多许久没见的面孔前走过,几乎想不起他们的名字。虽说刚离开时有点儿内疚,但把烦心事丢在身后使她感觉很轻松。她本想为今晚找个借口,只是抹不下麦迪的面子。
      戴夫坐在起居室的一角,并尽力避开麦迪从他面前走过时投来的眼神。安娜到来时他显得很惊讶,当她走过来时,他捕捉到她的目光。
      “两年没见了,呃?”他从她端着的盘子里随意拿起一样东西。安娜点点头。“你不得不好奇他们混合了什么东西,引起那么剧烈的爆炸。”安娜不解地看着他。“他们没找到谋杀的证据,”他接着说,“因此一定是他们的错。”他的话和说话的语气并不相符。即使相符,安娜也很难相信,戴夫作为一名科学家,会相信是那些专家的责任……
      “近来好吗?”安娜岔开话,不愿回想遥远的往事。
      “很好。”他言不由衷地说,“近来实验室的工作如何?感觉到职责的压力了吗?”他每对她说一句话,她的焦虑就增加一分,戴夫问话的方式就像是审讯。
      “很好,”她回答,“没什么不同。”她本可以找个借口离开,可奇怪的是,整间屋子里能说上话的只有戴夫。
      “谢谢各位的到来,”麦迪说,客人们把脸朝向她,“两年前的事件使我们都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今天,我希望用这个晚上来怀念那些曾经同我们在一起的好朋友。”人群中传出几声低低的称赞,安娜听到戴夫发出不赞成的嘘声。
      “为失去的六个朋友祈福!”麦迪举起杯子,客人们都把杯子举起来。
      “实际上不是六个。”戴夫说。麦迪向这里看过来。安娜察觉到自己挡住了她的视线,便俯身去按摩自己的腿,趁机将身子挪开一点儿。麦迪重新打开音乐,不过此刻屋子里已经满是交头接耳声。她没有向戴夫走过来,而是到厨房端出更多的酒。安娜为她感到难过,转身用指责的眼神看着戴夫。
      “只找到五具尸体。”他接着说。
      安娜静静地站着,等待他的解释。他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他一定知道点儿什么。
      “死了六个人。”安娜提醒他。
      “不见了六个人,这不是一回事。”这时麦迪含笑向他们走来,但紧咬着牙齿。
      “亲爱的,谢谢你的配合。”她一边为他倒酒,一边咬着他的耳朵。
      “我不希望你说谎,懂吗?”他吼道。
      “对不起,安娜。”麦迪心酸地说,“你必须劝说我的丈夫放弃这些荒唐的念头,他酒喝得太多了。”
      安娜不安地看着他们。
      “大家都喝得很多。”戴夫争辩道,“但事实就是事实。”麦迪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向其他客人。“一个人在爆炸中活下来了。”
      “谁?”
      “还能是谁?”他冷笑道,“当然是乔·马修。”
      07
      “事实很明显,”戴夫向满脸惊愕的安娜解释,“没错,他们的确找到了一些属于他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可以随便丢在任何地方。你是知道乔的,对吗?”安娜没有回答,她几乎难以呼吸。“他们从没找到他身上的任何部分!”
      “也许,”当终于能张开口时,安娜说,“他离爆炸最近。”她不想说得更清楚,她只能假设他们没办法找到他,但不能排除他的遇难。自鸣得意的戴夫不同意她的推测。
      “面对现实吧,安娜,他没死,像他那样讨厌的人怎么会死呢!”
      安娜一阵头晕,不是因为酒——她只喝了一点点。
      “要是他还活着,”她无力说出他的名字,“他肯定会同我联系的。”
      “你这么肯定?”戴夫嘲弄地说,“你凭什么如此自信?”
      “他不会让人担心痛苦这么久的……他是我的朋友!”
      “算了吧,安娜,别自欺欺人了,我们都知道你受不了他。”
      “不!”她反对。
      “承认吧,他一次次地求你跟他出去只会使你恼火,我敢打赌你巴不得摆脱他呢。”
      “你胡说,那不是真的!”
      “你只同史蒂文·巴克斯特那个卑鄙小人出去。”
      “看在上帝的分上,戴夫!”麦迪插嘴说,但立即在他的逼视下住了口。一些客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向外走,麦迪朝他们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你是什么意思,卑鄙小人?”安娜问。
      “这无关紧要,”麦迪再次插嘴。可再次受到两人的冷落。
      “不,我想知道。”安娜坚持说,“戴夫,有什么话,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你是说,你真不知道史蒂文·巴克斯特为光环工作吗?”
      安娜摇摇头。光环是宝莱最大的竞争对手,两个公司之间总有工业间谍的传闻,但史蒂文从没说过与那家公司有关的事,连公司的名字都没提到过。他对她说他为一家化妆品公司工作,她为什么要怀疑呢?她的钱包里还保留着他的名片,卫生间的小柜子里还排列着他送的唇膏和眼影的样品。   “史蒂文是个销售员,与实验室的工作没半点儿关系!”
      “史蒂文是个天生的谎言家!乔在爆炸发生前几个星期对我说过。当时我问他为什么如此讨厌那个家伙,我本以为是出于嫉妒——为了你。”安娜看着门口想逃走,可一步都迈不动。“乔到宝莱前曾与史蒂文一起工作过。”
      “胡扯!”安娜喊道,“要是乔知道史蒂文是间谍,为什么没说?为什么不去举报他?”
