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rinoYoru 发表于 2019-1-22 11:39:38

《乡愁》作者:麻耶雄嵩

  《乡愁》
    作者:【日】麻耶雄嵩
    译者:viviyin
  ***
  近年来已经广为推理爱好者所熟知。他的作品,尤其是长知篇作品,往往在恪守古典本格推理“守则”的同时,又不吝于打破本格、推理的“界限”。由此而产生的种种所谓“崩坏感”往往在读者中引发巨大的争议与两极评论。活跃于这些作品中的侦探们,便包括了麻耶笔下最重要的“铭侦探”麦卡托鲇。这里呈现的故事是这位万能的侦探与其无能助手所面对的一起不可能犯罪一一还有大家所喜闻乐见的“挑战读者”环节。(至于篇名为什么叫“乡愁”,我只能说:去问麻耶吧……)
  ***

  序章

  1

  十二月二十七日,今年的初雪覆盖了京都一带。据说,如近几年一样,今年也不例外地是个暖冬,然而新年在即,现实却讽刺地与气象厅的预测大相径庭,大雪从天而降,积雪甚至已达十多厘米。此次降雪正遇年关,她仿佛嘲笑着每年都在交通堵塞中挺进以求归乡省亲的人们般阻止着他们的脚步,又给那些以大釆购为目标的购物者或是大多数想要享受忘年大餐的人们造成了大麻烦,但事实上,某一类人还是鼓掌欢迎着她的到来。这群另类是何许人也?自然是推理小说的作者了。
  古往今来的推理小说中,雪乃是不可或缺的景物。从古老的僧院到改建之后的建筑物,覆上一层皑皑白雪,即成了天然的“密室”,两者之间存在着至为紧密的联系。在这一层意义上,此次麻烦万分的降雪也绝不会无用武之地。
  话已至此,我想除了一些没有慧根的人,其他读者应该都已经明白了吧,的确如你所料,今年初降大雪的那日……我即将娓娓道来的这段,正起于一片素裹的淡雅雪景。

    ☆☆☆☆☆☆☆☆☆☆
  “什么呀,这稿子?”
  我指着递过来的近二十页稿子,质问道。话音刚落,只听见机油干涸的扶手椅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麦卡托坐在上面厚着脸皮地回答:“是猜凶手哦,猜凶手。是我新年里写来打发时间的。”
  “猜凶手!”
  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难道不是有案子吗?听电话里的语气,我彻头彻尾地以为是件急事才赶来的……原来是上当了。
  “没错,希望你看看这稿子啊。”
  全身顿时没了气力,只有椅子“吱吱”的金属声音在耳边盘旋。我在某杂居公寓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外挂着一块硕大的镀金招牌,上书“麦卡托鲇侦探事务所”一一这就是麦卡托的根据地,亦即此人邪恶之源的所在。
  正月三日,就像多数日本国民那样,我也回了父母家,喝了点屠苏酒[注:中国古代春节时饮用的酒品。具有调理脾胃,解毒辟秽等功效。]后正稍稍有点醉意之时,突然被一通电话叫到这个根据地来了。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东西都没带就掉头来了事务所。但迎接我的却是单手撑在桌上的麦尔,一脸“你真磨蹭”的表情。我一进屋,他就把这份稿子扔了过来。
  “就为了这点事,把电话打到我父母家去了吗?”
  “有问题吗?”他声音冷漠,斜眼看着我。这反应像是有多意外似的。
  “问题太大了!所有亲戚都聚齐了,而我却跑了出来,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竟然是看稿子,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那种应酬很麻烦的,对吧?你应该反过来感谢我才对哦。”
  毫无良心苛责,完全大言不惭的发言。
  “这……我没你那么桀骜不驯,我可是要过社会生活的正常人。”
  本想逼上前去,刚迈出了两小步,中途又停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我现在回去,晚宴大概也散场了,亲戚们各自踏上回家的归途了吧。
  更何况,事已至此,现在对这男人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上当受骗的我才是笨蛋,一而再、再而三被骗的笨蛋。
  算了,弃械投降。
  我“哎”地叹了口气,脱下外套坐在了沙发上,一阵倦怠感席卷全身。沙发的弹性良好,舒服得与这间事务所有些不协调,而且空调还开得很足,暖得离谱。想来,我一路颠簸过来,在拥挤的电车里被蹂躏了整整三个小时呢。在家喝了点酒,我也就把没开车来。
  那点醉意早就被震惊消散得无影无踪。
  “所以,你是让我把凶手找出来?”
  “是啊。”
  还是副感情不外露的表情。直白点说出来就是了,何必心中窃喜……
  “好,我看,行了吧。”
  我半放弃了,“哗啦哗啦”地翻着他给我的稿子。B5的纸张上,打印出来的文字从一端到另一端塞得满满的,简直就像在挑战打字机字数设置的极限一般。这里也充分体现了他丝毫不为他人考虑的性格。
  “可是,看这篇东西对我有什么好处?”看着如蚂蚁窝一般密密麻麻的稿纸,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可以与伟大的才能进行对话。”麦尔趾高气扬,一切理所当然。
  “伟大的才能?怎么看都是篇生硬至极的陈词滥调嘛。”厌恶之情已经蔓延到嘴边了。
  “没事,就开头那点而已。你还是快看吧,别发牢骚了。”
  “我要是找出来了,有奖品吗?”
  “奖品嘛……”
  麦尔稍加考虑,随即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邪恶的主意似的,坏笑起来。
  “前段时间,听说你的表弟要做角膜移植手术,还没弄到角膜吧?”
  “啊,眼库也要排队等机会的嘛,没办法。”
  那孩子还是个髙中生,开摩托出了事故,右眼几乎失明了。虽说是自作自受,但也挺可怜的。
  “可是这事你怎么?……难道?”
  “没问题,我替你安排。”
  “真的吗?”我不由得一下子跳起身来,追问道,“这事也能办成?”
  “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稍微往那方面施加点压力就行了,小菜一碟。”
  的确,麦尔无论是合法还是非法渠道,都有一堆稀奇古怪的关系。日本医师会就不用说了,从圣瓦伦丁俱乐部到脏器走私组织都不在话下。如果这人开口了,就一定程度而言应该是可信的。那么,这倒是份意想不到的礼物,他真是新年里的圣诞老人。这种时候,敷衍也好真心也好,都无所谓了,表弟的眼睛才是最重要的,我感激不尽地想要和他握个手,不过——
  “等一下!要想我帮你,你就必须先找到凶手。”
  “啊,啊啊,知道了!”我一边压抑着心中的焦急,一边快速地浏览文稿。
  “然后一一”
  “还有啊?”
  抬头一看,麦尔还是抿着嘴在微笑。
  “你不是说有个杂志的稿约,月末截稿了吗?如果找不到凶手,就必须以你的名义把这部作品原封不动地刊登出去。”
  “什么?这篇?”
  “是的。”
  真是令人讨厌的笑容。原封不动,也就是不允许任何加工、修改吧。这就有点悬了。竟然要用自己的署名刊登别人的作品,而且,就如我刚才故作嘲讽所言,总觉得有些威胁和老套的意思。
  “好了,如何?”
  麦尔想要逼出个结果。我稍加犹豫之后,点头同意了。
  “好,到时我会照做。”表弟的角膜无可替代,而且只要找到凶手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勇气十足的判断呢,都叫我肃然起敬了。不过,你看到最后别后悔就好了。对了对了,我忘记人物表了。”
  麦尔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了我。

    ★★★★★★★★★★
  上杉谦信    (75)富豪,受害人
  上杉?充?(31)?刑警,小寺的下属
  上杉?昭?(35)?外科医生,充的兄长
  武田?信玄?(?)?身份不明
  小寺??    (39)?京都府警警部
  浅仓??    (34)?刑警,小寺的下属
  今川??    (29)?同上
    ★★★★★★★★★★

  “加上警方人员才七个人……真少啊。”
  “人少不够用吗?”
  我忙不迭地摇头,嫌疑人越少越好。为了表弟一一也有那么一点是为了我自己——必须要找出凶手。使命感燃烧成了一团火,我开始看那如蚂蚁军团阵列一般而成的稿子。
  ☆☆☆☆☆☆☆☆☆☆

  于是,白天突然下起的这场雪,视京都盆地居民们盲目而乐观的推测于不顾一一晚上差不多就该停了吧,随着夜幕降临,降雪量的增长呈现了等差级数般的特征。它将人山人海的京都盆地——尤其是大原或岩仓这样多山的地域——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片纯白庄严的荒土。其态势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因而我不再赘言。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宛若一口气舒散了过去一整年积之又积的压力。连北嵯峨也毫无例外,时值刚过夜半,静静的茂林到处可见妖精们华丽的鳞粉,晴夜霏霏,忽漫成团。
  此外,往北嵯峨再进去一些,便是一座凯尔特文艺复兴风格的庄严宅邸,它深藏于整片竹林之中,豪华绚烂、妖娆绝美,那就是号称博斯普鲁斯海峡以东排名第二的府邸。
  故事就发生在北嵯峨的这座公馆……

  2

  一座白色建筑物立于黑暗之中,名曰“奥之宫”。这座别居依其主馆——嵯峨野公馆——而建,景象错落有致。在它四方形三十平方米的外苑中,设有一处家庭园圃,净数收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罕见的奇花异草。只是今夜整个盖上了一层白色的帘布,让人产生了园内空无一物的错觉。
  大雪隔开了奥之宫与主馆嵯峨野公馆。副馆内有两个房间。西边那间名为“雾之间”,里面搜罗了古今各类奇珍异宝,其价值相当于西日本最大的美术馆(却未被世人所知)。另一间位于东边,名为“霞之间”,是一间卧室,住着上杉集团的会长——他是金融界巨头级别的人物(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将他喻为史上的名将,尊称谦信公)。雾之间中的美术收藏品就是这位上杉会长不惜重金网罗而来的结晶。
  斗转星移,昼夜交替,时过几许,室外寒流席卷,而霞之间在流淌着的暖气中寂静无声,象征事件乌云的两位人物对面而坐。他们之间的沉默是遵从二人自己意思选择的结果,若非其中一方露出破绽或是双方省悟,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打破了。悲剧在命运的脚下成为一股由黑暗支配的奔流,浑然不知之中他们二人便已彷徨在了一条既定的道路上。一位是残烛之年的老人,自然就是此屋的主人——谦信公;而另一位……现在还不能揭开身份。因为承载这出悲剧另一面的是为何人,将是本案的关键。
  “那就……”
  老人先开口了。平稳催促的语气中存在一种隐约的畸形,包含着异样的感觉。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老人话中的不正常,坐姿微露出了紧张。
  “……难道?”
  他戴着手套的右手上拿着一只红酒杯,眼白里飘过一层蒙着哀伤的苍色,将杯子搁在了玻璃茶几上。
  咯噔——
  玻璃与玻璃接触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那安静的透明感协调了沉默与幻想,将房中的不安转换成乐者手中精致的演奏。那是一曲轻抚出来的二重奏,正慢慢流向乐章的高潮……
  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提示了另一处线索。领口上的第一颗纽扣松脱,“嗒”地轻轻落地,伴着微弱的震动向右边滚了出去。半透明的小小圆片向内角倾斜着在染成了血色的地毯上自由滚动,不久就失去了重心,永久地停在了那里。
  “啊——”
  在因果循环开始之前,若无法制服那头失去了控制的野兽,它的獠牙就要咬上可怜的山羊。
  悲剧的序幕。一场命中注定的搏斗。然而,现实昭然若揭,也不会持续到永远。
  一两分钟后,随着大树倾倒般的一声巨响,世界再一次陷入寂静的统治。
  唯有一座五尺柱形时钟,紧贴着墙壁傲然显露其雕工之美,它自顾自沉闷地敲击出响亮的钟声,宣告了三点钟的到来。
  然后,恶魔的脚步止于何处……
  啊,闭幕(帷幕降下)——