      “证据呢?”戴夫问。
      安娜不相信地摇摇头:“这是胡扯。”
      “没错,”麦迪说,“戴夫,够了。”
      “这是真的,我知道乔那晚没死,我还敢用命打赌,他就是爆炸的目标。”
      “对不起,麦迪。”安娜说,奇怪自己怎么还能稳稳地站着。“我得走了。”麦迪瞪了戴夫一眼,陪着安娜来到客厅。
      “别怪他,”她请求安娜,“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没事。”安娜回答,穿上外套。“照顾好自己,麦迪。”她拥抱着这个可怜的女人表示道别,但动作显得十分生硬。
      回到家,安娜脱掉衣服,带着释然的感觉擦去化妆,可是不管她如何清洗,都无法减轻脑子里乱哄哄的声音,戴夫的话不断地敲打着她的太阳穴。
      她慢慢爬下床,到走廊拿起沉重的电话簿回到床上,一页页地翻看着,寻找一个答案。
      08
      第二天,当头顶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时,安娜正坐在一间漆成蓝色的小等候室里翻阅着一本平庸的杂志,身下的人造皮椅随着她的扭动发出吱吱的声音,从离她最近的一扇门里传出模模糊糊的谈话声。安娜的眼睛盯着杂志,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太紧张了,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似乎过了好久,门开了,一男一女出现在门口。女的事务性地笑着,男的目不斜视地匆匆离去,看起来像安娜一样紧张,安娜忍不住猜测他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安娜·约翰逊?”留在门口的女人问。安娜点点头,把杂志放回原处。女人仔细地打量着她,把她请进屋,指着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两个女人相互打量了一会儿,安娜注意到对方严峻的神情,剪得短短的金发,剪裁考究的细条纹西装。她桌子上的姓名牌上说她叫詹妮弗·米切尔,私家侦探。她的表情坚毅,安娜怀疑她以前当过兵。当安娜打量她时,她一言不发耐心地等着,等安娜把眼神落在自己的腿上时,她开口了。
      “需要我做什么,约翰逊小姐?”安娜不安地笑了笑。
      “紧张是很自然的。”詹妮弗·米切尔接着说,“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我相信你来这里一定有个合适的理由。”安娜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屁股,米切尔偷偷地笑了。
      “你记得,”安娜慢慢地问,“几年前附近一个实验室的爆炸案吗?”
      “你是说宝莱爆炸案?没错,我记得,对那个案子你知道点儿什么吗?”
      “不,”安娜赶紧否认,深深吸口气接着说,“我的一个……”她笨拙地停住口,想起戴夫那些残酷的话,“我的一个朋友死了。”
      “在爆炸中?”米切尔问,在纸上匆匆地记着。安娜注视了她一会儿才说,“是的。可是我的另一个朋友,”她又停住口,“最近对我说,他认为那个人还活着。”
      米切尔颇感兴趣地抬起头。
      “我不大相信,”安娜急忙接着说。米切尔好奇地扬起眉毛。“可是……我想搞搞清楚。”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米切尔问,回到笔记上。
      “这个……我担心我的朋友。”她觉得对这个职业女人来说,这个解释太苍白了。“如果他还活着,”安娜接着说,“这并不意味着我想见他或同他说话,”米切尔礼貌地看着她。“我们都需要结束了。”她坚决地说。
      米切尔在纸上写了一会儿,咔哒一声按下笔,小心地放回到桌子上。
      “约翰逊小姐,让我确定一下。你请我查找一个人,只是为了证明他还活着?”
      “或相反。”安娜说,想知道这是否真的像听起来那样愚蠢。
      米切尔想了一会儿,虽然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安娜却觉得她随时会爆发出一阵大笑。
      “很好。”米切尔说,“首先,你要预付一笔款项作为开销,一千美元可以吗?”她盯着安娜的眼睛。
      “行。”安娜说,打开手提包抽出支票簿,“这个可以吗?”
      “支票兑付前我不会开始调查。”安娜点头表示同意。她开好支票并撕下,从桌子上推过去。当米切尔拿起支票,放到身后一个小信架上时,安娜感觉仿佛是在电影里。
      “现在,我需要知道你知道的关于这个人的一切。”米切尔说。
      “他叫乔,约瑟夫·马修斯。”安娜突然想到,当她向米切尔谈起乔时,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是如此之少。他曾在哪里工作,在哪里生活,喜欢到哪里喝酒……这些听来似乎都没什么用。如果他还活着,她,或别的什么人,不是肯定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吗?尽管如此,米切尔仍似乎很认真地记下这一切,直到她说完。
      “这些行吗?”她问。米切尔撅起嘴微笑着。
      “够了。当然,如果你又想起了什么,最好让我知道。”
      “你认为凭这点儿就能找到他吗?”安娜怀疑地问。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米切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当然,预付费一花完我会立刻同你联系,我会把届时为止调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你,由你来决定是否继续,并支付更多的费用。”
      “钱不是问题。”安娜说。米切尔点点头,“很好。”她起身伸出手去,安娜也站起来,握了握她的手,向门口走去。打开门,她看到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坐在她刚才坐的椅子上,翻看着同一本杂志。
      “我会保持联系。”米切尔说。安娜感激地点点头离开了,希望晚上能睡个好觉。
      站在坚硬的人行道上,安娜感受着落到皮肤上的雨滴,不由得笑了。手提包开始颤动。她拿出手机,让铃声在潮湿的空气中鸣响,吃惊地看到“戴夫”在屏幕上闪烁。
      09
      戴夫的信息很短,他需要同她谈谈,不管是在电话里还是当面。安娜能听出这是他背着麦迪留的。
      安娜坐在家里沙发上,深深地陷进垫子里。
      她在脑子里设想着他们的谈话,努力猜想这次他又会说些什么,在调查结果出来前她不想再谈这些事。
      可是,戴夫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坚决。如果她不回话,他会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直到她屈服为止。
      四天后的下班后,安娜和戴夫坐在大街上一家细长的酒吧里,各自要了饮料。
      “对不起,”戴夫对着杯子咕哝道,“那天我失礼了。”
      “你需要道歉的不是我。”安娜平静地说。
      “噢,”他把杯子放到潮湿的纸餐具垫上,看着眼睛盯着杯子的安娜。“我知道你说的是麦迪,我一向在她面前低声下气,我相信她会让我这样一直下去。”
      安娜奇怪他怎么这样说妻子。“她在尽力使你快乐!”
      “你根本不会相信,”他嘲弄地说,“那次聚会是为她办的。”
      安娜一眼看到戴夫手指上粗粗的结婚戒指,好生奇怪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我认为是为你们两个举办的。”她争论道。
      “也许吧。”他表示同意。
      “我知道你近来诸事不顺……”戴夫恼怒地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不时地啜一口饮料。
      “你为什么不同乔出去?”
      安娜第一次直视着他,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也许我不喜欢逼得太紧的男人。”
      “我认为史蒂文应该对爆炸负责。”戴夫说。
      “他跟我在一起。”她提醒他。
      “他当然跟你在一起!”戴夫突然升高的嗓门吓了安娜一跳,“他不可能在现场!他还没蠢到把自己炸死的程度!”安娜偷偷地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戴夫的突然激动,幸好没人朝他们看。“他有完美的不在现场证明,”戴夫接着说,“同你在餐馆里。”
      安娜在凳子上扭动了一下,拿起包似乎要离开,戴夫轻轻地抓住她的胳膊。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松开手,又握住几乎空了的杯子。“我并不想撕开旧伤疤,我只是在说我所想到的。”
      安娜同情地看着戴夫。这么多天待在家里照看两个孩子,除了白天的电视,没有什么能占据他那曾高度兴奋的大脑。她紧紧抓着放在大腿上的包,决定再迁就戴夫一会儿。
      “他可以使用遥控器。”戴夫推测说。
      “谁都可以。”安娜指出。
      “但不是谁都有动机!”戴夫坚持说。”
      安娜深吸了口气,回忆起那个她拼命想忘记的晚上。那晚她并非一直同史蒂文在一起,有那么一会儿,他把她丢在门厅里,自己回去拿钥匙……她摇摇头摆脱这些回忆、这些荒唐的想法以及戴夫的推测带给她的苦恼。
      “那你认为他有什么动机?”她问,希望谈话就此为止。
      “乔死前我们谈过许多,就在那时他给我说了史蒂文的过去,以及对他光环间谍身份的怀疑。”
      “就这些?”安娜怀疑地问,“乔的怀疑不能算是动机。事实上,从你说的来看,事情好像搞反了,应该是乔杀了史蒂文才对。”
      “我看到他们争吵。”戴夫坚持道。“乔指责他在利用你。”
      安娜吃了一惊:“史蒂文是怎么说的?”
      “他要乔管好自己的事。”戴夫说,“我猜乔威胁史蒂文,要是他不做正确的事就去告发他。”
      “什么是正确的事?”
      “不清楚,也许是离开你,别再到实验室来?”
      安娜嘲笑着表示怀疑,想知道乔所谓的正确的事是什么。显然他是出于自私的动机,要不他干吗不直接来把一切告诉她?
      “你不是他的唯一,安娜。”戴夫接着说,打断了安娜恼火的思绪。听起来他很不想提及此事,但安娜还没傻到相信史蒂文除了是个四处留情的人,还会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安娜承认,“在我之前——还有之后——他与卡丽约会过。”
      “那个地方的女人几乎没有不同他有一腿的。”戴夫接着说。
      “为什么他突然告诉你这些?”
      “因为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告诉他什么?”安娜揉着太阳穴问。
      戴夫害羞地看着她:“我的一段婚外情。”
      10
      说这话时戴夫苦着个脸。安娜眼巴巴地看着对面墙边上的一排靠背椅,希望椅子能支撑住她的身体:戴夫的话使她惊愕。
      “什么时候?为什么?”她看着一脸忧郁的同伴。戴夫和麦迪在大学里就是一对了。安娜认识他们的短短几年里,他们表现得十分恩爱,麦迪常常夸耀他们自结婚以来,连一个晚上都没分开睡过。
      “是在约西出生后,”他说,“我……无法解释。”
      安娜看得出他隐瞒了什么更重大的事情,不过她觉得现在还没做好倾听的准备。“麦迪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我想……我觉得被冷落了。”他吞下一大口威士忌。
      “以前有个主管的秘书叫莎菲——蓝宝石的简称,她的父母用宝石来给孩子命名,她弟弟叫玛瑙。”他自顾自地笑起来。安娜皱起眉头,觉得这几句话纯属多余。“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也去光环工作了。”
      “我们常常在厨房遇见。我们开始交谈,而且很谈得来。当我发现我同她说话比同麦迪说话要开心时,不禁吓了一跳。”
      戴夫擦着额头:“我们只发生过一次关系,我立刻知道这是个错误,很快中断了与莎菲的关系,起初她似乎也觉得这样挺好。”
      安娜询问地扬起眉毛。
      “后来在公共场所遇见时,她发过几次脾气。我相信麦迪察觉到了什么,可每当我回到家时,她总像往常一样满面笑容地谈论着孩子。”似乎他对此感到失望,“后来莎菲离开了公司,我便把她抛在了脑后。”
      安娜努力想从他的话音里听出自责,可她听到的只有怨恨。
      “我曾同史蒂文谈过一次话,”戴夫摇了摇手上的杯子,“他说认识我的一个老情人,叫蓝宝石。”他厌恶地哼了一声,喝了一大口酒。“你可以理解我对他的厌恶。几天后,我开始收到蓝宝石的E-mail,建议我到她现在的公司里与她重修旧好,这使我感觉很不舒服。乔发现我老是往厕所跑,于是我说出了一切。”   “他怎么反应?”
      “像你一样,震惊。他一向喜欢麦迪。”
      “我知道。”安娜说。她曾在聚会上见到过他们,他总是叫她“我的小美人”,而她会像在偶像身边的女中学生似的飞红了脸。
      “起先他暗示我应向她坦白,”戴夫接着说,“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当他提议由他去说时,我恨不得捶扁他的脸!后来我越来越后悔把这事告诉了他,再后来……”他恨恨地冷笑着,“爆炸发生了,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安娜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重新认识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戴夫,为什么偏偏是你希望乔还活着?”
      “谁说我希望他活着?”他抗议,“我只是知道他可能还活着,”他神秘兮兮地补充道,“我几乎可以确定我见到过他……”
      “也许是你的幻觉?”安娜不相信地说,“因为你感觉内疚?”