  第一章黑猫之声

  1

  卫星播放的电影夜特别档是个大手笔的节目,号称“保加利亚无名巨匠的超大之作一一五小时连续放映”。这是一部取材自二战的人性电影,开篇无聊至极,但结尾却截然不同,可谓残虐无道,数百村民如雨后春笋一般冲了过来,在德军步兵部队的机枪扫射下,头颅“啪啦啪啦”地陆续飞了出去,观众眼前是血流成河的一片残像。自夜色染白时起,便一直延续着如文字所描述的那份触动,最后十分钟所展现的库尔斯克华丽战车大战更是将怒涛推上了顶点,一如圆锥曲线沿着Y轴方向无限地上升。的确是一部人类电影。——我们不能忘却战争——随着字幕的出现,片尾奏起的交响乐更似一声声咆哮,流动在结束了战争的焦土之上。上杉家的长子上杉昭眼眶渐渐湿润了,身体深深地陷在了沙发里。
  “已经八点了吗……果然熬夜累死人啊。”
  手指甲显得有些血色不足。过了三十五岁之后,焦躁感也随着每一年的时光积累下来,而这些感受都一淸二楚地写在了昭的脸上。上杉充则在感动之泪和睡魔的双重压迫之下,哽咽着擦了数次红肿充血的眼睛。
  “当警察的这点程度就犯困,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怎么办呀?”
  自己的事就不着急了?一一昭揶揄道。
  “哥,你还是个医生呢,有资格说别人吗?”
  “医院那边,我都按时报到的啊。就算犯了错也能摆平,轻而易举。”
  “那我这个警察也一样啊。”上杉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任性地说道,还像一只刚睡醒地暹罗猫那样向后仰着背,皮沙发随之发出了勒紧的声音。
  “不过,你好不容易才得到小寺先生的垂青啊,他在这方面可是很严的吧。”
  “老兄啊,我倒是觉得自己没辜负他的期望啊。”
  “你呀,‘老兄’这种词不太好。年纪也不小了,该规矩一点了吧。”
  “管得还真宽啊,你这叫长兄越权干涉哦。封建时代已经宣告终结了,你还那么专制,傻不傻啊?该忙着早点娶个老婆了吧?”
  昭露出了微笑,看着眼前出口不逊的充,还真像个小孩子。尽管年龄只差四岁,但对昭而言,充永远都是一个可爱的孩子,疼爱得甚至如同捧在了手心里。
  上杉充虽然身材瘦小,却当上了一名刑警,而且还是那位业内无人不知的干警——小寺警部的直接下属,可以说是他的左膀了。右臂还另有人在,且居个左膀的位置吧。
  说起哥哥上杉昭,则在上杉集团下一所大学的教学医院任外科主任医师。他因参与一宗疑难案件的解剖工作,认识了小寺。
  兄弟辈的这二人在户籍上的父亲是上杉谦信,但两代人之间并不存在血缘关系,因为他俩都是养子。
  为何他俩分别选择了毫不相干的医生和刑警为职业,而不去继承上杉集闭的家业呢?也会有很多人对此感到不解,但这种连续剧式的来龙去脉与本案无关,就姑且割爱了,敬请原谅。
  当然,也有人传言“这就是谦信公烦恼的根源”……
  好了,让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吧。接下来才是出现了死者的正篇。
  此时昭和充观看电视的客厅位于嵯峨野公馆的东面。厚实的门帘遮住了视线,看不到里面,但有一扇玻璃门可连通庭院,出门三十米是奥之宫入口的大门。冥府之门……昭这样称呼那道雕刻华而不实的铜门。围在养父身边满口恭维的人总是轻佻浅薄地称赞那是艺术品,而在昭的眼里则恰恰相反,他觉得那不过是一栋无比庸俗的建筑物,直言它是暴发户无聊的虚荣。进门再往里,有一条十五米左右的走廊向内延伸,这头是雾之间的入口,深处的另一头则连着霞之间的房门。
  当小提琴的弦音奏起了煽情而悲怆的片尾曲宣告影片结束之时,昭拉开浅驼色的门帘,隔着玻璃将视线投了出去。他感觉自己听到了猫的叫声。
  有一只猫在窗外的雪地上,缓缓步向奥之宫,动作极为优雅,猫步轻盈地仿佛正享受着在皑皑白雪上踏出第一脚的乐趣。咚——咚——那爪印又像是高跷留在雪地里的痕迹。
  “喵——”猫又叫了。冰冷而轻微的一道嘶声,似乎在宣示着什么。但引起昭注意的并非此处。在这可谓深山幽谷的北嵯峨境内,公馆里莫说有只猫了,猪、猿,更有风雅之时,跑出头山鹿都不足为奇。
  猫本身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问题在于,那是一只黑猫。
  昭虽然身为医生,走在科学的前沿,但同时也是个对禁忌、宗教或迷信极度虔诚的信者,甚至达到了愚昧的程度。那么,眼前就已触犯了忌讳。于是,他不能无条件接受一只黑猫。爱伦·坡的短篇中也曾将黑猫用作死神使者的象征。更何况,黑猫面前就是奥之宫,里面的养父最近有些患上神经衰弱的迹象。
  战后,谦信公仅凭一己之力即将巨财收入囊中,被称为“铁人”,相比之前精力旺盛到可怕的时期,现如今他的心脏已衰弱得不成样子了。另外,三点左右,南方响过一阵雷鸣之声,雷鸣竟出现在这个飘雪的隆冬时节。闪过的那道电光,便是神明挥舞在手的铁锤。此景叫人如何相信自己的眼睛?总之,怪异之事接二连三,对那间屋子,昭难以抑制心中不详的感觉。
  逼近的死亡阴影,恐怖的凶兆。似乎有什么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奥之宫……
  而后,刚才那只忌避的黑猫也在奥之宫中消失了。
  昭看了一眼身旁的充,对方的视线也朝向外面,应该也看到了同样的景象,受到了同样不安情绪的侵袭。笼罩着一层灰色的眸子如沉淀了的圣水般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猫曾通过的大门,没错,那时的门处于半掩状态。它是为手持大镰刀的死神开了一道入口吗?抑或是,死神离开后的痕迹?
  “哥哥。”充看着兄长,说话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怯意。
  “啊,我去看看。”
  昭匆匆取下挂钩上深藏青色的外套披上身,然后打开玻璃门跨了出去,站在了雪地上。
  呼呼——呼呼呼——
  晨起最寒冷的山风吹进了客厅。沐于现代文明利器之中的身体突然受到极北之寒的袭击,仿佛拥冰块入怀,不禁叫人一阵寒颤。昭立即拉上玻璃门,竖起衣领,一边缩着身子,一边看向奥之宫。
  猫已经不见了,唯独它的爪印好似沾上的水滴,星星点点地一直延续至大门口,仅此而已。除了猫的足迹,别无他迹。雪地一片苍茫的白。
  他在几乎无瑕的新雪中迈开了步子。

  2

  充仍在看电视的房间目送步行前往奥之宫的哥哥,与他担心着同一件事。难道父亲……
  充觉得谦信公患上神经衰弱的原因在于自己,就此而言,对父亲时常抱有歉意。尽管单是想想也于事无补,姑且还是搁在心里了,但是,自己也绝不后悔,无论是当了警察,还是年过三十仍单身未婚(不过这问题将在半年后得以解决),反而都引以为豪。虽也遭到了身边人的强烈反对,充依然认为自己从刑警一职中找到了革命性的意义,称之为“天职”也完全名副其实。这一路走来也并非平坦无阻,可相应地,也产生了不小的满足感。
  ——但是,这样的结果,却伤害了自己的养父。
  接着……
  充忽而抬头,方才意识到哥哥正站在奥之宫入口招手。昭的动作幅度很大,还很慌忙地摆了数次,看起来更像是进入死亡空间的一道邀请。
  充站起身,外衣都还没套上,就奔跑在了洁白的雪地上。
  “真奇怪。”说话的是昭。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不知是难抵冬寒还是难抑紧张。
  “怎么了?”
  “叫了也没回应。还有……”
  还没听完兄长的话,充就如脱兔一般沿走廊跑了过去,瞬间来到养父的房门前,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开始旋扭门把手。可把手像是在嘲笑充的急躁,一个劲儿发出“咔嚓咔嚓”声,只有门锁卡住的金属声音,完全拧不开。
  “门锁着。”
  身后的昭安静地嘟哝了一句,他已然平复了心情。面色仍很苍白,如同刚亲眼目睹了亲人的死亡。只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了一些。因为接下来一幕才是他们真正面临亲人之死的一刻。
  “哥!”
  “可能只是睡着了。”
  昭用力抓住充的双肩。但是脸上写满的焦躁表情正在诉说着他截然相反的真实想法。霞之间用的是老式房门,只能从外面上锁,房内则用门闩扣上。而且,门闩上的时候,把手是不可能转不了的。也就是说,眼前的情况只能是有人从外锁门而造成的。
  “我去拿钥匙。”
  一说完,充就又一次跑上雪地,前往主馆。霞之间有两把钥匙,一把为谦信公自己所有,另一把是备用钥匙,放在主馆地下的钥匙房中。
  数分钟后,充喘着气跑了回来,带来的就是那把备用钥匙,柄上刻着“备用(Spare)”一词的首字母“S”,青铜色的钥匙颇有分量。昭接过后即对准钥匙孔插了进去。他虽表面镇定,但其实内心也在拼命地控制不断趋于紧张的情绪,单从插钥匙时的多次失误即可看出一二。充则以那双几乎快被不安压垮了的眼睛,在旁注视着一切。
  咔嚓——咔嚓——
  把手一点点旋转。在沉重的开锁声响起之后,橡木门缓缓地向外侧打开了。
  接下来,诸位翘首企盼的命运审判即将降临于他俩的头顶。
  “……”
  昭纹丝不动地站着,像是在大门口冻僵了似的。他的脖颈微微抽动着,阵阵痉挛。手术时忙个不停,各处停留且忐忑难安的视线现在却凝视于一点,想要亲眼看尽此刻之后的宿命终将如何上演。
  “怎么了,哥?”
  充越过兄长宽阔的后背慌张地向内探视。
  “父亲!”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玻璃茶几,谦信公就坐在旁边的扶手椅上。那是一直以来都很常见的场景。唯与平日不同的是,那身体已然冰冷,只剩一具被夺走了灵魂的躯壳。区别甚微,却是决然不同。头颅如枯萎了一般向下垂着。后脑部位枪击的伤口仍鲜明如新,让人不由得想到了打西瓜游戏中的那只西瓜。粗糙的手无力地耷拉着……朝阳由东面的窗户照射进来,庄严而神圣地照出了老人的脊背。
  他所去往的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答案唯有神知晓。
  “喵……”
  他已变成傀儡,刚才那只黑猫在他的膝盖上嘶叫,其声如送葬的喇叭。然后,猫就那样离开,消失在了门外。
  鸦雀无声的房间内,唯独时钟雕刻时间的声音清脆如铃。谦信公现已不能开口,成了一具尸骸,而那滴答之声仿佛正替代了他的心音。
  于是,第一幕,幕落。