      他怒视着她,拒绝回答她的话。
      “那……麦迪还蒙在鼓里?”她又问,“关于你和蓝宝石?”
      “是的。”
      “而你不打算告诉她?”
      “不,”他说,“你呢?”
      “这不关我的事,”她尽量使他放心,“我相信你已经受到惩罚了。”
      “你这样认为吗?”他嘲弄地说。
      “背负着内疚生活。”
      “有趣。”他疲惫地说,“关于莎菲我一点儿不感到有罪,感到有罪的是我还会这么做。”
      “你会吗?”
      “我们都感到孤独,安娜,我们都需要偶尔放纵一下,体会被人需要的感觉。”
      她低下头,看到戴夫的手正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大腿,一下子愣住了。
      “你懂我的意思。”他暗示道。
      “不!”她叱责道,但语气十分无力。
      “我不信。”他争辩道。安娜拿开他的手,从凳子上跳下来,落地时腿一软差点儿摔倒。
      “我该走了。”她呼吸急促地说。
      他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我们心有灵犀。”他说。
      安娜感到心在狂跳。
      “麦迪是我的朋友。”她无力地说,慢慢地抽回手,把眼睛挪向吧台,害怕再看到他。他的杯子又空了,正等着加满。“你不能再喝了,戴夫。”
      他收回注意力。“这是我的最微不足道的问题。”他喃喃地咕哝着,看着她走出门去。
      11
      周末,麦迪听到门铃响,开门一看,原来是安娜站在门前的台阶上。
      “真是稀客。”她欢呼道,闪身让客人进来。“真没想到你会来,”麦迪歉意地笑着,把安娜带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孩子们在后面。”她指指后院里的一间小玻璃房,慈爱地笑着,“在里面学画画。不过恐怕见不到戴夫了。”
      “哦,真可惜。”但听起来没有一点儿可惜的意思。她知道他不在家,她在他们家门前坐了大半个上午,一直等到他出门。
      “他去买东西了,顺便呼吸点儿新鲜空气。”麦迪歉意地说,“不过我相信他一会儿就会回来。”
      “没关系,”安娜含笑说,“我刚好路过,所以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麦迪友好地笑着,但微皱的眉头暴露出她的困惑。
      “因为上次聚会的事,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不好的感觉。”安娜解释。
      “噢,是这样!”麦迪高兴地喊道,“别傻了!当然没有!另外,戴夫说那以后你们见过面。”
      “他告诉你了?”安娜吃惊地问。
      “是的。”麦迪毫不迟疑地回答,“事实上,我为他骄傲——没等我唠叨就主动为他的举止道歉,不然我们的朋友都被他得罪光了!”她笑着,但掩饰不住尴尬,“他说你们一起喝了酒。”
      “他说我们谈了什么吗?”安娜试探地问。
      “只说为他的行为做点儿补偿,他透露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吗?”麦迪眨眨眼。安娜不安地笑着,立刻避开这个话题。
      “哪有什么秘密。”她扯了个谎,“你不在乎她同别的女人一块儿喝酒吗?”
      “什么?戴夫?当然不!我干吗要在乎?”
      “他仍然相信乔还活着。”安娜赶紧转换话题。
      “我知道。”麦迪叹了口气,“他顽固地相信他是对的,真没办法。”她凝视着玻璃房,看着儿子们用画笔在对方身上乱画,“要是真的该多好。”
      “哦,我该走了。”安娜迅速站起来,歉意地说,“我太冒失了,应该事先打个电话来的,显然你忙得够呛。”
      “哦,这太正常不过了,”麦迪大笑着说,“我相信戴夫没见到你会很遗憾。”安娜眉头皱得深深的,麦迪觉得客人有许多话没说出来,两个女人间出现了短暂的尴尬。
      “他从没伤害过你吧?”安娜问。
      “怎么这么问?”麦迪吃惊地问。
      看到她的反应,安娜开始后悔说出的话。
      “随口问问,”她假装随意地耸耸肩,“只是因为他近来的心情……”
      “噢,”麦迪放心地笑了,“很好,真的。”她冲安娜笑着,仿佛这能证明她说的是事实。
      “没错,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他的确时时刻刻从精神上伤害我,但他总是会弥补。他是个正派人,安娜。”
      “就是说他从没在肉体上伤害过你?”
      “感谢上帝,从来没有!”麦迪显然对她的暗示大吃一惊,“戴夫绝不会使用暴力,他连飞进家里的虫子都不忍心杀死。你不必担心我,安娜,一切都很好。”
      12
      “你不该到我家同我妻子说那些!”
      戴夫显然气得发抖。安娜离他远远的,她本不想来,可又担心不来不知会发生什么。此刻他们站在一座小桥上,太阳早已落山,只有来自远处街灯的光线照在桥面上。汽车驶过时,桥面发出嗡嗡的响声。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娜冷冷地说,手指心不在焉地玩弄着雨伞。
      “她说你认为我有暴力倾向!”他吼道。   “我们内心里都有,不是吗?”安娜讨好地微笑着。
      “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安娜也喊起来。他愣住了,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
      “你打算把我的婚外情告诉她吗?”
      “不!我只想确定她没事。”
      “她当然没事,所以请离她远点儿。”戴夫严厉地说。
      “你中了什么邪?”安娜反击,“自从你认为乔死而复生后,你就完全变了个人,把你另外一面都暴露出来了。”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是指我向你求欢?”他傲慢地大笑,“别害怕,再也不会了。”
      “我才不怕呢,”安娜回答,“可是如果你不思悔改,总有一天她会发现的。”
      “巴不得她发现呢!”他突然吼道。
      “什么?”安娜被弄糊涂了。
      “你明明听到了。”他指着安娜的鼻子吼道。安娜开始后悔不该同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他跌跌撞撞地向她走过来,一股酒臭直冲鼻孔。“当他们无意中碰见的时候,我最不想看他们的脸……”
      “站住!”她把他推开,“他们是谁?”
      “你认为是谁?”他喊道,把手抛向空中,“安娜,你是个聪明的女人,难道看不出来?”
      “看出什么?”
      他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麦迪和乔。”
      安娜把头躲开:“麦迪和乔?噢,戴夫,这太可笑了,你需要帮助。”
      “你这样想吗?”戴夫又怒吼起来。
      “麦迪绝不会对你不忠。”
      “那你听我说,安娜,我和妻子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对吗?”
      安娜点点头。
      “那时她是那么美,”他倚在桥栏杆上回忆道,“当她同意跟我好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他看着安娜,安娜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相好不久,我在一次橄榄球比赛中受了伤。被送到医院途中血顺着我的腿往下流。我因为腹股沟受伤躺了几个星期。这期间,麦迪像个尽责的护士那样精心照顾我,我是个最幸福的病人。最后,我想把我的伤情告诉她——医生说我失去了做父亲的机会。可是,当我向她求婚时却什么都没说,她也从没问过!”他想给自己找个台阶。
      “我想好了,当问题最终掩盖不住的时候,我会装作毫不知情,然后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收养或别的什么,但这事一直没被提出。”他看着安娜困惑的表情,几乎忍不住大笑起来。
      “可是……”她结结巴巴地说,“那你怎么……”
      “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他替她把话说完,仰天大笑。“问得好,安娜!真希望你去问问我的妻子,除非她仍然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戴夫直直地看着安娜,脸上露出极大的哀伤。
      “我一直怕告诉她真相,怕她会离开我,尤其是她认识了乔以后。在我第一次带她参加圣诞聚会时,我注意到她看他的那种眼神,但我把它归因于酒精的作用。她绝不会对我不忠,对吗?当他们在电话里聊天,互发开玩笑的E-mail时,也说明不了什么,对吗?我有什么理由嫉妒?工作中,我整天同女人说话!”
      “然后有一天她兴高采烈地宣布她怀孕了,终于怀孕了!请想象一下,安娜,听到这个消息我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可你不能肯定就是他!”安娜打断他的话。
      “那还会是谁?”他反问,从衣兜里掏出钱包,“啪”地打开,塞到安娜的鼻子下。
      “看看这些孩子,”他说,两个无辜的孩子在塑料封皮下龇着牙笑着。“看看他们!他们哪点儿像我?”安娜仔细看了看,但照片太小,看不出什么。她脑海里浮现出这对兄弟在玻璃房里的影像,使劲回想着乔的容貌……
      一滴雨点儿落在她的鼻尖,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她茫然地摇摇头,说:“你疯了。”
      戴夫“啪”地合上钱包,塞回衣兜,愤怒地从她身边走开。
      “我雇了个私家侦探,”她在背后喊道,“我想知道乔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停住脚步,背对着她喊道:“希望你能受得了答案。”
      她等着他走远,确信会面就此结束时,他突然又傻笑着走了回来。
      “他对你做过什么?”他问。
      “什么意思?”她声音颤抖地问。
      “如果不是史蒂文那个卑鄙小人干的,又不是我,”他嘲弄地说,“那没准是你杀了他?”
      “凭什么说不是你?”安娜立刻反击,虽然她已经发起抖来。
      “除掉那个杂种是个解脱,”戴夫说,“可我为什么要连累无辜呢?如果是我干的,我会亲手宰了他。”
      “那谁知道?”安娜嘀咕道。
      “可是你……”他上下打量着她,冷冷地说,“你的心肠较硬,我敢打赌就是你干的,对不对?”
      安娜没有动,耳朵里灌满了流水的声音。她看着戴夫身后的桥面,飞快地逃走了。戴夫的眼睛追随着她,不依不饶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安娜?”
      13
      安娜一夜无眠,早上刚打了个盹,床头柜上的手机又拼命地振动起来。
      她躺了一会儿,才很不情愿地拿起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是她最怕看到的名字——麦迪。她深吸了口气,按下接听键。
      “你好,麦迪。”她困意未消地说。
      “安娜……”麦迪哭着说。
      “怎么了,麦迪?”安娜一下子坐了起来。
      “对不起……”麦迪抽噎地几乎说不出话。安娜跪在床头,耐心地等着。“能过来一趟吗?”
      半小时后安娜赶到了麦迪的家,停车时注意到了停在私人车道上的警车,立刻后悔不该来。她想立刻掉头离开,可是想到也许已经太迟了,只得硬着头皮去敲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警察。
      “约翰逊小姐?”她同情地问。安娜点点头,立刻被让了进去,跟着女警察走进起居室。
      麦迪坐在沙发上,靠在一个显然是她母亲的老太太身上抹着泪。看到安娜,她一下子跳起来,扑进安娜的怀里,吓了安娜一跳。   “安娜!”她哭喊着,安娜询问地看着女警察。女警察脸上仍然同情地微笑,但没做任何解释。屋子另一头的一名警察仔细观察着安娜,使安娜感觉很不自在。
      “出什么事了,麦迪?”她努力安慰朋友。
      “戴夫,”麦迪语无伦次地说,“是戴夫。”
      安娜把麦迪送回到沙发上,在她身边坐下。
      “我去看看孩子。”老太太说,致了歉后消失在楼上。
      因为麦迪哭得说不出话,安娜求助地看着女警察,她终于开口了:“今天早上发现了威尔逊先生的尸体。”
      “出了什么事?”安娜吃惊地问。
      “他自杀了!”麦迪痛哭着说。
      “我们还不能确定是怎么回事。”女警察纠正说。
      安娜呆呆地坐着,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女警察问安娜要不要来杯白兰地,安娜谢绝了,女警察便为麦迪倒了一杯。麦迪感激地接过杯子,一边喝一边痛苦地颤抖。
      “我很难过,”安娜轻轻地抚摸着麦迪的手,“孩子们怎么样?”