  第二章小寺出场

  1

  “谦信公竟然倒下了,还真是……”
  小寺轻轻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车辆行驶发出轰隆的沉重声音,震惊与悲伤又一同搅入,交杂成了一团。
  所谓当权者,时常都承受着正负两种评论,如一枚硬币的两面。更何况他们因战争失去一切之后又渐渐爬上了今日的地位。谦信公也不例外,丰收赞赏之辞的同时,也有不少负面的流言徘徊着。无论是褒还是贬,他都始终是京都的泰斗级人物。
  “没想到……?”小寺的右臂浅仓附和了一句。
  “总算走到头了,倒也不惊讶,毕竟也听说身患神经衰弱症,只是,没想到竟会被谋杀。”
  “您的结论是不是下得太快了?也有可能是自杀。”
  手握方向盘的浅仓已从先行出发的同事都里听说了部分的案情,因此也就知道了那个现场很难实现谋杀。
  “阿充说是谋杀,应该没错吧。”
  “死的是父亲,充受到惊吓了吧。我母亲太世的时候……”
  “那家伙和你不一样。”
  小寺说话时面带笑容。充直接将电话打到了他那里。电话那头的充给人的印象是情绪激动,却也没有失去原本该有的冷静观察力,小寺回想着……他觉得自己的下属非这样的人莫属。
  那为何选浅仓作右臂呢?因为他很简单,易于差遣。
  “总之呢,警部您过于信任上杉了啊。有点……”
  “话真多,看着前方,好好给我开车。警车都出交通事故,又要被舆论攻击了。”
  “没关系的啊,交通科那边都是朋友。”
  “浅仓!”
  小寺不喜欢他背后的那一手。因为这点小事就尝到甜头,心理满足,也做不出什么大事了。“是,是。”
  浅仓明年就三十五岁了,一把年纪了还闹别扭似的撅起嘴,就像拉力赛那样猛地一个甩尾,车子狠狠地向右切了过去,轮胎吱吱嘎嘎一阵作响,仿佛安魂的钟声。
  穿过银装素裹的竹林,遥远的另一端是浸染在血色之中的嵯峨野公馆,哥特式的尖顶若隐若现。
  上午十时三十分,第二幕上演。主角登上了舞台。

  2

  “小寺先生!”
  小寺下车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于是应声回头,只见上杉充站在了玄关口,两侧以科林斯式[注:源于古希腊的一种古典建筑的柱式,它较为纤细,柱头是用毛茛叶作装饰,形似盛满花草的花篮。]的大理石圆柱支撑着。沉重的打击使其周身散发出一层虚无的感觉,难以散去。
  “小寺先生。”又叫了一声之后,充忽然从泥泞的雪道上走了过来,步履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了。
  “这次难受了啊。”他藏起心中真实的想法,说话时语气极为温和。凑近看一下,就能发现充已经快哭了。双目中噙满了泪水,唯有那强烈的职业责任感还在拼了命地阻止它们夺眶而出。
  “嗯。”充垂下了双眼,声音轻柔得成了一个弱音。
  这孩子没有我想像得坚强啊……小寺略有些失望。不过,这样或许更好用。
  “现场在……”总之,他先强而有力地握住了充的两肩,心里也寻思着,现在这情形,恼怒也于事无补。
  “……”充只用手指向了公馆。
  也许是小寺的到来给了这孩子带来了安全感,至此强撑着绷紧的弦似乎一下子断了。反过来说,如此依赖自己的那种娇气,倒让小寺感到不满了。
  “警部,这边请。”
  先赶至现场的今川警官从公馆里走了出来。小寺从充那里收到案情汇报时,尸体被发现已经超过两小时了。本来并不需要他出场,但毕竟是充电话直接找过来的,到底还是通融了。也因为这点,当他和浅仓警官被带到嵯峨野公馆的院子里时,搜证人员也好,那些围观的记者也好,都早已撤退了。当然,遗体这会儿应该也正在冰冷的解剖室里,一刀一刀地被切开了吧。
  “真是可怜啊。”
  今川警官曲着背嘟囔道,脚下的雪地上已被踩上了无数脚印,一片狼藉。
  “我以前也在电视上常见到他呢,不过那时候他像一颗闪亮的明星,体格健硕。现在已然瘦骨嶙峋,令人目不忍视。难道真像传闻那样,患上精神衰弱了吗?”
  “也许吧。不过,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啊。”
  “啊,对不起。”
  今川意识到充从身后走了过来,于是拍了一下脑门,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3

  “门上锁了,喂,给我钥匙。”
  霞之间的门口站着一个呆头呆脑的警员,这家伙怕是也难有作为了吧。今川警官从他手上接过一把闪着青铜色光芒的钥匙。
  “隔断密室的门,就是这扇?”
  他摸了摸深褐色橡木的表面,那是非常漂亮的木雕,可警官也看不明白,只知道是些什么草。又用手“砰砰”地敲了两下,发现这门设计得相当结实,一点嘎吱声都没听到。而且,门和门框之间没有丝毫的缝隙,宛如气密室一般,你可以想像,甚至连一根织锦的丝线都难以穿过去。
  “听说是……”
  今川对于密室这个解释好像多少有点不满,他是个凡人。
  咔嚓——
  轻轻的一声金属音,锁打开了。金属制扁平的把手平淡无奇,毫无特色。
  “这儿就是案发现场,不过尸体已经移走了。”
  地板上到处铺满了古典的红色长绒地毯,这面积差不多有二十平方米吧,上面排满了价格不菲的日常家具。右手边的墙壁上还挂着暴力或热血的油画,每一幅都是大红的色调。
  “谦信公,啊,不对,是被害人,他坐在桌边的扶手椅上。”
  今川站在扶手椅边上。那椅子应是西欧的古董,椅背呈亮黑色,外框乃是精巧的手工工艺品,也用了大红的材料。
  尸体已经运走了,但从现场随意标记的白线,还能看出死亡的那一瞬间,或者说老人死后是以怎样的状态坐在上面的。
  “上杉。”
  “唉。”
  “累了的话就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我再找你问话。”
  现在让充待在身边,只能是个累赘。
  “不好意思,那我就回去了……”
  话音尚未落定,充就回公馆去了。步履蹒跚,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哪怕门缝中漏出的一点风都能将这身体吹飞了吧。
  背影渐渐淡去,大门也随之关上了。
  “看那样子相当悲恸啊。”浅仓同情地说道,毕竟出事的是他可爱的后辈。
  “嗯……”
  小寺的目光还停留在大门上,他轻轻地点头,一言未发。那孩子目前这段时间怕是没法用了。眼前紧闭的大门不会作出任何回应,只是充的心中,还飘摇着深深的哀伤。
  “毕竟事态严重啊。”浅仓开口说话,像是厌恶当前沉默的空气似的。
  “的确……”
  “你母亲去世那会儿,怎么处理的?”
  “我吗?我哭了,忍不住。”
  “是吗……”
  小寺在心里“呸”地吐了口唾沫,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骆驼牌香烟。
  于是,紫色的烟雾在霞之间中弥漫开来。

  第三章两间密室

  1

  “后脑部位受到枪击,射击距离非常近,中枪位置有明显灼伤痕迹,无疑当场死亡。有一点很有意思,就是死者的脖子九十度转向左边。”
  今川站在死者所坐的椅子边上,解说着。
  “身体朝向西边的墙壁,却只有脸朝着南面窗户的方向。”
  “不会是黑社会的秘密代号吧?比如那什么去死去死团之类的?嗯,还有呢?”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呢……小寺开始有点期待了。
  “不是,这点我还完全没有头绪。”
  “这个慢点再想吧。继续。”小寺催促道。
  “是。死亡时间还不能准确推断,大概是半夜的样子。据上杉昭医生所言,应该是在凌晨三四点左右。不过,正式解剖报告也快出来了。”
  “上杉说的应该没错,随时都能被证实的事情,我想他也不会撒谎。”
  但今川不高兴地瞪了一眼小寺后说道:“不过,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么上杉先生除了自杀之外就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怎么说?”
  “您也知道,在尸体被发现时,这座奥之宫方圆三十米都被大雪覆盖,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疑似凶手脚印的痕迹呢。”
  他把两位上杉发现尸体时的现场状况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昨天降雪量充足的话,脚印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如果真下了大雪,只要五分钟就会消失了……”今川提高了音量。
  “什么意思?”
  “嗯,就是没有下过雪。昭说的,我也找气象台确认了,昨夜——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今天了——两点四十分,雪已经停了。那之后就没再下过。”
  “核实了?”
  “是的。”老老实实地点头。
  “然后,我们到达的时候,还发现这里和公馆之间有六组脚印。其中四组应该是充的,而剩余两组是昭留下的。重叠状况也与二人的证词吻合。另外,从雪融化的程度来看,可以推断应该是我们来之前刚踩上去的。在脚印上新盖些雪、退着向后走、踩着旧的脚印走路等等这些掩饰的可能性,都被细致的测量结果推翻了。”
  “如果确实没有脚印,那也可能是自杀。”
  这些情况小寺之前并不知晓,今川这一番汇报令他感到了某种升腾而起的力量,那是在面临一道巨大的障碍时势必要挑战过去的斗志。
  “不,我只是想说只有自杀是可能的。但本案,明显是谋杀。”
  “也是啊,要自杀也不会向着自己的后脑开枪吧。”浅仓从一旁插话道。可他对当前各种不可思议的案情感到不知所措。脑子里是有些小聪明,但也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作为凶器的手枪呢?”
  “还没线索。我们找过,好像没留在这间屋子里。”
  “那就是凶手带走了?”
  “恐怕是的。我先让人在附近搜查,但您也知道,这四周都是竹林。”
  “那就先期待能找到吧。自杀后再把凶器扔掉也是不可能的。”
  “这是雷神桥之谜吗?”这位警官像是在读福尔摩斯探案集。
  “不行啊,二人的证言表明这间屋子是一间完全的密室,门也上了锁,两扇窗也已拉下来有半个月了。这房间正可谓密不透风。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俩合谋编的谎言。”
  “应该不会吧。要是他们合谋,那早就先安排凶手从外侵入的线索了。”
  “我也那么想。这样一来,窗和门都行不通,那这房间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真是连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去了。”
  “那么,难道是凶手锁上门再出去的吗?”
  “不,那也……”
  今川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似有难言之隐。“那个……”
  “怎么了?把话说清楚。”
  “是。这个房间共有两把钥匙,反过来想,就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被害人所穿睡袍的口袋里,然后另一把放在主馆地下一间备用钥匙的专用房间里,这把原来也挂在那房间里的钥匙柜里,不过,在充天亮时分去拿来打开这扇门之前,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被使用过了。”
  “原来如此。”小寺抽着烟,微微笑了。果然越来越有趣了。
  “平时使用这间屋子只有死者一人,所以也用不到备用钥匙。还有,钥匙柜里的全都是备用钥匙,非特殊情况,不会打开柜子。所以,上一次打开已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上面的灰尘也整整积了两个月,把手当然也不例外,那上面,手碰触后新留下的痕迹只有一处。指纹经检验确认了是上杉的,的确是天亮时分留下的,因为残留的皮肤油脂还很明显。钥匙柜上也没有动过手脚的痕迹。”
  “也就是说,钥匙柜里的钥匙没人用过,对吧?那么,这个可恨的凶手是在锁上门之后,将钥匙归还至死者的口袋,再从这被新雪团团围住的奥之宫逃了出去,还不曾留下半个脚印,是吗?不仅成功设计出两个这么麻烦的密室,还顺利实施了谋杀呢。”
  小寺是范·达因的忠实读者,非常喜欢传统风格的大篇台词。
  “真不愿承认啊。”今川愤怒地说。
  “一个还不够,竟然弄出了两间密室。”
  “还是承认了吧。接下来,要彻底搜查这个房间,包括墙壁、吊顶,全部都要搜,尽管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也许什么地方就能搜出个‘秘密通道’呢。还有这栋房子的四周,不能排除用到吊绳之类闯入的可能性,那也不会留下脚印。”小寺一边对今川极为失望,一边下着命令。
  “要求增援吧。”
  “是啊,把总部把那些赋闲的家伙全都打发出来吧。”
  “兴师动众的,到时候别事倍功半就好。”浅仓耸了耸肩,嘴边还挂着一句:做了也没用。
  “能翻出点蛛丝马迹也好啊。无论如何,死的可是金融界的巨头,不能随便了事。”
  稍后如果真找出个通道什么的,丢面子的可是小寺。
  “差不多了吧。”今川草率地说道。直性子的他对于这种区别搜查的做法有些不满。
  “嗯,先不说这个,还有其他线索吗?”
  “没了,霞之间什么都没发现,既没有指纹也没有任何凶手落下的东西。”
  “做得还真漂亮。”
  “不、不,也没那么……”今川害羞地挠了挠脑袋。
  “我说的是凶手,不是你。两间密室里都未留下任何线索,这是高智商犯罪啊。”
  “天才吗?我先去给警局打个电话。”
  声音中显得有些不高兴,心情差了许多。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了一声“好”之后,就出了霞之间。
  “可是,警部,为什么要费劲制造密室呢?”
  “现在还不清楚,我想一定有它存在的必要性,而且不是为了伪装自杀现场。”
  “究竟是什么……”
  “总会弄清楚的。现在……对了,还是先去见一下昭吧。”
  “您真乐观啊。”
  浅仓天生爱操心。
  “性格不错吧。”
  越是没有自信,就越是悲观。小寺本想直言点破的,不过又改主意。
  现在充情绪低迷,能用的只有浅仓了。
  “走吧。”
  二人就此离开了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房间。于是又一幕迎来了尾声。

  第四章动机

  1

  “这位是小寺警部。”
  客厅用作了临时搜查室,昭被叫了进来,尽管他没有充那么低落,但也面露倦容,十分沉重。素来精悍的仪表,此刻也好似被瘟神附体,笼罩了一层阴霾。医者不自医……若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定是这样的印象吧。
  “不在场证明吗?”昭无力地问道。
  “是的。”
  小寺的身体陷进了沙发中,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昭的眼睛。那里显露的憔悴无论怎么看都是发自内心的真感情。
  “没关系,我也是充的哥哥,这些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昭说话时带着笑容,却笑得很虚弱。
  “既然如此,”小寺开门见山,“多有叨扰,非常抱歉,就麻烦你从头说起了。”
  “从头说起?可以啊。那是我们看完午夜电影后就发生的事情……”
  昭按小寺要求的,开始回忆了,已是第二次——那场梦魇一般的惨剧,如何看到猫,如何发现尸体。
  “……然后,我环视了整个房间。窗户都是紧闭的,已经关了半个月了。接着翻看了衣柜。我也知道不能随便乱动案发现场,但很担心,怕杀人犯还藏在什么地方。衣柜里的空间足够藏下一个人了。”
  思维非常冷静啊,小寺不禁赞叹,甚至觉得当时的他和眼前已脸色惨白的人几乎判若两人。
  “令尊睡袍口袋里的钥匙,也是你发现的吗?”
  “不,那是充。我提到了钥匙,充就伸手摸进了父亲的口袋……结果钥匙就在那儿。当时,我也在一旁看着的。”
  原来如此。钥匙是他让充去找出来的。想得还真周到,小寺再次赞叹。
  至此,小不小行不行,他摇了摇头,心想必须返回一张白纸,不然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大好的才华就会蒙上阴影了。
  “就这些了。刚才今川警官也说过我们了,不过其他什么都没动过。”
  他看了一眼小寺的脸,表情认真而诚挚。是演技出色还是由衷的呢?经验丰富的小寺也难以看透。
  “先相信你吧。”他姑且说了这么一句。
  “谢谢。然后,我想要打电话,就返回了主馆——就是这栋建筑。讲完电话的时候,充也过来了,也许是心有牵挂不想离开,又或是警察的职业习惯使然,过来再找找线索,这我就不知道了。再后来……警车就来了。”
  昭说完之后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的表情中,有点小动作和充还是很相像的。
  “奥之宫里,除了那间屋子之外,还有其他地方可供凶犯藏身吗?”
  “没有了,走廊那头的美术室最近都关着。今天早上应该也是锁着的。还有,那儿的钥匙只有钥匙房里的一把。因为室内放着许多贵重的物品。”
  小寺向浅仓看过去。后者颔首示意,确认“门锁着”。
  “知道了。那你自己怎么看呢?”
  “您是说密室吗?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总有人会解开谜底吧,自古以来,凡是人想出来的诡计,就没有拆不穿的。”
  “你的乐天性格堪比我呀。”
  听到这句捉摸不透的话之后,昭也说道:“就这层意义而言,我是个悲观主义者。”
  原来还有这样的见解啊,小寺释然了。
  “对了,能告诉我你昨晚做了些什么吗?”
  “能抽根烟吗?”小寺叼起一支骆驼烟,征询昭的同意。
  “请随意。”昭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白金打火机,为他点上了烟。
  “我不是怀疑你,不过,这么说了你也不会信的吧。”
  “没关系。我刚才也对警官说了,从半夜十二点开始,我就一直在客厅里待到天亮,为了看卫星播放的深夜电影,三点开始,是一部时长近五个小时的巨作,看完已经八点了,在那之前还看了私营电视台重播的电视剧。嗯?充吗?这孩子弄错了时间,早了半个小时,两点半左右就到看电视的房间来了。然后意识到时间不对,就回了房间,三点差五分的样子又回来了,然后就一直在看电影,看到了天亮。只是放广告的间歇时间,我俩都分别离开过两三分钟,去洗手间,所以也不是非常严密,很可能被你们否定掉……毕竟这儿和奥之宫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他的声音不同于之前,小寺感觉到其中满溢着的自信。两三分钟能做什么……一副想要问出口的样子。