      “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平静,”麦迪呜咽道,“只是马修刚听到时有点儿难过。”
      “马修。”安娜低声重复着,脑子开始走神。
      麦迪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乔伊还太小……”
      “你儿子叫马修和约瑟夫!”安娜脱口而出,恶心的感觉渗透进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对,马修和约瑟夫。”麦迪证实。
      安娜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遥远而模糊:“我该走了。”麦迪悲伤地看着她。
      “你离开前希望能回答几个问题,约翰逊小姐。”那名男警察说。
      “一个小时后我有个预约,”安娜给自己编了个借口,三个人好奇程度不同地看着她,“去看医生。”她解释说,因为说谎以及警察的逼视感觉浑身发热。
      “不会耽误你太久的。”男警察说。
      “只是例行公事。”女警察微笑着安慰说。
      “你最后一次见到威尔逊先生是什么时候?”他开始询问。
      “几天前。”她镇静地回答,心却在狂跳。“我们一起喝了酒。”她看到麦迪对女警察点点头,暗暗松了口气:戴夫没把昨晚他们见面的事说出去。
      “他的情况怎样?”警察问。
      “说不好,”安娜扭动着身体,“有点儿焦虑?”
      “后来你来对我说过一些事,”麦迪突然插嘴说,“你一直没明说是什么意思。”
      “说的什么?”安娜不自在地问。
      “关于他的暴力倾向。”
      “哦,你是说这个。”安娜尽量轻描淡写,“我是有点儿担心,不过,那是因为他喜怒无常的情绪。”
      “他表现出要自杀的迹象吗?”
      安娜想了一会儿:“不记得他有。”
      “他提到过什么潜在的困难吗?也许同谁吵架了?”
      “没有这样的事。”安娜说。警察看着她,安娜觉得他在等她说下去,“我们谈到上个星期的聚会和我们的一个老同事。”安娜勉强地说。
      “知道了。”警察说,“如果想起了什么有助于解释威尔逊先生的反常举动的事,务必告诉我们。”
      安娜慢慢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安娜捏了捏麦迪的手,起身告辞。
      “对不起现在离开你。”她歉意地说,“要是需要的话,看过医生我再过来。”
      麦迪点点头。安娜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回到自己的车上,一路上眼睛盯着路面,一次也没回头。
      14
      安娜坐在淡蓝色的等候室里,腿上放着本没有打开的杂志,慢慢调匀着呼吸。
      门开了,米切尔独自出现在门口。
      “约翰逊小姐?”她对着等候室里的安娜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安娜站起身,随手把杂志扔到桌子上,走进办公室坐下来。
      “我正要找你,约翰逊小姐。”米切尔说,“你的账目透支了,不过只有区区五十美元,我可以忽略不计。”她友好地看着安娜,“作为信誉的标志。”
      安娜自信地迎着她的目光,说:“我决定不再继续调查了。”
      “知道了。”米切尔说,“你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安娜略显不安。“我的意思是,调查正好结束了,我知道在马修斯先生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含笑地看着安娜吃惊的表情。
      “当然,”她接着说,“如果你愿意让调查就此终结,我会一个字也不说,并毁掉调查得到的结果,没有只言片语地离开这间办公室。”
      安娜还没回过神来,她没想到调查远比她预料的容易得多。
      “话又说回来,”米切尔诱人地笑着,“你已经付了信息费。”
      安娜考虑了一会儿。
      “他活着吗?”她漠然地问。
      “活着。”
      “你同他谈了话?”
      “谈了很久。”米切尔承认,打开面前的文件夹。“想听听他说了些什么吗?”因为安娜没有表示,米切尔把这当做她的默许。
      “当然,关于他的幸存,你的朋友说得没错。”她暧昧地看了安娜一眼,“对不起,你已故的朋友,威尔逊先生。”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死吗?我在警察局里还有几个朋友。”她的解释显得莫名其妙。“有时候我请他们特别关注几个名字,他们对我十分慷慨,就像今天早上,戴夫·威尔逊先生脸朝下在河里被发现的时候。”
      “据说是自杀。”安娜说。
      “我不这样认为,”米切尔说,“自杀无法解释他落水前头上形成的一个大肿块。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们还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凶器。‘某种尖的、可能是锥形的锐器或钝器’。”她大声读道。安娜无动于衷地听着,但米切尔似乎对她无声的反应很是满意。“真是危险的年代。”她说,把报告放到文件最下面。
      “事实上,马修斯先生很高兴终于有人来找他,”米切尔接着说,“不过,得知是你时他很惊讶。”她略带神秘地补充道,随即回到事务的口气上,“我们谈了很久,他把爆炸当晚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米切尔举起薄薄的一叠用订书机钉在一起的纸,“我要把这些材料的复印件提供给警察,可是他更愿意我先让你分享里面的内容,倘若你愿意听的话。”安娜默默地伸出手,等米切尔把文件递给她,可是米切尔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紧紧抓着这些报告。“还是我来读给你听吧。”安娜慢慢缩回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18日——宝莱实验室发生爆炸的那晚。”米切尔开始读,“马修斯先生看着你和巴克斯特先生离开大楼,噢,对了,”米切尔打断自己的话,“已故的巴克斯特先生,不是吗?”看安娜对她狡猾的评论没有反应,她接着读下去。
      “那晚你和巴克斯特六点半离开,对他说你们出去吃晚饭,随后马修斯先生又回去工作。干了二十到二十五分钟后他决定休息一会儿,便脱掉实验室的大褂,放在工作台上,下楼走进夜色中,穿过商业公园来到小湖边,点上一根烟。”