  2

  “对于杀人动机,你能想到什么吗?我想令尊在事业上也树立了不少敌人吧?”
  “男人出门有七敌吗?所以,作为遗产继承人的我,也是其中之一啊。”昭自嘲地笑了。
  “你这么想也好……还有其他吗?”小寺催他往下说。说实话,他根本没兴趣陪着多愁善感。
  “没有。本来父亲就不太在家聊公事,我当了医生以后,也不太听那些事了……不过,因为工作上的事情甚而杀人,我很难想像呢。”
  “那么,私生活上呢,有何头绪吗?”
  问题是提了,但也没抱太大希望。因为他记得充曾经说过“父亲不太对人说起自己的事情”。确实,他的过去存在着诸多负面的谣传,绝非他人所能言。然而,其中大多属于战后那段时间。有人说“那是一个可为所欲为的荒凉时代”,小寺对此虽不尽认同,却也觉得不该一概而论,全数谴责。想当年,他作为谜一般的人物,颇为同行的后辈们所敬畏,表面身份姑且不论,背后似乎与黑社会团体牵连很深。听以前的老警察们说,他发家的原因也在于此。先因战祸失去家人,后将剩余的田地全部卖掉,换得资金在手,战后则倾注所有精力,迅速崛起,跃居为金融界的一大巨头,诸如此类云云,小寺多少还有点印象。但是,这团黑雾最多到昭和四十年代也就散开了,那以后,也就是确立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之后,他就积极投身于福利设施建设、文化投资及海外援助等志愿服务活动。现在受人称一声“谦信公”,则更多地含有尊敬的意味,所以,如果真是因工作上的事情而遇害,就得追溯到那个时代,如今已时隔二十多年,实在不太可能。
  “对父亲恨之入骨的,只有一个人。那是有次喝醉说漏了嘴,就那一次。不过他说的事情发生在二战期间,所以距今有近五十年了吧……”
  何以昭要提及五十年之前的陈年旧事,小寺不甚明了,却还是安静地听了下去,他感觉昭的目的本身也许就能提示某条线索。
  “父亲从前曾为了一个女人与某个男人发生过争执。那时的父亲——年仅二十岁——还不过是偏远地方一个小地主的儿子,反倒是情敌那方的门第更高,各方面都处于优势。但是,父亲狡猾地谋划了一个奸计,不仅令他的情敌,更逼得对方的家族都走上了穷途末路。”
  “所以,那个情敌就——?”
  “是的,据说那人名叫武田信玄。随后就发生了战争,硝烟四起,恋慕的女人也在空袭中身亡。同时父亲也失去家人,于是不得不变卖田地,一切重头来过。”
  “你是说,那个姓武田的男人至今还对谦信公耿耿于怀,以致谋杀了他吗?事情已经过了快五十年了啊。”
  果然没法期待啊,这想法在小寺的语气中也显露无遗,却没想昭竟认真至极。
  “也不是不可能吧。人的有些仇恨,是时间无法磨灭的。只是,据父亲说那人已经死于空袭了……”
  “死了?”警部不由得差点弄掉了叼在嘴上的骆驼烟。浅仓在做笔录的手也停了下来。
  “嗯,是的。我害怕的并非活着的武田,而是他死后的亡灵。那只黑猫就是亡灵的使者,还有昨夜的一阵霹雳,那表示他已从地狱来到了这里。”
  昭说话时仍然一脸严肃。所谓霹雳,是指发生在嵯峨野公馆东面那片竹林方向的雷电吧,时间上倒是很吻合。
  “你说真的?”
  “是的。若非亡灵,那又如何做到从封闭空间逃脱的呢?父亲一定是被诅咒害死的。”
  小寺想起了昭是个后期圣徒,他的思想带有很浓重的神秘色彩。
  “用手枪吗?嗯,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言语中夹带着轻微的讽刺,就这样他让昭回去了。

  3

  “我以前就一直觉得这个人有些不正常。”
  浅仓叹着气,不知该如何处理有关武田这段笔录了。
  “昭也未必是真心那么想的,只是,不知道他对今川是否也说了这些啊。”
  “不会吧。”浅仓笑了起来。
  “他要是听到这些,一准乱得天翻地覆了。”
  小寺也随之露出一抹微笑。
  “你瞧,这不就能看出来了吗?这些话,昭是挑人才说的。”
  “也许是吧。”
  浅仓还有些难以相信的样子。
  “话中真假先不说,可以肯定的是,他必然知道些什么。”
  “我也那么认为。就是他杀的吧?可是这样的话,不在场证明又怎么解释?”
  小寺并未作答,只是吐着一个个紫色的烟圈。学会点独立思考吧——他将这句话收回腹中。
  “无论如何,现在我们只知道存在着两间密室。再有能作出合理解释的就只有武田厉鬼作祟说了。”
  “砰的一枪吗?”
  “阿菊、阿露[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幽灵。]她们当年是数盘子、提灯笼之类的,也许现在厉鬼们流行用枪了吧。”
  如此戏言,浅仓也无力接茬了,只在一旁坐了下来。
  此时,先前那位今川警官扯着嗓门叫叫嚷嚷地进门来了。单从那表情就能看出,他定然是有了重大发现。
  “怎么了,急吼吼的?”
  相较之下,警部仍镇定自若。在职场上,人称小寺为地藏菩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找到手枪了!是一把德林格,袖珍手枪,被扔在后面的竹林里。现在法证那边正在对比枪弹痕迹,多半是一致的。”
  “哦?那竹林在什么位置?”
  “很遗憾,与奥之宫的方向完全相反,当中还隔着这座嵯峨野公馆。”
  这位喜读福尔摩斯的警官使坏地笑了,像是察觉了小寺提问的意图。
  “指纹肯定是没有了吧,脚印呢?”
  “没有脚印。恐怕是从公馆的西边——比如玄关位置——扔出去的吧?这样一来,凶手就可能两位上杉之一了。”
  “不要太早下结论!”小寺正言厉色地斥道。
  “啊,是。然后,那个房间也没有任何发现,完全密闭,没有疑似秘密通道的地方。还有,奥之宫的周围我们也遍寻过了,方圆三十米,除了之前说过的那些脚印之外,积雪都完好如初,一点都没有弄乱的痕迹。”
  这也就意味着排除了使用吊绳等工具悬空潜入的可能性。
  “谢了,辛苦。你一大早就出勤了,现在回警署休息去吧。”
  “是。”
  今川松了口气,走出了房间,感觉自己大淸早的就被拖起来,现在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

  第五章第五种思索

  1

  “警部,法证那边有消息了。”
  一名年轻的警员气场很强地夺门而入,一问才二十五岁,他别扭而笨拙地打开警察手册。
  “那个……验尸结果显示,死亡时间推定为昨夜,即凌晨三点至三点半之间。”
  “范围缩小到半个小时了吗?不过,也没有根本性的变化啊。”
  “啊,死因是手枪近距离击中后脑下方的延髄位置,当场死亡。凶器即刚才发现的那把德林格,枪弹痕迹吻合一致。另外,因口径较小,子弹未能穿透,残留在了死者额骨内侧。”
  小寺用手指按了一下额头的正中央。
  “是这儿吗?不太愿意去想啊。还有吗?”
  “没了,就这些。”
  “谢了。”
  年轻警员行了个礼,就准备快步离开了。
  “啊,对了,东村山三丁目警员,你出去时把充给我叫来。”
  所谓倒霉的名字,还是存在的。

  2

  上杉充和早上那会儿比起来,已能见到了几分神采了,但明显“仍深受打击,尚未完全恢复”。小寺总算从这面色惨白的孩子口中听到了孱弱的说话声,只是父亲的死竟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影响,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再次为之震惊。
  充所说的内容与兄长昭的陈述一致——几乎连细微的差别都不存在,作者也疲于赘述,故此处请允许我致歉从略。
  ——我接着要去王将[指王将饺子(餃子の王将),是一家发源于京都市、在日本全国各地都拥有分店的连锁餐厅,销售以大阪风的饺子(日式煎饺,也就是锅贴)为核心的中国餐点。]吃晚饭。新年里常去的那家店还没开门,伤脑筋啊——充两点半到了客厅又回房,那段时间用来整理之前一起案件的口供了。
  结果还是没有新的发现,小寺只是听充讲完整件事的经过,屋内残留着无比凝重的气氛。

  3

  “怎么看呢?”
  浅仓的问题不清不楚,也许他是在等小寺开口。充已离开客厅,现在只剩他二人。小寺又点燃香烟,也不知这是第几支骆驼了。
  “毕竟不可能两个人同时撒谎吧,要伪装成外来作案,那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啊。现在只能推测出两个结论,一是他们其中一个在撒谎,二是两人都说了眼见的事实。这样一来,案子就非常棘手了。”
  “那我们就要与密室正面对峙了呢。”
  “没错,两间密室也很麻烦。不过,对于密室的设计,硬去解释也能行得通。可问题的根结不在于‘如何’形成,而在于‘为何’形成。”
  “我也那么想。这是必要性的问题。”
  “嗯,从这个角度查下去,更能锁定凶手吧。在这里,我们要回顾一下动机,有本书里曾写道,一般有四种情况。一是为伪装自杀现场,常用在古典推理小说中,但这里作为凶器的手枪被扔去了竹林,所以这条线不可能了。二是为使证据嫌疑指向某个特定人物,也就是说,要让持有钥匙的人,或者同在房间内的某个人被当成凶手。所以这条也不适用,本案根本就不存在符合条件的嫌疑人。三是为妨碍举证。即便确定了几项嫌疑,但只要密室之谜不解开就无法起诉。人们都说这一类极度消极。不过,若将之与密室解开后的风险放上天平衡量一下,就会发现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尝试。密室一旦形成,就受限了。为了保护自己而弄出个随时可能破解的密室,就能高枕无忧了吗?我想这个罪犯聪明到能设计密室空间,就不会适用此类动机。一般会与一、二两种理由结合兼用才制造密室的吧。因此这条也同样地不成立。四是纯属偶然,密室空间并非罪犯故意设计。门闩、插销等先不论,钥匙刚好插在锁孔里,而更巧的是那把钥匙又放进了谦信公的睡袍口袋里,这种情况既不合常理又不合逻辑,所以也排除了。”
  “那么,本案怎么解释?”认真听讲的浅仓插了句话。
  “是啊,很想说,归根到底还是得走第五种……本案是一个特例吧。”
  “就是完全原创的吗?”
  “原创”,他用了一个怎么看都是推理小说里才有的词。
  “那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可以尝试逆向思考,换个方法来破解密室动机之谜,比如,要是没有密室的话呢……啊,我想到了!”
  警部语中急转直下,一个灵感以完全传统的方式闪现在他脑中。
  一如被雷电击中那般……


    ★★★★★★★★★★
  于是,谜题篇到此就结束了。也请你思考下述两个问题:密室是如何制造而成的以及杀害上杉谦信的凶手是谁,当然是用逻辑去推理。已经提供了必要的信息,接下来只要加一些适当的想像力,就能找到答案了。当然,还有个问题,那就是你是否具有那适当的想像力(即推理能力)了。
  我也非常清楚区区凡人必然解不开我设的谜题,姑且祝你解题愉快吧。
  ★★★★★★★★★★

    ☆☆☆☆☆☆☆☆☆☆
  “这样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惊讶无比地问道。神经质地读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眼睛都快看不清楚了。这应该也是他的策略吧,但就这点小事,我又怎能认输?
  “那是当然了。”
  麦尔摆出他令人生畏的自信。不过,也不能随便就相信了。因为单从他那乖僻的性格,我就很难想像他能写出正常套路的作品,出其不意才是他最擅长的伎俩。
  “真的就这点?”
  我继续刨根究底。感觉虽通读了一遍,却什么方向都没有。而且,除了两三分钟的空白之外,两位主角都有不在场证明。难道两三分钟就能完成密室?一时间我也想不明白。
  “真拿你没办法,那给你一点提示吧。”
  他说话时脸上堆满了同情,看着像是对我施以了很大的恩惠。
  “第一,上杉谦信是被杀害的,这点很肯定。
  “第二,凶手就在刚才我给你的人物表里,这点也是肯定的。所以,那位东村山警员就不是凶手。
  “第三,小寺警部不是凶手,这点还是肯定的。毕竟他是主角。
  “第四,凶手只有一个人,单独作案,没有共犯,这点很重要。另外,知道凶手罪行的人只有凶手本人,别无他人,也不存在事后从犯或精神从犯。
  “……啊啊,我也太善良了,居然给了你四个提示!”
  他还故作后悔状,这种就叫做差劲的演技。
  “就这些?”
  这些并非提示,而是这类游戏所必需的默许前提,玩之前先明确规则罢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嗯,这样应该就能用逻辑解谜了。如果解不开,那你就是个大傻瓜了,还是赶紧停业回家歇歇算了。”
  把人从家里叫出来的罪魁祸首居然还满不在乎地嘲笑起来了。
  但仔细想来,这位麦尔本来也不可能给出什么提示。对他抱有期望,那是我犯傻了。只是,这件事不是闹着玩的。
  “那我就期待你的答案了哦。上杉凶案之谜以及密室之谜,等你用缜密的逻辑给我揭开谜底,限时一小时。一会儿我先去给出版社打电话,告诉他们你完稿了。”
  “那我要是猜中了呢?”
  “我能预见到结果哦。”
  麦尔绽放的笑容里似乎渗出了轻蔑之意,同时,身下的扶手椅还嘎吱嘎吱地转着。
    ☆☆☆☆☆☆☆☆☆☆

  终章小寺警部如是说

  1

  “问题在于为何要设计密室,这是关键。”
  小寺满意地点点头,又抽起一根骆驼,也不知是第几根了。
  “是。我知道‘为何’是本质所在,但这关键的‘为何’,我实在看不出端倪啊。”
  浅仓轻易就拜了下风,小寺对此嗤之以鼻,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不过是个凡人,与我这天才有着天壤之别。
  “嗯。看不出来呢,就像听完《悲怆》的第三乐章,然后使劲儿喝彩一样。不过,这个先不说它,倒是刚才说的密室动机,很明显四条都能排除了。”
  “是啊。”浅仓也点头。“那么警部,您说第五种动机是?”
  “不用着急,凡事都有发展順序。而且,突然切到结论,我想你也听不明白。所以呢,现在就先研究一下,动机是‘为了否定由密室的不可能性而推导出的结果’吗?”
  “啊?”
  看起来,浅仓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小寺道了一句“慢慢来”,也不是什么能安慰人的台词,然后重新开始解说。
  “浅仓,昭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吧?”
  “是的。”
  “包括黑猫那部分?”
  “是的。那有什么问题吗?”
  ——该不会是要用亡灵那一说吧?他的话尾留下了这样的回声。
  “你不觉得可疑吗?”
  “嗯,是的。幽灵作祟……”
  “不对,再往前一点,是发现上杉先生遗体时的那段。”小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凶兆……?”
  “不对。你当时一直都在吧?这样那样的各种幽灵,不是那些上综艺节目的专家挂在嘴上品评的话资吗?交给他们就行了。而我们是要去质疑一些更为现实的事情,懂吗?”
  听起来像是浅仓对议论幽灵一事过分拘泥了。
  “我所说的是猫当时所在的地点。注意到了吗?两位小上杉第一次看到猫是在雪地上。但第二次是在霞之间的房内。”
  “啊……”
  “对吧?你好像听懂了。”
  小寺对浅仓的反应点点头,似乎颇为满意。
  “那只黑猫是什么时候进入到本该是密室状态的霞之间呢?这种情况下,就不用愚蠢地去问‘从何而来’了,因为入口只有一处,除了大门,别无他所。”
  “也就是说,那时大门还是开着的?”
  “没错,就是开着的。”
  “这么说,警部,锁上那扇房门的……就是昭了吗?”
  “嗯。他用了什么方法呢?”浅仓立即开始思考。“还有第三把钥匙?”
  “那个房间只有两把钥匙,这是绝对的前提。”
  “那么……”
  浅仓陷入了沉思,一堵逻辑的高墙横梗在前。没想到自己的下属会为此苦想,小寺看着他的样子只能耐心等待。反正也是家常便饭了。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把门锁上的呢?”
  “答案非常简单。你想,钥匙房的那把钥匙没人用过,这是肯定的。那么,锁门的是哪一把?二减一,小学生水平的减法罢了。当时用的就是上杉先生口袋里的那把。”
  “可是,钥匙又是如何从门外放回上杉先生口袋里的呢?”
  从屋外将钥匙放回睡袍的口袋,这是不可能的。
  “打开门,再进入房间的呀。还不明白吗?那么,方便起见,你可以把自己想像成充,站到当时的场景里去。充看到过两次霞之间的大门,去钥匙房取钥匙之前和之后各一次。先说前一次,那时大门关闭是充亲自旋扭把手作的确认。再是后一次,那时……其实那时的门并没有锁。将钥匙插入锁孔的是昭吧,对一扇本就打开的门,昭假装成是用钥匙打开的。”
  (作者一一即麦尔一一注:霞之间的门,今川用钥匙打开时,“咔嚓”仅响了一声,而昭打开时“咔嚓咔嚓”响了两声。那就是用钥匙锁上后再打开的两次动作在同一时间完成时发出的。明白了吗?)
  “……”
  浅仓哑口无言了。不过,他并非是感叹这个手法,而是自己冥思苦想了许久,堪称完美的密室,竟然如此轻易地就破解了。
  “明白了吧?昭在充去主馆取钥匙的这段时间内,打开门锁,并将钥匙放进尸体的口袋里了。”

  2

  “昭是凶手吗?”
  “不。”
  他随意的一句话又令人震惊不已了,还完全不顾浅仓的惊叹。
  “到这儿,‘为何’的谜底总算可以浮上水面了,‘为何昭一定要设计成密室呢’,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澄清了他并非凶手的真相。”
  “我不明白。”浅仓似乎放弃了思考。
  “‘为了否定由密室的不可能性而推导出的结果’,换言之,他是想否定掉因大雪而形成的密室,所以才故意冒着危险,制造了密室。”
  “我还不是太明白,不过,如果沿着‘雪地密室’追查下去,找到它所提示的东西,就能知道昭的意图了,是吗?”
  “是的,所以我也想了一下‘雪地密室’到底指向什么,这很简单。我们要找的是一个答案,即‘凶手是如何出去的’,而这个问题在物理角度绝不可能实现。从一栋四周为大雪所包围的建筑物逃脱,却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凡没有伊卡洛斯的翅膀,是不可能办到的。于是,就得出了一个更合理的结论,即答案是:‘凶手没能逃到外面去’。”
  “那么,凶手还在那里……”
  “别着急,我知道你们搜过。而且,昭若是想要放走凶手,就没必要故意布置成密室了,即使布了局也毫无意义。只会让人怀疑是内部作案,起不到积极效果。”
  “这样的话……”
  “还剩最后一种可能性,就是我们的结论:‘杀害上杉谦信的并无他人’。”
  “自杀吗?”也许浅仓突然听明白了,当即回应了一句。
  “是的,他用自己的德林格开枪击中自己的头部,当场死亡。老人不是患有很严重的精神衰弱症吗?”
  “可是打中的是后脑部位啊,自杀的人会对准那儿开枪吗?”浅仓所说的也很有道理。
  “这也要解释?你没看到吗,尸体坐在椅子上,但头部却奇怪地转向左边。请问,左边有什么?”
  “有窗。”浅仓回忆起房间的格局后答道。
  “上杉先生自杀的时间应该是三点左右,那时候窗外有什么呢?”
  “雷电!”
  “是的,就是雷电。下面都是我的推测了,不过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上杉先生将枪口对准了太阳穴,准备就死的那瞬间,外面正好电闪雷鸣,突如其来,冷不防地一阵,顿时天摇地动,无论用上怎样的形容词也不为过。总之,窗外打雷闪电,先生受了惊吓就往窗户方向看了过去,只是这惊吓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同一时间,他食指肌肉一下子紧缩,紧握在手中的德林格就这样被扣动了扳机。如此,一具头部左转、后脑中枪的怪异尸体就呈现出来了,再理一遍的话,应该说,昭无论如何都想要遮掩过去的事情,是谦信公死于自杀的真相才对。”
  “可是为什么要布置成密室呢?在入口的地方踩些脚印出来不是更简单?”
  “有道理,只是入口那里还有充的视线,这家伙也很担心父亲的安危。昭也不想让充知道父亲自杀的真相,不然,就该是他俩合谋伪造他杀的现场了。他的职业是医生,所以看到尸体的瞬间大概就已知道了死亡的时间。这点今川也提到了。昭当时就意识到了,单是扔掉作为凶器的那把德林格,就不能收场了。因为会同时形成密室,你也亲耳听到,连今川都引用了雷神桥之谜的案例。不过,对他来说有一点还是幸运的,那就是先生用枪打中的部位令人根本联想不到自杀。就非利用不可了,更是令他想到了利用这点让现场给人以谋杀的错觉。此时还有其他一些有效方法可用,比如在窗上留下脚印,但屋外还有一片竹林,被纯白无痕的积雪所覆盖。如若脚印留得不够彻底,反倒遭人猜疑,于是这也不可行。我想,他扔弃手枪实际应该也费了不少功夫。终于,他决定做出最后的选择,就是布置成密室。这么做,一方面是为否定手枪是上杉谦信使计而被送去屋外。另一方面为证明将手枪带出密室扔弃的并非自己或充,而是杀害谦信公的凶手。因为谦信公已成尸体一具,不可能将钥匙放进自己的口袋。若是只为满足前者,那还有很多其他更简单的方法可行,而他意欲暗示我们的是后者。有两间密室的话,一般人会想到‘设计了两间密室的是同一个人’吧。这样,他就让我们先相信了‘凶手能设计房间密室,就必然能从雪地密室中脱身’,然后再让我们寄希望于从外面搜寻那个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凶手。”
  “但是,为何必须隐瞒自杀呢?为了死亡保险金还是其他?”
  “你在说什么呢?那些保险金之类,比起他的遗产,不过是九牛一毛啊。更何况自杀不会遭人胡乱质疑,继承遗产应该会更轻松。”
  “那又是为什么?不惜如此大费周章,他必须要守住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是信仰,你不知道吗?他是个虔诚的后期圣徒。”
  “后期圣徒?”
  “所以他才对自杀这一行为深恶痛绝。家中有人自杀于他而言是绝不允许、也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却也是自己的父亲。父亲自杀一事的极端严重程度等同于否定他的信仰。”
  说完这一切,小寺呼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二人默默不语,安静了一会儿。此时此刻,占据着整个空间的已不再是疲惫感了吧。
  顷刻之后,浅仓轻声地开口了,仿佛叹息一般。
  “真是悲伤的故事啊。”
  “是啊,相当悲伤……不过,浅仓,这一切不过都是我的揣测而已。”
  小寺一脸严肃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浅仓“唉”地一声,对最后这句感到意外。
  “怎么了?不像平时的您啊?”
  “一点证据都没有。而且,”小寺抿嘴一笑,“再过半年,昭就是我的内兄了。”
  这话一出口,浅仓也一副彻底明白了的表情,舒展开了眉眼。
  “原来如此啊。这个案子也快进入迷宫了吧。”
  “那位看不到的凶手,就让我们找上一段时间吧。”
  “遵命。所以呢,警部……我在想,要不要换辆新车开开……”
  “好啊,小事一桩,再过半年就换了吧。”
  这点诱饵还是必要的。他俩这就笑着走出客厅离开了。
  不知何时起,外面又下起了雪,静静地堆积着掩盖了一切。