      “乔不抽烟。”安娜插嘴说。米切尔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委托人突然增强的信心,立刻庆幸自己在所有的案子里都要求委托人事先付款。她低下头,从文件中抽出另外一张纸。
      “我问过马修斯先生……”她含笑看着安娜,“……乔关于他抽烟的习惯。他承认他对大家说他戒烟了,”米切尔把纸放回原处,满足地看着安娜。“事实上,他只是抽得少了,并且都是背着人抽。”安娜露出怀疑的表情,不过米切尔没有在意。“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抽烟救了他的命。”她说,接着往下读。
      “他估计七点过几分抽完了烟,准备回实验室时,看到并听到爆炸发生了。乔离得足够远,没有受到碎片的攻击,但依然被冲击波扔到地上,在树上擦破了胳膊,腿也撞出了淤青,幸好没有伤口。
      “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庆幸当晚花园里没人,但搞不明白是什么引起了爆炸,心想是不是恐怖分子所为。他听到叫喊声和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回头看爆炸现场时,他意识到宝莱实验室实际上已经被夷为平地。恐惧加上困惑,他意识到自己既没身份证也没出入证,害怕警察来到时会怀疑他是恐怖分子。当时,乔怀疑是动物保护组织干的,但承认当时大脑一片混乱,无法正常思考,这可以解释他令人费解地迅速从现场溜走。
      “他走了很远。大约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左右走进一家以前从未光顾过的酒吧,里面的顾客似乎一点儿不知道发生的爆炸。他的裤兜里还有张五美元的钞票,他要了杰克·丹威士忌和可乐,飞快地喝完。他怕自己的模样会引起酒吧里人的怀疑,便到外面用找的零钱从公用电话给一个叫西蒙的朋友打电话。”
      米切尔抬头看了安娜一眼:“我答应不说出西蒙的真名,你懂的。”她接着读下去。
      “根据乔的说法,西蒙是个非正统的人士,他同意暂时不把乔还活着的事告诉警察。他把乔接回家,在那里喝了一夜的酒,抽着大麻讨论可能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乔从新闻中看到警察怀疑爆炸是由放置在141号实验室——你的实验室——的炸弹引起的,他更害怕了。他同西蒙进行了商讨,西蒙同意把他藏起来,等到不再害怕被人发现他还活着时再去联系警察。他认为当晚在实验室里的人中,他最有可能是爆炸的目标,乔知道某些人有理由或动机要他的命。”
      安娜忍不住哼了一声,米切尔没有理会。
      “他认为最大的嫌疑人是你当时的男友史蒂文·巴克斯特,已故的史蒂文·巴克斯特。”安娜若有所思地看着别处,米切尔翻过一张纸,死死地盯着她的委托人。
      “同西蒙商量后,那个月的二十三日,乔决定上门去拜访一下巴克斯特,打算要他坦白犯下的罪行,虽然他承认这样做相当鲁莽。
      “他到达时大约是早上八点左右,恰好看到你从房子里出来,立刻藏到一边直到你离开。当然,”米切尔看到安娜惊得抽搐了一下。“当时乔并不知道巴克斯特先生已经与你分手,他以为你是在男友家过夜后去上班。
      “等到你走出他的视线,乔来到门前,惊讶地发现门不但没锁,还留了一道缝。他敲敲门,但没人回应,便走了进去。他喊了几声,四下看了看,但既没看到也没听到什么。他想过离开,但有点儿不甘心,于是上了楼,心想也许史蒂文已经不在家了,尽管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把门锁上,他原以为你是等史蒂文跟在后面出来。
      “我的观点是,约翰逊小姐,”米切尔微笑地看着安娜,“你希望有人进去,不过你希望进去的是小偷而不是个死人,你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安娜沉重地呼吸着,怒视着米切尔。米切尔没理会安娜的反应,继续她的工作。
      “乔还是没听到有人应声,于是走进卧室。”米切尔深吸了口气,接着往下读。她本想要安娜欣赏她的表演,反而弄得她自己更不舒服。
      “我想你已经知道,巴克斯特先生已经不能应声了,因为那时他已经死了。”
      15
      “乔发现巴克斯特先生躺着床上,身边还躺着一个他当时没认出来的女人。当然,要不是女人的脸被划得稀烂,没准他能认出来。”米切尔尽量不在这个她认为是凶手的女人前把自己想象为那个受害者,但控制不住地感到脸颊发烫,但她强迫自己的身体保持镇静。
      她在案卷里看到过照片:男人的头颅被砸扁,他张开双臂,脸上一片茫然。女人躺在男人的胳膊上,双手被紧紧地捆在头顶上方,膝盖骨被打碎,但最令人震惊的是她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他们的喉咙都被割开。想到这里,米切尔不由得捂住自己的脖子。她很想问问安娜,在他们分手后,她是如何能那么快就下手并成功逃脱惩罚的。不过,当时没人知道他们已经分手——餐馆里没有认识的人,他们也没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预订餐桌,唯一的目击者也已经与情人共赴黄泉。再说,因为对史蒂文的调查显示他可能是个工业间谍,并且与多名女人有染,同时又是爆炸案的嫌疑人,警方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不过,也许比攻击更令人头疼的,是知道安娜那天早上八点离开的那座房子,而谋杀却发生在七个多小时前。安娜声称她整晚都待在家里,她的邻居证明不仅看到灯光、听到电视机的声音,而且也没看到安娜从家里出来。米切尔推测,她要么是犯了罪,在没惊动邻居的情况下悄悄溜回了家;要么就是她不知如何蒙骗了邻居,使人相信自己在受害人家里待了一夜。不在场证明虽然单薄,却也足够令人信服。
      米切尔难以想象,像安娜·约翰逊这样一个娇小的、貌不惊人的女人能完成如此残暴的、虐待狂似的攻击。但她从工作中知道,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她抬起头,看到安娜冷冷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停顿得太久了。   “乔迅速离开了现场,”米切尔轻松地翻着文件,“他害怕会留下指纹,不过当时他已经被当做死人了,所以他决定彻底消失。他也不想报警,以免被问到爆炸事件而不得不提及你。他担心你的安全。”米切尔温和地加上一句。安娜显得无动于衷。“他真不愿相信是你犯下的谋杀,”她顿了顿,“但无法否认他的亲眼所见。既然你能做那些,难道就不能做得更疯狂?比如,”米切尔刺探地问,“炸掉大楼以摆脱某人?”