    ☆☆☆☆☆☆☆☆☆☆
  “喂,这就结束了吗?”
  虽没有“结束”的标记,但打印出来的稿子都看完了。
  “结束了呀,怎么了?”麦卡托故意一脸惊讶地反问道。
  “什么怎么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告诉我啊。”
  麦尔居高临下充满威胁的语气中,隐约可见刚才他那异常的自信,让人感觉他背地里必定还留有一手。
  “那么请问,三点待在霞之间的是谁?袭击了谦信是谁?什么都没解释清楚啊。还有那人是怎么从奥之宫出去的?你该不会说这些都‘与本案无关’吧?”
  我们之间的约定是,找不到凶手,就得把稿子刊登出来。到头来,表弟的角膜只是一场空吗?不过,如果这案子本就满是漏洞,那找不到凶手也就情有可原了。没有答案的谜题,不可能解得开。一切顺利的话,赌局就作废了、刊登也会取消、还能让他帮忙弄到角膜,但是……事情必须顺利发展。我背负着这柄十字架,决定追问清楚。
  “哦,这些啊。也不是完全没关系,不过,嗯,真拿你没办法。看来对你这个三流作家先生必须细致解释一下才能明白。”
  麦尔发了一通牢骚,同时哗啦哗啦翻起了文稿。
  “听好了,我这就开始解说了。首先,请看《序章2》霞之间那段,描写了一颗从领口上松脱下来的纽扣,其主人是身份不明的人物又或者是谦信公,对吧?但是,警察搜证时,却并未发现什么纽扣。如果找到了,一定会作为线索提出来。室内没有什么可疑物品,今川警官也汇报得很肯定。既然没有,那么,这里就能推断出纽扣已事先被某人拿走。于是又产生一个问题:纽扣是什么时候被取走的呢?”
  “不是松脱的时候吗?”
  这的确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回答。
  “不,因为那段还写了一句话:‘永久地停在了那里’。所以,尽管时间上有点模糊,却能肯定掉落后并没有马上被取走。那又是什么时候呢?排除这个时间,就只能等天亮才有下一个机会了。也就是发现尸体之前或之后。这之间的一长段时间,不止雾之间,甚至整个奥之宫都不可能进出。另外,也不可能是猫衔走的,当时的猫叫声就能证明这一点。于是,一步步推下来,拾走纽扣的就只可能是上杉昭或者上杉充的其中一个了。前者可能在发现尸体之前,而后者则可能在发现尸体之后,趁着昭先回去打电话的那会儿空当,有机会找纽扣。换句话说,只有这两个人才有机会。所以,纽扣定然是在其中一人身上。”
  “也不能一概而论吧,也有可能是谦信自己的掉了啊。”
  “说得对,如果纽扣的主人是谦信公,那个某人根本就没必要去捡了。捡走了就意味着那颗扣子能揭示另一个人的存在,而且还有个原因,说明那不是谦信公的纽扣,”
  “还有什么原因啊?”对他的故弄玄虚,我反击回去。“看不出来吗?”
  “是啊!看不出来。”究竟那纽扣能有什么关系啊?我回答时已经有点暴躁了。
  “你不知道什么叫独立思考吗?算了算了,注意听,崩开的纽扣是向右边弹了出去,也就是说,那个身份不明之人穿着的衣服,扣眼是开在右襟,所以才会是左前位置。”
  “左前……女人?”
  “没错,正是女人!当今这时代,未必女性都穿纽扣在左的衣服,但是穿着的一定是女性。也许是为了看起来更苗条,所以穿了小一号的衣服吧。真遗憾啊。但是,你千万别愚蠢到认为那是个喜欢扮女装的男人,我就不得不质疑你的智商了。好了,这就是纽扣并非谦信公之物的原因所在了。接下来,我们看文中出场的那些人物,女人就只有一个。对,是充,就是她弄掉了自己的纽扣。”
  “充是女人?”
  “没错,充是女人。故事都结束了你还没看出来吗?若非如此,哥哥能当医生,弟弟当个警察就有人强烈反对了?哥哥也还单身,弟弟尚未结婚就有人说三道四了?所以,充是个女警。我猜是看多《野蛮女警》之类的电视剧,受了影响。还有,一个男人就算过了三十岁,用个‘老兄’之类的称呼,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呀。”
  “可是,文中写的是‘兄弟’啊?”
  “所谓‘兄弟’,还有更广义的理解,包含男女两性,没什么问题啊。古有人云,‘兄弟者,共父之亲,推而广之,同姓宗族皆是也’。另外,‘养子’也可解释为收养而非亲生的孩子,不限男女,所以也没问题。看到‘昭’和‘充’就以为他俩都是男人,这是你的不对了。”
  “这么说,当时在奥之宫内的是充?但是,为什么充要去袭击谦信呢?完全想不通啊。”
  “这里,你误解了。”
  麦尔看起来乐在其中。我不断提防着,结果还是越陷越深,完全受控于他的节奏了。
  “误解?”
  “对的,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一个字都没有写到说是充去袭击谦信公的。正相反,是充受到了谦信公的袭击。”
  “相反……好,就算是遭袭,那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啊?”
  “那就简单了。因为谦信公是男人,而充是女人。而且,二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此时,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了。正如他所言,上杉先生才是发起袭击的那一方。
  “反正,充小姐身为刑警,也接受过搏击训练。结果就是,上杉先生未能得逞,反倒在此昏了过去。但是,充的心灵深处,一定也留下了严重的创伤。”
  “他可是父亲啊,就算再怎么……”
  “没办法啊,他身患精神衰弱之症。不过,你也看出来了吧,为何上杉先生选择了自杀?他意识清醒,恢复正常之后,身心都陷入了极度的自我厌弃之中,不能理解何以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手。于是,一念冲动就拿起防身用的手枪,‘砰’——”
  麦尔将食指放在了太阳穴的位置。
  “正巧同一时间,外面一阵电闪雷鸣。”
  我已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这也太投机取巧了吧。
  “大部分小说都是投机取巧的呀。”
  麦尔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似乎预料到了我的想法。
  “那这样吧,到这为止,我就大幅度地让一步吧。”
  我说话时重点强调了“让步”这个词。
  “那么,充是如何离开奥之宫的呢?如果她是经由雪地脱身的话,那小寺警部那段‘雪地过不去所以判定为自杀’的推理根本就被推翻了啊。此前的所有解说不都失去意义了吗?”
  “还真咄咄逼人呢。的确如你所说,只是真相简单极了,就是什么机关都没用,她只是单纯地步行离开了。”
  “从哪儿?”
  “雪地啊。从奥之宫的入口走到嵯峨野公馆的后门。”
  “脚印呢?”
  “大雪让它消失了,降雪量充足的话,脚印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也有人这么说过的吗?”
  “那是下雪了才成立的吧。不是也证实了三点那会儿,雪已经停了吗?”
  “哎呀,你又误解了。上杉父女俩之间的搏斗,你觉得是什么时间发生的呢?”
  “什么时间,不是三点吗?”
  “真是头脑简单啊。时间在更前面。”
  “怎么回事?小说里不是清清楚楚地写了是三点吗?”
  我哗啦哗啦翻起了文稿。但是,接下来这一瞬间,悔不堪言的却是我了。我终于明白了麦尔设置的陷阱。
  “写了吧?时钟快了吧?”
  “的确。”
  “文中从未提及当时是三点,只有柱形时钟敲响,宣告三点到来的一段文字而已。时钟又不是神灵,有时也会过快的。那座钟快了三十分钟,所以充才会提早了三十分钟,在两点三十分的时候就去了看电视的房间。那不是充记错了时间,而是她以为时间已经到了三点,因为与父亲纠缠之后,她听到了大钟敲响的三点。虽惊魂未定,但也许她是在想,如果没有如约去看电影,反倒会徒增兄长的怀疑吧。后来意识到早了三十分钟,就独自一人回房平复心情去了。然后就是那位罪魁祸首上杉先生了,他三点多醒了过来,接下来发生的,便是刚才所解释的那段自杀了……”
  “可是,麦尔,小寺他们就没想到这点吗?”
  时钟若是慢了,小寺或者他们之中的哪位警官自然会注意到,但是文中什么都未曾言及。“当然了。”
  “你是说他们没注意到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他们到现场的时候,柱形大钟已经调回正确的时间了。因为那是充将指针拨正之后的事了。”
  “是充?”
  “没错,就在昭先回去打电话的那段时间内。她捡回纽扣的同时,把时钟的指针也拨回去了。”
  “可那又是为何呢?”
  “为何?你不用脑子的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麦尔的话中充满了更为夸张的傲慢。
  “就是说,充并不知道父亲是死于自杀的,她认为他一定是被谁谋杀了。知道自杀真相的只有昭一个人。所以充就害怕了,担心自己会被怀疑。不同于昭,她不可能知道准确的死亡时间,因此,比如说,即便她知道雪停的时间,也不会注意到当时的环境已形成了雪地密室。充两点半离开奥之宫的时候,还下着鹅毛大雪呢,而且她自然也会想到凶手进出是在雪停之前的这段时间吧。现场情况又理所当然地指向了谋杀。所以她这才想要掩盖自己昨夜去过父亲房间的事实。纽扣可能变成重要的物证啊。”
  “纽扣我知道,时钟呢?”
  “如果让人得知了霞之间的时钟快了三十分钟,那么她提早了三十分钟去看电影的奇怪行为说不定就会与之联系在一起了。作为刑警的她,甚至不愿自己遭人怀疑而名誉受损,因此竭尽全力排除一切不安的因素。可谓不像个警察,又可谓警察的身份使然啊。我想,任谁陷入这样的窘境,都会做出同样的处理吧,先为自保吧。幸运的是,昭并没有注意到时钟,又或者说是他注意到了,但为了可爱的妹妹而选择了沉默。”
  “那硝烟反应呢?若是自杀,手上不是应该会起硝烟反应的吗?但是,文中只字未提,我觉得这明显不公平啊。”
  不公平……平时听起来很麻烦的一个词,此时却宛如教堂中传来的赞美诗那般美妙至极。只是麦卡托仍镇定自若,像是完全料中了我的疑问:“序章里交代得很淸楚啊,老人当时戴着手套。恐怕就和手枪一样,都被昭拿走了。手套么,事后烧掉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尽管很卑鄙,但他布的局还是相当缜密的,。
  “好吧,这里我就再让一大步吧。但还有最后一点,你说过,‘上杉谦信是被杀害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啊,那是我的设问,是旁白,又不是小说里的描写,胡乱说说也没关系的嘛。”麦尔笑着说道。
  “不是小说里的描写。真卑鄙!”
  这等同于在提醒别人不要相信他啊。
  “不是,对话中有几个谎言很正常啊。是你天真地都相信了,真笨……哈哈!”
  放声大笑。
  “我是想笑来着,不过就这样收尾你也不会信服的吧。其实,这实在太简单了。”
  这次他又想要耍弄怎样的诡辩呢?
  “他是被杀害的。问题是被谁杀害呢?开枪之人即是死者本人。是他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了。换言之,他绝命于上杉谦信本人之手,这点毋庸置疑。正因为杀死他的是谦信自身,那就没有任何人协助作案,即完完全全的独立行凶。这样一来,也就证实了我给出的提示全都成立,更和你的想法严密地吻合了。咱俩都很有前途嘛,简直太好了!”
  然后,麦尔心满意足地补了一句。
  “去吃晚饭吧!除了王将,还有其他店开门的吧?”

  *

  “……自杀!”
  这种答案让人无法接受。
  “怎么了?”
  麦尔悠然随意地一答,恰如火上浇油。
  “自杀不是被迫,而是主动实施的。顺从自己的意识,这绝不是谋杀!”
  “怎么回事啊,还拘泥着?你这家伙,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啊。”
  简直把我的愤怒之言当成耳旁风了!我话都到了嘴边,不过还是觉得不该就此作罢。尽管有点重复,但这不是单纯的游戏。
  “而且,你还说了,谦信被杀一案中没有共犯,既没有事后从犯,也没有精神从犯,对吧?但是,昭难道不是个十足的共犯?”
  “温柔善良的麦卡托难得给了一点思考的时间,还指望你谢我呢。
  但你如此固执,我也没办法了。给你明说吧。不过有个条件,听完之后不许后悔。”
  紧接着这番故作和蔼的开场白,麦尔开始了一段奇怪的述说。
  “就是说,这里存在两个事实,一个是‘上杉谦信死于自杀’,另一个是‘上杉谦信是被杀的’,根据你的高见,这两者似乎无法相容,恰如水火。”
  “一般的看法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不对吗?”
  “数学中有这样一个颇为常用的公式,‘如果A=B、A'=C且B≠C,那么A≠A'',在这适用一般情况。如果将这个常用公式代入刚才的事实,你就会很有意思地发现,它能证明‘被杀的上杉谦信与自杀的谦信公是不同的两个人’,逻辑性很强呢。但是,上杉谦信——至少在这篇小说里一一就只有一个存在。那么,其中一个就不是上杉谦信了。如我最后附加的条件,因为上杉谦信是被杀的,所以(人们所认为的)自杀了的上杉谦信,就不再是真正的上杉谦信了,即冒充者。”
  “怎么可能,那……”
  “请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这么一说,我也只能安静地听下去了。见我收起锋芒,麦尔继续陈述。
  “一个问题,即冒充者是谁?可是,这儿有个既定的事实,就是今川警官也知道谦信的长相。如果只是上杉兄妹谎称冒充者是谦信本人,就姑且不谈了,但是连今川警官都认同尸体是谦信。不止如此,经常上电视,表示应该有更多相关人士看到过谦信,所以被发现的冒牌尸体就不可能被认定为谦信了。然而,事实与假设相反,尸体被鉴定为谦信本人了。为何?这只有一个答案,就是上电视的谦信是冒充者。更广泛而言之,那位上杉集团的会长,乃至被人们称为金融界巨头的大人物都是假冒的上杉谦信。如此一来,上杉兄妹的养父也是假的了。昭一个劲儿地要隐匿父亲自杀的真相,甚至为之绞尽脑汁,更是制造出了密室环境,可见他坚信死者就是上杉谦信。那么,将二人调包的又是何时呢?
  “领养了上杉兄妹的是冒充者,嗯,上杉谦信这个名字在战争结束后就已家喻户晓了,长相自然是众人皆知。换言之,在战后调换真假二人,根本不可能。”
  “或许是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呢?”
  “又不是双胞胎9”
  “哈格里夫斯先生有句名言,‘任何人都至少有一个身形长相与自己完全一样的人’。”
  尽管自己也很勉强,但还是不得不加以反驳,而且与我所追求的东西已完全不一样了,麦尔看穿了我摇摆不定的矛盾心情,仍维持着他嘲笑的态度。
  “傻瓜。和你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会在厄瓜多尔吗?”
  “可是,事实也是,你不能否定那种可能性吧?”
  “那对这样的解答能信服了吗?”
  “不行,怒火中烧了!”
  “这样的话,你说的可能性就可以排除了。一旦想到的答案令自己都火大,就应当舍弃它,再摸索别的答案去。如果答案真就是它,那这种时候,将心中的愤怒和盘托出,向作者抱怨个够就对了,这才叫公平吧。没必要在心里坚持自己都无法接受的答案。不然就与所谓享受推理过程的行为太过矛盾了。所以,长得一模一样的说法,就能排除掉了。那么,调换的时间应该是在扬名之前。话说回来,战前他是当地的小少爷,也没机会调换。然后,就只剩战时了……说起那段时间,正当上杉先生与某人争风吃醋,愈演愈烈,甚至互相仇恨。”
  “武田信玄吗?”
  这个名字竟然在这里出现了,简直太意想不到了。
  “对,就是武田信玄。他凭借个人的天生之才一路晋升,直至登上金融界巨头之位,这个男人才是上杉兄妹的实际养父。我在文中使用的‘谦信公’,就是给上山集团会长一一实际为武田信玄一一其人的爱称,所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反之,这位人们口中的‘谦信公’就是‘上杉谦信’,文本则一处描述都不曾有过。而且,我与你之间的对话中常把‘假谦信’,称为‘谦信公’,而一次都不曾直接说过‘谦信’。这最为关键的提示,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好了,我们揭穿了冒充者的真面目,然后要找寻的是杀害上杉谦信的凶手。上杉谦信是被杀的,凶手是单独作案。如果还没有人知晓这一真相,那‘冒充者即凶手’就一目了然了。再者,杀害上杉谦信的凶手在人物列表中,这条也成立的话,那么武田信玄这个冒充者就必然成为凶手了。但从年龄来看,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
  结论就是,自杀身亡的是武田信玄,而针对‘杀害上杉谦信的凶手是谁’这一根本问题,经过极端逻辑分析之后即可作答:‘武田信玄是凶手’。其中也没有共犯,完全由他一人完成。是的,我想知道的只是‘密室之谜’和‘杀害谦信的凶手之谜’,至于凶手是如何行凶杀害了上杉谦信,其实无所谓。恐怕醉酒后对昭所说的往事中,对自己卑劣行为的悔恨以及每个人都具有的自我防卫之本能叠加在了一起,不知不觉之间就歪曲了事实,将自身设定成了上杉谦信吧。把别人转换成自己也是常有的事吧。”
  “真恶心。”我已经无言以对了。麦卡托用食指对准我的鼻尖。
  “你知道吗?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前院长格拉袓诺夫曾在作曲学科的考试中出过一道题,让学生按给出的题目创作赋格曲,当时还是一名优秀学生的肖斯塔科维奇抄错了题中的一个音符,怎么也无法完成赋格曲。他最初猜疑这道题是否无解,甚至认为它是个陷阱。后来去院长那里,才得知原来是自己抄错了题,此时,格拉祖诺夫说道:‘如果作不出赋格曲,就必须自己去找到题中的错误并订正后作曲’……你懂了吗?请遵守一开始的约定,我不会同情你。你并没有猜中谁是凶手,就得按约定去刊登这篇稿子,你要怨恨的话,就怨你自己欠缺阅读理解能力。好了,我决定先去饮食店等你,祝你好运啊!”麦卡托如是说。
  夕阳西下,于是他也随之离去。
  至此,我才终于读懂了麦尔的手法。他故意将“自杀”这一看似决定性的漏洞大摇大摆地晃在你的眼前,再用沉闷冗长的解释使人忽略他最初的布局。于是我很彻底地中了他的圈套。既然已经认输,我知道事到如今即便反悔也已徒劳无益。
  麦卡托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一定会以我的名义刊登那篇戏谑的小说稿吧。
  究竟该怎么办呢……
  刚过新年,我愁容满面,唯有愕然地眺望远处暮色渐沉的天空。

  (viviyin 译)

ll841123 发表于 2019-1-22 12:17:39

竟然把文字录出来了,十分厉害!:)

MorinoYoru 发表于 2019-1-22 12:26:14

ll841123 发表于 2019-1-22 12:17
竟然把文字录出来了,十分厉害!

不是我录的啦,文字是从豆瓣上找的,不知道最初的劳动者是谁。

ll841123 发表于 2019-1-22 13:41:18

LimSoo-jung 发表于 2019-1-22 12:26
不是我录的啦,文字是从豆瓣上找的,不知道最初的劳动者是谁。

是嘛,看到了PDF,以为是你弄的呢。

夏天 发表于 2019-1-22 18:33:38

重新编辑了下。。这篇我14年就有了,因为不让发布一直没有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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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乡愁》作者:麻耶雄嵩