      “许多人已经不再相信那是炸弹。”安娜反驳道。
      “但你除外,对吗?”米切尔以问为答,“当然还有警察,他们有证据证明是由炸弹引起的——找到了一些爆炸装置的碎片。”米切尔又抽出一张纸,“他们还找到了爆炸装置的制造者,一个被认为很久以前就离开了这个国家的著名罪犯。然而,没过多久,他们惊讶地发现了他的尸体。不出所料的是,他没有保存收据。但他写日记,我从一名警察朋友那里得到了爆炸发生那段时间他的日记的副本。在同乔谈话后,我发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
      “你知道,”米切尔解释道,“当时我不明白乔为什么会认为你想要杀他。的确,当时他承认有时会说些不该说的话。”安娜轻蔑地摇摇头。“但你无疑是个内向的人,不会因此而训斥别人,对吗?”米切尔相当乐观地等着,但对等来的仅仅是沉默毫不惊奇。
      “你从没投诉过他对你持续不断的骚扰,因为那将以你的自由为代价,”米切尔提示道,“乔的一个电话就会结束你的生活,对吗?因为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16
      “有一天你大意了,”米切尔接着说,“因为起初,我相信你是喜欢乔的,对吗?”
      安娜向窗外看去,但玻璃上的霜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一直非常喜欢你,”米切尔接着说,“有一天他帮你拿东西时,从你的手提包里掉出一本护照,上面贴着你的照片,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和出生日期。
      “乔问你怎么回事,但你拒绝回答,这引起了乔的怀疑。他悄悄在警察局查了你的过去,没想到竟是那样丰富多彩。”米切尔拿起一份官方文件副本读道,“毒品交易、严重的身体伤害、汽车窃贼等。”她放下纸,像被告席上的证人那样看着安娜,“这些都在安娜贝拉·雅各布的名下。”
      “乔甚至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问为什么要查你的名字,差点儿使你露了馅。”米切尔夸张地说,仿佛当时她在现场似的。“幸运的是,乔搪塞过去了,说是管理人员搞错了,应该是安吉拉·雅各布。他使你摆脱了困境。作为回报,你向他坦白了一切,并向他证明你已经重新做人了。当然,他相信了你。”她说,把这归因于安娜欺骗性的阴柔外表而不是她说故事的能力。“不管你是否真的改邪归正了,从此你不得不日日担惊受怕,知道他可能随时利用这些材料对你不利,你的谋杀动机更多是出于妄想而非恼怒,你同意吗?”
      安娜仍然毫不畏缩。
      “围绕这死去的炸弹制造者的未解之谜之一,”米切尔接着说,“是个叫雅各尔的买家的身份。警方认为是个化名,但我提醒他们这是因为字写得潦草,它可能是‘雅各布’。”米切尔带着骄傲的语气说,但安娜还是保持沉默。
      米切尔变得不耐烦起来,她放下文件,朝着委托人倾过身子。
      “你真是个硬骨头,约翰逊小姐。”她挑衅似的说。
      “应该是冷。”安娜回答,也向前倾过身子。
      “什么使你这样的呢?”米切尔好奇地问。
      “你真想知道吗?”安娜可怕地笑着。米切尔既好奇又害怕,她知道自己是那只安娜随时可能杀掉的猫,但作为私家侦探,她的职业生涯里总是充满了危险。
      “我洗耳恭听。”她温和地说。
      安娜闭上眼睛,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说:“这是对那些不尊重我们的男人的报复。”
    安娜向窗外看去,但玻璃上的霜挡住了她的视线
      17
      安娜睁开眼睛,看到米切尔皱起了眉头。“这是妈妈教我的。”米切尔关心地看着她。
      “我的继父,”安娜吃力地说,“虐待我,虐待……”她重复着这个词,“我妈妈是个护士,常常上夜班,她也……”安娜傲慢地冷笑着,“偷些麻醉药。她本不大关心我,可我不是唯一被继父侵犯的小女孩。当另一个母亲在我家门口叫骂时,妈妈并没有费心去辩驳,我听到妈妈保证说要报警,说等他回来会妥善处理这件事,她尽量安慰了那位母亲。我站在那里等着,希望她能像安慰那位母亲一样安慰我,可她送走那位母亲后,一声不吭地关上门,消失在厨房里。
      “晚上,继父回来了。妈妈给他沏了茶,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切像往常一样。我看着她把饭菜盛到盘子里,漠然地端到桌子上,回答着他通常的问话,不停地提醒我吃我的土豆。‘要吃就吃,别把土豆在盘子里推来推去!’她呵斥我。我记得这一切,我仍然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切……
      “晚饭后,妈妈给继父拿来一瓶啤酒,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则上楼到我的房间里玩儿。不一会儿,我听到楼下一声巨响。
      ‘动手了!’我想,悄悄地爬下楼梯,从门缝里往起居室里偷看。只见继父像个醉鬼似的叽里咕噜着,但其实他是在怒骂妈妈,骂她给他下了药。我想起吃的土豆,不禁吓得浑身发凉,怕她也给我下了药。我一定是因为紧张弄出了声音,因为妈妈朝我这里看过来。我吓呆了,但她似乎并没生气。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后又转身面对着他。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声音。除了声音,我几乎没注意到刀子和鲜血……当刀子刺进他的胸膛时,那起先沉闷、空洞、坚实,然后不知怎的变得柔软。当她拔出刀时,他唯一发出的声音来自他的伤口。随着刺入的部位不同,发出的音调也不同,而她似乎决心要试遍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脖子发出的声音最古怪……”
      米切尔再次本能地捂住脖子,安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就在那时,她对我说,‘这就是我们对那些不尊重我们的男人应做的事’。他们说共有三十八处伤口。妈妈在监狱里自杀了。”
      安娜平静地结束她的故事。
      “这足够让你声称我有动机了吗?”她突然对还在感到震惊的米切尔喝道,“唯一的问题是,乔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我的名字。没有人知道这些,除了我,还有你。”
      “我知道。”米切尔说,表示已经收到她的威胁,把所有的文件塞进奶油色的文件袋里封起来。两个女人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都觉得这次会见该结束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米切尔瞄了一眼门口,“我们谁先走出这间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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